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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女 完-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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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后说罢,愤然甩袖进了后面的卧房。
  风北渡下意识的追出去半步,抬了抬手,却没有再说什么,原地站了片刻竟是纡尊降贵亲自俯身过来扶我,“起来吧。”
  “是!”我不好推脱,淡漠的应了一声,就着他手上力道站起来。
  太后进了卧房里面就再无半点动静,风北渡浅浅的吐出一口气,出门打发了侯在外头的随从,只带了我一个人徒步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从太后宫里出来他就恢复了以往深沉冷漠的模样,不再轻易开口说话,我跟在他身后也是漫无目的的走。
  入了夜宫里的空气就显得分外的安静冷清,走到半途我低头紧了紧领口的衣服,再抬起头的时候风北渡却是已经止了步子,正负手站在旁边的水塘边上看着池中死水出神。
  在我的印象里他一直都是个感情不外露的人,纵使言笑也都要经过一番思量算计,另外达成一个目的才行。
  此时看着他这个深沉的背影,我心中不免诧异,犹豫了一下也抬脚跟了过去,在他身后两步远的地方站定,静默的看着他。
  风北渡并不回头看我,对着池水又沉默片刻忽而重重吐出一口气。
  “母后的年纪大了。”他道,声音沉重的仿似叹息。
  我不明白他何故突然对我说出这样的一句话,听着难免又是一愣,只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脚下的石子路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风北渡没有等到我的回音,终于扭头看我一眼不屑的冷哼一声,“朕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
  他这话来的突兀,我乍一回神,抬头正好与他看过来的目光不期而遇。
  然后下一刻,我几乎是下意识的又将目光移开,“主上说笑了。”
  对于我的逃避风北渡并不打算成全,他突然毫无征兆的转身走到我面前,单手捏起我的下巴强迫我抬头与他对视。
  “现在朕这样以他的兄长自居,你是在暗骂朕的虚伪是么?”
  风北渡的眼中总带着一种近乎邪佞的冷厉锋芒,让我很难消受。
  “看着朕的眼睛,回答朕。”我的目光本能的往一侧闪躲,他却突然加大手上力道,让我避无可避。
  “那是你们之间的问题,与我无关。”我死死的咬着牙,本不想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可是下颚骨仿似要被生生的捏碎一般,逼得我不得不去面前。
  “可是现在朕要你回答。”因为我的忤逆,风北渡的眼中已经染上恼怒的神色,不由的提高了音量沉声吼道,“你觉得是朕委屈了他,对不起他了是不是?”
  他这样问明显就是心虚,所以才想从旁人的口中找安慰。
  “既然主上是以人兄长的身份自居,那么您自己觉得呢?”我被他逼得恼了也没了顾忌,直接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如果当真是问心无愧,你又何必要来问我?”
  这三年来,为了生存,也因为韦北辰的关系,在他面前我从来都是竭力压抑自己的情绪,这是第一次毫无忌讳的爆发,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对于我这个名义上的堂哥,我心里竟会是这样一种愤恨抵触的情绪。
  我看着他的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嘲讽,风北渡一时也是被我镇住,眼中神采变幻莫测的晃动了两下。
