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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 沉浮-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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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是大汉更是我们代国百姓的福分。”她说到这里,笑得诚心诚意。“临行时,太后娘娘也曾叮嘱嫔妾,务必将她对您的想念之情带到,太后娘娘也很惦记着您呢。”我也笑得一脸恭敬。她望向大家:“你们都是从天朝来的,必都是十全十美的佳人,日后姐妹间互相照顾,和睦相处,宜君年幼,多有失礼,也希望你们能够体谅。”一番话划清了你我、里外。让人有些不是滋味,又说不出错在哪里。太后并没说完,停下伸手欲拿什么,杜王后立刻起身从备矶上拿过茶碗,双腿下跪,将手举过头顶恭敬道:“母后,请用茶。”“还是宜君深知我意。”太后欣喜地点点头,接过那粗陶的茶碗,一饮而尽。

  纵是汉宫太后也不曾要奴婢下跪奉茶,更何况是代国王后,这样的规矩让我们几人面面相觑。

  “你们也散去吧,以后不用日日过来,哀家想你们了就叫人去找。”太后起身向我们点头示意。

  我们也立刻起身告退,此时宫门外一声长长的宣驾,原来代王来了。众人皆俯身下跪,杜王后搀扶太后,不曾上前,眉目间却有翘首企盼。“孩儿给母亲请安。”代王进门,大礼跪拜,三叩首后,又俯于太后腿侧,用脸摩挲着,轻声问道:“母亲今日腿可好些了,孩儿一直惦念,上朝都想着此事。”我眯起眼,看着面前的一幕,代王不用尊称敬语,只是一味的母亲孩儿,如同普通百姓人家的孝子,甚至还会越了规矩的大礼叩拜,实在有些匪夷所思。如此纯孝有些做作,让人看了别扭。

  太后让代王起身,杜王后用棉布手帕拂去他膝处灰尘。就像是劳作一天回家的丈夫和妻子,妻子温柔得忙前忙后,无意中将我们摒弃在外,如同陌生路人,只能旁观,做不了也插不进。杜王后仪态温逊,起身之后再行见礼,双眸对视刘恒,脸颊生绯,深深垂首,不敢再与他相视。

  我冷眼看着眼前情状,平静之中暗隐着缠绵,她是爱他的吧,他对她也必然没有那么多的防备,我们只是无意中介入的石子,人家看着多余,我们也自觉不适。我起身袅袅一礼,“嫔妾先行告退。”众人见我如此也纷纷起身告退,薄太后见此也不挽留,徐徐着说:“原本就要让你们回去休息的,如果乏了,就先去了吧。”施礼,起身,出门。夏雨岚带侍女急急的随了我,与我同路。“姐姐,妹妹有事不甚明了,还请姐姐赐教。”她在身后轻轻开口,声音糯软好听,“姐姐认为代宫如何?”她垂首站立,谦卑中带有机敏。我搀扶灵犀,回头看往宁寿宫。夏雨岚以为我有多忧虑,低声说道:“妹妹是最后一个出来的,其他人都已经各自回宫了,姐姐莫要担心。”我思索一下,抬手招她过来,俯上耳畔,轻轻地说:“母慈儿孝,夫妻和美。”

  留下不解的夏雨岚,我一路笑着离去。幽暗沉寂,光影斑驳,浮香缭绕。手捧书卷,细致品味,聆清殿本没有书,我让灵犀用代王赏赐的珠宝托门上的小太监换些来,日日累积,也有百本之多了。步履沉稳直入内殿,惊起一片慌乱。不曾堤防他的到来,沐浴之后只是披散头发,身着小衣裹着薄毯横卧在床,理不清该以如何心态见他,索性选择假装不知。手中书册猛地抽走,他一脸怒气站在面前。起身抢书,又怕身上春光外泄,撕夺的费劲,即便如此,我也支撑了许久。

  他加大力道,:“一介女子如此彪悍,实在有违妇德。”“与妇德何干,只是天生蛮力罢了。”我挑衅看他,目光中尽是不屑。“好,让本王见识一下你的蛮力。”他似笑非笑,透着揶揄。不容分说,将我一把打横抱起,一声惊呼,衣襟飞扬,露出大片肌肤。他显然也不曾料想我穿的单薄,看到如此情境,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放我下来。”恼羞成怒的我全是命令的口吻。虽然只是小孩子,却让我慌乱。

