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芙蓉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长信宫词-第6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帝,只能看着儿子刘骜沉溺于宴乐声色,看着元帝对刘骜的日益反感,看着元帝迷上傅昭仪,看着元帝与定陶王亲亲热热,一日接一日,把废太子立定陶王的愿望越发清晰地写在脸上,毫无办法。年年月月,焦心如焚,焚烧得她声音嘶哑,连哭都不敢。王政君一个人,和孤独作战,和正当盛宠的傅昭仪与定陶王作战,和各怀机心的权臣作战,一点力气也使不上。         

虹←桥←书←吧←BOOK。←  

第31节:第二部 五侯(11)         

  她的儿子刘骜,也焦急,也无奈,可是,他还小,他不知从哪里可以承担责任啊。他很快就学会纵情声乐。他开始没完没了地饮酒,游宴,在歌姬宫女中整日厮混,发泄性欲。再后来,刘骜娶了许?,小夫妻甚是亲密,又多了许多快活。可是,王政君不可能有这种机会。她甚至没有忙碌的政事可以让她避开烦恼,没有。她只有枯坐在长信宫里,等那位永远等不来的君王,日日夜夜马不停蹄地反刍寂寞。到了最后,她对儿子的指望便支撑着她的命,她的气场。   

  过了这么多年,王政君终于当上太后了,熬出头了。   

  实际上,她不过是一名普通女人,没什么才能,可惜命运把她推上了一个她不胜任的位置。这未必是她自己的错,可是,王政君的虚弱和愚蠢,终于可以像孔雀开屏一样迎风招展了。   

  06    

  近来,长安城里开始烟尘滚滚,新一轮的大兴土木开始了。几处与湖泊濒临的地方,木料已堆积如山,工匠一群一群地扎在一起干活,到处乒乒乓乓,木屑飞扬,遮天蔽日。而木料雕刻工场也在日夜赶工,白天运送木材的小车一辆接一辆,在京畿主道上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没多久,全京城百姓都知道了,新封侯的王氏五兄弟都在扩建新宅第。大家都在心里嘀咕,除了王凤以外,到底这五兄弟谁占了先着,谁又抢了风头?一时间,街坊市闾,人人都在交流五侯各自的工程进展,想象着朝中最炙手可热的五兄弟在暗中争风吃醋,较劲斗气,一个个嚼舌嚼得兴高采烈、津津有味。   

  刘骜怀疑自己是不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人。他现在没空开着他的飞行殿像亡灵一样四处巡游了,也没有人告诉他这等不大不小的闲事。他在忙着检视王商的丧事。堂堂丞相,乐昌侯王商,被王凤逼着缴出印绶三日后,就发病呕血而薨。刘骜知道他是活活气死的。刘骜心里的苦水一阵阵泛上来,涌至喉咙。能不痛吗?不仅因为他所欣赏所敬重的大臣冤屈而死,死不瞑目;而且,一手害死王商的人就是自己。   

  刘骜倚重王商,还一直想要把王商引为自己的左膀右臂,以应对王凤。可是,王凤就凭着指摘王商家人的闺门不修这种事,强行要求罢免王商。事到临头,刘骜竟然连一句有分量的话都说不出来。决定满足王凤、昭告免相诏书的正是他本人,一想到这点,刘骜就恨得捶胸顿足。   

  然而,这件事还没有完。朝中一致议定,把王商谥为戾侯。谥法中,不悔前过是为之“戾”,这是对王商很低的评价。刘骜明知所谓的“一致”,仅是因为很多大臣都看王凤的眼色行事而已,可是他又无法明火执仗地偏袒。但到了批准丧礼规格的时候,刘骜又不顾已废官员丧仪简陋的惯例,力排众议,亲自过问,隆重举行。还有,一方面,凡是王商的子弟亲属,包括驸马都尉、侍中、中常侍、诸曹大夫郎吏者,都必须外任,不得留在京城,这一点是照顾着王凤的面子;另一方面,他又不顾王凤的反对,非但没有取消王商的国邑,还诏王商的长子王安嗣爵为乐昌侯。   

