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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画卷-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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镖局行走江湖,伤药都是随身必备的物品,骆铃摸索出药瓶,吞了几粒缓解内伤的丹药。此时心头忽生警兆,运足目力,骆铃辨认出大约三丈远的正前方似乎有一抹颜色。
黄色的衣裙?
不等她细看,那一抹颜色就消失了。
但是骆铃确信刚才那里就站着一个人冷冷的窥伺。被这么一激,骆铃愈发惊疑不定,强撑着站起,却是脚底虚浮,打着趔趄,眼看栽倒。忽然一只柔软的手臂扶住了少女腰身,来人顺势还把她揽在了怀里。
软玉温香靠在一处。
骆铃转头一瞧,正是那张俏润有致的脸庞,少女紧张的表情松懈下来,虚弱道了一声:“郑姐姐。”
郑翠娥贴近了去瞧,逐渐敛去了面上盈盈笑意,她掸掉少女面颊的草屑,温柔问道:“怎么搞成这个样子?杨副盟主呢?”
“本来,呃,本来与蚂蚁交战,后来遇上了田总管,田总管不知出了什么事故,变得敌我不分、神智浑噩,突然发难攻击杨叔,我被波及昏死过去,等醒来不见了杨叔,心里惶急,还有地面这些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边光明照耀,我还以为是田总管发的联络信号,不想竟是这般模样。”郑翠娥手指搭在骆铃脉门,立时感觉到少女脉像紊乱,明显是重伤之兆,然而这情形又与寻常内伤有所不同,她叮嘱道:“真气游离涣散,这手下的好重,田中道疯了吗?唔,幸好脉象虽乱,却也守平,该是无意间进入先天境界才有的奇效吧,也多亏妹妹玄门心法底子牢固,再加清醒的早,否则昏沉中一旦先天境界跌落,伤势就会全面爆发。这等内伤最需静养,妹妹记着,即使调养痊愈,半年之内也莫与人争斗,否则伤势必然反复,会影响到根本。”
骆铃黯然应了一声。
郑翠娥以为说得重了,连忙补道:“妹妹底子好,这伤也就是花点时间罢了,无甚大碍,心且放宽。”
“多谢姐姐关心。我想田总管必是中了暗算,才会失了本性,姐姐你千万小心,对了,刚才就是你来的时候,那边树林似乎有个人影,我不是很确定……或许是眼花了吧。”骆铃苍白着小脸,认认真真的总结着。
“哦。”郑翠娥倒是神色不变,注意力集中在地面的尸体,她用脚拨了个近的,看那胸塌面陷、七窍溢血的惨状,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
田中道疯了?怎么疯的?杨仪呢?也疯了?就这么扔下骆铃追击田中道?
猜想归猜想,郑翠娥嘴上只轻声应道:“我们马上走,若是快了急了,坚持不了,你吱一声,千万不要硬撑着。”
“姐姐,无妨的,只是我的剑还烦姐姐帮个忙。”骆铃扭头看着旁边的树干。
郑翠娥瞧见树上那柄名剑,轻松取下,赞了声就顺手纳入骆铃剑鞘。她揽着少女腰身往下岗的路走,脚步逐渐加快,绕树如蝶,等找到路径,郑翠娥即顺倾陡地势飘掠,往往足尖一个轻盈点触,就跨越两三丈的距离,剑妃子手上又是极稳,凌空的骆铃并无不适之感。
穿林越石,过壑登坡,两人这般过了几座矮岗,骆铃忽然开口道:“郑姐姐,你这是往哪里去?”
“送你回焦县,伤成这样,应该及早将养着。此间之事,就别想了。”
“这样岂不是耽误了姐姐的正事,姐姐不如放我下来,妹妹感觉还能走动,过了这座山岗便是夕照溪吧。”
“胡说八道,还要逞强?这时候别跟姐姐闹啊,姐姐心情也不好,哎耶……”郑翠娥急刹住身形,仰头就望对面的山岗。
迎面山岗作为梨花沟入口处的第一道屏障,在连绵的低矮山陵中属于较高的一座,山体沟壑纵横,表面林木茂密,怪石危立,相比其他山岗则更陡峭三分。此时那山上传来滚滚轰响,不用刻意去听都很明显。
除了落石之类造出的声响,若全神贯注一些,还能听出似是树木倒伏翻轧的动静。这些个并不能完全说明什么,但是紧接着一声凄厉长啸,则直接让骆铃脱口叫道:“田中道!”