  刘恒听话将我轻放在床,我抓过薄毯围住胸前。他脱了履袜跨上床来,我被他的目光灼烫,红晕泛起,全身发热。他突然大笑,目光愈加的肆无忌惮,我拉紧被子扭身背对着他。“可是背对着本王一辈子么?”听他的声音似带哭意,紧贴我身的臂膀也带着颤动。

  我慌忙回身,看他埋头于腿间,身子不住的抖动。我拉起他的胳膊说:“怎么能不理,我这不是转过来了。”谁知他将头扬起,咧着笑意说:“转过来,本王就不装了。”发现上当,我立刻想再转过去,他将我揽住,轻声说:“莫要生气,你这里是本王睡得最安稳的地方,好不容易过来,不要不高兴。”我看着他的双眸,幽深中尽带恳切。我让出些地方给他,无奈的说:“睡吧,明日还要早朝。”

  他得令,笑得开怀,另拿了床被子,与我并头躺下。看着他渐渐睡沉,我无语,仔细端量他,鸦青剑眉,深凹眼窝,高挺直鼻,薄削双唇。

  百变的刘恒,压抑的刘恒,长大后该是怎样的男儿?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日子还有多长?他还要担惊受怕到何时?这些疑问已经偏离了初衷,夹杂莫名其妙的担心,也许我只是在把他看作我的夫君,女子出嫁必然要心疼夫君不是么,不管他年纪长幼,不管他妻妾是否成群,既然已经捆绑,就必须一步步去适应,毕竟眼下最为重要的是我如何才能站稳脚跟,让他相信我。

  
                  中秋



  月圆人不圆的中秋让人凄凉。灵犀提早准备了各色的果品等待着欢庆。我不喜,想着锦墨,终日只是担忧,无从知道太后可曾为难了她,思及至此常常凄楚,即便知道为难了又能如何,也无法伸施援手,不过是寻求安慰罢了。桂花飘香,月影浮动,安宁宫内倩人翩翩。这场花宴是杜王后所备,几人盛装随王后陪侍太后赏花观月。后宫空虚,原本热闹的月宴开得清冷。不久前的那次觐见仍历历在目,众人自认无法那般承欢,所以很少近前,所幸太后也不计较,只是今日晚宴阖宫团圆,只得硬着头皮前往,费神地对太后曲意承欢。许金玉依旧精心妆髻,言笑间神采飞扬,那日见过王后,深觉其弱,相信自己加以时日必将取而代之,得此机会,定要拔个头筹,张扬出挑。杜王后宽厚婉柔,毫无介怀。太后目光扫过满目繁华,关切的说:“恒儿何时过来?”杜王后躬身回道:“正在宴请百官,撤宴方能过来。母后如有要事,臣媳遣人去说。”

  不等太后回答,一个黑衣代王随身内侍仓惶跑入,唬得嫔妃慌忙闪避,我独站立不动,直直的看着来人。太后微怒,却不声张。“太后娘娘,汉宫来使,亲赐阖宫御酒,代王劳您前往奉迎。”那侍卫气喘吁吁,说的模糊。

  太后一怔,持杯的手连连剧颤,思索良久,颌首一笑,回身拉住杜王后:“走吧,一同前往。”

  那神情如同赴死,决绝而坚毅,只是步履有些踉跄,拖着杜王后的手也虚软无力。

  难道太后已无耐心,不管有无觊觎之心先下了手,宁可错杀,不肯放过?这阖宫酒也不过是虚掩耳目,她准备全宫灭杀,血洗代国么?夏美人聪慧,早已从薄太后的神情里猜出一二,神情默然,满是懊悔,未及荣华却先行赴死实非她所想。看见如此我笑着上前,一把挽住太后右臂,与杜后共同搀扶。太后回视,我昂首前行,笑的坦然,既然如此,已经无力改变,何不走得尽现天家气派。太后紧紧握住我手,眼神中略有一丝深意。