  这到底算是一位天子的谋略还是妥协?是恩威并施的技巧还是步步为营的自欺欺人?刘骜自己心里明白。这些天,刘骜日日游宴,饮酒,寻欢作乐,连续召幸了几个新的宫人。只有在床帏间一场又一场的进攻中,他才能把屈辱倾泻而出。王商就是王凤逼死的,而他这个皇帝,就是唯王凤之命是从的帮凶。他已不怨王凤了,要怨,就怨自己的无能吧。他的眼泪没有地方流,到处都是人。等到他能有片刻安宁的时候,他早已丧失这种冲动了。   

  十年前,刘骜是地位岌岌可危的太子,他就是这样日日宴饮作乐的;然而隔了十年,他已是天子了,却看不出自己的境遇有什么不同,还是日日放歌纵酒。他所感觉到的变化,无非就是后宫佳丽唇色的深浅变化,衣服款式的长短流行。不是不想醒来,只是醒来也没有未来,除了自己的身体,他还有什么是可以把握的?   

  就在这种潦倒之中,刘骜听说成都侯王商生病了,还是不得不前去探望。此王商不是彼王商,这个王商是王太后的亲哥哥,王氏五侯之一。探望王商,也是刘骜取悦王凤的一种姿态。把自己灌得再醉,也是要醒过来的,不是吗?刘骜说服自己接受现实。         

◇欢◇迎访◇问◇。◇  

第32节:第二部 五侯(12)         

  刘骜亲自上门去看望这个舅舅。就在前些天,王商还恳请刘骜借明光宫避暑,因为明光宫有地下冰室。刘骜心下不快,不过看在是舅舅的分上,还是恩准了。没想到不过半旬,王商就中暑了。拖了几天,听说已经好一些了。   

  刘骜带着随从来到成都侯宅第。隔着数条街,他就看见高墙里一层接一层的飞檐挑了出来,房脊上的瑞兽一只接着一只蹲得齐齐整整。他心算了一下,是九个。而且,其中有些样式,他竟然都没有见识过。刘骜有点吃惊,皇家才有资格用九个瑞兽,王商不会胆子这么大吧。   

  刘骜在王商及几位儿子的迎接下,跨进正大庄严的成都侯宅,就在那一刻,他就意识到:好了,机会来了。他不知道王商这么有钱。成都侯宅第里,满目锦绣,到处雕梁绣壁,几、榻、柜上竟然以瑰玉镶嵌,床沿、窗牖、犄角都用金子包边,而满屋的器什,多以玳瑁、珠玉宝物来装饰。被安排迎接天子的数十位侍女,整整站了一个院子,而且,刘骜注意到,这些个侍女个个姿色不俗。他冷笑了一声。   

  刘骜兴致勃勃地要求逛逛整个宅第。王商面露为难之色。刘骜很体贴地一挥手,说:“舅舅身体不适,朕本不应打扰。不过,成都侯宅实在气派,这样吧,舅舅先行休息,由他们带朕周行一圈。”   

  王商忙说:“臣不敢托词。但陋室太大,陛下一日未必能走完,怕把您累着了。”   

  刘骜从鼻腔里发出的轻蔑的一笑:“舅舅的华宅也叫陋室?那朕的未央宫就只能是草庐了吧?”   

  王商这才发现不对了。他像是给榔头敲了一下,懵了,全身僵直,烧红了脸,站着不知所措。刘骜干笑了一声:“舅舅请自便。”王商站着不动。刘骜看了看他:“莫非舅舅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私藏武器?私设刑狱?”王商只得作了个长揖:“臣不敢。”“那好,既然没有,看看又何妨,也让朕向舅舅学习学习。”   

  王商只得带着刘骜,一路穿廊绕榭,转了几个偏厅。刘骜站在廊间停了下来。他闻到水的味道了,风里都是粼粼的水腥气。这水从哪里来的呢?望过去,除了刚刚走过的宅所,另一边就是一道大坡了,正值盛夏时分,漫山遍野铺着毛茸茸的都是绿。刘骜径直登上廊亭的二楼,王商及随从等数十人只能跟着上去。原来,山坡那边有一个很大的湖泊,起码有十余顷,在阳光下莹莹地泛着光,一直向远处绵延而去。不远处还停着一只画舫,顶上是羽毛翠盖,船舱四周全以厚幔和绡纱做成帷帘,一看就知道花了不少钱。   

  刘骜回过头,笑笑对王商说:“舅舅,朕还说呢,您好好地待在这么华丽的府第里,怎么就中暑了呢,原来府上还有这么一个好去处啊。大热天的,在水上游玩,果然容易中暑,您要保重身体啊。”   

  王商低头喃喃地说:“请陛下恕罪,请陛下恕罪。”   

  刘骜也不接他的话,只是伸手抚着廊亭阑干上精雕细刻的云雷纹,说:“敢问舅舅,这里四周都没有湖泊,成都侯宅第的湖水,从何处而来?”   

