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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恩仇录-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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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不知过了多久,他开始感到蜂群的“嗡嗡”声。不像是在周围,倒像是在自己的脑子里。有一刻,他听到类似耳鸣时“吱吱”的金属声。他拍了拍脑袋,呻吟了几声,想尽快确定目前的处境。
对,他是从某个高地,不,是从平地掉到一个更低的所在的。那么,他现在……看来他是醒过来了。但是没有光,好像已是沉沉黑夜了。不,是他的眼睛被蒙住了——是纱布,他摸出来了。纱布缠了好几圈,后脑勺有个结。
他吃了一惊,想坐起身子。但腿部突然袭来的剧痛却使他不禁叫了一声。这时,旁边有个低沉的声音这样说道:
“别乱动,小子,你已经是半死的人了。”
那人说话很轻,但不浮躁,然而当他发现自己竟跟一个不明人物呆在一起时,还是泛起了一丝心悸。
“我在哪儿?你是谁?”
“你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我记得我刚才从什么地方摔了下来。”
“那是前天。”
“前天?你是说,我在这儿躺了两天两夜?”
“对。”
“那么我现在在哪儿?”
“老地方。”
“老地方?我掉下来的地方?——那个裂谷?”
“嗯,总算开窍了。”他漫不经心地回答他,一边不断发出“嚓嚓”的声音,类似于发牌时的声音,他觉得。
“我们在谷底是吧?”他定了定神,又问道。
“你以为在哪儿?”
他没吱声。他想起自己一定受了伤,但却不知伤得多重。
“我——受伤了?”
“我不知道,也许你本人比我更清楚。”
他上下摸了摸,意识到自己不仅在脑门上缠上了绷带,并且左腿也已经上了夹板。
“伤得重吗?”
“你的眼睛擦伤了,差点变成瞎子。还有,断了一条腿,差不多可以准备轮椅了。”
那人继续“嚓嚓”地干着什么。他听了好久,仍不得要领,反而让自己害怕起来。
一只怪鸟在近处啼着,叫声十分吓人,像个疯子在“嘎嘎”大笑,又像一个女鬼在凄厉地哭着。他慌乱地心情有些好转——只是他的眼睛被蒙着,看不到眼前的状况。这种对环境的不确定,还是给他带来了极大的不安。
这个怪人是谁?他为什么在谷底发现了他?给他疗了伤,又为什么不干脆送他上医院?他说他失足跌落是在前天,这么说,他在谷底陪了他两天?天哪,他的职业是什么?还有,他该不会本身就住在这谷底吧?
这似乎有点恐怖,他不想再往下想。但是已经想到的种种,还是让他悚然。
“为什么不送我上医院?”他想试着多问几个问题。
沉默了一阵子。
“别多话,“那人用一种沉闷而阴险的调子道,”我需要安静——记住,我可以割断你的喉咙。”
绝不是什么好伺候的主儿,他想。不再说话——发现猎枪与匕首不翼而飞。
一架飞机从他的头顶“隆隆”地飞过,等它那烦人的嗓音平息后,上面传来了脚步声。由轻到重,他能感觉来者正向裂谷方向走来。一个人,没错,而且,听起来那人对这一带相当熟悉——他知道这里有一道裂谷,因为他不止一次听到来者拨动灌木丛发出的声响,那显然是来者在确定裂谷具体的位置,免得不慎坠落下来。
方孝祥把头下意识地转向谷底的怪人,竖起耳朵听他的反应。但他似乎镇定自若,压根没把那裂谷上的不速之客放在心上——方孝祥估计他们是同伙。
飘来一股肉香,他贪婪地咽了一口唾沫,接着就传来“戚戚嚓嚓”的响声——来者正沿着某种梯状物爬下谷底来,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走过方孝祥身边。
‘那小蚱蜢好像醒了。”
来者嗓音雄浑,说话俚俗。浮现在方孝祥脑中的是这样一幅人物像:水塔般的身材,海藻般的头发,红而圆的脸长满横肉,腰圆膀阔,胸腔状实,也许还提两把板斧。
“搞一杯茶,给他冲冲肠胃。”
“妈的。”来者咕哝了一句,但他很听话。随后方孝祥听到了“噼噼啪啪”的日常生活用品相碰撞的声音。他能猜出其中最关键的几种东西:碗、茶杯、水壶、桌子、椅子……这两人莫非真住在这灭绝人迹的森林谷底不成?
