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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玲珑(三卷/完结)-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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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天灏回神,忽尔展颜而笑:“儿臣谢父皇恩典。”叩首下去。

“好了。”卿尘神情轻松的坐去一旁:“可以看书稿了。”

夜天灏不语,轻拍衣襟,坐到案前继续研墨,微微墨香荡漾了几圈,却凝在那了,人怔怔望着前方。

“这一稿便完结了吧?”卿尘先略翻了大概随口问,却不见回答。抬头见夜天灏沉思模样,知道他心里必不能全放下,轻咳了一声。

夜天灏往她看来:“嗯?”

卿尘将手中书稿整理了一下:“若这一稿完结了,不防亲自拿去给皇上看看,也省得我背记下来有个疏漏。”

“什么?”夜天灏一愣:“你背记这书稿?”

卿尘嫣然笑说:“皇上如今对这部《列国奇志》已上了心,时常问起。”她隔几日便来松雨台,回去觑机将记在心中的书稿闲说给天帝听,如此月余过去了,见天帝竟为这书稿所吸引,恨铁不成钢的怒气渐渐也缓了,终于有了今日一道旨意。然而终究只有口谕,封王的宝册、金印、仪仗、府邸却都不见吩咐。

夜天灏不想她竟如此有心,叹道:“难为你了。”

卿尘道:“父子哪有隔夜仇,皇上做父亲的已然退步,你便莫要僵着了。”

夜天灏面上虽看着无恙,心中实对那日酒后意气纵火烧了东宫一直耿耿于怀,道:“是我愧对圣恩。”

卿尘突然想到什么,将放在案头的书册推了推:“险些忘了,看看这个。”

夜天灏打开裹着的一幅青布:“《撷芳集》?”他翻看道:“这是柳传成的孤本,极难得的。”语中尽是惊喜。

卿尘道:“确实是难得,有人费了不少心力为你寻来。”

夜天灏原本欣悦的神情静下来,知道他喜欢这套书的,怕只有一人。

卿尘接着淡淡说了句:“前些时候动了胎气,静养了好些时日。”

夜天灏终忍不住投去探询一瞥:“怎么?”

卿尘见他终于还是着急,说道:“已不碍事了,现如今看起来人倒丰腴不少。”

心中出乎意料的一松,依稀记起那日冒雪出京,夜天灏眼中出现痛楚而掺杂了矛盾的神色。长风肆虐,大雪凛冽,有个身影一路相随,从伊歌城往北若远若近的跟在后面,踉跄深雪之中。长长的黑色斗篷隐隐掩住了身形,遮挡面容,他却一眼便知是谁。

心里最温柔的地方被紧紧压着,几乎要透不过气来,抑的人要发狂。虽狠心看也不看她,却是因早就镌刻的深了,一动便痛彻骨髓。

那日鸾飞听闻天帝旨意,情愿自己随夜天灏远赴涿州,也是因此不慎动了胎气,卿尘想了想,终也没再细告诉夜天灏。他对鸾飞依旧挂心,如此便好。

夜天灏沉默了一会儿,道:“多谢你。”

卿尘笑道:“我也是受人所托,何况,鸾飞毕竟是我妹妹。”

夜天灏将心中抑闷的情绪敛去,也笑道:“你同四弟万事小心,只别走我和鸾飞的老路便好。”

卿尘一愣,宫中人人都以为她是湛王的人,不想夜天灏竟看的明白,却亦或就是太明白了,反难得糊涂。

夜天灏见她吃惊,说道:“四弟自小常同我一起吃住,不免比他人多几分了解。这宫中人人污浊在里面,唯他有一份真心待我。只是他一直是那冷淡性子,心里有事也是不愿说的,若哪日有了冲撞,你倒担待着些。”

深瞳潋滟,淡淡波光终透了真切坚实,卿尘说道:“我认定了他,便就是他了。”

夜天灏那一抹爽朗再现:“四弟比我有福气。”

卿尘大方道:“往来都是缘份,你也莫错过了。”

夜天灏语中深带了感慨:“各人各命,造化弄人。”

卿尘道:“命虽天定,却亦由人,只看你和老天谁强些。”正是夜天凌曾说过的话。

夜天灏笑道:“也就是你如此性子降的住他!”