  其他人默默跟于身后,段美人有些茫然,悄声问着原委,却无人能答她。

  花枝颤颤,华服逶迤,累累珠玉,潋滟红妆,行走在花园,泥泞湿滑,步履蹒跚,却是各自怀着心事,一路寂静无声。起身上辇,我仍与杜王后随太后同辇。她面带忧虑,紧咬下唇,一味看向窗外,眼底水光闪烁着不舍和恐惧。耳中听得轧轧车轴声持续,陡觉这夜里寒露沁人心凉,生平所经的夜,似乎从未比今晚更深凉。

  长长队伍前行到仪元殿,众人下辇,默默随品级站立。前方五位黑衣内侍,手捧暗红漆盒,垂首伫立,那红如同我所饮过的如血鸩酒,只消一眼就骇人至深。“代王和薄太后请接酒。”为首之人开口说话。刘恒缓慢接过,薄太后抢前一步,将酒杯端在面前。虽越了规矩,却是母子情深。

  其余内侍将酒杯纷纷发放与每人,我目光徐徐望去,凝神定在刘恒身上。他身体微躬,也有些颤抖,手握酒杯,因用力而关节泛白。薄太后看向刘恒,五味杂陈,身向前探,以袍袖盖脸,举起那酒樽,准备先行。

  我粹然站起,诡烈的笑着,大声说道:“奴婢随侍太后多年,今得赏赐,不胜荣耀,恭祝我大汉千秋万代。”说罢喝个干净。刘恒不可置信的目光隔着众人遥遥与我相望,似有千言万语,终无声凝对……。

  生死之间,命悬一念,我却要拖得更长。即便我死,刘恒也有反击的机会。

  “嫔妾一时兴起失仪,逾越规矩,还请代王赐罪。”走到刘恒面前,我深深叩首,动作缓慢,声音平稳。抬眸奋力微笑,迎上他的深邃,极力表现自己尚且安好。片刻亦是漫长,他低低说着,不辨情绪:“窦美人擅自越矩,拖出去,暂押暄晖殿,翌日问罪。”“谢代王。”我笑得淡然,走的缓慢,心中计算着时间,过了,我不曾死,那酒中没毒。我不能回头传递我的想法,却听闻身后刘恒声音响起:“儿臣叩谢太后赏赐。”惊呼之声随之而起,看来他也喝了。我抿嘴带笑,任由押解的太监拖着前往暄晖殿。太后礼佛,王后仁慈,再加上后宫寥仃,诺大代宫没有冷宫。这暄晖殿常年无人,清冷多尘,连被褥也没有,深坐其间,空荡荡颇有广寒月宫的意味。手腕有些疼痛,撸起袖子,青紫痕迹交错,用力还真大。现在无心顾及其他,揉搓双腕,仔细琢磨赐酒的深意。代国逃过一劫,却未必是好事。这种赏赐越多警告的意味越明显,不知哪次动了真,结果了大家的性命。刘恒的隐忍已经接近完美,却仍无法化解太后心中的鲠刺,越是谦卑,她越是担忧。

  刘恒会称帝么,我没有十足的把握,他对权力表现得避而不及,一切也都像是无欲无求,只是这是否是他的真实想法,或许他早想取刘盈而代之,只是在等待机会,忍下全部屈辱,等待一举勃发的机会。双腿冰冷,抱起取暖,需要多久才能出去,就看戏怎么发展了。寒月登穹,已经圆了。竹帘掀起,黑影闪身而入,静谧的大殿中只有我俩,呼吸清晰可问。他近在咫尺却不说话,只是凝视我,他的眼眸幽深无底,什么都无法看清。

  忽然莞尔,漫不经心的说:“看来没事,白担心一场。”“那些人呢?”我轻问。刘恒一笑:“自是溺于温柔金银乡。”他伸手抚摸我的面庞:“怕么?在你喝酒的时候。”不怕,当然不怕,我已经喝过一次了。这话在心中闪过,激起一丝笑意:“有些怕,不过所幸无事。”刘恒的手明显有些僵硬,表情阴冷,目光如霜:“你若死了……”“又能怎样?”我淡笑戏问。又能怎样,代国羽翼未丰,刘恒年少,无力担起挥戈西征的大任,他不会为我冒险,至少现在不会。他的目光冰冷,看着心寒。他拉过我手,将它贴在胸口:“这种赏赐每年一次。从本王分封至此已经九次。”