不寒而栗。
“拿着。嗨,说你呢,蚱蜢。”
蚱蜢?方孝祥不觉苦笑。
他接过他递过来的一个杯子,闻到茶叶、陈皮和野菊花的芳香,他实际上渴得厉害,猛得喝了一口,但身子没有坐直,茶又太烫,又不得已吐了出来。
“我操你蚱蜢的祖宗……”
“哎,洛雄,火气别这么大。”
“他吐在我的裤裆上了,妈的。”
“过来吃饭。”
“哦。”
方孝祥仔细留意他们的对话。初步确定这二人之间存在着尊卑、高下之分。那老大(暂且这么说),说话阴沉而带点狡诈,像那种老谋深算,笑里藏刀的人;那喽罗(也暂且这么说),咋咋呼呼,似乎是那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容易被人利用,对主人像狗一样忠诚的蛮汉。
目前为止,方孝祥只能猜到这么些。
他们像是揭去了什么,肉香扑鼻而来。
不过他现在全身心地喝茶,干裂的嘴唇像枯涸的大地被清泉浸透,人一下子神清气爽起来。但同时,他又产生了另一个难言之隐——那是大量饮茶后的必然结果。
他放下茶杯,尽量克制着,努力地再让身子坐起一点,让腹部紧缩。好在他双手还灵活自如,因此,他能完成这一系列动作。但受伤的左腿还是给他带来麻烦,让他做起来很吃力,他不得不咬咬牙,憋住气……
“你的右腿没断,要拉尿自己起来,挨着墙,往左拐,走到底……要拉屎——先给老子憋着。”
方孝祥知道说话的是哪位。他不想跟他一般见识,而且以他的处境好像也不配。他咽了一肚子火,想自己试一试。
那人说他的右腿没事,倒是提醒了他。他用手支着地,像做俯卧撑,然后翻了个身,把左腿翘起来,让身子的重心全部落在右腿上,屏住呼吸,慢慢直立,居然成功了。
由于左腿上了夹板和石膏,若要行走必须得屈起一点,他试了试,虽然很疼,但勉强还行,他咬住牙齿——他的招牌动作,不让疼痛表现在脸上。
他摸着墙壁,或者说是石壁,砂子“沙沙”地落下来,他甩了甩脖子,还算灵活,于是他按照指示的方向摸索过去。
他向左拐弯后,感到自己已以露天行走了。因为空气霎时冷了许多,并且有风吹来。而刚才这些是不存在的。那么,他刚才是在怎样的一个地方呢?他一路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他认为在谷底还有一个较隐蔽的山洞(就是他刚才呆的地方),这个山洞是天然的还是他们自己挖的,他不得而知,总之,这个山洞无疑能遮风避雨,就像古人类居住的岩洞一般。这个他当然是自己的猜测的。顺着这个猜测,他还想到他们有可能是野人,但他们显然用的是人类的语言。
他走到尽头,做了个“金鸡独立”状,这样他才能把那玩意儿排出体外。他完全这一任务后,舒坦了许多,回来时心情就不一样了。
他发觉他左边的一个地方,地势上有逐渐高上去的趋势。他很奇怪,就蹲下身子,摸了摸。原来是一个隆起的土包。他莫名其妙,一边思考着,一边试图站起身来,却不料人一分心,重心就不稳,再加上路面本身就不平,他跌倒了。
他们中的其中一个猛得冲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那力量大的惊人,他的肌肉像是被一只大钳子箍紧了。
那人骂骂咧咧地说他没用,是窝囊废——粗话达到了广东话的最高水平。但同时方孝祥也就知道他是哪位了。
“那个土包是怎么回事?”他们又回到那洞中。出乎方孝祥意料的是,他们对这个问题十分敏感,并且无疑是一种忌讳。
“我奉劝你小子别他妈多管闲事,否则你就会没命。”
“哎,”老大以老大应有的派头打断了他手下的叫嚷,转而对方孝祥说,“你对那个土包感兴趣吗?”
