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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恩仇录-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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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说不上来,她让他自己去问伯父,伯父是当事人。
他走进那间病房,床边站着他人老珠黄的堂姐,和他的在一家小建材厂做业务员的姐夫——一个成天只知道唉声叹气,要么干脆闷声不响的小肚鸡肠的男人。
他一一打过招呼,但彼此之间无心说话。一则是因为感情上的疏远,二则是因为他没那份逢场作戏的心。
伯父伸直了双腿躺在床上。看起来惊惶不定,好像还未从一件他倍感恐惧的事中挣脱出来。额上缠着纱布,而下身更是裹得严严实实,远看像一个快要登陆月球拜会嫦娥的宇航员。
他跟他的女儿、女婿一样,一碰上芝麻大的不顺心事就会一蹶不振。此刻,更是灰头土脸,满头满脸的阴云。方孝祥是看一眼就倒了胃口。但今天为了父亲的缘故,他不得不耐着性子探问这个势利、胆小的自私老头。
他听着他漏洞百出,语无伦次的叙述,着实窝了一肚子火。恨不得用打火机把缠在他身上的纱布点着,再将老头子好好烤上一回。
我在前文提到过的方家老宅,除了地板与外墙之外,其实是正宗的木结构建筑。建筑它的时间估计能上溯到清朝。在过去的几年里,方父的事业做得一年比一年有声有色,他就陆续将部分收入用在这片宅子的装修上。截止目前,他已将它改造成一个标准的中国式宅院。古朴清幽,充满野逸之趣和田园气息。而就是这片老宅,早上八点时分却引发了一场大火。看来天灾人祸不是靠政府的几次广播提醒所能避免得了的。
九月以后,广州渐渐进入旱季,连日来这种趋势已达顶峰。只要有一颗火星,你准能把玻璃都点燃。
火势如脱缰之马,势不可挡。火苗借风直窜屋顶。边屋很快就淹没在一片火海中。而强劲的西风却正好把火势往正屋引去。那些陈年旧木在作为窗棂、桌椅、茶几、厨柜时,确实美观大方,引人入胜,而一旦将这些与损财害命的火灾联系起来时,那效果就不见得十分美妙了。
方父喜欢幽静,因此他住在最远离马路的东屋。大火向东扑来时,他逃生的时机并不悲观。他打开了东屋所有的自来水龙头,把两个金鱼缸中的水全泼在西墙上,捣烂山水盆景,取出几件重要物件,就十分顺利地逃了出来。
他见到寄居他家正屋的哥哥、嫂嫂,已比他抢先一步逃出火海,舒了一口气,觉得人员既无伤亡,也算不幸中的万幸。在商场打磨了十几年,他深知在经济上、物质上,一切可以东山再起,失而复得的道理。
他的嫂嫂,一个退休的麻纺厂职工,拖着她因发胖而臃肿笨重的双腿,里里外外地疯跑,没头没脑地只是大喊大叫——倒是成功招来了一大帮小市民前来欣赏火景。