  我不寒而栗,原来代国君臣年年活在杀机之中,稍有错步粉身碎骨,一次已经如此胆战心惊,九次该是怎样的折磨凌虐,心微微一动,却是怜悯,将手缩回,轻轻拍抚他的后背。

  他僵直身体,讶异我的行径。我晒然,有些尴尬。顾言其他,遮盖无端做的失礼举动:“你何时知道酒里无毒?”他清清嗓子,神情也变得纯净:“一早就知道,只是连累母亲和本王一起受辱,心有不甘才喝得缓慢。”不必问代国在汉宫是否有耳目,从杜战对我百般测探时已可知晓。处处算计处处杀机,都是暗涌于心,表面和美罢了。薄太后就真的不知么,我不以为,她的笃定也让人怀疑,并非我冷血,只是八次的安然脱险,她的心中定有些计算,刘盈尚在,太子康稳,吕后暂时不会下手,才会那般坚忍。

  这是一场大家参演的好戏,人人装得无辜,只是成全了我,分得了刘恒些许真心。

  “聆清殿秋后阴冷,明日给你换个地方吧。”刘恒的关切溢于言表。“那里很好,嫔妾独爱那片风景,不换。而且嫔妾尚在带罪,也不适宜更换宫室。”一番推却意在点拨刘恒,现在放我出去会引起怀疑。在知道谁是太后派来监视的耳目之前,我不能犯险。

  “好,那本王明日让他们过来收拾一下。”他仍不肯如此待我。心中一暖,嘴上却说:“也该降个位份,就是良人吧。”刘恒并不答话,站起身来,直直看我,怔然许久,点点头,转身离去。翌日清晨,代王手谕传到,窦漪房降为良人,带罪暂押暄晖殿。灵犀被侍卫拖来,瘦小的身子颤抖着俯于地面,我走到近前将她扶起,她咬唇定定的看我,哭的无声无响。“奴婢以为再也看不见娘娘了,吓得奴婢一晚都没睡。”隔了许久,她才哑着嗓子出声。我一面为她拭泪,一面轻声安慰:“我这不是好好的,哪里用你这么多的眼泪。”她挺起面庞,眉目间尽是担忧。原来有人关心的感觉如此之好,无论出于何种目的,都让我格外珍惜。

  搂她过来,我轻抚她背,任她眼泪将我肩头濡湿。我脱掉了华服,卸掉珠钗,只着粗麻衣裳,也不绾发髻,只是用丁香编扎发辫,垂于身后。

  灵犀见我如此又要落泪,我点住她的额头,“你若是再哭成那天的模样,我就罚你。”

  她吐下舌尖:“奴婢不敢了,娘娘这是要去哪?”“出去走走,东巷尽头的菊花开了。”我笑着跑出去,一双布鞋方便跟脚。

  还好刘恒不曾对我禁足,每日里我可以和灵犀在附近随意走动,再来就是随灵犀一起来的那些书,偶尔高兴时我便对她大声朗诵,自己取乐。日子平静美好,喧嚣过后的沉寂让人总怀疑是否已经相忘于世。夏雨岚的得宠,乔秀晴的冷落都与我无关。远远看见巷角菊花,我最爱那紫色瑙盘,丝丝瓣瓣,弯弯曲曲,神谧傲倨,索性快走几步,蹲在花前,用脸摩挲它的花瓣,今日的阳光真好,我眯起眼睛,让那温暖罩着全身,尽享慵懒。

  忽然温暖的来源被阴影挡住,我徐徐睁眼,许金玉和夏雨岚站在面前。“哟,这是哪个宫里侍候的丫头?”许金玉低头,细细端详我的穿着,捂着鼻子说:“臭不可闻,还不回去寻你的主子洗洗,免得丢人现眼。”我虽降为良人,她却不能这样羞辱。夏雨岚轻声咳嗽,提示她的言语过份。

  我笑了笑,躬身施礼。她这般为难我,我却不能失礼于她。“你走吧。”夏雨岚息事宁人,说的痛快。只是许金玉寻找机会良久,如此千载难逢,怎肯轻易放过。“本宫不允许她走,偏你好心,弄的本宫像是恶人。本宫只是教训她一下,以防日后。”

  灵犀在旁搭言:“启禀许娘娘,代宫规矩,犯错嫔妃只能由王后教训。”