郑翠娥双眉紧蹙,激战的地点遥不可望,她樱口微张,却环顾四周没说出话来。
“姐姐,我上不去的,上去了也拖累你。我还好,走段平路倒是没有问题。”
还没说完,骆铃就被郑翠娥狠狠瞪了一眼,不过少女很舒服的枕着对方的肩膀,错开了视线,继续道:“姐姐帮我找找杨叔,我好担心,这边儿我一个人能出去,绕着山岗,走上里许,就能望见夕照溪,就在那里等你们吧。”
郑翠娥扶骆铃到树旁,对这些充满牺牲精神又略显小女儿家的呓语全不理会。
树下有岩,恰可坐人,郑翠娥把少女按到石上,自身单膝跪伏,握住少女双手,一股极为精纯的真气就渡了过去。郑翠娥属于习惯背上负剑的那类剑客,此剑白柄白鞘,华美如玉雕雪砌,端丽中透着肃杀,骆铃刚想抗拒,便被郑翠娥如背上利剑般的凌厉眼神堵住了嘴巴。如果说骆铃受伤的经脉如干涸大地,那么此时渡过来的真气恰如霖雨普降,少女感觉精神一振,痛苦大为舒缓。
如此,骆铃心绪愈发复杂。
每个武者的真气都质性不同。不同性质的真气相遇,结果难料。以气疗伤不是不行,但一般都是同门并且主修同一心法的才能做到。条件不符,可渡过来的真气竟有暂时压制内伤的功效。
这表明了什么?
这表明郑翠娥渡过来的绝不是普通的真气,而是元气。
一下子输出这般量级的元气,骆铃知道即使剑妃子功力深厚也短时间恢复不来。
“好啦,别摇头了。你现在应该能调动些许真气,可以轻身行路,但不能与人动手。依你所说,我们已经完全被动,希望能够全身而退吧,今晚要是折了任何一人,就是我们亏了,和那些渣滓换不来的,既然能走就先走吧。不多说了,这东西我从两个蚂蚁身上得来,妹妹拿着防身,也能示警。”
郑翠娥收手站起,骆铃手中则多了两颗核桃大小的黝黑圆球。粗砺的手感,这东西拿在手中便能感觉到薄壳之内那危险晃动的内胆。
摇碎内胆,掷敌可杀。
如此用法的事物天底下不多,雷子便是了。
沙石在脚下喀拉作响,肉眼穿透夜幕的距离约莫只有十步,燕返剑反射着微弱的星光,被少女用来劈划探路,瓦解蛛网、刺藤、荆棘等天然路障。
骆铃小时候很怕独走夜路。
她想象丰富而敏感,黑暗又充满了未知,虽然尽量克制,但是寂静偏偏勾引着内心里的古怪念头。那时她夜里行路总是越走越快,心里一直默默念叨着光明快些出现,可是吞噬一切的黑暗无法撼动,只是阴冷看着她的独角戏。到后来,就是廊间一个阴影,她也要牵着父亲的手才肯过去。
学剑有成,这份怯弱才渐渐褪去。
有了剑,她并未变得多么强大。但是有了剑,她的心灵就有了对话之物,自给自足,能够毫无惧意的站在任何存在之前。
站得住,就不怕。
所谓的凭依即是如此了。
剑即是她的凭依。
能否出剑?骆铃掂量了一下状态,
答案是可以。这就没问题了。
骆铃不去想出剑的高昂代价。既然尚有战力,她就要做点想做的事情。
不过要去那里找他?
第四三章我闻(四)
骆铃的思路是典型的镖局等价模式,即镖物价值与镖师战力对等,镖师战力与假想之敌战力对等。套用过来,骆铃今夜见到的蚂蚁不少,而里面水准赶得上记忆中超卓杀手的,则无一人。不使鬼蜮伎俩,这些蚂蚁并非是田、郑、萧、杨的对手。
在此之上的他没有来?
不可能孤身前往蚂蚁窝找他的,就是郑翠娥、萧衍等人联手也只是打着蚂蚁窝外围的算盘,深入探察是完全死路一条。
可就这般耗着,便能撞运?