卿尘笑而不语,眼底无垠温柔,深深如许。柔情底处,印着抹清冷的坚定,她不知道路有多远多久多难,但她知道,自己同他,已没有人能再放手。

天朝《禁中起居注》,卷五十七,第十三章,起自天都凡一百二十六日。

“……仁王入见,呈《列国奇志》稿,帝悦,彻夜与之论。圣武二十六年春,擢仁王进英华殿太常司,主修历朝通史。”

只舟行见水穷处

天朝《禁中起居注》,卷五十七,第十三章,起自天都凡一百二十六日。

“帝微恙,召九卿以议储,众推湛王,仕族文者三千联名书,具湛王贤。帝愈,不复议。”

翠瓦金檐,早春的晴朗在重阁飞宇流溢了琉璃色彩,阳光下渐渐透出些清晰。远望梨花正盛,冽风中几树繁花落蕊芬芳,雪压春庭,衬着朱红宫墙莹莹铺了开来,暗香浮动。

卿尘一身淡蓝色的贡绢春衫,轻柔飘逸,远远看去便如这春日里一道烟波浩渺的湖光,一笼烟岚浓浅回转,款款静立在树下。几缕春风轻摇,花雨纷飞,她伸手接住了一瓣,修长指间落着一抹莹白,微黄的蕊丝轻颤了颤,不胜娇羞的柔弱,恍惚间只以为轻雪未融,然那一袭灵动春意是掩也掩不住了。

她抬头深舒了口气,握紧了手指,细眉微锁,似是遇上了什么难解之事。

春来乍暖,仍是凉意十足,天帝前些日子微感了风寒,朝中立时便将立储之事提了出来。

或者迫于形势,天帝召众臣公卿推议储君,今日朝上,除两位首辅丞相,三院六部九司竟有半数推举了湛王,更有甚者,仕族文人联名保荐,上《贤王书》以求立湛王为储君。湛王之势不可遏,盛在一时。

太后自建章宫休养慈驾刚回,卿尘奉天帝旨前去陪伴,近几日并未在致远殿,但也知早朝上夜天凌一手提拔起来的官员,包括兵部,都不约而同上了立湛王的折子。就连褚元敬都不知为何,推立九王爷的折子早拟好了,却被夜天凌昨夜深更一道急令改了内容,这里面透着的奇怪,无由的叫人不安。

夜天凌落的一招绝棋。若如前议,令湛王同九王成犄角之势鼎立,隔岸观火,网宽线长,兵行稳妥。如今他反手一力将夜天湛托上巅峰,峰凌绝顶光芒万丈,云端之下却是万丈深渊。

欲扬先抑欲擒故纵,这法子是卿尘出的,她怎么也没想落到了夜天湛身上。心里说不难受,只是骗自己。

剑走偏锋,一招之下断死湛王之路,却弃他者不论,令九王安然隐在暗处伺机而动,卿尘第一次觉得猜不透夜天凌究竟在想什么。奇险快狠,深稳诡绝,便如传说他行军布阵,他人无论是身在局里还是立身局外,都深惑其中。

宫中不期而遇,她默随夜天湛走了半日,却几度隐忍心中挣扎,话到嘴边生生咽住。若设法点醒他的险境,便是将夜天凌至于危处,面上看起来雍容祥和的大明宫,暗波之中动辄生死,刀尖剑峰上,她既选了他,便死也要护着他跟着他帮着他,她只有他。

揉碎一抹轻香,指尖抵在掌心隐隐的痛,春日晴空如夜天湛风神俊朗的笑,印在心底,此时想来竟深刻如斯。

救命之恩,收留之情,扶助之意,他时时都在身边,而自己终究是放开了手。

或者,便从未将手伸出。

缓缓转身过,落蕊掠了一肩,任其飘零,无心去看。

卿尘方要举步,但见宫屏迤逦彩裳云动,正迎面遇上殷皇后銮驾。往旁轻轻一避,叠起些许心事,敛襟施礼下去:“见过皇后娘娘。”

殷皇后优雅站定,春光下五凤朝阳宫装华美耀目:“免了吧。”卿尘谨慎抬头,却意外见那精致妆容漾出亲和笑意,不免微觉奇怪。

殷皇后凝眸细细打量卿尘,梨花树下柔雪浅舞,她便轻盈立着,款款淡淡,明明滟滟,翩然宛转的轻罗宫装固然娇柔,美中却暗敛冰雪之姿,一笼清光傲洁,一抹秋水入神,让人掉不开眼,也难怪夜天湛钟情于她。说道:“越发出挑的清丽了,别说皇上舍不得,本宫看着也喜欢。”