方父出去拨打了火警。一个已吓得面如土灰的邻居,拿来一根长长的橡皮管。方父把它接在院子里的一个水龙头上,对着肆虐的大火喷起水来。虽然是杯水车薪,但毕竟有胜于无。他唯一希望的是他的家人能够冷静下来,别在外人面前丢人现眼。
他的大哥不见了。这个一直瘫坐在地上的庸汉不见了。他急忙问她嫂嫂,回答是也没见到。他没出这个院子,这是可以肯定的。那么,能到哪儿去呢?如果说一个指挥若定的将军可能会因为一匹受惊的战马吓出一身冷汗,恐怕方父就是这样了。
“屋子里还有值钱的东西吗?”他问他的嫂嫂。
“我不知道啊。”她嫂嫂茫然失措的说,在地上直跺脚。像热锅上的蚂蚁,围着院子里的一株含羞草团团转着。
火舌漫过了正屋屋顶,摧枯拉朽,失去控制。房子里不断传出噼噼啪啪的巨响:有房梁的倒塌声,木板的破碎声,以及受热时的折裂声。不时有一阵阵烟灰扬起,传出一种神奇的香味。
方父果断将橡皮管交到邻居手中,并将自己浇了个湿透。
“不要去。”邻居大声劝道,“连人是不是真的在屋里还不知道,冒不起这个险。”
“因为他不是你哥哥。”
他说着就冲进了那间火房子——在消防队员赶到,并将大火一举扑灭以前,人们终于没有再见到这个正直的商人。
第五章
“病人大面积深度烧伤,烧伤面积百分之九十。其中三度烧伤面积达百分之三十,属特危病人。我们将持续抢救三周以上,但并不是说三周以后病人就能脱离危险。请你们做好相应的准备。”
医生所谓的“相应的准备”,还能指什么呢?自然是巨额的诊疗费用了。可是令方孝祥大惑不解的是:他父亲与伯父同困在一间屋子里,怎么伤情的轻重差如此之多呢?他的伯父,这个引出事端的庸人,不过是下身深二度烧伤,只要日后注意在诊治过程中防止感染,几周后便可痊愈。他想,在他伯父刚才支吾其词地叙述中,有些东西一定被他刻意含混过去了。
他挣开孙小姐那双被泪水沾湿的手,再次走进他伯父的病房,质问起来。方孝祥态度冷淡,强压着怒火——对他所瞧不起的人,他无意于发泄他的愤怒。
通过伯父的描述,我们可以大致设想出当时的情景:
大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马上使方父意识到自己可能陷入了有去无回的境地。他在卧室果然找到了被烟呛得死去活来的哥哥——他们俩都低估了老房子一旦在干旱的多风季节着起火来,那后果是多么可怕。
好在方父是披着一身湿衣湿裤进来的。假如在他意识到火势严重程度的刹那间,就选择逃离,他仍有可能完好无损地出来,最多受点轻微的烫伤——这只要在出来后,买点蜂蜜,涂它个三两天就万事大吉了。
之所以延宕,以致最后误事,完全是因为他得为他那早吓得屁滚尿流的哥哥想对策。
“兄弟,你可不能把我扔下不管哪。”他哭天抢地地哀求,抱住他的手臂不放。
道义上的顾虑,终于使这个忠厚的商人误了最后的逃生时机。当熊熊火浪扑天盖地朝他们涌来时,他把他的哥哥按倒在地,而自己则义无反顾地扑在他的身上。
湿衣服很快就烤干了,反而成了易燃物……
方孝祥面无表情地听着。他看到他的堂姐居然在嗑瓜子。
他不想质疑他伯父的话,现在困扰他的问题只有一个,即:他的伯父为什么会突然消失在安全无险的院子里,既然已死里逃生,干嘛还要主动跑去送死?
