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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枭秦佐-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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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自从人类社会出现以后,便同时出现了这种现象。看守的出现,就是因为有了罪犯。
秦佐出狱后虽然非常迫切的想去寻找母亲和妹妹,因为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他七八岁时父母把他从印尼带到中国大陆,并且告诉他说,这里才是他的祖国。他那幼小的心灵曾经为此感到非常的兴奋,谁不想回家呢?谁又能拒绝家的诱惑呢?但短短的几年后,一切都变了。家里忽然竟出现了那么多青面獠牙的后妈和继父,并且都不约而同的高举着皮鞭大棒朝这家从不远万里的异国迁回家居住的华侨。灾难持续到再难以持续的时候,终于轰然坍塌了。1976年,中国政府正式向人民宣布,“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结束了。接下来,人们开始收尸,悼念,平反和痛哭死去的亲人……当时,秦佐仍在狱中,并仍有十年的残刑,正好是他刑期的一半儿。
秦佐在出狱后先去找了几个在狱中的难友,主要是老猫和久哥,这两人在秦佐之前都是狱中的“老大。”他们和秦佐在狱中时虽也有些磨擦,但整体上相处的还可以,秦佐的容忍和为人仗义慷慨为他赢得了不少犯人的好感,其中包括部分管教。直到他在老猫和久哥的帮助下做了几年生意后,也赚了一些钱时,他才回到A市开始寻找母亲和妹妹的下落。他这时的心态若说是经过了有机的调整,倒不如说是将本来面目隐埋得更深了来得确切。当过犯人的目光永远不可能与常人再一样,那是一种职业习惯,已被永远烙在了思维与行为之中。其中绝大多数人将带着这个烙印走到生命的终点。他们,一生都不会改变。尽管有人对此说三道四,但犯人们清楚,那些说法从一到十全是扯淡。
第十四章
秦佐回到A市的第一天便带着铁牛和小宝来到阔别了二十年,父母亲的原工作单位农业大学打听母亲和妹妹的消息。
学校里的一切几乎都面目全非了,以前那座六层的主教学楼现在变成了十层,面积也大多了。其他的几座辅楼也是后建的。秦佐在主教学楼的楼下站了一会儿,他想象着以前那座六层的旧楼,父亲就是从那个楼顶坠楼自杀的……
校园中的道路拓宽了很多,路边的绿化带也有些品味。东南角以前的数栋三层教学宿舍楼也已经不复存在了,在原来的地方栽了很多树,其中以柳槐居多,边儿上有一些七八年的梧桐,树干还不够粗,但枝叶已很茂密。秦佐在校园里走着,一切都透着熟悉,却一切都显出了陌生。他的记忆在剧烈地摇动中不断苏醒,父母的音容笑貌亦不断从脑际中清晰地走出来,妹妹的小手又冲他伸过来,那是要让他抱抱……
秦佐在教务处找到几名工作人员,但没人知道白玲这个名字。后来有一个年龄较大的女老师建议秦佐去教师宿舍去找一位退休的女老师,也许她能知道。
秦佐按女老师所说的门牌号找到了那位退休的老人,但得到的消息却令他痛苦不已。老人讲,自从秦耕教授自杀,白玲的儿子小佐又被抓,白玲的精神就经常出现了恍惚,终于有一天,她在校门口被一辆卡车撞倒……后来听说她死在医院了,可以后怎么处理的,老人便不太清楚了。她絮絮叨叨地反复着几句话,那是运动里,一切都乱糟糟的,谁都顾不上管谁,人人自危啊。秦佐又向老人打听叫点点的女孩儿,可老人对此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临走,老人问他是谁?秦佐说是一个朋友托他打听的,老人没再多问。
秦佐从那栋已然很旧的宿舍楼里出来的时候,心像被人拾走了一样,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躯体,也似马上就要散架了。他真的不明白这个世界何以会对他如此残酷?!秦佐知道在中国大陆只有家里这几个亲人,海外的那些亲属他甚至连名字都想不起来了。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就剩下自己了吗?茫然,一片连着一片的茫然使秦佐几乎分不清天地之间竟还有那么大的一片空间?他就这样机械地走着,想着。理性告诉他应该哭一场,却又不见一滴眼泪落下来。
那天,秦佐就这样在街上一直走到深夜。铁牛和小宝默默地尾随着他,没人敢问他一句话,他们也从来未见过秦佐这么难看和可怕的脸色。
深夜,秦佐身穿孝服戴孝帽在海滩上摆上了祭品,点燃了香烛,然后面对着大海跪了下去……在他身后,站着铁牛、小宝、豹子、刘丹等数十名弟兄。直到这时,秦佐的泪水才静静地流了出来……
过后,秦佐将所有祭品和身上穿得孝服等全部投入海水中。同时,他在心里发誓,一定要让这座城市永无安宁!