骆铃茫然无措的心绪就像轰隆的山岗滚石,不知究竟该去向何处。
少女面朝山岗,选了一颗古树,盘膝坐下,纷乱的念头让她迟迟无法入定。
“累了?”
语音仿佛就在耳边响起,骆铃如倦鸟闻弦般惊立。
发话者踏进了骆铃的视野,散乱的长发遮挡了那人的容颜,不过骆铃通过其腰畔的短柄镰刀,顿时记起了一个鲜血喷洒的画面。
飞镰杀手。
这人实力无疑是已露面蚂蚁里面最为拔尖的。骆铃估计未受伤前也远不是此人对手,何况现在的状态。但她不露怯色,燕返剑提至水平,虚指前方,同时手心暗暗攥住一颗雷子。
“我不会杀你,所以万万不要伤了自己。”杜风的嗓音略带了几分沙哑,他拨分额前乱发,露出一双灼灼的眼眸,杀手瞧见少女的剑尖开始轻轻的抖动,这表明对方很聪明,听懂了他话外之意。
两人已相隔不过丈许,对方若还不明白,倒也无甚大不了。
他能掌控。
杜风持续逼近,压迫得那剑倏然挑刺。杀手身影应机闪动,堪堪擦着锋芒的轨迹,侵进,单手电般探出,箍住少女脖颈将其硬生生按在了树干上。
瞬间的震荡冲击,闷绝的气息,再加本就内伤之躯,还在强自抬起的剑锋是那么的柔弱无力。
杜风对上少女的视线,他偏旋着脑袋,琢磨着那股不屈的意志,劈手夺下了燕返剑。杀手动作并不停滞,一记扎刺,名剑燕返就蹭着原主人的脸颊半截剑身没入树干。
少女的眼睛如描似画,纯净的瞳仁近看起来比夜更黑漆,比梦更宁静。
没有惊叫、求救、慌乱,恐惧什么的,都没有。
杜风却沉沉笑了起来,他扣住少女另一只手,以一种猜中了谜题的口吻说道:“原来在这儿啊。”
少女眼睛蓦地睁开,开始奋力挣扎,然而对方手上力道加强,箍得她无法呼吸,悬在半空的反抗毫无章法,剧烈动作中,脸颊反而被剑刃划了一道口子,鲜血涔涔。
杜风从骆铃手中抢出一颗通体滚烫的雷子,这已是内胆碎裂的表征,并不迟疑,杜风手腕甩动。
轰然声响,仿制雷子于半空爆炸。
草叶乱飞,泥石四溅。
杜风手上收了几分力道,有些不解少女的玉石俱焚,问道:“我说了不杀你,你怕什么?”
回答是一记突兀的撩阴腿。
可是这反击刚刚摆动就被格住,少女眼前一黑,受伤的脸颊竟被狠抽了一记耳光,霎时间发丝就散了下来。
杜风看着掌上的鲜血,捺不住火气,阴森道:“别惹我杀你,别惹我弄残你,别惹我。你这么年轻,家世又那么显赫,只要活下有什么事情是办不了的?这里发生的事情我不会讲,你只需忍一时,几年之后或许就可以杀了我报仇,何苦呢。”话语间,杜风遍布疤痕的脸面挨近了少女细腻的靥颊,他伸出舌头仔细舔舐着那道剑伤,甚至吮吸着铺染的鲜血。
少女臻首偏在一旁,单手抓着衣襟,牙关紧咬,凄楚而无助。
杜风斜眼窥着,忽然抓住了少女的下裳,就要发力撕扯的当口,他听见了一声近似于哀鸣般的呻吟。
“不要。”
最令杀手满意的表演。
少女的软弱痛苦的迷离神情足令圣贤也生出邪念,然而杜风的眼睛余光却瞄到少女的手正悄然缩进胸前衣襟。
除了雷子还有别的手段?
杜风脸皮抽动了一下,期待竟是压住了恼怒。他知道少女发动的时机,于是凑近少女的耳朵,吐着气息道:“快点,等着呢。”
出于意料,少女浑身一震,那只手竟然缓缓抽出,颓然垂下。
放弃了?