卿尘听她这话,心中突的一跳,但如今已养成了习惯,面如止水,静静回道:“皇上同娘娘恩典,卿尘惶恐。”殷皇后面前,她是无论如何也不露半分心性,亦十二万分的警醒,绝不肯有一丝疏漏。

殷皇后看了看她空着的一截皓腕处,竟笑道:“湛儿既把那串冰蓝晶给了你,你便戴上无妨,不必顾及着本宫,空置着也辜负了那宝物。”

话中有意,卿尘暗锁轻眉,低声道:“卿尘不敢。”

殷皇后微笑抬了抬手:“本宫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断不会为难你们,如今你只要好生侍奉皇上便是。”

卿尘被这话惊震,直到殷皇后銮驾远去,仍怔在当场,几乎忘了自己原是要去看莲妃的。过了许久,才慢慢往莲池宫走去。

飘逸宫装如同濛濛烟水,自白玉桥上稳秀的掠过,淡波一现,清远脱俗。沿着雕龙画凤的玉栏,金水河幽幽一脉,隐隐环入了宫城深处。

羽林侍卫见了卿尘,纷纷恭敬行礼。如今的羽林军,怕已无人再敢轻看,明枪剑冷,甲胄森严,总觉比之前多了些叫人说不出的肃穆来。

卿尘没有像往常一样微微笑应,只点了点头。行走间一瞥,不去细看,连她也难发现羽林军中慢慢替换了些新面孔,夜天凌那一道严令才不过数月而已。

举步踏入莲池宫,早春来到,这里却依然未脱冬的清寂,疏疏朗朗,静的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卿尘忽然一顿,折入园中小径,莲池宫正殿,天帝正缓步拾阶而下,身后跟着孙仕安。

避了开去,卿尘不欲让天帝看到自己来此处,却听天帝站在庭中半晌,突然说道:“仕安,朕记得这处原种了一片满庭芳,如今却怎么不见了?”

孙仕安道:“回皇上,莲妃娘娘不喜满庭芳纷闹,当年便清去了。”

“哦。”天帝想了想:“还是你记得清楚,朕都忘了。”

孙仕安道:“皇上日理万机,操心的是天下,这些事就让老奴替皇上记着也一样。”

天帝点头:“莲池宫建了快三十年了,看起来同当初也没什么变化,连里面的人也是一样,终不待见朕,连儿子也不上心。”

孙仕安却不敢贸然回答,只揣摩着道:“莲妃娘娘便是这个性子,终有一日知道皇上的苦心。”

天帝一笑:“朕哪里再有个三十年啊。”语中尽是感慨,听起来竟有些萧索意味。

孙仕安忙道:“皇上福寿康健,老奴还要再伺候皇上几个三十年呢。”

“听听,你都也跟了朕大半辈子了。”天帝说道:“不必忌讳言老,朕这几日常觉得力不从心,是老了啊。”

孙仕安道:“近日政务繁多,皇上何不命清平郡主回来,也好分忧。”

天帝声音肃沉,冷冷透着股静穆:“朕身边的人,他们哪个不打上了主意,卿尘这个‘修仪’,是早晚要去的。朕倒要看看,除了湛王,还有哪个也有这心思。”

孙仕安道:“老奴在一旁看着,清平郡主倒是忠心为君,政务上比先前鸾飞小姐丝毫不差。”

天帝道:“若单说政务,她比鸾飞处的通透清楚,胆识见地也有过之而无不及,是块可雕琢的料。但在朕身旁,要看她知不知道该如何把握分寸,再说吧,看她便也能知他们几个。”

卿尘心中一凛,既在天帝身侧又是凤家之女,她这个修仪真真是枢纽中的一扣。天帝对这些儿子们一一都看在眼里,也将她看在眼里。

此人彼人,是弈者又是棋子,进退攻守,分也分不清。

孙仕安随着天帝渐渐远去了,声音再也听不清楚,卿尘心中却明镜一般,寒风淡淡,方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只一步啊,一步之差便不是这个局了。

风冷料峭,竟仍是透骨的冰寒,卿尘静静回身离开了莲池宫,一路低头,思量着天帝同孙仕安的对话。

延熙宫中常年萦绕着若有若无的檀香气,叫人心池安宁,饶是重重心事也静淡几分。太后正同碧瑶说话,见了卿尘回来,问道:“你这丫头哪里疯去了,半天都不见人影?”

