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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画卷-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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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行天厉声道:“因我杀气正盛,要连你的废话也一起斩了。”

瘦子突然喝道:“你拿什么斩?你又拿的是什么刀?你怎么斩?你已经斩了吗?不错,你心中已经落刀,但千刀都斩我不到。”

高行天额头已渗出细汗,瘦子在话语间急速逼近,气势极盛。

一触即发间,高行天锵然一指弹敲刀背,但听刀鸣清越,人语雄浑,悠悠不止中人刀共吟道:“三生有幸三生死,九重云外九重生!”

瘦子距离高行天约有九步,闻言立时顿在那里。

他以断喝逼出高行天杀机与刀意,气势已占上风,更只差一步就要出剑,却被高行天一句偈语扳了回去。

他道的是妄,高行天唱的是空。

空破妄,虚化无。

瘦子气势不能满盈,连贯的杀招就递不出去。

高行天缓缓扛刀过头,刀与肩平。瘦子翻腕,端剑成水平一线,眼神亦随着剑的方向盯着高行天。

双方都激发了一切可以调动的潜能,赌上了性命,只因对方是平生首遇的劲敌!

石厅只余两人倍显空旷,最后的对决却在墙角。

寂静,只有盏盏油灯偶尔发出燃烧的声响。

蹑儿脚不再晃,呼吸也屏住,下方两人虽然实力接近但均杀性极大,胜负很可能只是一瞬,她逐渐眼睛也不眨,刀光剑影随时都会惊起。

恶战她看得多了,这样惊心动魄的也是少有。

从对空间距离的掌控来说,双方旗鼓相当。

高行天是斩击,从面范围的控制来说,占据优势。瘦子是刺击,从线范围的长度来说,把握主动。

不过却还有隐藏的因素,高行天靠着墙壁,他的头顶上空正挂着一盏巨大的油灯。其他油灯的灯芯已经掉完一圈,只剩这盏油灯还没有落芯。

瘦子在等,他显然注意到了这一点,环境无疑极为有利,带着火星的灯芯降落的瞬间就是对手毙命的时刻。

须臾间,那一点火终于脱离了灯盏。

坠下!

蹑儿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决定胜负的星火,星火的落点正垂直了高行天的位置。

她趁机眨了一下酸痛的眼睛,然后全神贯注。

第八章蚁梦

灯芯带着滚油,急坠而不灭,星火恰恰滴在高行天的背上。

这是打破对峙僵局的一滴星火,只要高行天因灼痛出现一丝破绽,瘦子的剑光就会乘虚而入。

然然星火并未借势燎原,剑光还在压抑。

瘦子没有出手。

他暗叹:眼前的对手竟然没有痛感吗?

这滚烫的星火像是一滴吉雨砸在了燥土堆里,滋滋的响声,对手后背发出了尘土一般的焦味,但此人却没有露出破绽,反而战意骤升。

这人竟把痛化成了怒,再把怒提炼成了杀气。

瘦子不能出手,扛刀在肩的对手似乎已经抛离了痛感,化成战神将一切不利的因素都吸收转化。

一滴星火刚落,那盏油灯不知怎地,内里一膨,竟又抛下了五六滴星火。接连下落的火光像是死神所佩的项链,闪耀的全是死意。

星火正落在高行天的眼前,蒙蔽了他的视线。

上天还是站在我这一边的!

瘦子出了剑。

他整个人像一支弹射而出的弩箭,隔着九步距离就是人剑合一的一击。

他的攻击范围竟然不止八步,而是九步!

早先的三剑只是用来迷惑高行天的假象。

星火灼烫高行天额前乱发的刹那,剑光璀璨,眼睛中刚起的火光都被映白了,高行天如惊弓之鸟急掠而退,背后是石墙,他撞进石墙。但剑仍在喉,他缩颔一夹。

高行天低首、收颈、缩颔之时,瘦子已退。

瘦子后退,高行天追出。

刀剑的厉芒缠绕闪动!

闪、没,闪、闪、没,闪、没,闪、闪?……!