一个硕大,带有剧毒的果实就这样形成了。
历史有很多荒谬,很多误解,更有许多永远都解不开的谜底,更由于许多当事人的猝然亡故,便又有了许多真实被埋葬在了墓穴中。如果世上诸事皆能够从容得到解释,那么这个世界就不会出现如此多的杀戮,猜忌和罪恶。然而遗憾的是,谁都无此能力做到这点。于是,有时天空就黑的那么沉,雨也就哭得那么惨,生活更会似波涛中的孤舟被风浪颠覆到再无了生还的可能。秦佐不是哲人,也不是政治家,他没有那种对历史必须和只能持宽容态度去接受的头脑和度量。甚至可以说他根本就不懂得中国历史的形成本就是血泪堆砌的一个过程。秦佐十三岁入狱,根本就是个孩子,他在学校学到的那一点点道理在尚未被吸收消化时便被现实一下抛进了无底的深渊。那么是不是就可以这样说,在他目前的心里,除了离他已然很远的那些亲情外,剩下的,就是以全部的罪犯思维和心态来面对整个外部世界的,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罪犯。
在秦佐预谋策划其将要具体实施的报复前,不妨让他把入狱前的那段经历再重温一下,这样也许可以为他错综复杂的性格提供一点可供支撑的依据。
复仇,是一切生物的愚昧登峰造极的最顽劣的表现形式。
中国在其历史上曾出现过多次对宗教狂热的顶礼膜拜,汉唐时对佛教的崇尚尤其甚烈。但这一由印度传入中国的宗教的实质意义并未能被中国人真正理解多少,能够对此禅透一二的人更是寥寥。百姓们信仰它不过是需要一种精神上的寄托,而其中最主要的内容则是保佑家居的平安继而升官发财,或者是下辈子转世到一个富裕人家去,如果是官宦族群就更理想了。然而,这些与佛教的经义都是毫无关系的。所以,中国人信教的实质便多是荒唐可笑的。中国历代统治者在不同的时期大建庙宇的同时也并未停止过一天对百姓的奴役和为巩固政权而大开杀戒。而这一切也皆是与佛教的教义悖道而驰的。今天的国人虽然在名义上又接受并信奉了西方的宗教,如基督教和天主教,但真正去咀嚼吸收福音中的道理的人仍然寥寥,多数人只是枕着一本圣经,并全身心的做好了升入天堂的准备。这与在这之前信奉佛教的那些人的初衷并无本质上的差别。然而,上帝原来也是厌恶懒惰和愚昧的。所以说,中国人今天仍未能真正悟解生活,那么,愚昧和贪婪这对邋遢的夫妻仍像影子一样跟定了我们便是不可避免的了。如果说悲剧多是在夜半发生,那么国人的心态又有多少是被阳光真正照耀过的?
因为礼堂太小,而学校里被揪出来的人日益增多,所以革命的屠夫们就在校园里搭起了一些临时的台子以作批斗“黑帮”之用。今天,又有十余名教授、讲师和历史上有“脏渍”的人被赶上这个台子接受愚昧的审判。其中秦佐的父亲秦耕是首当其冲的被审判者,而华侨这个在当时又特别敏感的身份更是令他倍受折磨。
佩戴工宣队袖标的造反派头头程阿亮领着台下数百名群众狂呼着刺人耳膜的口号:打倒反革命分子秦耕。打倒特务分子秦耕……”
躲在群众后边的少年秦佐和岳昆仑紧张地注视着这一切。岳昆仑对秦佐低语道:你爸咋又成特务了?”