“那是什么?”
“坟。”
“坟?”他倒吸了一口冷气,“谁葬在那儿?”
“一个打猎的,”他口里嚼着什么,“我不知道怎么会打到这儿来,结果像你小子那样掉了下来。”
“摔死了?”
“不,比你伤得还轻,不过是我帮他走完了那一段路。”
“你杀了他?”
“别吵!”旁边那头蛮牛喊道。
“他昏了过去,我就顺水推舟,在他脑袋上补了一枪,无苦无痛,飘飘欲仙。他不见得会不高兴。”
“为什么这么做?”
“哈哈哈,”那人丧心病狂地大笑起来,“你没资格问,不过你既然问了,我就告诉你。他对我不利——凡对我不利的人都得死。”
“他不过是个打猎的。”
“谁知道这儿有裂谷,裂谷底下有人,他就不能活着出去。”
方孝祥联想到这句话对自己的暗示意义,痛感全无,只觉得焦灼而恐惧。他不是个怕死的人,只是含恨而死,他死不瞑目——他想起了红眼,急火攻心。但这并不是说他对自己的生命就不关心。我说了,他感到焦灼而恐惧,焦灼是因为前者,恐惧就是因为后者。
“干嘛不一枪打死我。”
“哈哈哈……你那么想死吗?”
“你不是已经崩了一个打猎的吗?”
“但你不是打猎的,你不是职业猎手。”
“你单单痛恨猎人?”
“我痛恨所有人。但我可能会对你这种人发生一点兴趣。”
方孝祥又闷住了,不过这回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对于自己的定位,即:他是哪种人?
“我没有工作。”他坦白道。
“我早就料定你没有工作。”
方孝祥一愣,心想,这人也真会夸口,想必又是那种只会口出狂言的无耻之徒。
“那我算哪种人?”
“你是一个赌徒。”
方孝祥呆若木鸡,没说出一句话。
“怎么,被我说中了?别再跟我说你是什么猎人。你是输光了钱才跑到这儿打野兔来了,是不是?”
方孝祥完全傻了眼,他真想把蒙住眼睛的纱布扯掉,看看这个神机妙算的神人究竟是何模样。
“别惊得跟什么似的,那会使你显得很嫩,懂吗?告诉你我是怎么知道的:假使你是个猎人或一般干体力活的人,你的老茧会长在手掌上,大抵在指根。而你的手掌很光滑,只是从虎口处起,一直往斜方向,直到手掌根,却有一条细长的老茧,更有趣的是,这层老茧也只有左手才有——那不是别的,正是因为你长年累月,时时握牌的缘故。握握纸牌能起这样一层老茧,而你又那么年青,如果说你有工作,靠业余那点时间争分夺妙地玩几把,根本没这个可能!那么,你不是一个死性不改的赌徒又是什么?而像你这种铁了心的赌徒,要是不输到一丝不挂的地步,就不会从赌场中跑出来打鸟玩,我说的对不对?”
方孝祥被这一番证据确凿,不容争辨的推理说得心服口服。
“对,我没什么可说的,你到底是谁?”