  对一乃同胞的韦北辰他都尚无半点亲情可言,更何况我还是他记恨至深的仇人之女。
  感觉到他手上持续绷紧的力道,我心里一凉,突然产生了一种可怕的危机感。
  风北渡定定的看着我,我整个人几乎都要在他单手捏压的力量下离地,喉管处呼吸不畅,脸上更是灼烧的厉害。
  只因为脱口而出的一句话,似乎是在劫难逃了。
  然则就在意识逐渐抽离我脑海的那一刻,控制在我下颚上的那只大手却是忽的撤开。
  我被池面上吹来的冷风呛了一下,忍不住掩口剧烈的咳嗽起来,紧接着便是男人狂傲的笑声从头顶压下来。
  同样生着一张深沉冰冷的的面孔,风北渡这个人比骆无殇更不适合这样放肆的笑,我被他震的头皮发麻,直觉的想要后退,不想心思才动,手腕就被他一把牢牢扣住。
  “朕就知道你那副逆来顺受的模样是装出来的,”狂放的笑声戛然而止,风北渡的眼睛眯起来,闪烁的目光中竟是带了一丝欣赏性的明亮,紧接着却是神色一冷凛然笑道,“你说问心无愧是吗?那么朕现在就告诉你,朕就是问心无愧。”
  我没有想到他会大义凛然的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怔愣片刻,几乎是哭笑不得的哼了一声,“你真是无药可救了。”
  “不要总摆出这样一副清高的姿态来看待一个帝王,包括你高高在上的父亲!”风北渡不以为意的牵了牵嘴角,眼中也带了一种与我一样的嘲讽之色反问道,“当年他的龙椅之下到底垫了多少黎民苍生的尸首骨肉你计算过吗?苍月城中的一把火烧死了多少无辜百姓?西土城一役死了多少人?漓江城外又掩埋了多少两军将士的血肉之躯?的确,这些都不是他亲手所为,在他面前挡着一个沈家为他保驾护航,还有一个翻云覆雨的澜妃为他只手遮天,可哪朝哪代的江山不是由白骨对垒而成?如果你觉得朕如此不择手段捍卫夜澜的江山是错,那么试问天下的哪一个帝王没有犯过这样的错?”
  风北渡的声音果敢刚烈,带着一个帝王固有的高傲与狂妄,而偏偏他又言之凿凿,让我辩无可辩。
  我不甘示弱,过了好一会儿才强打了精神重新迎上他的目光,“所以在你看来骨肉相残也不是错?”
  “后宫之中亦是一个战场,很多事都不是朕能左右。”风北渡的神情恍惚了一下,随即便恢复了清冷自制的模样,淡然道,“你不要觉得是朕残忍,你也亲手杀过人,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朕教过你的。”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呵——”我冷笑一声,刻薄的挖苦道,“说到底也不过是你自欺欺人的借口。”
  “是朕自欺欺人又怎样?那么你如此的维护他又是为了什么?”这一天我一再挑战他的耐性,风北渡的脾气已经隐忍到了极限,这一刻却是怒极反笑。
  然后几乎是毫无征兆的,他的面庞突然压向我的脸孔,瞳仁中深不见底的黑色风暴般席卷而来,压低了声音狡黠笑道,“你真的对他动了情?不再只是互相借力的利用而已了?”
  我对韦北辰动了情了么?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不会爱上他,我只是知道,从遇到他的那一刻起,他已经取代了我父皇与骆无殇两个人在我心中的地位,成了我唯一想要倚靠和抓牢的男人。
  风北渡的话让我无所适从,我就只是勉强的回望他,“你与他之间的事我不管,我与他之间的事也用不着你来置喙,如果今晚不用我再去见什么人的话,我就先走了。”
  我想要甩开他的手,却是徒劳,无奈之下只能仰起脸对他怒目而视。
  “你这样的态度很好,你千万不要让朕失望,要知道同一个女人斗远比同一个男人斗要有趣的多。”风北渡看着我的眼睛,目光深不见底不知道是在想什么,然后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松开我的手腕,将我推拒到一旁,自己淡然的转过身去重新看脚下的池水,“今晚你不要回去了,就在前面的偏殿歇一晚吧,明日五更随朕一同启程去苍月城。”
  我低头揉了揉发疼的手腕,闻言不禁蹙了蹙眉,“你要我随你去苍月城?”