“不知道,昨天还不是呢。”秦佐痛苦地看着台上戴着高帽挂着大牌子的父亲。他心里充满了恐惧和时时涌动着的仇恨。这时,程阿亮通过高音喇叭的声音刺耳的响起来:革命派的同志们,昨天,就在形势大好并且越来越好的昨天,根红苗正,几代贫农出身的乔玉峰同学,终于勇敢地站出来揭发了秦耕。秦耕原来是一个被外国反动势力派回国搞破坏的特务分子,是隐藏在我们伟大祖国里的一颗定时炸弹。今天,我们把他挖出来了,这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又一次伟大胜利。打倒特务分子秦耕。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胜利万岁……”程阿亮举起因长年烧锅炉而锻炼的十分粗壮的臂膀声嘶力竭地喊着。台下群众振臂响应,跟着瞎毛驴在磨盘边上转得飞快。
秦耕在台上被几名戴袖标的工人和学生拳打脚踢。坐在台下人群中的乔玉峰低垂着头,情神异常痛苦。
秦佐看见父亲被人这般殴打侮辱,忍无可忍地拾起一块石头绕过群众向台子一侧跑去。
“小佐子……”岳昆仑在他背后惊呼。但他的声音很快便被群众的口号声淹没了。他紧张地注视着,只见秦佐从台侧上了台子,他跑到正在举拳呼号的程阿亮身后,跳起身将石头砸在他头上。这个农业大学昔日的锅炉工,今天的革命委员会主任的头头,顿时污血喷涌。他扭头爆喊道:狗崽子造反了,抓住他,打死他……”
数名戴袖标的人扭住挣扎的秦佐,十几只大脚将秦佐踢得满地翻滚。秦耕戴着被打碎了镜片的眼镜看到后,大声喊道:小佐子,不要冲动,回家去……”他的头很快被人用强力按了下去。
乔玉峰失魂落魄地看着这一切……
批判大会仍在继续。秦佐昏死在台后的硬地上,他蓬头垢面,满脸血污。直到大会结束以后。会场上已空荡无人,岳昆仑才跑到秦佐身边将他费劲儿地扶起来。秦佐这时已醒过来,他茫然地看着已浑浊下来的天色,顿时感到一阵头痛欲裂。
子夜,用办公室临时改成的刑讯室里,程阿亮和几名已然完全复原成兽性实质的工人和学生在折磨秦耕。他们将秦耕用强力制服跪在地上,程阿亮揪着这位以满脸热血报效祖国的华侨教授的头发道:秦耕,你把电台藏在哪儿啦?”秦耕舔舔流着血的嘴唇苦笑道:我是个知识分子,哪里来得什么电台?你们太胡闹了,简直不可理喻……”
“就凭你们外国那点儿人口,还想颠覆我们中国?太不自量力了吧?打!”程阿亮冲着秦耕的耳朵喊。
“我是中国人。”秦耕扬起头道。
“国籍已经不是了。打。”有人喊。并把秦耕的头使劲儿按下去。这位华侨教授再不吭一声,精神亦从茫然变成绝望。
“华侨怎么啦?教授又怎么啦?学校里他妈的数你工资高,凭什么?现在怎么样?老子他妈连小学都没毕业,可就能打你,不服行吗?臭老九。老子今天不但要整出你电台来,还要整出你原子弹,你信不信?啊。”程阿亮歇斯底里地喊,眼角的两摊鸡屎黄在灯光下闪着很不光彩的色泽,两排一辈子也刷不了几次的大牙也在张合中发出五湖四海的口臭。
这天,秦耕在学校的露天厕所里被强制打扫卫生,他胸前挂着的大牌子晃晃当当很碍事儿,他想摘下来,却被一名胸前带着硕大,比烧饼小不了多少的领袖像章的看守喝住了:不许摘,就他妈这么扫,让你工资高,让你懂外语。操!”秦耕低头看着牌子上被打了红×的自己的名字,神情中充满了屈辱。他此时心中开始悔恨不已,自己不远万里的回到祖国是为什么?如果只是自己还好说,可白玲和两个孩子以后怎么办?