星火坠地,战斗已分。

蹑儿只见场中对决杀手重复着急速的你进我退,这诡异的决斗仅有两个来回而已,耗时不到一滴灯油落地的须臾。

然后一个扑跌于地,一个踉跄后退。至于刀光剑影,她离的太远,根本看不清一合中几个往来。

胜负分了吗?

她长吁一口气,发现自己竟是一度停止了呼吸。

高行天倒在地上不动,脖际的鲜血汩汩流淌,人却无声无息。瘦子则向后越退越快,像是被一根惯性的绳子拉扯着,十数步后终于仰天栽倒。

同归于尽?

美人忽觉索然无味,刚才的紧张与兴奋都化成了空虚。

夺取他人性命的战斗本已无味,而连胜利都无的战斗更是一点意义都没有。

或许世间的争斗本来就没有胜利可言。胜利只不过是好事者强加的冠冕。

争于世间,死于此地,倒也干脆。

蹑儿站起身来,暗想好事者的游戏又没有了着落,那些赌徒可以不用理睬了。

她一边在甬道中走着,一边听着自己回响的足音。她像是踏着寂寞,听着空虚,揣着无人知晓的冷。

蹑儿走出了十多步,忽发觉有些不对劲。她急速转身,向回跑。她是如此急切,险些冲出了甬道口。

六丈之下的石厅,鲜血葬花海,死者殁花魂。而有一个人像发芽的新枝缓缓站起。

广场的中心,高行天缓缓撑着刀站了起来,他用手捂着自己的脖子,面色苍白。

“如果马上就失血而死,你还是躺着吧,费力挣扎又有何用?”高高在上的声音冰冷无情。

高行天的确失了不少血,他摇身奋力一甩,手中刀光脱手而飞,快如闪电,“叮”的一声扎进蹑儿头顶的石壁,他沉沉的吐道:“旧伤。”

话虽如此,人却再次栽倒。

刀在女人的头顶兀自颤动不休,她抬头看刀,不禁感到陌生又熟悉。

她应记得这刀的第一任主人是谁,不过此时却忘了。

上次用这把刀的人是死在什么时候?

她在心中轻问刀光映照的容颜。

英雄易折,美人不老。

高行天再次醒来时,他发觉不光脖颈,周身伤过的部位都被处理过了,手法绝对是出自第一流的医师。

在他身边的唯有陆无归。

当你躺上病床的时候,第一个出现的人往往是最关心你的人。陆无归不光是第一个来访的人,也是最后一个留下的人。

年轻杀手依旧是懒洋洋的神情,他端着高行天的新刀仔细欣赏。

一把像剑的刀。

陆无归见高行天苏醒,微笑道:“我就知道高兄可以,即使对上杀手通缉令第五顺位的一线飞剑郞永绝,也能战而胜之。”

高行天眨眨眼睛,脖子的伤很重令他不能随意说话。

陆无归前度提及郎永绝时,他转眼就忘记了。人的名字只是个代号,高行天和八十一号都是一回事。

现在听到“郎永绝”三个字,高行天尽力联想起石厅里的瘦子。

“高兄,你这次让我狠赚了一笔,这次我可是几乎把所有家当都压在了你的身上。”陆无归见高行天不解,解释道:“每次试炼都是赌博的好机会,你们八十一人每人都有编号,镇中人早已投注,这是蚂蚁窝最大的赌局。因为太过刺激,全都私下开局疯赌,小镇的赌场也因为这个黄了。镇子里的人都是疯子,有人命可赌谁还稀罕去赌场玩耍?”

高行天嘴角抽动,显然同意陆无归最后的一句话。

“借花献佛,小弟顺便给高兄请了窝内最好的医师,做了最精心的医护。杀手以身体为本,希望高兄早日康复,重振雄风。蚁后对高兄的表现虽未明说,但我看得出她对高兄这一战十分激赏,你脖际的伤势就是蚁后监护处理的。”

高行天不是很明白。

陆无归再次解释道:“‘蚁后’就是桑玉蹑,就是试炼的主事之人。她是窝中仅次于蚁王的人物。千万不要小看她,她手中的权力或许比蚁王还要大。呵,她说你脖子上那是什么旧伤,明明已经伤及了动脉,稍晚一刻救治的话,会因失血量过大而残废的。不过无论怎样,高兄,你已经是蚁窝的成员了。”

高行天眼光闪动,想起了那条肉丝,不经意间他又感到饥饿了。

陆无归反复看着高行天刚刚拾回的刀,欣赏道:“这刀叫什么名字呢?”