  风北渡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却没有再回头,只嘲讽道,“你若不去,朕怕有人会失望。”
  他口中的人不过是骆无殇,既然是他决定的事我再争辩下去也没有意义,于是就不再坚持,转身往身后的偏殿走去,可才走出去两步风北渡阴魂不散的声音就再度传来,“好好休息,北辰已经在路上了,朕相信不日之后苍月城中一定会热闹非常。”

  【26】所谓骨气

  当天晚上降了一场雪,雪势不大,只到四更时分就已经停了。
  可能是因为心理作用,身处风北渡的后宫之中我睡得一直都不是很安稳,索性也就早早的爬起来准备,五更时分准时赶往宫门与他会合。
  因为是帝王出巡,风北渡这一趟走的排场很大,不仅有文武百官齐聚宫门送行,皇后更是亲自带了后宫一众嫔妃早早的等在那。
  风北渡端着他帝王的架子来的稍稍晚了些,我过去的时候杜明楠已经到了,眉宇间稍稍有些纠结的冷色,带了从暗影阁中甄选出来的几十名高手化装成亲兵,护卫在风北渡的銮驾两侧候着,随时准备启程。
  看到他我心里就踏实多了,从众人身后不动声色的绕到他旁边。
  看到我,杜明楠紧绷的面色也才有所缓和,却仍是保持着人前的一张冷脸,目不斜视的低声的问我道,“你没事吧?”
  “还好!”我摇摇头,同是压低了声音回他,“这一趟的苍月城之行怕是不能好过了。”
  “怎么?”杜明楠有所警觉,下意识的拿眼角的余光斜睨我一眼。
  “宴无好宴。”我道,跟他一样面无表情的看着宫门处山呼万岁为风北渡送行的场面。
  风北渡黄袍加身站在众人之前,寒风猎猎,卷着他肩上紫貂的大氅翻飞,张扬出一种邪冷又高贵的霸气。
  例行公事的繁文缛节之后,他转身往这边的辇车大步而来,脸上线条冷硬,目色凛然。
  我看着他一步步走近的身影,不禁嘲讽的牵了牵嘴角,嘴唇微动对杜明楠道,“他说韦北辰已经在去那儿的路上了,没准会先我们一步到。”
  杜明楠口中发出一声明显的抽气声,眼见着风北渡走近,就没有再说什么。
  可能还在为前夜的事情置气,太后始终没有出现,上车前风北渡又象征性的跟他的宰相交代了两句话,一行人就浩浩荡荡的往东城门进发。
  风北渡此行的排场做的很大,又故意的放慢了行程招摇过市,确乎是故意要闹到众人皆知的地步。
  因为提前做了充分的准备,这一路上的驿馆行宫都提前安排妥当,接下来的几天天气也都很好,路上没什么阻碍,可我们却是走了足足十二天才来到苍月城的边境。
  苍月城派来接应的是一名年过而立的文官,样子生的清俊瘦削,张口闭口都是繁文缛节的礼仪规矩,迂腐的让人很难受用。
  风北渡倒也不介意,听着他抽丝剥茧的说了很多的话,只是等他啰嗦完要请我们上路的时候一反常态,要求在边境多停一日。
  “可是——可是——”那斯文人涨的满脸通红,“我家老城主一生好礼,也是一名流雅士,贵客远道而来,哪有拒之门外之理?这、这、这——这不合礼法啊。”
  “尊使多虑了,”风北渡靠在身后狐皮铺就的舒适座椅上,面无表情的牵了牵嘴角道,“苍月城主设宴相邀,本该是客随主便,朕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他请柬发了三家,此刻北越夜帝与南野国主都还未到,我夜澜一国也不好占了这个风头不是?”
  “话虽如此——”斯文人捋着发丝想了想,眉宇间纠结的甚是让人不忍,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可是将贵客拒之门外,始终不是待客之道,这让下官如何去向城主交代?”
  “无碍!”风北渡无所谓的敲着椅背仰面朝天看着房梁上精致的雕花淡淡的呼出一口气,“尊使不必为难,毕竟此处还是我夜澜境内,尊使大可以即刻修书一封遣人传个信回去,就说是朕故土难离,想要在自家的边城再多留上一晚。”
  风北渡的态度强硬不容辩驳,那斯文人吱吱呜呜的又是好一番礼教宗法的大道理摆出来,无果之后才如斗败了的公鸡般转身退了出去。
  目送他离开,风北渡的眸光瞬时就冷了下来,唇边勾勒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侧目向我看来。
  我无奈,只能主动开口问道,“既然到了这里了,主上为何还要再拖延一日?”