嗤啦的裂帛声响,杜风撕开少女衣襟,摸出另一颗雷子连带一柄带鞘短剑,他冷哼一声,两物扬手就撇了。
内胆未碎的雷子弹到草丛里也未爆炸,这在杜风的意料之中,力道他还是有数的。不过杀手仍觉着不对劲,怎么只有一个落地声音,那把短剑呢?
杜风谨慎转过头,却见一个年轻人蹲在地上,手中正拾着那柄带鞘短剑。杜风瞳孔收缩,收手转身,摘下腰畔镰刀,沉声道:“陆无归!”
在骆铃急剧的倒地呛咳声中,年轻人毫无破绽的站起,显出修长挺拔的体格,他以轻松的语调讽刺道:“下面的东西都被人割了,怎么还有这么大的瘾啊?”
“喂喂喂,有些时候需要讲点规矩吧。”
“规矩要讲,但这女人我要了。”
杜风神色一滞,这是何等的口气。
蚁窝可以这样对他说话的蚂蚁屈指可数,而在今夜之前并不包括陆无归。杜风承认陆无归因为血蚁的身份,高居上位,不过蚁窝终是靠实力说话的地方,陆无归作为一支新晋血蚁,不管实力还是人脉在杜风看来都还不成气候。就是这么一个他认为还需锤炼的后辈,今夜正面放对却给了他巨大的压力。虽说适才大部分的注意力俱被骆铃吸引,但也掩盖不了完全被陆无归瞒过感知的难堪,如果动手在先,他知道自己多半已经死了。上次见到陆无归是什么时候?一年前还是一年半前?那时候他有没有这样的实力?的确拥有抗衡白追、霍离生的潜力啊,这就是桑玉蹑看上他的原因么。
“这小娘皮给你没问题,不过今夜我花了偌大力气,别的都不顾,只为了玩玩骆千河的掌上明珠。现在你要我放手,总要许些补偿吧。”
“检验试炼花的效用是蚁后的意思,你们顶多有点苦劳罢了。这样,我若今夜有成,功劳记予你,如何?”
“血蚁之路我已断了希望,功劳簿上我也不缺实绩,功劳于我何用。陆无归,我只求霍离生回返之时,你我在同一立场上。”
陆无归眯了眼睛,嘴角露出一个微笑,轻声道:“什么立场?”
杜风冷笑道:“什么蚁窝不相残,约法与律条就是个笑话,那一届的血蚁之争不是以杀戮告终的。尤量感、穆孔私下都说过你的成就他日必高于霍离生、白追,原先我不相信,今日算明白了,以前你韬光养晦、示人以弱,可是你杀掉厉啸兰,进步神速,名声大噪,还怎么回避与霍离生、白追的关系,他们这次取了名声,回来会做什么,你比我要清楚吧。”
陆无归默然片刻,道:“厉啸兰不是我杀的。”
杜风厉声道:“有何区别?”
“蚁窝有律条,不结党,所以这件事我帮不了你。”
拒绝的话语单调至极,杜风很想怒骂律条就是狗屁,他难掩失望之色,最终选择了闭口不言。这种私下拉帮结伙的话点到为止,多说无益,他盯着陆无归,渐渐退进黑暗森林,沙沙沙沙的脚步声由近至远,直到消失。
骆铃靠着树木,双手遮掩着撕裂的衣衫,惊魂未定的心绪被另一波更加强烈的情感压了下去,明眸一眨不眨的望着陆无归。
陆无归摩挲着短剑剑鞘的精致镂纹,皱着剑眉,从头到尾未置少女一眼。
“好久不见,谢谢你。”
骆铃搜罗了半天语句,感觉出口还是一句尴尬的废话。
陆无归幽暗的脸庞向骆铃转了过来,平淡的道:“来这里做什么,你连送死都没有资格啊。”
这是讽刺还是关心?