看守瞪着两只因痔疮手术彻底失败而溃烂的眼圈进入厕所,他把一小盆饭菜放在蹲坑边上道:不许出去,就在这儿吃。”看守出去了,秦耕看着盆里的菜汤和窝头闭紧了眼睛。他开始晕眩,一个挨着一个的蹲坑延伸开去,最后变成了黑洞洞的一个巨大天坑……
秦佐被打以后在家里躺了三天,头疼伴着一阵阵耳鸣令他苦不堪言。但他咬着牙硬挺着从未说出一句令母亲伤心的话,他知道母亲够难了。他和母亲已经和父亲一个多月没说过话了,看守不让见,他们只能在批斗会上见到秦耕的身影。
白玲走进来,用热毛巾为秦佐擦敷脸上青肿的地方,边道:小佐子,以后不能再这样了,那是大人的事儿,你管不了的。”白玲的祖籍是浙江,她的口音很重,连说英语时都能听出口音,有时秦耕为此和她打趣儿,她也无所谓,过后仍是我行我素。
“妈,你别哭,我以后不那样了。”秦佐看着母亲脸上的泪道。这时门被猛地撞开了,岳昆仑冲进来喊:小佐子,你爸跳楼了。”
当白玲和秦佐随着岳昆仑跑到教学楼前时,楼下已经聚了很多人,人们议论纷纷。有几个人正在把秦耕的尸体抬上一辆小卡车的车厢。程阿亮头上包着纱布在人群中指手划脚地喊:这是自绝于人民自绝于党,是对抗群众运动,是他执迷不悟顽抗到底的可耻下场……”白玲和秦佐哭着扑向小卡车,但被人拦住了,白玲被推倒在地。小卡车很快驶远了……白玲爬起来大哭道:人都死了,你们总得让我们收尸吧?你们还是不是人?”
“就是不许收尸,对阶级敌人就是要狠,就是要坚决打击,无情镇压。”程阿亮喊。秦佐被几个人扭住,他使劲儿转过头去,两只冒火的眼睛狠狠瞪着程阿亮。
地上,写着秦耕名字的纸牌子被人们踩踏着。夜深了,风劲,月遥……
几天后,白玲一家被人从教授小楼里赶出来。几名黑帮分子把家里简单的物品搬出来放在外面的几辆平板车上。秦佐和岳昆仑在捡掉在地上的零碎东西。秦佐捡起了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秦佐牵着点点在路上蹒跚学步,路两旁是一望无际的向日葵。他把照片放进衣兜里。白玲这时抱着点点出现在门口,她目光迟滞,憔悴不堪。
一间窄小破旧的屋子现在是白玲一家三口的栖身之所。刚刚搬过来,屋里堆着杂乱的物品,白玲在悲痛和疲惫中收拾着,秦佐看着爸爸的一堆业务书发呆,点点坐在一堆衣服上打着盹儿。天色渐渐暗下来,肮脏的玻璃窗外,是夕阳结结巴巴的残光。夕阳慵懒,难看,透着一股愚昧的血腥和杀戮。
第十五章
程阿亮头上裹着纱布,渗出血迹的地方像个残缺的太阳图案,有些近似于二战时期日本那些敢死队军人头上缠着的布条。他在原来是秦耕家的房子里踱来踱去,所有房间的灯都亮着。他自言自语道:哼,教授楼?老子小学都没毕业,这不也住上教授楼了吗?真他妈痛快!运动好啊,要不是搞运动,我他妈算个屁啊?还不就是个臭烧锅炉的,中央文革真他妈的英明。好,运动好!啊——”他怪叫一声,抬脚跑进另一房间里去了。
秦佐接连几天都在农大校园里转悠,有时和岳昆仑在一起。岳昆仑一家也被赶出了学校,现在也住在一间小平房里。秦佐看着学校里继续批斗人,看着程阿亮搬进了自己以前的家,看着主教学楼下那滩已经变得模糊的血迹,那是父亲的血。他看着六楼的屋顶和屋顶上的天空,想着父亲的音容笑貌,最后落定在父亲那双绝望的眼睛上……