  “呵——”风北渡由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沙哑的浅笑,不答反问,“你说呢?”
  明知道他是有心要为难我,我还是佯装不懂,垂下头去,“属下不知。”
  “你不是不知道,你只是不想说而已。”这一次风北渡倒是没有刻意的刁难我,重新靠回椅背上,目色深远冷哼一声缓缓说道,“苍月城的请柬递出去已经差不多两个月了,早前南野那边却迟迟不见动静,可是数日前朕才刚一上路,他国中马上就加紧准备,十日前那个人就已经从大郓城出发火速赶往苍月城边境,”他说着刻意的顿了一下才道,“你说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在风北渡的随行队伍中突然多出了一个我?
  我心里苦涩一笑,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风北渡,平静道,“韦北辰什么时候到?”
  风北渡不为所动,仿似没有听到我的话一般,静默片刻却是再次侧目向我看来,玩味道,“朕为你换个身份,如何?”
  他这话问的太过突然,我一时间有些茫然。
  “他抢了你的富贵,夺了你的皇位,朕知道对那个人你心里始终存着不甘,”风北渡道,悠然的牵动嘴角意味深长的望着我,“可是以你现在这样的一个身份,他日在苍月城里见了,却是要名正言顺的被他踩在脚下。忍辱负重了这几年还是这样的结果,众目睽睽之下你甘心吗?”
  他抢了我的富贵,夺了我的皇位?如今他才是高高在上的南野王,在他面前我连站着的权利都没有。
  若说甘心,我如何能够?
  风北渡的话正戳中我的痛处,我眼中眸色不受控制的冷凝下来,只等他后面的话。
  风北渡见我不置可否便当我的默认,抬手冲近身服侍他的内侍打了个招呼,那内侍会意,卑躬屈膝的转身退回内殿,不多时就从里面端着一个黄布覆盖的大托盘快步走了出来,双手呈于我面前。
  风北渡也不说话,只对我递了个眼色示意我自己看。
  我心下狐疑的探出手去将那托盘上的黄布抖开,里面摆放的竟是一身做工细致考究的贵妃朝服。
  风北渡此行只他一人,并无宫中女眷随行,看着眼前描金画凤的华贵衣袍,我心中有些了然却是不禁拧起了眉梢。
  风北渡直了直身子,起身走到我面前,广袖一扬一把抓起那件朝服在我面前抖开——
  明黄耀眼的颜色尽显皇家风范,襟前双凤斜飞,袖口祥云环绕,裙裾上富贵牡丹若隐若现的开,一眼看去甚是雍容大度。
  “这件贵妃朝服是上个月朕命人按照你的身量特意赶制出来的,怎样?该是不比你南野的皇后朝服差吧?”他问,眉宇间净是洋洋得意的狂放之色。
  夜澜皇帝的新宠贵妃?这个身份果然是偷天换日让人始料未及,我若是以这样的一个身份出现在苍月城的寿宴上,骆无殇的反应的确是让人期待,只是——
  “对你有什么好处?”我抓着手里的衣服,霍的抬头看向风北渡冷涩一笑,“你不会无缘无故的想要替我解围,这样做你能得到什么?”
  我此时看他的眼神近乎挑衅,风北渡的目光也是忽的收冷,倾身往我耳边淡淡的吐出一句话,“朕想要你的东西你心知肚明。”
  传国玉玺!南野的天下!
  我倒抽一口凉气,脚下不受控制的一个踉跄往后退开半步,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心里竟是有些恐慌。
  见我局促的不知言语,风北渡倒也不逼我,直起身子往旁边挪开两步,缓和了情绪道,“这不是个交换,你可以先不必理会,就只当是朕一时兴起,想要成全了你吧。”
  风北渡的语气很淡,却是用了一种近乎施舍的高贵神色在给我摆这个台阶。
  说什么成全,都不过是一剂诱敌深入的饵料罢了,我今日若是受了他的恩,他日里就必得回头承他这个情。
  风北渡他是要试探我是吗?他以为只一个骆无殇就能让我方寸大乱,然后就会丢盔弃甲把整个南野的江山拱手相让是吗?