卿尘微笑着道:“太后找我吗?”

碧瑶说道:“郡主也真是,偏偏这时候不在,四爷来了半日,前脚刚走。”

卿尘一笑,淡淡道:“既是四爷陪太后说话,正好我就得空偷闲嘛。”

太后招手令卿尘来身边,挽起手细细看她,慈目中透着欣慰:“你可知凌儿今天为何而来?”

卿尘原本便纷杂的心情缓缓的沉下去,低声道:“还请太后示下。”

“害羞呢?”太后见她低垂着眸子,笑说道:“凌儿这冷脾气,如今可算是转弯了,终于应着个人能降住他,方才竟是来求我指婚的。卿尘,哀家问你,你可愿意?”

细微的一点淡淡喜悦,在卿尘心底冲出尘埃“扑”的绽放开来,然而瞬间落入了无尽深渊,犹如黑夜一抹烟花,短暂而灿烂。

是这一日,曾经看着他清峻的双眸想像过,曾经在他温暖的怀中憧憬过,曾经夜深人静时悄悄泛起涟漪,曾经晨光潋滟中飞起心思,就在眼前了,就在指尖了,就在唇边了。

卿尘慢慢站起来,长垂的发丝遮住了容颜,她离开锦榻,跪在了太后面前,一字一句的回道:“太后,卿尘……不愿。”

屋中一滞,太后同碧瑶都面色诧异看着神情冷淡的她。碧瑶同她情意深厚,多少也知她心事,急说道:“郡主,你这是……”

卿尘叩了个头,说道:“卿尘仗着太后疼爱,斗胆请太后收回成命……”话未说完,心中已酸楚难耐,晶莹剔透的泪水串串点点,早抑不住滚落满襟,竟再也说不下去。wωw奇Qìsuu書còm网

太后看着卿尘眉宇间的凄伤,放下手中的茶盏,挥手谴退碧瑶:“你先起来。”

卿尘轻轻叩了个头,默然起身。太后说道:“凌儿从小在延熙宫长大,他那个脾气哀家知道,整天对人冷冷淡淡,心性又傲气,不是个好相处的人,这么多年也没人让他看得上眼,但今天他来求我指婚,哀家却看得出他是真心真意的。卿尘,你跟了哀家这么久,女儿家的心事哀家多少也看得明白,你倒是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儿,你为什么不愿意?”

卿尘脸上泪痕未干,神情却不再有异样,她淡淡说道:“卿尘和四爷,无缘。”

太后道:“怎么这么说?”

卿尘道:“太后刚才也说了,四爷的性子并不好相处,多少时候他都是令人害怕的。何况,鸾飞刚刚出事不久,卿尘只想一心一意侍奉天帝,没有,也不敢有别的心思。”

太后半合着眼思量了一会儿,再睁开眼睛其中多了几分了然的惋惜,轻叹道:“哀家是过来人,这生在天家,想要得个知心人难如登天,本以为你们俩会是一双好姻缘,可你既不愿,不管是为什么,哀家也不能强求。”

泪已积满了心底,然也冷到了平静,卿尘眼底覆着一抹不易察觉力持的坚锐,低声道:“谢太后恩典。”

太后摇头:“这真的是缘份不到啊!”