对这个问题,方伯父也没作个明白的交待,或者说还没被他主动提及。他好像也很怕别人问到这个痛处。
他看到方孝祥那副冷漠的面孔里,嵌着一双灼热的眼睛,他看到了那股无名燃烧着的怒火,不禁吓得舌头打结,声音小得仿佛在自言自语:
“我突然想起在席梦思的夹层里还藏着五百块钱。”这个庸人结结巴巴地说。
父亲的户头里只有七万元?当银行工作人员告诉他这个他怎么也不敢相信的数字时,他的后背不禁掠过一道寒气。方少爷?他回味着赌场里不少赌鬼这样称呼他,直感到一阵难受的酸楚。父亲辛辛苦苦,克勤克俭,做生意又有一套,到头来就只结自己留下七万元?为了满足不同需求的客户,他今天去浙江运一批桂花,明天下云南购几株牡丹。他走南闯北,踏遍了中国的山山水水,如今生命朝不保夕,他的付出竟然还抵不上几张手术费的单子?而他方孝祥就背靠着这笔无论如何算不得多的钱,做了一年又一年的“方少爷”?他坐在银行柜台前的高脚凳上,再也站不起来了。
其实这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为了买那套别墅,买来后在装修上又费去大笔的钱,结婚时大宴宾客,再加上方孝祥平时就花天酒地,父亲的那些积蓄就这样折腾完了。而他的几个最重要的客户,不到来年春天各种工程启动,是不会与他联系新的生意的。
三月份与六月份之间的那一百天,是全年生意的关键。秋冬季节,花木方面的生意一般都慢慢清淡下来。因为那不是最适合移种的季节。退一步说,即使现在有客户主动找上门来,需要与方家做一笔大宗花木生意,以方孝祥的能耐也无法应付了。他一走下赌桌,基本上就是个废物了。那些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大买主,是不会跟一个连郁金香跟龙舌兰都分不清楚的毛头小伙子谈什么生意的。
方父的伤情很不乐观。主治医生坦言,因为早期处理上的不当,完全影响了后期救治的难度、生存率和——医疗费用。方父始终处于休克状态,他希望方孝祥能在心里上作好最坏的打算。
方伯父早就在五天前在他女儿、女婿的扶持下出院了。临行前告知将回其女儿家静养,方孝祥无心与之假惺惺地扯来扯去,没几句话就将他打发走了。而方伯父也再没有与方孝祥打过交道。即使在方父出殡的那一天,方孝祥也没通知这个讨厌的老头,尽管孙小姐的父母一再劝告方孝祥,出于礼节与风俗,必需请他的伯父到场。但方孝祥很明显不是那种礼节与风俗要求他怎么做,他就会怎么做的人。
他有一副铁石心肠。
医疗费用的单子让方孝祥彻夜难眠,形如困兽。他把阳台上的沙袋打得东摇西晃,却打不出一点头绪。
据他所知,孙小姐的父母几次建议孙小姐乘现在还可以流产,果断终止这个现将出世的孩子的生命。理由是:方家出了眼前这档子事情已够方孝祥忙得了,你就不要再生小孩,坐月子,去忙中添乱了。
可惜方孝祥不是笨蛋,他的丈人丈母打的好主意他不会悟不出门道。是的,别把孩子生下来,以后离婚就轻松多了。方家势穷力尽,家财散光,只剩方孝祥这个败家子,看来也没什么回天的希望,他们怀疑以如此的形势发展下去,他们孙家是否还有必要再与方家有什么瓜葛。但孙父孙母又同时表示,在方父的医疗费用上,他们可以适当地支持一些钱,不过方孝祥认为这些钱还是留着给他们自己养老更有必要。
赌场中的朋友,听到方孝祥在四处借钱,都大感意外。很快,方家败落的消息就不胫而走,传得沸沸扬扬了。
以前那帮惯于在方孝祥手里混吃混喝,对方孝祥言听计从的家伙,现在开始把胳膊搭在方孝祥的肩上,公然称他为“方老弟”了。他们自然仍旧是一文不名,但他们看见昔日的财神爷倒了,也落到了借钱告贷的田地,跟他们也没什么分别了,因此,从某种程度上,他们也就觉得反倒是他们自己成了财神爷了。
“我已经忍了很久了,”他们说,“你以为从前他是喜欢我们哪,不,他不过是把我们当成一条狗,仗着自己人模狗样,老子有几个钱,对我们呼来使去,叫我们上哪儿吃饭,我们就得上哪儿吃饭,叫我们上哪儿喝酒,我们就得上哪儿喝酒,妈的,他连正眼都没瞧过我们一眼。”
以前,我是说当方孝祥腰缠巨款,风头正盛时,他身边那些犹如一百零八将簇拥着“及时雨”宋江的这兄弟,那哥们,如今如黄鹤一去,杳然无踪。来医院看望过方孝祥的通共两个人,即我们所知道的赌钱如小孩子做游戏那样会动真性情的何老板,和永远神秘莫测的红眼。
何老板提了一大篮水果,来时已经在用手绢擦眼角了。
“是不是要让我父亲亲自来削苹果。”方孝祥还是像往常那样挖苦他。但何老板非常认真地责怪他的轻浮。
何老板详细询问了事情的始末、方父的病情、方孝祥目前的处境后,这个干瘪、萎靡、衰老的人就用手连击大腿,大呼不幸。他愁眉不展,像肚子痛似地踱来踱去,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叹息,好像末日快要来临,又好像是他本人刚刚收到了人民医院的绝症通知书。
方孝祥看着这个老小孩,还是觉得好笑。
“我因为赌钱,没空照料旅馆。两个服务员,一看生意不景气,知道没戏,也就开始麻痹大意,能偷懒就偷懒,做起生意来又马虎又草率,实话对你说吧,老弟,这几年旅馆入不敷出,前些年的积蓄也被我赌得差不多了……”
“你跟我说这些干嘛?”