“哈哈哈哈,”又一阵发狂般地大笑,“我是谁?来,摸摸我的手。”
那人伸出一只手,让方孝祥摸索。手掌很薄,手指很瘦,方孝祥就此约略推断了那个人的身材在一米六五到一米七五之间,偏瘦。掌背皮肤起皱,说明此人已过中年。但这些都没引起方孝祥太大的惊异,真正使他大惊失色的是那人的手掌几乎有一道与方孝祥一模一样的老茧——从虎口处起,直至掌根。但那层老茧比方孝祥的更厚,更硬,像一道战壕突起在手掌上。
“怪不得,”方孝祥叹道,“刚才我听到的‘嚓嚓’声是洗牌声了?”
“对。”
“你一个人?”
“练练手而已——是几个赌场上很实用的小魔术。”
“你到底是谁?”
“你既然会说粤语,一定是广州本地人吧?”
“没错。”
“既然在广州的赌场上混,难道听不出是刁哥在说话吗?”说完,那蛮牛大声吐了一口痰。
“刁哥?你就是老——刁?”
“哈哈哈……别叫我什么刁哥、老刁的,太难听,叫我刁荣。”他的笑声相当阴险诡秘,不是老奸巨滑的人是笑不出这种声音的。
这个犯了命案,正被警方通辑,人人传言已逃出国境的澳门赌王,居然还在广州——他的故乡,并潜藏在这个神不知,鬼不觉的裂谷底下。
“为什么不说话?”他好像点了一根烟,因为方孝祥听到他独特的吸气、呼气声——那是抽烟者才有的。随后,烟味果然扩散开来。
刁荣这种人真是神通广大,方孝祥暗想,落到栖身裂谷的地步,仍然有吃有喝,逍遥自在,一副老大派头,他记得《神雕侠侣》中的小龙女也是住在一个谷底,但以她这样武功盖世的大侠还得靠养蜂度日,而刁荣怕是不会在这儿大搞养殖业的。
“你不说话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他吐出一口烟,“我猜你现在一定想通了我为什么会把那打猎的干掉了吧?”
恐怕是想通了,他在心里说,但一旦“想通”之后 ,就意味着,假如这老刁朝他的胸口来一枪,就像结果那无辜的猎人一样,其结果还是“通”的。他对老刁来说,只要活着就是一枚定时炸弹。最后的救命稻草是——把他们联系起来的关系,即:他们彼此都是赌徒(区别只是手法上的高下)。就是不知这层关系的可靠性有多少?
“哑巴了?不,我看得透你,这一点你大可放心。你以为就凭你我都是赌徒,我就会网开一面,让你爬出这个裂谷,好到市中心去大喊救命,以便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藏在这儿,甚至像天下的母亲与母亲都是朋友这句废话说得那样,赌徒与赌徒之间也来一个拥抱,哈哈哈……”笑到一半,只听‘砰’的一声,他把一件什么东西搁到了桌上,听声音像一把枪,“听着,小子,我在等你醒来。因为我要弄清楚一些事情,我现在讲一些故事,然后,我问你答。”
“放老实点!”是那蛮牛说的。说得毫无意义——一个眼睛缠了三层纱布,一条腿的骨头还没接上,两天两夜没进过一粒米的人,他除了老实,还有别的选择吗?