“折腰!”高行天的嗓音沙哑而低沉,但异常坚定。他一直没有开口,但这句话一定要答。

好刀不可以无名!

陆无归一怔,然后赞道:“好刀。想必亦是好刀法。”

高行天目光迥然。

这时门外有人轻敲一声门,推门而入。来者是个中年汉子,面容粗犷,神情有些狼狈,他身上的衣饰也很凌乱像是刚刚打斗过一场,汉子说话也很急:“金寒窗又……”

“我知道了。”陆无归匆匆应道,他转头叮嘱高行天,“这里随时有仆人伺候,一切自有人打理,高兄只需安心养伤,有事拉一下床铃即可。”

陆无归介绍金寒窗入窝,蚁王也把这个贵宾交给他照管。

这可是一个难缠的贵宾,冲动且执拗。不知又闹出什么幺蛾子的事情。

他琢磨着该怎样善后。

陆无归疾步而出,轻闭房门。

房间一时寂静起来,大难不死,决胜瞬息。

高行天回想那不光是好刀法,或许更可以化为剑法。被郎永绝逼出的一刀远超破茧和子衿,他想那一刀就叫三生有幸,倘若有机会用剑法施展,那就叫九重云外。

如果没有灵光一闪的偈语生势,高行天知道或许已死在瘦子的剑下。

瘦子在杀手通缉令上赏金第五?

那我现在又应排在第几位?

这个念头只在高行天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立刻被另一个念头压过。

早些加入蚂蚁窝,说不定已杀了宫无上。

第九章向北

千秋帮、风流阁、大罗教、神刀红叶亭、有光殿,甚至周正方圆四大世家都有人死于非命。

死者共计七人,七人全部是声名显赫、一呼百应的豪强。

七人都遭一刀毙命,死者眼睛突兀还带着生前的不可置信。

杀手犯事之后,留下的讯息也很明显,证明下手杀死他们的是同一个人,江湖为之悚动,还从来没有如此猖狂的杀手。

要问是谁杀了他们,答案呼之欲出,高行天!

这只是高行天伤愈复出三个月内的战绩。

以上任何一家关键人物被刺杀,都是耸人听闻的事件。何况连死七人且都是一人所为。

杀人者再有本领,潜藏的再好,也被联手剿灭了。

可惜杀人者身在蚂蚁窝。

没有任何一家愿意率先和蚂蚁窝开战。蚂蚁窝杀手蚁般遍布江湖,很难剿灭干净。再者蚂蚁窝亦是高手如云,跻身天下三大杀手组织绝非浪得虚名,战端一开,胜负难料。

也曾经有人暗地突袭蚂蚁窝。可是蚂蚁窝地形复杂,并且地底洞壑勾连,诡秘无比,深入的无一生还。

高行天再度跻身江湖最危险的杀手之一,已有人称呼高行天杀手王。

高行天在蚂蚁窝也威望急升,身份仅在蚁王、蚁后以及三只血蚁之下。

蚂蚁窝的杀手们凭借实力生存,也因实力而低头,等级森严,强者享受尊严,弱者得到保护。

蚁窝之外,行事不究,窝外的争斗是被默许的。但于蚁窝小镇内部,绝无动手可能。这是蚂蚁窝的默认规则,谁搅了蚁窝清静,蚂蚁共杀之。所以蚂蚁窝很少发生自相残杀之事。加之彼此了解底细,争斗极少发生。

不过有一役,生活在蚁窝的人们已经期待很久了。

那就是血蚁之战。

屈洒是第三代蚁王,蚁窝对其身体状况很是担心,这个人自被孟千回重创之后就很少公开露面。蚂蚁窝私下谣传屈洒随时可能死去,蚁王被纱布紧缠的身体随时可能崩溃。虽然年复一年,屈洒仍然活着,担忧气氛却日益浓重。如果蚁王身殁,按照蚂蚁窝的传统,王位将由血蚁接任,如果存在多只血蚁,那就由最强的一只掌权。