“是这样,老弟,我已经知道你日子不太好过,但又怕你怪我不够朋友,只帮你那么些,”他一边说,一边把一只信封塞在方孝祥手里,“所以我先得把我的一些情况对你做一个交待,让你有个数,我这心里也就踏实了。”
方孝祥看着手里这只沉甸甸的信封,谁都明白那里面装的是什么。过去,他从没把何老板看作是他的朋友,他总觉得这个人眼界太小,太放不开,完全是一个无能而又迂腐的小市民、小商人,他瞧不起这个人。但现在,他看着何老板这副慈眉善目的老好人模样却禁不住要掉下泪来,然而他很快让自己从这种柔弱中挣脱出来,他笑着拍了拍何老板微微谢顶的头,说道:
“你这个老傻瓜。”
治疗的进度非常不顺利。重度烧伤所容易并发的全身感染和内脏受损,方父无一例外地全都碰上了。现有的钱,包括方父原有的那点存款,何老板所赠的一万元,以及孙小姐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不到一万块钱,还有方孝祥自己所能搞到手的所有现款,都已全部被医院的出纳收点入库了。
方孝祥平生以来第一次尝到了挫败的苦味。他那骄傲的炯炯有神的眼睛倦意重重,仿佛一闭上就再也无法睁开。他漫无目的地等待转机,听到了心脏擂鼓般跳动的声音。
而红眼的未请自来,则令方孝祥喜出望外。他觉得他所苦苦等待的转机终于来了。
红眼还是那么精神抖擞,黑黑的皮肤,发达的肌肉,谈笑自若的老大派头。他劝方孝祥什么都不必在乎,不必害怕。他拍着方孝祥的肩膀哈哈大笑地说着些安慰的话,连素来性喜豪放的方孝祥都感到他那种豪放似乎过于做作和过火了。不过他自然感激红眼的一片好意,他还是像以前那样真心诚意地喊他“大哥”。把自己的不可告人,不愿告人的苦楚,一股脑地全说给这位侠义而好心的“大哥”听。
“你的事我听说了,人生在世,谁还不得经受点大风大浪,只是近几天兄弟我手气臭,连输了好几场,我本人是帮不上什么忙了,为了这,我一直不敢来看你啊,老弟。”
听他这么说,方孝祥虽然有点怅惘与失落,但就凭红眼惦记自己的危难,关怀自己的境遇的那片真心,以及坦诚相见的义士胸怀,他方孝祥也感恩戴德了。
两人坐在床杠上,喝着酒。方孝祥一杯接一杯地痛饮,想借此浇灭胸中的怒火。红眼很安定,他轻酌慢咽,细细品味地,而带着隐而未显的微笑,一副见惯沧海桑田,阅尽世事变迁的长者风范。
“老弟,真缺钱的话,大哥我倒是有些路子。”
方孝祥闻言,如久旱逢雨,欣喜若狂。忙问是什么办法。
“我有一个做药材生意的兄弟,很有一些钱,只要我出面,他不会不借给你。”
“太好了,他人在哪里?”