如寄空翠渺烟霏

顺水行舟,桨橹轻摇,水波破开涟漪,一晕荡着一晕,楚堰江到了静处,两岸映着一片湖光山色,似是满城风雨喧闹撇在了春色迷濛外,只剩下烟波浩渺,欲近似远的,将盛世天都遥遥抛却,红尘已万丈。

便有弱柳扶风,悄吐了嫩芽,清新一枝梨花自岸上伸绽开来,临水斜照,落下碎芳点点,润在风里,淡淡地沿了江水归去。老渔翁粗糙的手有力的握着桨杆,只一荡,船便徐徐的行着。看看船头始终立着的女子,一袭纤秀背影裹在流澹回转的烟岚轻绢中,静的似乎融入了这浓稠淡渺山光水色,一时竟觉得小舟已随她凝伫,反是这山这水,悠悠的退了开去。

自上了船,也不说去哪儿,就这么随波逐流。一程一道的过了,眼见这天色渐沉,家里老婆子必已升了炊烟,等着开饭,小孙儿也不知是不是哭闹起来。老渔翁摇摇头又荡了一橹,眯眼看去,远远江上来了驾小船,听来水声,不多会儿便到了近前。

船虽不大,却透着气派,持桨的人倨傲中带着礼数,抱拳道:“老人家,我家公子想过船去,还请两边一靠。”

老渔翁磕磕烟嘴,笑道:“小船被这位姑娘包下了,得问问客家才行。”

说话间那船一晃,舱中走出个蓝衫公子,俊眉星目,温文如玉,唇边一抹儒雅笑意,压的这泠泠春寒也一暖,对方转身过来的女子说道:“卿尘。”

卿尘见是夜天湛,先是一愣:“是你?”

两船轻靠,这边小舟微微一沉,夜天湛已落步身前:“隔了船说话不方便,不如到这边船上。”

卿尘沉吟一下,点了点头。秦越早一旁付了船钱,老渔翁惦着手中沉沉银子,也不知是遇上了哪家公侯小姐,眼见一对神仙般的人物随船去了,心底啧啧称奇。

船行缓缓,远日斜下,在江面细细粼粼覆上了一道波光,渐渐敛入了烟青色天水中。卿尘同夜天湛并肩立于船头,轻风吹的衣袂翩然,宛似出水洛神迎风飘举,淡光洒金落了满身,如仙般脱俗,一时叫夜天湛看的离不开眼。

卿尘心里郁结,不想说话,只是静静看着远处,夜天湛陪她站了一会儿,说道:“说是你不舒服,回相府住几日,怎么了?”

卿尘想起自己出宫的借口,笑了笑:“没什么,只是跟了天帝这么多日子,有些心力不支的感觉,想歇歇。你怎么会寻到这里?”

夜天湛深深看了她一眼,虽不多说,眸底却是细密关心,道:“秦越说在楚堰江见你上船,我便沿江过来,不想竟真遇上了。”

卿尘将拂在脸侧的秀发掠回耳后:“江上爽阔,比宫中是另一番风景。”

夜天湛举目远望,四合暮下,山水影影绰绰的模糊在天边,梨花烟雨笼入一川轻暮,不再清晰,问她道:“你想出宫吗?”

卿尘抬头,也不知何时,江中圈圈点点起了涟漪,氤氲湿润,雨意盈满了江畔。

暮雨清新不期而至,润润的随风扑来。夜天湛侧身,自然而然将她挡在雨后,衣襟立时细细着上了几点浓重颜色:“春早天凉,莫要着了寒气,先入舱里去吧。”

卿尘伸出手掌,接落几点雨丝,凉凉的印在掌心中,微笑说:“我没有那么娇弱,只有出宫才得这样闲情,是的,我从来没有这样想出宫过。”

夜天湛注视着茫茫前方:“或者再忍几日便好,昨日我已求了母后,向父皇请旨赐婚了。”

卿尘猛的转头过来,夜天湛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眼中落满了清亮雨丝。卿尘抑声问了句:“为什么?”那个若隐若现的猜测终于彰显出来,一切都有了解释。殷皇后态度改变,突然亲近,夜天凌中途转意,要将他置入不归之路,都为他这一步,或者就连天帝,也不能再纵他荣耀下去了。

夜天湛洒然一笑,笑中带着几分隐现的涩楚:“我知道你或者还不愿,但我还是做了,卿尘,我早便不该让你离开我那里,这一次我不会再放过这个机会。”

“即便赔上你现在所有的一切也愿意?”卿尘直视着他,有些绝情的问道。

夜天湛眼中掠过一道精光,声音却依然温润如玉:“现在所有一切,历了十几年经营追求,一步步到今日,岂是那么容易倾覆放手。没有这些,即便能留你在身边,也无法护你周全,我不会赔上。”

卿尘仰头让雨丝扑面袭来,深吸了口气,用一种暗到死寂的声音说道:“我即便成了你的王妃又如何,我待你之心,连靳妃姐姐一分也及不上,你要我做什么?你对我越好,便是对自己越残忍。”

夜天湛眸中的柔软凝滞了一下,声音有些淡哑,说道:“相处日久,难道就无一丝感觉?”