蚁窝现存三只血蚁。他们分别是最早的惘然剑白追,稍晚出现的一恸三哭霍离生,以及最后诞生的背水一剑陆无归。这几只血蚁之间势均力敌,接触过几次并没有分出高下,于是他们以杀手独有的方式开始了比拼。无论谁刺杀了有名的豪强,另外两人都会采取刺杀同级别以上的人物作为抗衡的宣言。三人都知决战在所难免,但是他们不急。三只血蚁互相牵制,暗暗衡量对手的实力。他们三人知道,如果贸然与一方搏杀,得胜的都是剩下一方,作为杀手,必须学习如何避免成为鹬蚌相争的牺牲品。

这种比拼还在继续,镇上的血蚁目前只剩陆无归。白追、霍离生得知陆无归刺杀厉啸兰的消息,两人就远去南北两地刺杀显要人物。他们的目标显然相当棘手,两人归期遥遥。

镇上必须留守一只血蚁是蚁窝不成文的规定。直到今天,陆无归才奉屈洒之命出窝。

走在镇中,听人纷纷私语高行天的传闻,陆无归忽然想发笑。

恐怕再不出窝,该杀的人都让高行天杀光了。

小镇出口立着一块石碑。碑面刻着小字,“向北”。

字是初代蚁王二指所题。

他说向北,因为北面即武冢。他说向北,每一代蚁王都要去武冢一刺。

他说向北,他死在这里。

陆无归就站在碑前,他用剑挑着包袱,寂静的看着西方。面朝西方,他的心里却是默念“向北”两字。

距离上次出窝,转眼一年多了。

时节近夏,暖风拂面,山野苍翠,空气清新。前几日降下连绵阴雨,树木吸饱了水分,一夜疯长。

山麓绿了,更像是肿了。

去年去西北,今年依旧去西北。

从界碑回望看不到小镇,一片槐林遮住了视线。待陆无归二次回身看去,已经见到等待的人。

高行天。

按照执律厅下达的命令,这次西北行动,高行天为主,陆无归为辅。

陆无归接到命令,倒是欣然,他只不过需要配合一个环节而已。

正午阳光照在高行天两腮,映得新刮的胡须像是两抹惨青的刀光。强光逼着高行天眯缝着眼睛一路走来,他刀系于背,肩挎包裹,一身短衣襟打扮。

陆无归道:“高兄是不是太累了?”

高行天道:“有点。”

三个月内马不停蹄的潜伏、刺杀,高行天确实感到了疲惫。

陆无归道:“我们怎么走,沿官路?沿小路?”

高行天停在碑前,回望道:“再等一个人,还有人要参加。”

这次行动是绝对机密。

陆无归在屈洒座前进言,明言此事须加上白追和霍离生方可成事。屈洒只是说,有高行天就够了,你们三人在一起反而可能坏事。陆无归原本以为只是两个人,他也认为只能是他们两个,蚁窝够资格的人目前大多在外面。

然而高行天却要了一个人,要的是谁?

陆无归望着槐林,瞥见了一个耷拉着脑袋的熟悉身影。

“是他?蚁王让他也来?”

“不,是我让他来的。”

“蚁王竟然同意?”

高行天想想道:“屈洒气得差点翻脸。我知道他不愿意,但是此人留在窝里也用处不大,不如给我。”

陆无归望着走来的金寒窗道:“他有用?”

高行天咧嘴一笑,“没他娘有用。”

陆无归笑道:“你还是耿耿于怀。”

金寒窗走到跟前,异道:“你们笑什么?”

高行天淡淡道:“笑你娘。”

“笑你娘!”金寒窗怒了。

高行天走在前面,言道:“笑你娘,你也信?不过,就算笑你娘其实也是笑你。”

金寒窗不说话,闷青着脸跟在最后。

高行天回望他一眼,继续戏谑道:“怎么不打伞呢?皮肤别晒黑了,黑了嫁不出去,你这细皮嫩肉……”

金寒窗再也控制不住,一下子跳到高行天身旁,他气得有点哆嗦,想说什么又一时间没找好词儿。

高行天看着他比划的手指,皱眉道:“你气什么?”