  闻听此话,许金玉厉声叫道:“镜儿,你在做什么?还不给本宫狠狠地打。”

  身后镜儿得意地上前,揪住灵犀的发辫,左右扇掴,几记下去,已经青紫肿胀,血肉模糊。

  我低头不语,此时不能逞强,按下心意,神色越发的谦卑恭谨。一个用力,灵犀踉跄扑倒在我面前,头发散乱,血顺着嘴角滴滴答答流淌下来。

  许金玉打的得意,喝令镜儿:“还有她!”镜儿闻声有些踌躇:“娘娘,她是有位份的。”

  “叫你打便打,有事本宫担当。不过是个良人,本宫就教训不得了?”许金玉忿忿地说。

  “当然教训不得。”杜王后的声音在后响起。许金玉愕然。原来夏雨岚发现事情不妙,努了努嘴,随侍的宫娥跑去王后的安宁宫请人。

  杜王后绕过众人,行至我处,弯腰将我搀起。原本敦厚温婉的她此时全无了往日的风范,睨着许金玉,厉声说道:“代王仁爱,太后慈善,后宫之中从未有斥打奴婢一说,更何况尚有位份的宫人。许夫人未免也太张扬了些,回宫自省吧,待本宫禀明太后再做论处。““本宫是上方赏赐,岂能如此对待本宫?”许金玉双眼赤红,拼命大叫。然而早有两个嬷嬷伸手将她按住,不容她分辨。我拉起灵犀,用袖子抹掉她嘴角的血迹,她虽被掌掴,却半颗泪珠也没掉。

  杜王后看着我身上的妆扮,叹了口气,“你也大可不必这样,又没什么大错。”

  “嫔妾带罪,应清减衣饰,更何况王宫内皆为俭朴,嫔妾也该效仿。”她神情复杂的看着我,垂目叹息:“罢了,你先回去吧。叫人传个御医诊治一下。”

  我领命,带着灵犀回宫,至于后事就交给杜王后。我本无意参与,风波虽起也留给他人平息。

  许金玉的身世和授命成为她的救命稻草,刘恒也不能奈何,只是将她幽闭在承顺宫,每日餐饮照旧,却不能如我般自在,可随意进出。听闻此事时,我正用桂花酿酒,闭目轻含,淡香流溢,满口清凉,不理会一旁等我说话的灵犀,笑意盈盈,一杯一杯,饮个痛快。
                  信任



  树叶黄了,菊花败了,大雁也南归了,人在冷冽秋风中瑟瑟如落叶,眷恋着温暖的被窝,手脚也不愿动弹。我与灵犀打扫庭院,暄晖宫里多树木,黄叶繁多,才收起些,回身又是飘零一片。

  灵犀身上的褂子单薄,抱着扫帚哈气缩肩。我脱下风麾给她围住,她不肯,互相推让几次,终抵不过我的强硬,披在身上。我抱着肩,人有些怔怔的。刘恒最近在做些什么?前几日送来的东西我都原物退回,一来二去也就没了动静,日子还在琐碎寂寞的过着,而他却全无了消息。“娘娘,你又愣神了。外面冷,还是进去吧。”灵犀推一推我,唤我回神。

  暄晖殿只有我们两个人,外面偶尔有粗使的太监做些重活。我看着灵犀,面颊的红肿早已消退,只是不知她心里怎么想,事后我不曾解释,为何不去维护她,她也不问,依旧原样待我,我愧疚的很,却总是无法开口。我用手托起她的脸颊:“还疼吗?”她摇摇头,只是微笑。“我……”想解释,却不知怎样说。“娘娘,奴婢知道那日您不能与许夫人争执,看奴婢挨打也是无可奈何,奴婢不怨恨您。”灵犀打断我的话说。“那就好,我也就放心了。”我放下手,含笑转身进殿。背后灵犀的声音传来,虽然低沉,却很清晰:“奴婢知道娘娘一直提防着奴婢,奴婢不能分辩,奴婢只想说,连日来的情分抵过其它,别的奴婢都忘记了。”听罢此话,我身形一震,缓缓回身,定定看她。此时,这个纤瘦的女孩面带坚定看着我,对接上我的目光也不闪躲。半晌无声,看着那目光,不知为何,我选择相信。“我相信你。”只这一句,她便委顿在地上,低声抽泣,无法起身,她知道后果严重到无法估计,所以那番话用尽她全身的力气。既然她已选择我,我当然愿意接纳,也许她是受到太后委派随行监视,也许她还肩负着其它任务,都已经不重要,只要她懂得忘记就好。我低身拉起她,“哭什么,去看看,炉上的枫露茶可好了?她用力擦拭眼泪,低头小跑进去,站在炉边,掀盖察看,偶尔有声哽咽,也拼命咽下去,竭力让自己平息。霜降之日,寒风更烈,满院凋零,人没来,却知道了好消息,杜王后闻喜了。