第十三章
澳门旅游娱乐公司的总经理何鸿燊,你不会没听说过吧。也许像你们这号人,更愿意称他为“亚洲赌王”,这倒不是因为你们喜欢这样叫,而是他名副其实。
他出身显贵,是澳门名门望族何东家族之后,实际上他是个混血儿,有一半的欧洲血统,他气质高贵,生来王者风范。你知道吗,他的胎盘都是白色的,那是帝王之相。
我父亲是何家的总管家,他打理这个大家族的吃穿用度。我比何鸿燊小一岁,在孩子们的眼中,没有贵贱、尊卑之分。因此,我们像兄弟一样的长大。他直呼我名字,我叫他少爷——那是父母教的,但我当时很可能仅仅把“少爷”当成是何鸿燊的另一种叫法,就像一个男孩子五花八门的绰号中的其中一个。总之,在最辉煌的几十年里,只要跟何家沾上一点苍蝇屎般大小的关系,你就洪福齐天了。
一九三四年,何鸿燊十三岁,我十二岁。
有一天,我们双双从贵族学校放学回来,发现家里的所有东西,包括名贵的瓷器与古玩、字画、家具,都在往外搬。庭院里,贵重的花木则连根掘起,也往停在大门口的车上送。太太小姐们摘下手饰,哭作一团——何鸿燊的父亲投资股票失败,彻底破产,何家掘地三尺都不足以抵债,哈哈,荣华凄凉尽在一夜之间,何家一时四面楚歌。连那些昨天还像狗一样伺奉主子的仆人都忙着追讨工钱。
何鸿燊很快就迫于家境从贵族学校辍学,甚至那些为贫苦人家子弟开设的普通学校,家里也供不起了。何鸿燊牙齿不好,又上不起医院,想找他的牙医舅舅补补牙。但他的舅舅认为,他已经穷到没资格谈什么补牙了。
“拔掉算了。”他的亲娘舅说。
何鸿燊无可选择地踏入社会,我与他各奔前程。
我先后去过香港、上海、广州(我的祖籍在广州),做过近二十种工作——车夫、跑堂、皮条客、赌场打手……但没有一样是连续做上半年以上的。
一九六零年,我三十八岁。
一天,我在广东街头捡烟头吃,捡到一根,就坐在墙根抽了起来。一阵大风把几张报纸刮了过来。我一翻,还挺新,就看了起来。什么报,我忘了,头版头条上这样写道:四人财团一举中标,统领澳门赌业。
我在香港时看过赌场,便想看看这所谓“统领澳门赌业”的“四人财团”到底是哪四位人物。很快,我看到了这样四个名字:霍英东、叶汉、叶德利、何鸿燊。
我把报纸卷起来,藏在身上唯一一个没破的口袋里。我想去码头做搬运工,我以前一直不敢做,许多人都因为做这个活活累死了。
监工说我太小太瘦,不肯收我,我结他磕了几十个响头,舔了他的皮鞋,才收留我。我累死累活地干,每天只吃两顿,撑不住时,就翻看那张报纸,一等积够了重返澳门的钱,我马上扔下一切,前去投奔何鸿燊。
你研究过历史没有?哈哈哈,我怎么会问你这种废话,我应该问你他妈懂几个字才对。啊,我就研究过。你知道那些了不起的人为什么那样了不起吗?哈哈哈哈,啊,不说了,不说了,无非是对牛弹琴,我不干这种蠢事,像你这种人只能长话短说,那我就长话短说吧——我给何鸿燊当了五年司机。
四人财团中有一个叫叶汉的,你除了知道他被港澳媒体称做“赌神”、“赌圣”之外,还知道些什么?啊,不懂?但知道这些对你来说也差不足够了。叶汉跟澳门的两代赌王共过事,并为傅老榕的泰兴公司破了台湾来的“听骰党”。之后,他居功自傲,为傅老榕所不容,被他设下圈套调离澳门,在上海落到饥寒交迫的地步。
叶汉自知中了傅老榕的调虎离山之计后,就重返澳门,欲与当年恩公和今日的对头一决雌雄。他两次竞投赌牌,但都不敌有政府背景的傅老榕。直到一九六零年,傅老榕归天,叶汉牵头组织四人财团,才以一点七万港元的微弱优势一举中标。
公司成立后,霍英东任董事长,何鸿燊任总经理,叶汉为赌场总管。然而叶汉与何鸿燊从一开始就互相提防,明争暗斗。在公司成立后的十多年间,这两个老对手之间的磨擦从没停过。换一个人,知道我是何鸿燊的私人司机,就不会给你好脸色看,但叶汉与众不同。他不但在技术上精于赌,更在情感上对赌如痴如狂。因此,当他得知我在暗中钻研博彩业后,就常常抽空来指导我,热心地教我心算和赌术。教完之后,扬长而去,第二天碰到了,还是把我当成是他的冤家对头——真正是一个“赌怪”,但我自觉他对我有恩。