金寒窗深吸一口气,颤声道:“老子不惹你,你为何一再羞辱于我!”

“这样就算惹你了?”高行天不解,一脸无奈道:“对什么样人自有什么样话,你这个层次的,只能听这些。”

说完,他依旧用手比量一下高低,不过他给金寒窗的评价依然是最低。

高行天从金寒窗身边撞了过去。

一撞之下,金寒窗打了趔趄,肩膀都有些隐隐作痛。可是他没有发作,金寒窗脾气执拗,但真到该忍得时候他也学会了。他要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和这两个人,尤其是和高行天保持伙伴的关系。出了蚂蚁窝就离了保护伞,一切都需谨慎从事,有过惨痛教训,他不想再惹是生非。

表面忍住,内心的火却烧得厉害,金寒窗问陆无归:“这个人简直不可理喻,平常你们两个怎么说话的,我学学?”

三人行必有我师,做点诲人不倦的事情,陆无归当然乐意,他懒洋洋道:“高兄,这段时间你也太凶了些,同行都快没买卖做了。”

高行天回道:“没买卖你去卖肉啊?”

“现在都喜欢你这样壮实的,我想卖肉都卖不出去。”

“脱了衣服,还不都一样,你这样穿衣显瘦的才更受欢迎。”

陆无归歪头,一摊手道:“喏,就是这样。”

金寒窗听着发愣,叹道:“无耻啊,人怎能无耻到这个地步呢。”

陆无归笑道:“人当然能啊。”

金寒窗一脸的嫌弃,忍不住骂道:“恶心啊,你们两个真是恶心,让人作呕。”

高行天“哈哈”一笑,道:“这就对了,男人之间相处,就要这样,有怒就骂,有气就撒。有点事就闷着脸,仿佛把屁都能憋到脸上,这样的人谁敢信任。特别是杀手,杀手聚在一起必须要建立一个最低限度的信任关系。这次我们三个人一起去西北做事,首先就要建立这个信任,否则别说成事,能不能到西北都是个问题。”

金寒窗抗议道:“我不是杀手!”

高行天道:“人以类聚,人以群分。你和杀手在一起,不是杀手也是杀手。”

陆无归补充道:“寒窗,你也杀过人,别五十步笑百步了,杀过人的就算是杀手了。”

金寒窗冷笑道:“什么歪理,我和你们可不一样,我杀的是贪官,行侠江湖,为民除害,不像你们善恶不分,为了一点铜臭挥刀。”

“贪官?你怎么知道他是贪官?就算是贪官,你杀他亦是目无王法,你有杀他的能耐为何不报秉监察,静听圣裁?以你们金家的人脉,让上面听到声音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届时自有整饬他的手段,而你为泄一时之愤,强行为人出头,累家累己,闹得现在的下场,你是活该。”

高行天说的丝毫不客气。

金寒窗抗辩道:“他祸害百姓,霸良田护恶商,恶名久矣,其子更是顽劣霸道。我更亲见良人一家被逼得只剩下寡妇和婆婆,他们草菅人命害死其夫,逼节妇改嫁。我见到这情景能不出手吗?”

高行天冷哼一声。

陆无归道:“寒窗,你是杀了那狗官,也从世家的公子哥变成了通缉犯。但是那家俏寡妇照样被旁人霸占了去,老太婆也溺水沉冤,只不过干这事儿的不是那狗官的儿子而已,戏还是照唱,只不过换了角儿。”

金寒窗心神震动,停在原地,他万万想不到接下来会发生这种事情,青州义举是他生平最骄傲的一件侠事,到头来竟是这个结局?

陆无归同情的目光刺得他极其受伤。

距离拉远,高行天也停下了脚步。

金寒窗捏着拳头,俏白的额上都起了青筋,他恨道:“此话当真,怎会变成这样,是谁干的?我要去趟青州。”

陆无归道:“不行,你去青州再干出一票买卖来,没人能保得住你。”

金寒窗怒笑道:“保我?呵呵,我叫谁保我了?我做我的,老天看着,我自无悔。你且告诉我,这事是谁干的。”

陆无归摇头,事已至此,把听到的传闻告诉金寒窗又有什么用呢,让他去青州再杀一个恶霸,然后自投罗网?