“有,不但有而且很强烈,从第一眼开始直到现在。”卿尘狠心说道:“但你对我来说是另一个人,一个我爱过的人,也是我现在恨着的人,我想忘却忘不掉。每看到你就如同看到他,因为你和他生的一模一样,如果我说爱你,那么我其实是没有放开对他的爱,我会选择任何人,但没有办法选择你,我不知道对着你该怎样,你明白吗?”

强烈而直白,那一刻她是宁文清而不是凤卿尘,破釜沉舟般的话语自口中毫不犹豫的说出,带着压抑了许久的情绪。断了他的心意,是给他一条生路,也同样放了自己生路。李唐也好,他也好,她统统不要,统统忘掉,她只要那一个人。

或者是因雨意,夜天湛脸色微微有些苍白,卿尘看不清面前这双清湛的眼中现在是什么神情,只能感觉他猛然转身离开。然而就在这时,夜天湛却又停下了脚步,回身过来,良久看她。

卿尘寂静的回视他,眸中深不见底。直到他终于长叹一声:“就算如此,我也认了。”玉树临风,洒然江上,夜天湛眼梢微微上挑,同样平静的说。

卿尘只觉得四周雷声闷的人心头发慌,身子不由的晃了晃,扶住船舷:“我这一生或许注定是要欠你的。”一字一句错错落落而下,敲在人心头。

夜天湛似乎笑了笑:“欠着好,总有还的时日。”

已是尽心无奈,也不想再说,卿尘锁拢眉心,避开他,淡淡说道:“四面楼到了,我在这里下船,天色已晚,你早些回府去吧。”

夜天湛道:“你不回相府?”

卿尘其实本就不想回相府去住,只说道:“我晚些时候自会回去。”

夜天湛点点头:“我送你上去。”看来已然恢复了常态,温柔依旧,船缓缓靠上栈头。

卿尘拦住他:“不必,雨下的大了,何必折腾。”秦越见雨越落越急,递上了伞,天边隐隐雷声,由远至近闷响着滚滚而来,天地昏暗,想必立刻便是一场大雨要来了。

卿尘将伞一撑,往岸上迈去,谁知脚下不稳船身晃荡,冷不防歪了下。不及心惊,有人在旁一把扶来,夜天湛已将她护在怀中稳稳立住。卿尘急忙往后退开,躲过他的手臂:“多谢你。”

一步之遥,夜天湛反手将她握住,雨中俊眸流光清朗:“无论如何,我认定了你就绝不后悔,总有一日,你会把我当我。”

卿尘轻轻的将手挣脱出来,避开他的目光:“七爷请回吧。”

夜天湛眼中含了千言万语,但还是终究一笑,回身上船离去。卿尘怔怔看着被急雨笼罩的江堤,转身,突然见四面楼门前,一个熟悉的人影立在那里。

不知何时而来,夜天凌暗沉的眼中冷冷一片,注视着伞下的她,注视着这风雨中长浪拍岸的楚堰江。

诚知此恨人人有

木栈两头,一段若远若近的距离,俩人静静立在那里,谁都没有说话。

风意早就失了春日的柔软,掀的卿尘手中竹伞晃动,伴着震耳闷雷,一道惊电裂开乌云,在暗空中划出灼目的长光。

电闪之下,卿尘清楚的看到夜天凌眼底锋棱暗肆,怒海狂涌,终于明白为什么战场上杀人如麻的将军也会抵不过他凌厉注视而汗流浃背匍匐在地,就连肆虐的闪电都退怯了去,那摄人目光如同一把利剑直逼心底,让她感觉喘不过气来的闷痛。

卿尘稳了稳心神,举步向前走去,头顶翻滚的雷电听在耳里并不真切,一切都失去了色彩,只能见到他的眼睛,天地间仿若只剩了那双眼睛,看着自己,清晰如许。

急雨斜斜打了满身,罗绢带着雨水紧贴着,透心的冰冷。他来了,她有多少话想同他说,现在,他来了。

夜天凌一动不动的看着她,沉厉狂暗夹杂着深切的撕痛在眼中,卿尘叫道:“四哥。”

“难怪,”夜天凌冷冷声音没有一丝感情:“我在这儿等你半天了。”

卿尘低声问道:“你见过太后了吗?”