一九六五年,公司公开招聘场面经理,我从三千选三的录取考试中脱颖而出,令何鸿燊也大吃一惊,当时在香港一个经理级别的人,月薪不过五百元,而在我们“澳娱”却有一千二百元。
一九七五年,叶汉与何鸿燊之间的纷争更为白热化,叶汉最终被逐出“澳娱”。两个月后,何鸿燊又顺势提拔我顶替叶汉的空缺,升任赌场总管。哈哈,我算是第一次尝到出人投地的滋味了。
“听见了吗,小子,就是这对互为对手的人,却同时施惠于我,现在你听好了,”方孝祥感到刁荣那阴险的目光像一把利剑向自己刺过来,“你跟何鸿燊可有关系?我让你活到现在,就是为了听你的回答。”
方孝祥一愣,心想,他的确听说过何鸿燊这个人,就像他还听说过地球旁边有一颗火星一样。但是——他跟火星有什么关系?
“我想没有一点关系。”他如实说道,尽管他已猜到刁荣的用意,并十分清楚他这样回答对自己有多么不利。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那你猎枪的枪托上为什么刻着一个‘何’字?”
枪托上还刻有“何”字?他倒没留意。想来那一定是何老板留的纪念——想不到他在所有权上还挺较真。
“这把枪是我朋友的,”他像一个正接受审讯,而深知自己问心无愧的人那样说道,“他也姓何,我想枪托上的字是他刻上去的——不过他跟何鸿燊有没有关系,我就无可奉告了。”
“他即便是何鸿燊的儿子也跟你没任何关系,最好放明白点。”
语法结构与那蛮牛不谋而合——方孝祥想说自己既老实,又明白。
“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刁荣厉声道。
“我不认识叶汉。”方孝祥抢白道。
“很好,很好。”
传来子弹上膛的声音。
第十四章
在一个太阳都照不到的裂谷底下,杀一个人就好比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只要这个裂谷不被人发现,它就能帮你保守不可告人的秘密。树根腐烂了,毒蛇老死了,它都不会给你泄露一点蛛丝马迹。可靠性好比瑞士银行与微软的股票。
裂谷中有“咚咚”的水滴声,估计是岩石缝隙中的水在滴到一个水池里去,此刻听起来却不那么悦耳。相反,它伴随着方孝祥脉搏的跳动,每一次都打在他的心坎上。
裂谷上,山风吹得林木哗哗作响,能听到残枝败叶掉在裂谷底下的声响。
“等等!”方孝祥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状。
“你知道这一套不会见效的。”
“不,我有话要说。”
(注:方孝祥跟李敖没有任何关系。)
“已经给过你说话的机会了。”
“别误会,我并不是怕死,我说完之后,你想怎么样都行。”
“好,你说吧。不过快点,牛肉汤会凉的。”
于是方孝祥从头说起,娓娓道来。把自己家破人亡的经历极简练地说了一遍。他的脸被纱布蒙住了。因此,你看不到他说话时的表情,但是,只要你注意他嘴形的变化极其丰富的线条,你就不会以为他在开与自己无关痛痒只求供人娱乐的故事会。他字正腔圆,发音斩钉截铁,铿锵有力,丝毫没有临死之人的畏缩。
我在想,方孝祥这样的人,要是生在“五四”时代,必定是放火烧曹家大院的第一人。还有,汪精卫当年刺杀摄政王载沣时,若是能叫上他,估计能成大事。
刁荣与他的助手洛雄倒也守信用,没在方孝祥口若悬河之际一枪崩了他。两人没发出一丝声音,就像聆听山鲁佐德讲一千零一夜故事时的那个暴君,听着听着,脑子里被故事的情节占据,杀人的念头就在神不知,鬼不觉间驱逐了出去。
“讲完了?”刁荣见方孝祥闭口不语,一副等死的样子,就趾高气扬地问他。
“讲完了。”
刁荣咳了几声,问道:“为什么要给我说这些?”