高行天扬声讽道:“金寒窗,仿佛你是青州的青天大老爷,世间不平事都在青州似的。”

金寒窗怒道:“遇到了,自然要管,冷眼旁观还学什么武功。”

陆无归果断道:“不能去青州,我们没有时间。”

“你们不去,我去!”金寒窗拎着锦瑟伞拂袖而去。

两个杀手站在原地没有阻拦,表情都有些默默然。

看着金寒窗消逝在林野之中,陆无归道:“高兄,他就这么走了,没关系么?”

高行天道:“他连半点干粮没带,野外所需的物品也一件没有,既然奉命出来,窝里更不会放他进入。不出傍晚,必定抱着肚子来求我们,我们到夕照溪等他。”

从蚂蚁窝小镇出发,翻过折羽山,拐过梨花沟,前方就是夕照溪。这一路都是蚂蚁窝的势力范围,巡蚁十二个时辰警戒。出了夕照溪,几十里外才渐有人烟。其间一条小路直达官道,从那里走就通上了去云州的路。

蚂蚁窝西邻云州,北临幽州,南伴青州,乃三州交汇之地,此处方圆百里可以划归云幽青任何一州,但三州皆不要它。

没人希望辖区之内多出一个聚居杀手的小镇。

蚂蚁窝穷凶极恶,把它揽进来,娄子捅大了谁兜着?

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精明人不会做。

这片山水有了蚂蚁窝竟成了三不管地带。

入夜。

夕照溪倒映一天明月繁星,夜风吹过河水,波光粼粼,河岸边的芦苇也跟着齐头摇摆。

近岸处“哗啦”一声水响,高行天撞碎水面波光,从河底涌出。他裸露的腰身泛着河水的幽光,大步跋涉而行的杀手像是一只月下猛虎,咬在口中的折腰刀就是他殷亮的虎须。

上岸后,他将手上两尾鱼就地摔晕,用刀剔干净鱼肚,然后用修剪两根树枝将早早捉到的鱼一起串联起来。高行天洗涮了赤脚,提着两串鱼就往火光的地方走。

陆无归将篝火生了起来,备好了柴枝,两人分工有序,晚餐就是烤鱼。

陆无归拨弄着篝火,道:“那小子还没有踪影,他要不跟来怎么办?”

他们已经在这附近逗留了整天,金寒窗依旧不见踪影。

高行天把鱼架上,在火旁烘着身体,无所谓道:“不跟来,就是被狼吃了。他连火石都没带,怎么饮食?我不信他那把鬼伞连火也能弄出来。”

陆无归笑道:“不是没有可能,金家的东西让人说不清。大不了这小子钻木取火,与炉火相伴的人这一点还是能做到的吧。”

高行天蹲在火旁,分析道:“官府缉拿他,窝里不收容他,金家虽摆明了态度,但料他也不敢回。说什么一个人去青州?赫赫,去拯救一个陷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小寡妇?进了地界,他就等着入大牢吧,你当青州的捕快、衙役都是吃素的。”

陆无归沉吟道:“不过,他还有些朋友,或许有人愿意收容他的。”

高行天不屑道:“如果有人愿意收容他,他还用躲来蚁窝?他躲在蚁窝之时,可有一个朋友来看他,恐怕就是连一封书信也是没有的。那些世家子弟心底里怕了他这个麻烦,唯恐被他牵连,避还避不及呢。”

陆无归提醒道:“别看寒窗年纪小,他出身好,交游也算广,脾气易怒但对朋友却很仗义。金家、唐门自不必说,就是四大世家他也认识不少侠少。他要是真拗着,撑过一段时间也不是没有可能。”

高行天闻着逐渐散发出来的鱼香,道:“能撑他也要先撑过这几天,出不了山他能找谁?”

陆无归道:“带他出来反而是个累赘,我真想不明白他有什么用。”

高行天忽然问道:“屈洒让你做什么?”