  那一夜我与灵犀对坐窗旁,我自娱下棋,她正缝制冬日要穿的棉衣。执事的太监送来一些布匹,又通报了喜讯,太后大喜,让阖宫上下尽裁彩衣。薄太后向来节俭,如此铺张全为长孙之故,可见她是多么的高兴。我拣起一枚棋子,揉捏着,犹疑着不知放在哪里。那太监依然躬身笑着,等着讨赏。灵犀见我如此,擅自赏了些打发了他。

  “娘娘,夜深了,睡吧。”她看我仍不放下那枚棋子,轻轻说。“明日你代我送些东西过去,既然不能前往庆贺,也要聊表一下心意。”我掩饰的笑。

  随她走到床边,坐下又起,吩咐灵犀拿来些纸笔。掌灯,研墨,有些心酸。虽然知道此行不过是吕后的棋局,却掺杂了些许情感,毕竟如果不出意外,我将在此终老,他也是我相伴一生的夫君。说来可笑,寻常人家的情感,现在却是有些奢求,此时我最该做的就是如同一般后宫嫔妃般,无妒无求,少些梦想,少些企盼,只是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

  长叹一声,该写些什么送她或他,百子千孙么,或是执子之手,与之偕老。饱满的墨汁顺笔尖滴落纸上,晕染开来,团团朵朵,仿佛我的心思,模糊不堪。仍然无法下笔,眼前有些湿润,抬头命灵犀出去,我不愿别人看见我的软弱和难过。

  风起了,吹得窗子呼拉呼拉作响,轰轰烈烈的低雷顺殿顶掠过,天空似墨染般漆黑无光。恐怕是今年最后一场雨了,再来的将是冰冻寒雪。桌上的纸已经四处飞扬,油灯也忽明忽暗,我依然站在那,木然想着恭贺的词句,寒风吹透衣裳,扎进内里,浑身冰凉。殿门吱呀一声,我闭眼,无奈的说:“灵犀出去,我不用你服侍。”“那我呢。”我惊诧回头。心中酝酿已久五味杂陈的泪,在看见他的一瞬,默然滑落。

  他快步向我,一把将我抱在胸前,阵阵湿意将我包围,我低头,轻轻拧着他的衣襟,掩饰着失控,不听话的泪伴随着滴滴答答的水顺流而下。透过冰冷外裳,他灼热的温度传给我,所贴之处能感受到他沉稳的心跳。伸手抚平刚刚拧出的褶皱,他不动,沉默看我。晶莹星泪仍然挂于睫毛,颤颤的出卖了我。将头转过:“您不该来。”在得知喜讯之日,夫君离开去往别处,妻子情何以堪。她是他的妻,而我什么都不是。“你不想我来?”刘恒的眉间攒着怒气。我昂起头直视于他。“想,但是不该来。” “如果我想来呢,你又能如何。”他的语气渐渐阴郁。“您是代王,王命大于天,我不能不从。”我虽这么说,目光中却不见屈服。

  “好,好,好,那我明天就让你侍寝,看你是怎么个从法。”他扳着脸,眼底的怒火似要喷出来。不知何时我们的对话中只用你我,似拌嘴的夫妻,想到这我有些失神。他看我有些呆愣,孩子般的笑起来:“怎么,知道怕了么?果然还有些怕的东西。”