泪线不自觉地淌下,蛰痛了伤口,骆铃鼓足了勇气,终于吐出一直想说的话。
“我来找你的。”
纵使衣衫破损、半脸血污,仍然难掩盖少女的坚定执着,黑夜之中,那张脸庞简直熠熠生辉。陆无归略感意外,于是放弃了原先的策略,现在还那样去做就太不公平,他拔下燕返剑,走到少女身边,柔声道:“对不起,骆小姐,我不是你想象的那般模样。”
“你是那般模样?”骆铃追问着,她已经豁出去了,今天来不就是求个明白么。
陆无归眼神闪烁,语调却愈发柔和的道:“我就是杜风那般的人啊。”
不知想到了什么,骆铃半面白净的脸皮也瞬间赤红,少女下颔抵到胸前,垂着臻首几乎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出一句话,“如果是你,倒也心甘情愿。”
燕返剑流水般被送归入鞘,短剑也还到少女手上,有条不絮的陆无归闻言怔了一怔,年轻人早已冰冷的心还是有那么一丝波动,少女情怀总是诗,不过笑意只在嘴角蕴了那么一刻,不等人看清就在暗夜中如云气散去,他手指扣额,道:“看人不要用眼睛,用这里。来这里是会送命的,知道今夜谁想杀你么?”
“当然是坏蚂蚁了,除你之外的坏蚂蚁。”
“蚂蚁不想杀你。”
“……”骆铃眉心立马打了个结,对这个回答极不满意,不想杀我?那刚才的还有前面的,都是什么?有这样闹着玩的?
“我是说能够代表蚁窝的蚂蚁,不是说那些九流货色。远威和我们一无新仇,二无旧恨,对于骆老前辈,我只有敬仰,蚂蚁窝不想和远威结下梁子,尤其是在这个时候。我们是做生意的,讲究实际,不谈报酬就杀人,蟊贼才做的事。”
“还有谁想害我?”
“你稀里糊涂进来,而其他的那个没有立场,自己好好想想。”
骆铃默默然动着脑筋,一会儿功夫,忽然间回过神来,娇嗔道:“狡猾啊,险些叫你岔开了,快给个回答,要不然我叫人杀了也死不瞑目。”
陆无归侧着身躯,听着暗夜松风里隐含的讯息,此际并不答话,无言扬起一手,并起二指,蜻蜓点水般在少女额头舒然一触。
受这一抵,骆铃的眼睛眯成了弯弯月牙,始作俑者却已消失无踪。
少女仰着头,痴痴看着星光寂寥的夜空,脑海里反复回放着以前的画面,那是遥远的西北,灿烂的仲夏,古雅的草堂,那时她的腰畔还挂着女儿家的缤纷香囊,也就是那时,他也这么戳过来二指,只是其指尖上的力道远没有今天这般温柔。
“你已经死了。”
少女记得这句话。
两相印证,是叫我死心么?
第四三章我闻(五)
漆黑的岗上不时就有石头滚落,激溅起来的碎石子穿林打叶,若猝不及防闷头撞上个大块的,铁人也够受的。陆无归贴着石流的危险路径,向着乱石岗的顶端移动。
上坡的树林里忽然亮起了一朵火折子的苗焰,定在那里不动,十分醒目。
陆无归赶巧攫住一枚迸射的乱石,当做暗器打出。
火光熄灭,等待的人迎出林子。
离得近了,便看见此人头戴厚厚的毡帽,身穿棉袍,外罩狐裘,腿上套着保暖的绒毛裤子,足登一双牛皮重靴,秋夜微凉,可是这么一副装扮未免有点发烧坏了脑子的倾向,不过细细观察,这人口鼻真的透着森森寒气,倒也并非哗众取宠之徒。
这是陆无归自西北回返之后第一次见到王不破。咫尺距离,并肩而行,也能感受到一股冰沁的冷意,陆无归坦言说:“越来越糟,你能活过这个冬天?”
“找到个解决的法子,据说无量海莲月群岛天然生就着几处地火温泉,这边儿完事,我就出海碰碰运气,万一找着了,便熬得过去。”王不破搓着手说道。
“哦。”陆无归转问道:“这岗上种了吗?”
“哪有那么多的植株,给田中道设套就用了大半,剩下的也都挑着紧要路段种下,不过运气不错,还染了个杨仪。”
“既然染了两个,那现在上面的是谁?远威的是否留了活口?”按照陆无归的逻辑,倘使田中道、杨仪都被试炼花染了,那两人结局便无法更改,只要有一两个杀手懂得借力打力,两把当胸抵刺的血剑岂有不蹦折之理。
“现在上边困着三个,红叶亭姓萧的有点手段,给染了的两个做了缓冲,要不,还真被疯狗们得手了。这个杨仪为啥不能动?怎地,还能把金盆洗手的骆千河惹出来不成?”