“这个不成问题,只要我一个电话,他随叫随到。”
方孝祥大感振奋,兴致勃勃地与红眼商议了会见事宜——决定由方孝祥作东,红眼穿针引线,来一个三人聚会。。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六章
方孝祥在广州的一家酒店,预定了一桌对他来说已然够呛的酒席。饭菜标准按广州上流社会消费水平设计。红眼陪着一位大腹便便的家伙随后赶到。想来后者就是所谓药材大亨了。可是方孝祥却说不清在哪儿见过。走近才想起来者正是那天红眼要他打麻将相陪的客人,当时有两个,他是其中之一。红眼说可以叫他叶老板。
大家熟门熟路,自然好说话。药材商很慷慨,答应一次性借给方孝祥二十万。利息为百分之五十。方孝祥自小养尊处优,对于社会上的那一套毫不知情,只是隐隐觉得利息过高,但碍于面子,又看在红眼的份上,他不便说。于是当下便签订了借款合同。红眼提议为兄弟间能互惠互利,竭诚合作干杯。三人同时起立,一饮而尽。
十天后,方父死于严重败血症及多器官功能衰竭。抢救时间,二十七天;共花去医疗费用近三十万元。
出殡那天,方孝祥又与何老板碰面。方孝祥一泪未流,何老板在棺材边哭湿两张手绢。
在两人有机会单独在一起时,方孝祥向何老板说起十天前向红眼借款之事——经过上次的事情后,他对何老板已另眼相待,把他视为可以信赖的人,故而有事没事总找他商量。何老板闻听此事,大惊失色,他以一个商人(虽然是一个失败透顶的商人)的直觉,告诫方孝祥这件事很可能是一个圈套和阴谋——百分之五十的利息,已超过高利贷的标准了。
“高利贷?”方孝祥好像才听说天底下还有“高利贷”这回事。
“在高利贷中也算是登峰造极了。”
方孝祥瞥见红眼送的花篮,白茶花泛出阴森的寒光。他以为红眼至少应该提醒一下这是属于何种性质的借贷,但转瞬他又觉得这样在事后抱怨为自己着想的朋友,很是无耻。
父亲的死,使大部分的钱都随他而去。方孝祥现在考虑的倒不是高利贷不高利贷的问题,要是方家还有当年的经济来源,哪怕再调高一倍利息,又怎么样?他觉得如今最大的困境是他如何还清这笔钱,他哪里去赚回这些钱:这才是关键。
“借期多久?”何老板替他心事重重。
“一年。”
“一年?你以为还几条咸鱼哪?”
“朋友之间好说话,别那么死板,到时还不出钱,叶老板能够通融的,他还说立字据什么的都是走走场的事情——我看他是个好人。”
“走走场?他说这话才是真正的‘走走场’。法院是不会因为他当初说了‘走走场’,而把字据当成废纸的。”
方孝祥这才稍微感到事情的严重性了,但并不像何老板那么杞人忧天——他作为局外人当然就事论事,没考虑当事人之间的特殊关系。
“我会想办法的,”他说,“有什么情况随时与你联系。”
“就怕到时我帮不了什么啊。”
“这不是你的错。”
孙小姐的家人快把方家的电话打爆了。强烈要求孙小姐回娘家住一阵。孙小姐义正辞严地回答:一,让她不生这个孩子,她是办不到的,她爱方孝祥,这是她与方孝祥的结晶,是一种见证。二,因为方家彻底败落了,而方孝祥无依无靠,成了一介游民,并背上了巨债,就想让她离他而去,这也是办不到的。她爱方孝祥,心甘情愿与他同呼吸,共命运,哪怕一同去死。
孙父孙母于是得出一致结论:女儿家毕竟不中用,没骨气。最后,因为自己女儿的“不中用和没骨气”,他们只能被迫让步,但方孝祥必须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这是底线。
但你以为方孝祥是这种人吗?不,他宁可饿死也不甘平凡。他以前是方少爷,习惯了居高临下地看人。如今你叫他找份平常的工作,在单位的人事竞争中摸爬滚打,受尽上司的挑剔和奚落,让一个一无是处的男人呼来唤去:就因为他是你的科长,然后流一身臭汗,拿一千块钱的公资,一分一厘地积下来,养儿育女?——告诉你,他最受不了这个,他是少爷,他不甘心牛马的生活——他宁可在赌桌上搏,在股海里翻,每期买它个两千注体育彩票,他也不会走这条路——他就是这样一种人。
还是在甲赌场,方孝祥又与红眼见了面。方孝祥提到利息过高的事(他没说是高利贷),红眼说是他疏忽了,并说他也正为此事想找他谈谈。
“我一想到利息似乎有点偏高,就给老叶挂了个电话,”红眼说,“他说现在行情就是这样。他不能破例。”
红眼说着说着就来气了:“我看这小子不是他妈的好东西。孝祥老弟,我很为你担心,你有把握在一年内还清这笔钱吗?”