这一天,乔玉峰面容憔悴,神情凄苦地坐在校园一角的树林里苦思冥想。一双沾满泥浆的球鞋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疑惑地抬头去看,秦佐一双冒火的眼睛正盯紧了他。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便也怔怔地看着秦佐。
“乔玉峰,我们一家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害我爸爸?”秦佐道。这声音低沉,悲戚,全然不像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发出的声音。乔玉峰冲动地站起来道:小佐子,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你对我爸去解释吧。我爸把你当成自己的儿子,我也把你当成亲哥哥,可你呢?你还有良心吗?你为什么揭发我爸是特务?凭什么说我爸要发展你?”秦佐愤怒地质问道。
“小佐子,你听我说,是他们,不是我,你听我说……”乔玉峰语无伦次地辩白说。但秦佐已经走开了。他又忽然止步,回头冲乔玉峰充满了敌意地道:乔玉峰,你会后悔的,记住我的话。”秦佐跑开了,留下神经质的乔玉峰站在一棵歪七扭八的树下呆望着……
夜深了,秦佐从折叠床上轻轻下地,他透过微弱的月光看看熟睡的母亲和妹妹,然后跪下去冲着梦中的母亲轻轻磕了三个头,然后悄悄出了家门。
秦佐在漆黑的街道上疾步走着,他咬着嘴唇,含着泪,风把他的头发吹得很乱。半小时后,他借着夜色潜进农大的车库,摸着黑找到半桶汽油,然后悄悄溜出车库,朝被程阿亮霸占的房子快步走去。
程阿亮现在的居所忽然在黑暗中腾起了一片熊熊火光,大火中夹杂着声嘶力竭的呼叫声,有人朝这里跑来。秦佐就站在小楼外边看着火势不断漫延开去,火光映红了他充满了仇恨的脸。许多人向秦佐扑过去,他在火光中挣扎……
秦佐被当时的只有野蛮社会才会产生的所谓无产阶级专政机构以纵火罪判处有期徒刑20年。很快,他被押送到新疆去服刑。从被抓到遣送,他都未能与母亲和妹妹见上一面。“国家革命”的残酷由此可见一斑。
当押送犯人的闷罐列车行驶在沙漠中的铁轨上时,秦佐才为自己的一时冲动感到了后悔,他知道母亲现在太需要自己了,可自己以后再帮不上母亲一点儿忙了。闷罐车厢里挤满了剃了光头的犯人,被持枪的武装人员看押着。秦佐的身体较单薄,现在剃了光头,就显得人更加瘦小。他把凄怆的目光投向对面的厢壁上,想着母亲,想着妹妹……他从身上把那张照片摸出来仔细地看。照片上,秦佐牵着妹妹的手在小路上蹒跚学步,向日葵……秦佐似乎看见母亲在空旷的荒野中奔跑,喊着他的名字。母亲的头发被风吹得很高,很乱……一滴很大的泪水落在照片上,秦佐的视线变得一片朦胧。
一声囚车惊悸地长鸣。车轮滚滚……
秦佐和李欣在夜深的树影中走着,街上已经没什么行人,偶尔有车辆驶过,发出很响的噪音。
“大哥,你以前为什么没跟我讲过这些?”李欣问道、
“不想说,心里难受。”
“……那个妹妹和我谁大呀?”
“她比你大几岁。”秦佐又点燃一根烟。
“这么多年了,还能找到吗?”
“不知道。但我有一种感觉。”秦佐扭头看一眼李欣。
“什么?”
“她还活着。”秦佐放慢了脚步。
“大哥,我也有一种感觉。”李欣停住了脚步。
“什么?”秦佐也站住了。李欣的目光在黑暗中显得很亮,这种目光只有她和秦佐单独在一起时才会有。而在其他场合,她的目光总是冷漠的。
“……你是不是一直把我当成那个妹妹了?”李欣问。秦佐想了想才看着李欣道:这样不好吗?”