  我收敛纷繁的思绪,抬眸看他,两个月不见,又消瘦些,只是面庞轮廓越发的清晰,声音似乎粗厚了许多。我避过他的眼神,幽幽的说:“嫔妾想拜见王后娘娘,为她朝贺。”刘恒蹙着眉,“那么麻烦做什么,打发人送些东西过去就可以了。”“寻遍了身边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只能亲身前往,希望王后娘娘不会怪罪”我用袖子沾拭他脸上的水迹,一下一下,极其缓慢。他不语,只是抓住我手,上下打量,轻叹一声:“有时候真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你总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我苦笑,我想要的不过是赤诚相待的真心,却无人能给。“身边可有随行的人?叫灵犀取件衣裳。”他只是摇头,我却明了,来我这里不能带人,也只能深夜前往。我起身去叫灵犀,显然灵犀对突然出现的刘恒也惊讶不已,慌乱的寻些干净的巾布帮他擦拭身体,又要去寻衣服,被我拦住。“起盆火吧。”我低低吩咐道。熊熊火苗舔舐着木炭,我与他对坐火盆旁。阵阵热浪温暖了身体,水气氤氤氲氲,透着湿热。

  相对,相顾,却不相言。我不知以何语气与他说话是佳,更不知自己在他心中所处的地位如何,我沉默,不能言语。他的侧影随火光跳动,忽明忽暗,间或看我一眼,别有深意。刘恒随手添加木炭,似不经意道:“皇上病情沉笃,怕是……”话语未完,适时噤声,目光犀利,双唇紧绷,观测我的神情。我仍凝视火盆,喉间有些干涩,“怕是纷争又起了。”刘恒眼含笑意:“可愿与本王携手?”话说的随意,旁音深远。我静静看他,想分辩话语中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你不愿?”他有些意外,眼神中的笑意黯淡下去。这是第二个人问我可是不愿,两个男人,两个兄弟,那个濒临生死边缘,这个正逢春风得意,我徘徊其中,却只能选择后者,已经不能回头,所以一切悲悯都是枉然。我竭力保持平静,“你可信我?”“信,莫名的信。”他笃定,我轻笑。年少如他才会如此的不设防,轻易便相信与我,低估了旁人的算计。抑或他也如我,明知灵犀的身份却依然选择相信,只为给对方一个机会,让其猜度哪边将会有利,倾心靠拢。

  既然荣幸能被如此看重,我是否该仓惶恸哭表示我的受宠若惊,或是该低眉顺目以身相许?不能,我都不能。我只能淡淡微笑颌首:“妇人随夫,无可旁议,臣亦随主,忠心不贰,不必再问。”

  刘恒嘴角有着掩不住的笑意:“好个忠心不贰,本王发誓今生再不相问,本王信你,万事都信。”我有些震惊,有些疑惑。“你进宫的那天起,本王就知道你不简单,至少不像你身世那么简单,你是第一个敢那么直视本王的女子。杜战也提醒过,以往本王整日活在提防中,却被你轻易打破,也许是一物降一物吧,莫名对你相信。这种久违的信任是本王许久不曾给出的,本王不想让它破坏,所以会竭力维持。”他看我不信,又添了些许的补充。沉静望向他,对上那双信任的眸子,心头骤然抽紧,他信的如此坦荡,我却必须事事有所隐瞒,愧疚升起,眼前有些模糊,唯恐泪水再度滴落,我扭头看向窗外。他走到身旁,将坐着的我揽入怀中,声音沙哑:“不要背叛,一生都不要。”

  泪水终于滴落,怅然无声,注定我是要背叛的,因为我无法取舍。窗外寒雨滂沱,我心凉比水。一道旨意传来,我连跃六级,位居夫人,赏赐承淑宫,灵犀欣喜,上下收拾东西准备搬出,我依旧不绾发髻,单把身上的粗麻换成青布,灵犀不解,我只是笑而不答,既然答应他生死相随,就要从现在开始。不等安排其他,我先率灵犀去往安宁宫。踩踏在安宁宫的青砖上,连着裙摆托地的声音,沙沙作响。我的心有些退却,为着她的身份,也为着她肚里的孩子。思及至此,仿佛触动了我的痛处,我回意陡深,才转过身,却被殿前侍候的宫娥看了个清,清脆声起,已经通传。无奈笑笑,只能伫立等候。须臾片刻,就有王后跟前得脸的宫娥出来迎接。我手中无物,有些歉意,低头随她进入。

  此刻宫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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