  可是他不该忘了他曾对我说过的话,风影潼死了,在见到他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不是原来的风影潼了。
  骆无殇算什么?他什么也不是!
  我想着,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反问道,“那么韦北辰呢?为了成全你这个哥哥的算计,他也忍辱负重了这么多年,明日的苍月城中你又准备给他一个怎样的身份?”
  因为他们母子的容不下,这些年韦北辰在夜澜宫中的身份其实尤为尴尬,众所周知他是夜澜国主在这世上唯一的手足兄弟,可他却只空有一个皇子的虚名,连一个正式的头衔身份都没有,他在风北渡身边,受的最多不过是一个幕僚下属的待遇。
  他有风北渡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哥哥,但他能从他身上沾染的从来就不是福泽恩惠而是无尽的耻辱和压迫。
  韦北辰的名字再次激起了风北渡的脾气,他的眸光霍的收冷,因为抓握广袖下的双手关节发出细微的声响。
  “朕再说一遍,”他的声音沉郁,却丝毫没有暴露他此时的脾气,只愣愣的看着我的脸重复道,“这是朕给你指的路,走与不走全然在你。”
  原来他也不是个无坚不摧的怪物,能逼得他跟着失控真好。
  “是吗?”我低头看一眼手里的衣服不禁哑然失笑,“不必了,主上的好意属下消受不起。”
  风北渡的眼中闪过一丝困惑的光彩,我重新抬头冲他微笑着扬扬眉,转身的同时用力的将手里抓握的华贵衣衫抛到身后,扬起的风与厚实的布料碰撞出激烈的摩擦声。
  我会这么干脆的拒绝,风北渡始料未及,一直到我走出去十步开外他势在必得的声音才从背后传来,“跪在仇人的脚下俯首称臣,这就是你南康长公主的所谓骨气?”
  “锦衣华服怎样?声威名望怎样?你觉得我还在乎吗?”我说,挺直了脊背头也不回的大步往门口走去,“他站着,我便站着,他跪着,我便随他跪着。”
  这些年韦北辰能做到的,我也可以做到。

  【27】苍月城主

  次日重新启程的时候离着年关也只剩下八日的光景,风北渡没有再耽搁,下令拔营上路火速赶往苍月城。
  路上又走了两天,第二天的傍晚,隔着暮色苍月城的轮廓已经隐约可见。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又往前走了不多一会儿,前面缓缓行进的队伍却是突然停了下来。
  杜明楠打马上前,拧眉向我看来,我与他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伸手压下了后面风北渡的銮驾,只远远的望着前方的城楼耐心的等。
  不多一会儿前面引路的那顶青衣小轿就折了回来,轿子落地,那迂腐使者抖平了袍角跨出来,走到我面前隆重的施了一礼,面露尴尬之色,“夜澜国主御驾亲临,城主说是要亲往相迎的,应该——快要到了吧。”
  风北渡这一路走出风声很大,而且又有他城中派出的使节随行,如今人都到了门口了,主人若是真的有心相迎,又怎会是这种场面。
  莫不说风北渡还是一国君主,就算只是个普通的客人,凌飏此举都未免太过了。