“你以为单单只有一个杨仪么。如果远威副盟主再加老盟主掌上明珠,都丧在这里,你说远威会是什么反应?”
“顺着你的意思,咱们还得看人下菜碟?那郑家的来头更大啊,四大世家的小娘们也不能动了?”王不破吹起须边的冰霜,看向陆无归的眼神就有些异样,言下之意仿佛在说:是你还念着露水之缘吧?
“蚁窝不与谁为敌,但谁若视我为寇仇,我亦同等待之。杜风他们是疯狗,你也是么?”
王不破被陆无归冷眉相对,讪讪而笑,但仍争执道:“是王的意思?若是王的意思,今夜为何放出这么多疯狗?”
陆无归冷冷看着瑟瑟之人道:“王不破,你脑袋就是一团冰渣,王的意思也是你能质疑的?不思其义,只究外相不放,你还是落个冻尸的下场比较好。”
王不破心底生寒,瞬间战栗的感觉尤胜经络之中驱之不散的冻气,适才陆无归分明对他动了杀机。王不破也是个机智聪明之辈,这般刺激还猜不出个缘由,那地火温泉疗伤之途真就不用去了。
这是?
这是清洗?
黑暗仿佛将山岗与天空溶成了一体,实则二者还是有着深浅之分,落在武者眼中,对比明显之处就是山巅那水平一线。
望着模糊能判的山头,听着清晰可辨的激斗声,郑翠娥按剑加速冲攀,她不再有意隐匿身形,甚至发出一声清亮的长啸。
上方,墨汁渲透般的林子里,蓦然投下三道魅影。
郑翠娥长啸未止,背上剑出。
白鞘白柄的剑鞘,祭出的是芳华乍现的剑光。
女子鹊起突刺,娇躯凌空,衣袂飘飘,无凭无依,犹如黑暗中的舞者,然其手上锋锐不可阻格。一个杀手当空着剑,落地葫芦般滚落下山。
那山顶战局已入炽热之境,自觉分不到羹的大有人在,此时见有人自投罗网便忍不住杀心,虽然第一波三人试出了郑翠娥不同凡俗的高超剑术,但没有几个打退堂鼓,瞬时又有两个人从斜里杀出,横亘在郑翠娥上方。
山顶战局忽传一声刀鸣。
刀鸣听来袅袅尖尖,声线震颤冲霄,大约刀体遭到莫大力道打击,才会发出这般缭绕音色。
郑翠娥被杀手联手截下,听刀鸣知事危,心中也急,放声呼喊:“萧衍,无大碍吧?”
山颠没有回应,雄浑、沉劲的气劲不断激荡,间歇着砸下几块大小不一的滚石。
田中道疯了,恐怕难救。
杨仪处事不合情理,料想处境也不妙。
唯剩下一个萧衍能够帮衬,若梦中人也出了事故,今夜初探蚂蚁窝可谓一败涂地,连带围堵蚁窝之举也会告破,杀死杀伤十数个蚂蚁根本就赔不上本儿。战况是郑翠娥始料未及的糟糕,这让她如何给盟友答复,如何向家主交代!
四大世家家规代传,皆重赏罚,其中以方家为最,郑家次之,周、袁两家则相对宽松一些。
如果在这乱石岗失败了,回去之后面临什么样的处罚,郑翠娥心里基本有谱,大概不是一年期限的面壁静思就是被投到那个偏僻的家族分支担任教习。若仅是处罚也罢了,郑翠娥绝非受不了挫折郁气的女子,可是郑家的处罚还附带着降低资序的训诫。
资序排名绝对是世家弟子十分看重的东西。
前排顺位的家族候选继承人和普通子弟享受的资源、际遇、地位权利均是天差地别的,而第一顺位的准继承人又与前排顺位的候选人截然不同。目前郑家三代弟子资序第一的是风姿出尘的天才少女郑潭心,人如绰号,少女确如仙子般优雅难测,让其他人无法企及。郑翠娥不求一下子取得赶超郑潭心的丰功伟绩,她但求无过,只要稳定在前几顺位,有耐心的人总会等到机会。
她不能止步于此,否则所有的蓄势岂不都成了笑话?