高行天和陆无归一起的时候,很少称呼屈洒为蚁王,大多直呼其名。而陆无归正与他相反,陆无归对于屈洒从来都恭谨如一,敬称有加。

此时陆无归见高行天目光灼灼,一时有些犹豫。按理他不应将信息透露给高行天,屈洒的吩咐是二人各行其是,只需做好分内之事。

高行天的眼神也闪动着秘密,陆无归并不知道对方具体去西北执行什么。

杀手需要信任,不过目前两人要建立信任就要打破蚁窝的规则,违背蚁窝的五律。

五律其一,不背叛。

不经允许私下交换信息,明显是对蚁王的背叛。

烤鱼香气四溢,两人目光隔着篝火相对,一时无言。

第十章心月

高行天干咳一声,打破了沉默。他扭头将事先脱下的衣褂套上,干燥衣裳磨着肌肤,有股生涩的滋味。

陆无归拨弄着烤好的鲜鱼,眼神却看着旁处,没什么食欲的样子。

这时旷野远处的荒草一阵拨响,几只野鸟惊叫的飞走,似是草中来了一只猛兽。响动迅疾,一会就传到岸边,那只猛兽也已现身。

猛兽从荒草中扑出两只脏手,探出冠带歪斜的脑袋,野兽的腰上还插着一把黑伞,他似乎想笑笑,不过将篝火上的烤鱼看个真切,脸部就僵了,咽了一口唾液。

这只野兽就是金寒窗。

他饿得双眼放光,作为一名武者,两天不吃东西是很正常的事情。如果修了辟谷之术,更是可以旬月不吃正餐,只靠一点水就能保持体力。不过金寒窗一道左冲右突。近似迷路的折腾,猛烈运动加剧了肠胃消化,他一个世家公子哥什么时候受过忍饥训练,早饿的五迷三道。

之所以能找到夕照溪来,金寒窗要感谢他灵敏的嗅觉。

高行天看着金寒窗,仿佛在看一只野鸭。收了目光,高行天立刻抄起一串烤鱼大嚼起来。陆无归淡淡望了金寒窗一眼,就别了头。

金寒窗只得讪讪上前。

靠得愈近,香气欲浓,金寒窗逐渐忘了两人给他的脸色,进入到了无我境界。

近了,他的眼里只剩下无限放大的烤鱼。

金寒窗懦弱探手,鱼未到手,刀已先至。

寒光四射的折腰刀架上他的脖子,使刀的人还在吟哦:“鱼,我所欲也。小芙亦我所欲也。舍鱼而取小芙乎?舍小芙而取鱼乎?”

金寒窗在青州的事迹不光是捅了天,他还赎过一名唤作“小芙”的妓女。

小芙的丈夫因兵役而死,家境败落,举债缠身而堕入青楼,金寒窗逢见,感其一家忠良,重金替她赎身。当然重金是陆无归出的,那时他已经一时冲动,失手杀了青州府郡守栾祥光。如此下来他借陆无归的钱便没法还上,只好用“清明时节”抵押。

金寒窗杀郡守,赎名妓两件事情在蚁窝传的都很开。

在外界最为轰动的当然是一州之长的暴亡,但蚁窝对于刺杀却看的很淡,即使死的是郡守,杀手们也只当死了一个常人。

小镇津津乐道的是金寒窗千金赎妓,这事代表的是风流,格杀郡守后还有心情逛窑子,可谓落难公子亦风流,真不愧是名家子弟。

当然还有其他的嘈言碎语,乃至污言秽语,风流之事越传越香艳,而一旦香艳起来就无法阻止下流淫靡的揣测。

金寒窗不喜旁人议论这两件事情,更是厌烦有人将他和小芙放在一起胡乱联想。

他心中的小芙那么纯真美丽,忠贞善良,是人都会救她的。

而传言不断,添油加醋的,花样百出。

金寒窗每次听到脸上都火辣辣的,他感到的不是光荣,心底泛上来的感情胃酸一般具有腐蚀力,这是一种近于耻辱的感情。

这些议论总让金寒窗有种错觉,他不是做对了,反而是做错了。

现在高行天拿这事来调侃。金寒窗心底泛上来的感情尤其强烈,他生硬道:“你觉得我有用,就给口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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