“我方孝祥不是那种惯于忍气吞声的人,我若活着,有仇必报。”
“你若死了呢?”
“在我死前,也要确信我的仇人终有一天会大祸临头。”
仿佛方孝祥身上正放射出刺眼的强光,刁荣似乎被这种势不可挡的强光震住了。
“你是想叫我们替你报仇,是吗?”
“如果我非死不可的话。”
“我们不是跟你一样,自身难保吗?怎么替你报仇?”
“我知道你们的‘自身难保’是暂时的。你不过在此避避风头,权当避暑罢了。你总有一天会再上去,叱咤赌界的。到时,你若碰上红眼,就别放过他,也不枉你我在谷底相会一场。”
滴水声仿佛是方孝祥生命的倒计时钟。在这阒然无声,死神降落前所特有的寂静中,这连续不断的“咚咚”声,就像是天上巨灵神擂响的战鼓那般振聋发聩,让你感到别样的焦躁与不安。
“可以,”刁荣以他特有的阴险低沉的嗓音说道:“你说得对,你我能在这谷底相会,也算是天大的缘分。我可以为此而让红眼不得善终,不过我刁荣平生从不做亏本生意,凡事我都讲公平交易,有去有回,有来有往,你空口白牙就想让我为你去劳神动骨,是不是想得太简单点了?”
“我连命都交给你了,这还不够吗?”
刁荣闭上眼睛,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那神情好像一个正在审案的绍兴师爷。
“命,是你应该交的。这算不得你与我谈条件的筹码。”
方孝祥又急又愤:“除此,我身无分文,你还想要什么,你说。”
“再吵老子叫你去见鬼。”洛雄把枪管塞进了方孝祥的嘴巴里。估计是那玩意撞伤了方孝祥的牙齿或擦破了牙龈,总之,方孝祥嗅到一股令人恶心的血腥味。他满口是血,但他不像一般人那样因为恶心和难过而把血吐出来——他把血全部吞了下去。
“洛雄,对待谈生意的人要和和气气的,先把枪放下。”
枪管马上从嘴里抽了出来。忠诚得像二战时期日本空军的敢死队。
“也不一定要钱,”刁荣说,“既然要我为你付出,你总得损失些什么才行。至于你具体损失的是什么,我不管,要是我觉得你的损失和我的付出放在同一个天秤上时,天秤看起来不偏不倚了,我才会有心情考虑帮你的忙。”说完,他又“哈哈”地大笑起来,那笑声完全可以直接粘贴到港台恐怖片中,无须再经录音合成或效果处理。
方孝祥又听到了嚼东西的声音,他们好像又吃起什么肉来了。他的脑子在快速运转着。他已经品味出刁荣的话中之意了。这虽然让他头皮发麻,浑身竖毛,但他的忧虑却不在这里——他可以“损失”,但“损失”之后呢?刁荣会不会真的实践他的诺言呢?过去的日子已经让他这个曾经遍地朋友的公子哥明白了人心难测,不可信托。他横竖都是死,死了之后,即使刁荣跟红眼在关帝庙前结为兄弟他都不得而知,无可奈何了。那么,他的“损失”还值得吗?他还不如痛痛快快地一死了之呢。但是一味地前怕狼,后怕虎,只能让自己寸步难行,假如方孝祥的血液中尽是这种瞻前顾后,优柔寡断的元素,那么也就不会有后来的“广州王”了——只要有一千万分之一的可能,他都不会善罢甘休,放过他的仇人的,哪怕这样做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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