  我端坐在马背上,侧目去看旁边辇车上的风北渡。
  他仍是懒懒的靠在身后软榻上,双目微闭没什么反应,帘帐掩映间现出他线条冷硬的侧面轮廓,像是在浅眠,我却知道他不可能睡着。
  既然他不做声,也就只能是我来处理。
  我跃下马背,抓着手里鞭子款步走到那使者面前,无所谓的牵了牵嘴角,“客随主便,既然是苍月城主的意思,我们便等上片刻吧。”
  这两日对风北渡的秉性脾气那使者也是有所了解,他心有余悸的越过我往辇车上看了看,没见着风北渡那有什么反应,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冲我感激一笑,又是大幅度的躬身深深的施了一礼,“如此,便是怠慢了。”
  我也不与他寒暄,只微微颔首便兀自走到一旁抬眸去打量远处的苍月城。
  作为东敖一国沿用了数百年的国都,那是甚为古朴庄严的一座城池,虽然当年国破被毁,但后来凌末白入主之后又命工匠仿照它之前的图纸分毫不差的重建,样子并无大异,却是少了很多历史的沉淀,一眼看去都是一片峥嵘向上的繁华气息。
  傍晚时分城池上方炊烟袅袅,隐约有星星点点昏黄的灯光闪现,处处透着祥和安宁的气息,我心下微微一动,就想起那日与韦北辰携手在海滩上散步的情景。
  风北渡说已经通知他赶过来了,却不知他到了没有。
  那使者见我望着苍月城的方向失神,可能是会错了意,负手走到我身旁与我并肩而立,悠然叹道,“史料记载这座苍月城建于东敖开国之初,正式建成至今已有八百五十六年,历经东敖三十四位帝王的统治,是四国之间历史最为久远的一座城池。”
  关于四国的历史,早先读书的时候太傅都曾对我讲过,不过因为那时年小贪玩,我也就只记了个大概。
  我侧目去看他,褪去迂腐的外衣,那斯文人的眼中竟是染上一种内敛的睿智光辉。
  “你是史官?”我问他。
  “什么官不官的,我不过是个闲人。”他笑笑,对上我的目光坦然答道,“只是成日里守着偌大的一个史料库,翻阅各国史典之余,我偶尔也跟着记上一两笔罢了。”
  虽然不露痕迹他这自谦之词说的也未免有些圆滑了,我心里轻笑一声,并不点破,只重新移回目光去看远处的城门,“尊使熟读史料,对于东敖的历史我一直有个疑问,不知尊使可否与我解惑?”
  “哦?”他似是很感兴趣,“姑娘不妨说出来听听。”
  “虽然建国最早持续的时间也最长,可是据我所知与史上所有王朝的命数都不相同,东敖最辉煌的时刻不并是出现在建国之初,而是在距今大约百年之前的末代,那三十年里无论是军事,人文,还是农业生产等各方面东敖都达到了历史的巅峰时期,甚至一度有吞并其他三国统一天下之势。”我说,“我不明白,为什么它会在昙花一现最绝艳的时刻之后瞬间覆灭,这个变数,难道就是所谓的天劫?”
  当年在孝康皇帝的统治之下南野也曾一度兴盛,可是转眼就落到了骆无殇的手里,如今虽然国号犹在,事实上已经易主,这个事实总让我惶惶不安。
  “世事变迁,王朝更替都是必然,但你若要这么认为也未尝不可。”那使者闻言忽而朗声一笑,接着便是话锋一转,直直的望进我的眼眸深处,“你心中所记是六十年前东敖灭国苍月城被屠的劫难,但我庆幸今日我眼中亲见的是万里锦绣苍生安泰的大好河山,不走到最后,你怎知曾经的一切究竟是劫数还是转机?”