方孝祥急了起来,身子发烫:“叶老板不是说完全能够通融吗?”
“他的话你也相信?”红眼大骂起来,大有恩断义绝之势,“一个被钱迷了心窍的王八蛋。”
在酒店时大家还一堂和气,像仗义疏财,重情重义的朋友那样彼此分担难处,互助互济,方孝祥也因为想到这一点,才没将这笔借款太放在心上。他想,要是他的朋友也向他借钱,他是会给他还钱的自由的。但此刻,他对红眼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惊异非常,不觉地,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拉紧了他的心弦。
“这个狗杂种……”红眼还在不停地骂着。方孝祥不得已打断了他的兴致,说当务之急,不是研究叶老板半人半狗的身世背景,而是他们得想出一个主意来了。
“你能找到一个高收入的工作吗?年薪十来万左右的,只有这样叶老板处才好说话,否则他看你无所事事,混来混去,我若是他,也会为我借出去的钱担心,而急着催债的。”
“怎么可能呢,十来万?我一没技术,二没学问,你既然知道我的底,就不该说这种废话。”
红眼撇着头,眼睛半闭半开,像周公在解梦,又像华陀在把脉。
“这件事是我挑起的。我不能坐视不管。”
“你也是为了我,再说,这不是刻不容缓的救命钱吗?”
红眼劝他的兄弟不要慌,因为他自认为是下过刀山火海的人,在龙潭虎穴里出生入死过,在刀光剑影中打拼过,深知事在人为是成事之本,怨天尤人是自寻死路。
“不过话说回来,让你担上了风险,我实在不安生。”
方孝祥听红眼这样说,只能再次强调此事跟他无关,相反,他还万分感激他对待朋友的那份热忱。
红眼还是那副半仙半侠的老样子,冷酷地说那姓叶的既然会对朋友落井下石,横刺一刀,他们也就敢大义灭亲,并说他已想到了一个计划,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
“什么计划?”方孝祥迫不及待地问。
“你跟他打过麻将,依你看他的赌技怎样?”
“并不怎样,那天他没赚多少,都是你的另外一个兄弟赢去的。”
“你说得没错,那小子在赌钱上完全是块‘白板’,也就是口袋里有钱,又好赌,看上去才像有那么回事。”
“可他的麻将确实比我强。”
“那么,我们就不玩麻将,我们玩骰子,牌九,二十一点和红星,你擅长什么就玩什么。到时我来组织。我把那忘恩负义的东西再约到这儿来,就我们三人一桌,我暗中帮助你,不出几个星期,我就让他血本无归。”
自打方孝祥会出第一手牌起,还从没干过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做梦都没想这么干。赌场上不乏这种人,但他从不跟这种人沾边,他虽然只是个赌徒,但自视甚高,以至于当红眼把他的打算和盘托出时,他都觉得恶心。但就像每一个干不法勾当的人总能找到为自己辨护的理由一样,他也认为是姓叶的坑他在先,他是逼上梁山的。他为难了一阵,也就答应下来。
“可我没有本钱啊。”
“我有,”红眼爽快地说,“干这种事我们得速战速绝,要在他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之前就把他榨干,以免夜长梦多,所以每场都得玩大的。”
“多大?”