“我不想给你当那个妹妹。”
“……那你想当什么?”秦佐认真地问。
“你知道。可我也知道,你不愿意那样……你一直都想着那个妹妹,你就想要一个妹妹,所以你才让我跟着你……”李欣不再说下去,她眼睛里有了泪光,她忽然转身朝前走去了。
曙光初露。天边出现了几抹很柔和的白色,它们在不断扩大,一直伸向更远的天际。
乔娜一家在吃饭。乔娜盛了粥放在父亲面前的桌子上。乔晶仍在自己房间里酣睡。
“爸,我今天得去上班了。”乔娜吃着饭道。乔玉峰夹口咸菜放进嘴里:多休息几天嘛,脸色刚好一点儿。”
“案子那么多……”
“你就多歇两天吧,我就不信你几天不去单位就能乱了套?怎么都觉得自己那么重要?”李湘云吃着饭嘟哝一句。
“哎,等晶晶醒了你要跟她好好谈谈,在外边交得都是什么人?喝成这样,一个女孩子,不像话。”乔玉峰对李湘云说。
“你们一个副市长一个大队长都管不了,我一个计生委的副主任有什么办法?”李湘云道。乔玉峰不爱听这话,把粥喝得很响。
“老乔,你这毛病多少年就是改不了,吃个饭弄出那么大动静干吗?哪还有点儿市长的作派,一听就知道你是怎么回事儿。”李湘云瞥一眼乔玉峰。后者把喝空的碗放下:我怎么回事儿啦?”
“农民呗,尤其吃面条的时候,就像刮风。”
“妈,农民怎么啦?我奶奶不是还在农村吗?”乔娜也不爱听这话。
“少提你奶奶,你跟你爸都是你奶奶的徒弟。你看晶晶和你奶奶接触少吧?毛病就少。”李湘云咽下一口菜。乔玉峰不高兴地站起来:可我跟你结婚前也没说我是上海人吧?本来就是农村出来得嘛。”
“爸,你不吃啦?”
“不吃了,一吃饭就露馅。农村出身嘛。哎,别笑,也有你,咱俩。”乔玉峰欲走。李湘云道:你就不能接受点儿批评?改了不就完了吗?”
“改不了,农民嘛,就是要和你们这些城市人有点儿距离。”乔玉峰朝客厅走去。
“妈,你就少说几句吧。我爸……”
“还有你。”李湘云打断乔娜的话:让你爸惯得也没个样子了,我跟你说啊,看着差不多合适的就找一个算了,都多大了?还挑什么挑?真是,我给你介绍的那个小刘条件多好,就是不干。想找什么样的?找王子啊?可那匹白马在哪儿呢?真是。”李湘云说完也回卧室去了。乔娜起身收拾桌子。乔玉峰这时换好了衣服拎着公文包走过来道:小娜,别听你妈的,她就是在单位里闲的,从来没一件完整的事儿干。一年就传达两份儿文件,还轮不着她起草,那是国家计生委的事儿。哎,一是注意安全,二是有时间就回家住两天,劳逸结合嘛。啊?我走了。”
“爸,你要按时吃药,别忘了定期检查身体。”
“咳,咱们农村人没那么娇气。”乔玉峰说,和乔娜相视苦笑一下。
乔玉峰走出楼门儿,朝门口等着的一辆黑色奥迪轿车走去。他开门上车,车驶离。
秦佐和李欣在一个又脏又乱人挤人的小饭馆里喝豆浆吃着油条大饼。李欣看看周围乱哄哄的人道:大哥,你怎么非要到这种地方来吃?又脏又乱的,讨厌死了。”秦佐咽下一口油条道:我其实就适应这种环境。”
“有病你。”李欣道。
华北和岳婷、李真、杨涛等人在办公室里扎堆儿说话。岳婷今天没穿警服,穿一件牛仔裙,很有点儿小女人的味道。她说:乔队今天可能来上班,我有预感。昨晚梦见她了,跟着一个男的,乔队特认真的在听那个男的说话。”
“谁呀?你认识吗?”华北问。
“太认识,陈局长。”
“废话。纯属老版改编,没啥意思。”李真道。这时乔娜走进办公室。大家和她打招呼。
“大李呢?”乔娜问。
“李队家里有点儿事,他说晚一点儿过来。”华北道。
“东桥那边儿有消息吗?”