夜天凌眼里怒意闪过,一把将她的头抬起,低头俯视,声音喑哑:“难怪你追问褚元敬为什么我要那么做,难怪你不愿皇祖母赐婚,难怪四处找不到你,原来是他。”

油纸伞跌落雨里翻滚着被吹入了黑暗中,卿尘感到他的手狠狠的握着自己,因为用力过度而微抖着,挣扎说道:“不是……”

“那是什么?”夜天凌抑声道:“你亲口拒婚,我亦亲眼看见。”

他眼里的伤怒同这语气,像把尖刀一样刺入卿尘心头,一刀刀刺着,痛的她几欲窒息,倔强的扬头道:“是……是……你放手!”

夜天凌猛的松手,卿尘踉跄扶住一旁栏杆,心里那痛丝毫未缓,越发翻涌起来,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只靠在那儿喘息。

夜天凌见她惨白着脸不答,一阵怒意夹杂着心痛涌上,剑眉紧蹙,像是极力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忽尔仰头闭目雨水激了一身一脸,转身拂袖而去。

“四哥……”卿尘想叫他,眼前却忽然一黑,心口抽起一道剧痛。冥魇随夜天凌自宫中回来,早和谢经在楼中看着俩人情形不对,却谁也不敢上前,此时见夜天凌突然离开,雨中卿尘摇摇欲坠,双双抢出来扶住:“凤主!”

卿尘恍惚见了他们俩个,艰难说道:“跟去……看看……莫要出……出事……”

谢经对冥魇一示意,冥魇展开身形,沿江岸追去。

谢经扶着卿尘,只见她浑身湿透,苍白面色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早已流尽了楚痛,淹没一切。

兵部衙门府前,拦门百年的两株老树桃花虬枝盎然,虽没有依水堤旁“一色锦屏三十里”的繁丽,却也热热闹闹绽了满树。雨打春庭零落了些,红粉嫩白碎锦似的铺了一地,如今风一轻,柔柔洒洒飘扬起来,倒给这兵戈肃杀的衙门口添了几分旖旎光景。

衙门里出入的武官兵将,本就都是些豪放不羁的人,没有哪个有闲情驻足赏春,反而比平时更多了匆忙,甲胄长靴下不免践踏了落红,一晃,便碾入了尘中。

自凌王同十一王爷提了设北疆都护府的条陈,天帝尚未有所决断,南靖侯府六百里加急传报,年前南靖侯重病,四月乙丑薨于镇州。

王侯封地本是世袭罔替的制度,理应由南靖侯长子继爵掌管南疆,但老侯爷长子失德无能,其他五个儿子多有不服,竟乱起灵前,一发不可收拾,直闹到朝廷来请决断。

此正是撤藩的一道间隙,天帝召众臣议,凌王虽力主撤藩,却反对急功近利,认为尚非时机。向天帝进言分地而封,请将南靖侯封地化为六郡分封给南靖侯六个儿子,如此各有牵制,藩王的权利亦被无形中削弱。若是此时下诏撤藩,四藩历来互通声气,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异心乱起,朝廷尚未准备充足,海防、边陲、关陇都将陷入危中,稳扎稳打,才是上策。天帝纳了凌王之议,但为防南藩有变,军中仍是厉兵秣马,以备战事,兵部自然是紧起了弦,一刻也不得歇。

连着忙了几日,夜天凌同十一出了兵部衙门,一阵暖风轻盈,落花飘洒夹着微香拂面而来,丝丝点点沾上素净黑衣,他侧头避了避,眉峰紧锁,深海般的眼底一片暗沉,连这明媚春光都冷了去,近日这副神情叫整个兵部人人小心翼翼,谁也不敢出半点儿疏漏,生怕惹火上身。

十一忧心忡忡的看着夜天凌,落后一步,对卫长征低声道:“这到底怎么回事儿?”

卫长征轻声道:“我也不知道,昨天问过晏奚,他只说大雨那日四爷从外面回来,自己站在落远轩园里倾盆大雨整整淋了一宿,四爷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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