  王商的头压得更低,答道:“是臣命人凿开暗道,引城东的内澧水,注入府中的洼地而成。”   

  刘骜不由笑出声来:“舅舅真有想象力啊,穿城引水,辑濯越歌,逍遥自得。朕自愧不如啊。”   

  王商扑地就想跪下来,只是刘骜更快,他一把扶住了王商的胳膊肘,不让王商跌下去,也不让他开口,先说了:“只怕舅舅累坏了身子,太后伤心,朕可担当不起啊。”王商的话被堵住了,窘得不知该说什么。他只得眼睁睁看着刘骜带着扈从,施施然地走了。   

  07   

  接下来这些天,刘骜轻车简从,带数个随从骑马从京城的这头到那头,逐个逐个地在曲阳侯、平阿侯、红阳侯、高平侯的府邸外转悠。当初他“一日封五侯”的鲁莽举动,今天他算是尝到了恶果。成都侯的宅第在五侯当中只不过居于中流,其余几人的馆第,一个比一个壮丽,一个比一个宏伟,雕梁画栋,高廊阁道就不必说了,再加上林池园囿,往往横亘数里。有的甚至就在京城之中建起凌空栈道,相互交通。其中,又以曲阳侯王根的宅第最为夸张,假山仿效华山而建,还按天池的式样引水为涧,甚至还在湖水中央建起一个渐台,形制与未央宫的白虎殿十分相似。         

▲虹▲桥▲书▲吧▲BOOK。▲  

第33节:第二部 五侯(13)         

  刘骜命人撒开的线报也一一回禀:五侯个个都姬妾上百人,而童奴以千百数计,日日罗钟磬,舞郑女,作倡优,逐狗斗马。这些也就罢了,更让令刘骜震惊的是,五侯现在个个都花大价钱,养着一批门客,用这些门客来抬举自己。像齐人楼护,本来是一介游侠,然而,五侯兄弟都异常看重他,当他母亲死的时候,送葬者竟达两三千辆车。连红阳侯王立的子侄一辈,也有人私通游侠,窝藏逃犯。   

  难怪最近长安常有游侠出没,奸猾之徒日益增多呢,原来是这五侯私自养士。刘骜觉得机会到了。母亲,可怨不得我。是他们胆子太大,不把国法放在眼里,不是我的错。    

  近来,刘骜练会了一种笑,那就是,他知道自己在笑,而别人看来,他脸色岿然不动。现在,他的笑,也不过是嘴角轻轻挑了一挑,很快又恢复平静。他下令王临起拟了诏书,责问成都侯和曲阳侯。   

  隔了一天,刘骜与班媞带着翼儿,在长信宫陪王太后午膳。班媞让人把翼儿送回温饬宫午休,和刘骜继续陪王太后说话。   

  忽然,有黄门在门口禀报,成都侯与曲阳侯跪在长信宫殿前,求太后一见。王太后一听,奇了:“他们通报一声不就自己进来了吗?”黄门说:“不是,他们坚持不肯起来。”   

  王太后的腿不由自主就软了下来,瘫在几案上,指着刘骜,厉声问:“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她知道,这两人平时都位尊身贵,谁也不放在眼里,不是大祸临头,岂用得着这样?   

  刘骜赶紧赔笑,解释说,王根、王商、王立诸侯早已逾制,妄起白虎殿,还穿城引水,朕只是派人前去责问……王太后脸色有点阴晴不定,对站立一旁的黄门喝了一声:“你们还站着干什么?想死了吗?还不赶紧带我去见他们?”   