那可是近十年的苦心啊。
山势至此登颠处变得尤为陡峭,乱石虚滑,寻常人一不留意就会失衡跌倒。郑翠娥心念笃定,奔行如履平地,手上剑式铺开,扩张的剑轨只折映着几溜寒芒,不见全貌,难猜剑式,而杀手攻过来也都是隐匿声息,杀招都是先慢后快,让人无法及时应对,双方险之又险中拼的便是谁更快、谁更准、谁更狠!
杀手极具威胁的一刀一剑划裂了郑翠娥的背上衣衫,而郑翠娥还以的颜色更是凌厉非常,后方追击的两名杀手各自痛嘶一声,再跟不上来。
拦在上方的杀手们似乎没有想到郑翠娥近身搏杀如此果决凶辣,两人居高临下的望着郑翠娥,守地利,不再妄攻。他们脚下踩的土石已属乱石岗的山巅。
这山巅十余丈方圆的场地,四周林木茂盛,中央相对空阔,点缀着四五株枯瘦树木以及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嶙峋怪石。
此时黑暗的山颠有着一个奇怪的战局。
三人混战在一处,行成一个圈子,敌我不分双方,而是三方。田中道震颤飘忽的掌桥追击着杨仪,杨仪诡厉沉猛的拳势却在向萧衍倾泻,而萧衍一边奋力规避着杨仪的进攻,一边又巧妙限制田中道的出手。
这个战局之所以怪,就怪在萧衍的身上。
本来是田中道与杨仪一路蜿蜒激烈的死斗,数个想抢便宜的蚂蚁尝试着往上凑,结果大多像陷入风暴的船儿,落了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杀手如果不能成功把握时机,就只能成全对手了。
田中道与杨仪渐渐互创颇深,采摘时机眼看成熟之际,萧衍忽然插了进来。梦中人在旁也观察了一段时间,他起初打着强行拆开两人不死不休之局的算盘,但是田中道、杨仪根本接收不到他的心意。无奈之下,萧衍只好充作一个疏导的节点,承接来自田中道与杨仪的双重压力。虽说田中道、杨仪都不在巅峰状态,实力打了不少折扣,饶是如此,维持这个僵持局面也费尽了萧衍的心力。
萧衍先是一反性格,张扬凶狠的斩出数刀,攫来杨仪的杀性,完后就对杨仪只守不攻,攻击大多转向田中道,田中道依然视杨仪为头号死敌,萧衍的牵制性进攻便是相当于替杨仪防守。他不晓得两个疯魔的心理状态,出手十分拿捏,每一刀都得恰到好处,以免使这个微妙的战圈停滞。另外,萧衍仍需提防埋伏于暗处的杀手,无数个刺杀事例告诉他,忍到最后的杀手无一不是心机深沉的强人。这种深陷其中、作茧自缚的状态虽然艰难,却亦契合了他的武功路数,细碎迷离的刀光来回编织,如梦境般让人看不出穷尽。
堪堪接下突来的打击,刀颤如蜂翼震动,这种情况下,萧衍即使听见了郑翠娥的呼喊,也是没有办法分心回应的。
适才于山岗另一头投石问路之人也不掩藏行迹,伊裙摆飘飘,几步登入山巅,俯下身躯,又挑拣了一块拳头大小的圆石,在手上掂量抛动,稍作观察,女子便腰背后仰,单脚支地,像是祝祷的祭祀,执石之手向着夜空缓缓伸展出一个极限的弧度。这是蓄力,下一刻手臂就急速抡动。
脱手而出的石子堪比重弩轰击,威势绝伦。
又是一声不同寻常的刀鸣,扭人心弦。
刀鸣再次入耳,郑翠娥离山巅只有七步之遥,面前之敌仅有两名。剑妃子就待一鼓作气杀上山巅,此时变化突生。
两名严阵以待的杀手连声惨哼都没发出,就遭背后亮起的刀光劈中。刀光自一人肩部贯下,裂裆断腿之后斜挑飞起,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削掉另一人上半节身子。惨烈的尸体泼下山岗,绘下两滩漆浊的颜色,血腥气味扑鼻钻脑,令人欲呕。
郑翠娥望着山巅上的斩杀蚂蚁的高大青年,面无喜色,反而阴沉似水。
高大青年刀尖斜指于地,雄姿俯视,微笑道:“郑女侠,可否不吝赐教一二?”
迈出的脚步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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