“起码也得三、五万上下。我说了,不能让他有喘息,也就是停下来思考的机会。”
“好。就这么办。你能借我多少?”
“二十万。”
预产期一天近似一天,孙小姐惶恐地在家里等待。自从方家遭了那场致命的变故,加上自己怀孕而足不出户,忽视了必要的梳妆打理,她的容颜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方父找来的保姆倒是个可靠忠厚的妇女。她兢兢业业,对主人家的遭遇由衷的同情。也多亏了她,孙小姐才不至于完全地独守空房。
保姆很有自知之明,她知道她不便提出什么要求,况且,还在为方孝祥在前段日子经历的灭顶之灾而痛心。因此,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安顿好孙小姐。她对方家能重振声威毫无信心,而且假如方孝祥依然以赌为业,她是下定决心要走人的。不过,她想先等孙小姐产下孩子再说。
以她的专业眼光来看,她也惋惜孙小姐嫁错了人——这观点与当地老年协会不谋而合,相信仅凭这一点,保姆也可顺利加入老年协会,甚至不必交纳会费。
她想不通一个才貌双全,出身又好的大学生怎么愿意嫁给一个游魂似的人。看见孙小姐一个人对着天空发呆,她也会迎风洒泪,看着孙小姐挺着大肚子独坐书斋,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她看不下去,因为孙小姐的遭遇显然激发了全天下妇女所共有的同仇敌忾的精神。这时,她不惜当着孙小姐的面数落方孝祥的种种不是。在技术上,含沙射影地讽刺较多,也大有直言直语,口无遮栏的时候。一边说,一边叹气,中途停顿,因为要忙着与女主人一同擦眼泪。
她不明白,方孝祥对孙小姐如此怠慢,不放在心上,孙小姐怎么能一如既往地忍气吞声?连她旁人都气炸了肺,她怎么除了背着方孝祥偷偷抹几把眼泪,就说不出一句哪怕稍微大声一点的话呢?
这几日,她不知道为什么 ,方孝祥更是变本加厉。保姆虽然早早地躺下睡觉了。但像大多数的老年人那样,她保持着猫头鹰般的清醒。她床头放着闹钟,听到方孝祥进门的脚步声,她就开灯看时间。
方孝祥来得一夜比一夜晚——三更半夜,有时干脆彻夜不归。她对方孝祥几乎是由同情变为痛恨了。换一个稍近人情的人,就不会如此过分地弃家于不顾,鬼一样地浪荡到后半夜。要是在外面通宵研究导弹,献身什么了不起的事业倒也算了,偏偏又是个赌鬼。她不知道已经一穷二白的方家,哪来那么些钱供他在赌桌上挥霍。
她还看不惯他那大大咧咧,莽莽撞撞地冒失鬼相。子夜回来,依然把门开得噼啪响,皮鞋照样大踏步地踩在地板上,任其发出“咚咚”地巨响。一进卫生间就稀里哗啦地洗脸,冲凉,听起来像是成群的河马在泥塘里打滚。但他可从不亏待自己。晚上一回来,没有一天是肚子饱的。于是就在厨房里找吃的。深更半夜把锅碗瓢盆弄得叮当响,冰箱门开户关上不下十几次——搞什么鬼,不会一次拿完?然后,又是拖桌子,又是挪椅子,还有边吃东西,边看电视的癖好,就把电视打开,让音响哄哄作响——他难道真没想到过,此时此刻,她怀孕的妻子正在楼上歇息。
奇怪的是,就这样孙小姐还受得了。不管有多晚,只要他回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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