  从他这些话里我隐隐觉出些什么,却也不去理会,只自嘲的苦笑一声,“不管是劫数还是转机,是自己的,被别人拿了去总归都让人不甘。”
  不知道他又是由此联想到什么,眉头皱了皱,刚想再说什么,队伍的最前方却是传来一阵骚乱之声。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循声望去,但见前方的城门大开,一支声势甚为浩大的仪仗队伍不紧不慢的从里面出来。
  那读书人负手而立,脸上展开一个毫不做作掩饰的笑容,平静道,“城主出来了。”
  我看着他脸上那种近乎神圣的光芒愣了一下,也容不得多想,赶忙收摄心神跨上马背迎了过去。
  苍月城主所乘的是一部甚为奢华的十六人步辇,长宽各有数米,是由上好的紫檀木所制,大红的帷幔由辇车顶部四泄下来,长风拂过,高高的扬起到数丈之外,甚是招摇惹眼。
  辇车停在两股队伍交界处的三岔路口,一直由众人抬着并未落地,我驭马过去,抬头的第一眼却是看到辇旁马背之上一袭白衣面色清冷的陆雪衣。
  虽然早有耳闻他与那凌飏是莫逆之交,但那毕竟一直都只是个捕风捉影的传闻,如今见着他毫不避讳的与他一同出现,我心中诧异的同时几乎是狠狠的愣了一下。
  两个人四目相对,陆雪衣却是面色如常,连目光都没有在我脸上多留,仿似根本不曾见过一般,只一动不动的坐在马背上,倒是让我心里顿时生出几分尴尬,直至一个慵懒的男声突然横插、进来打破沉默,我才如梦初醒。
  “哟,这世道是怎么了,夜澜国主身边几时也多出这样绝色的近卫了。”那人轻声笑道,声线起伏近乎妩媚。
  我循声望去,却见那辇上幔帐已经被随行侍女由两侧挑开,一个男人手忙脚乱的抓着繁乱的衣袍纵身由辇上跳了下来。
  那辇车只是由众人抗在肩上,本不算高,可他落地时恰巧踩住了自己的袍角,脚下很大一个踉跄之后才站稳了身形,仍是什么也顾不得的低头去抓身上的袍子。
  两个侍女抬着垫脚凳姗姗来迟,站在面前不知何去何从,片刻之后他才有所察觉,慌忙的摆手道,“行了行了,下去吧。”
  “是!”两个侍女应声退了下去,他又低头摆弄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把袍角大致理顺抓着朝我转过身来。
  我也这才看见,那男人竟是生了一张堪比女人的绝丽容颜,肤如凝脂吹弹可破,凤目狭长,红唇妖冶魅惑。
  一身色彩浓烈如火的宽大锦袍随意的穿在身上,层层叠叠的袍角袖口没有多少讲究,但这袍子却被他穿出一种气势,丝毫不觉得邋遢,反而处处透着一种贵气,仿似浑然天成。
  当年的末白公子在列国之间早已艳名远播,毫无疑问,这个男人便该是眼下的苍月城主——凌飏。
  只是相对于他父亲淡薄一世的名声,只从外貌上看他就张扬许多。
  着实因为他的长相太过惊艳,我怔愣片刻却也马上回神,赶在他举步向我走来之前翻身下马迎上去,不动声色的施了一礼,“苍月城主纡尊降贵亲往相迎,属下代家主谢过城主盛情。”
  “客气,客气!”我本也不过是一时客套,凌飏却是顺理成章的咧嘴笑了笑,眉目间的光彩美的甚为摄人心魄。
  他的双瞳漆黑,笑着的时候凤目微微眯起,细看之下却掩不住眼中那种异于常人的明亮,狐狸般灼灼生辉,让我心里不由就跟着起了戒备。
  然后他便错过我身边,伸长了脖子我往我身后看了看,随意问道,“夜澜国主呢?我应该亲自拜会他才是。”
  凌飏出现已经有一会儿了,风北渡那边却是毫无表示,看这意思大抵是不准备露面了。
  “山野间风霜太烈,家主人偶感风寒正在小憩,城主若是不介意,属下这便引您过去?”我也不惧他,坦然的牵了牵嘴角,说罢便要作势转身。
  “咳——”我话中故意有话,凌飏不禁尴尬的轻咳一声,掩饰笑道,“真是失礼的很,我本来已是准备好要早些出来的,可临时又得了消息说南野骆国主也马上到了,我便贪了个便宜,省的再多跑一趟了。”
  凌飏脸上笑容控制的几乎憨态可掬,我闻言,脚下动作下意识的一滞,还不待有所反应,身后另一侧的岔路上已经传来声势浩大的马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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