“没有。”李真道。
“岳婷、华北,跟我走。”乔娜转身往外走去。
华北开一辆桑塔纳警车,和乔娜、岳婷来到公安厅强制戒毒所。乔娜向哨兵出示证件后,几人走进戒毒所大门。院里的墙上写着几个苍劲大字,远离毒品,珍惜生命。
乔娜等人进入方所长办公室时,方所长正在桌前看材料,见是乔娜他忙起身打招呼。乔娜以前在这里任过副所长,和老方很熟。
“嘿,乔队,我刚才脑子里还转悠你呢,快坐。”方所长道。
“什么时候学会算卦了?”乔娜坐下道。
“那到没有。我是在想,最近送来这么多吸毒的,你们缉毒大队也该有点儿动静了。”老方给几人沏上茶。
老方带乔娜进入询问室时,一名管教和一名三十余岁的男性吸毒者已经在屋里等候了。乔娜坐下来开始询问。
“几次了?”乔娜问。
“三次,才。”男性吸毒者回答。消瘦苍白的脸上毫无惧色,并且写满了不在乎。
“屡教不改的后果是可以劳教或者判刑的。你知道吗?”
“知道。可就是戒不了。”吸毒者看着乔娜,眼神儿有些发直。
“……你跟谁买粉?”华北问。
“没准儿。”吸毒者把目光转向华北。
“说实话。”方所长严厉地喝一声。吸毒者垂下头未予理睬。这时,从走廊里传来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啊——
处置室里,几名穿白大褂的男医务人员正在把一名毒瘾发作的瘦小女人强制按在一张特制的铁架床上,然后用床四角的皮带将其四肢缚住。女吸毒者不时发出凄厉地叫声。一名大夫为她注射了超大剂量的镇静药物。她才渐渐安静下来,但仍是浑身抽搐,惊悸的眼睛瞪着周围的人。
询问室里,乔娜等人仍在询问男性吸毒者。但吸毒者很固执,并反复说着那几句话:戒不了,没用。这东西只要沾上,这辈子就算完了。那种感觉是要吃人的'小说下载网|。',你们不懂,跟你们说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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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清晨,三筒八号的嫌犯们还在酣睡。走廊里忽然响起嘈杂的人声和杂沓的脚步声,一串尖利的哨音也紧随其后响起来。肥肠王从梦中惊醒,凭经验,他知道今天有会,上会的犯人肯定有人回不来了。过了奈何桥就是姥姥家,这下一了百了了。
数十名持枪武警士兵和管教跑步进入监筒,隔距站立警戒。管教打开几个监号的门开始喊名字:田小刚、崔亚南,出来。”
“刘兆东、周蕙、张书光、任旺,往出走,快点儿,快……”管教的声音严厉沙哑。被叫到名字的犯人从各个监号里出来。喊话声,脚步声和金属械具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组通往阴曹地府的哀乐。
肥肠王在被窝里坐起来,他卷了根烟抽着,听着动静。其他的几名嫌犯半成品、工程师和空姐等人都挤在门口。钱峰也坐起来了,他靠着墙,脸上露出恐惧的神情。
“慌什么老钱?没你的事儿,起诉书还没下呢,慢慢熬着吧,一时半会儿还轮不着你。再说阎王爷这些天泡妞泡得有点虚脱,没个十天半月的上不了班儿,他不签字,谁也别想死。”
筒子里的嘈杂声渐渐平静下来,脚步声也渐渐远了。钱峰呼出一口粗气,几条细汗慢慢流下来。他抬手擦了一把。肥肠王把一根刚卷好的烟递给他。
“半成品,今天该你买烟了啊,快断顿了。”肥肠王道。
“号长,我帐上好像没钱了。”半成品道。他是以投机倒把罪被逮捕的,没营业执照,说是油也有问题,不纯,标号不够。当他对号子里的人讲完案情后,肥肠王就把这个绰号给他扣上了。这里的多数人都有绰号。
“好像是啥意思?啥意思?”肥肠王把双炮台眼瞪起来道:没钱借去,我这人没文化,别的不懂。听见没?四盒烟,今天的口粮弟兄们就指望你了,这时候,想撂挑子那是不可能的。”肥肠王把突出去的眼球缩回一些,冲着其他几名嫌犯撇嘴一笑道:对不对?”大家七嘴八舌地道:对对,号长说的,能不对吗?肯定对!”
“号长要说蛤蟆是自然美,那青蛙的伪装,就应该剥去。”空姐尖声道。空姐是个很白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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