  王太后心里明白这几个人一定是做得太过分了。她早就听闻五侯这一封,纷纷拆除民宅,各自扩大地盘,更加骄奢淫逸。僭越礼制这种事他们肯定没少干,儿子说的应无虚言。可一到殿门前,看到两位哥哥在正午的烈日下伏阙跪下,王太后的心就痛了。他们两人低着头,除去冠冕,露出花白的头发,脸上油油地挂着汗。太后下辇疾走几步,伸手欲扶起他们。   

  王商跪着不起,抬头说:“太后,臣有罪;如果太后不施罪罚,臣不敢起。”王根也坚持着不肯起来。   

  太后下不了台,声音有点干了:“如何处置,再作主张,现在你们先起来。”   

  王根噙着泪光,说:“太后,罪臣骄奢不当,有负皇恩,愿受黥刑或劓刑,以赎罪。”   

  刘骜和班媞也乘辇跟了过来。刘骜下了辇,走过去,冷冷地看着他们,说:“你们先起来吧。”   

  两人交流了一下眼神,仍然僵持着,不敢擅动。   

  刘骜冷笑了一声:“两位舅舅现在是要威胁太后吗?你们胆大妄为,逾越臣子之义在前,胁迫母后,惊动圣驾在后,还有什么话可说?”   

  太后在一旁,对刘骜的话颇不以为然:“骜儿,他们是你舅舅,虽有不当,也不必太过严苛。”   

  刘骜不客气了,他转过脸对太后说:“这二人不仅交通游侠,还窝藏亡命之徒,结交奸人,留为己用,心怀不轨。母后,你常常教导朕不宜软弱用情,朕不敢不听。”   

  刘骜把她的话给堵死了,王太后无话可说。心念一转,料骜儿也不敢真的怎么样,让他们兄弟吃吃苦头也好。她点点头,对二人说:“你们若高兴跪着,就一直跪下去吧。”迎身走回了肩辇,不再看他们。   

  刘骜和班媞也跟着回到宫中。班媞没有见过刘骜如此刚烈果断,她不知他今天怎么忽然就狠了起来,有点奇怪。   

  王太后还有些放心不下,她回头看了一眼刘骜。就在这一刻,刘骜刚好把头别了过去,装作没有看到。   

  刘骜一回到宣室殿,马上召尚书,再次起诏责问司隶校尉、京兆尹:“身为京兆尹和校尉,明知成都侯王商擅穿帝城,决引澧水;曲阳侯王根骄奢僭上,僭制使用赤墀青琐,红阳侯王立子侄臧匿奸猾亡命,宾客皆为群盗,为何矫情放纵,不知举发?司隶、京兆皆阿纵不举,须正法。”言出令行,一纸诏书,把司隶校尉与京兆尹下到诏狱。同时,刘骜又下令尚书禀奏文帝时诛将军薄昭的旧例。他要发力了,要效仿先帝,除掉令他头疼不已的一伙外戚了。刘骜心里说,这回,我要快,快到在母亲还来不及反应之前,趁王凤这两三个月因病放松政事之时,把这王商、王立、王根的势力都打掉,让他们哭都来不及。到那时,我就不必受制于王家了。         

▲虹▲桥▲书▲吧▲BOOK。  

第34节:第二部 五侯(14)         

  刘骜美美地睡了一觉。   

  刘骜又驾着他的飞行殿出门了。站在荒野里望去,四周荒草连天,整个天空越压越低,越来越黑,云飞快地流动,近得仿佛伸手就能把云推开。远处还有乌鸦呱呱地叫,长一声,短一声。他忽然看到不远处,黑压压地跪着数百个人,老的老,少的少,男男女女,被捆得结结实实的,旁边还有一排持刀待命的刽子手,刘骜有点奇怪了。他登基以来就没有下令诛过族啊,这怎么回事?他走近,问了一位挨在最边上的少年。那少年面无表情地说:听说,大将军王凤要谋反。刘骜又问:你是他的亲人吗?那少年又说:不是。我不认识他,我父亲也不认识他,我爷爷也不认识他。   

  刘骜一想不对。就算王凤谋反,这个少年的一家也不能杀啊。他大声地叫:停下!停下!待朕再议!   

  可是来不及了。“扑哧!”手起刀落,血花一朵一朵地向天空怒放,漫天飞溅,煞是好看。刘骜身边的几位刽子手,居然还拿起砍刀,互相比试谁的刀口豁得小,谁的活更利索。他看到,那几把刀的刀口还冒着血沫呢,血花破裂时发出一种轻微的嗞嗞声,越来越响。有一位刽子手正说着话,忽然一个转身,就向刘骜砍来。刘骜慌忙在地下骨碌骨碌一滚,那些血溅到脸上,又稠又腥,带点鲜味,他一尝,哦,好像是自己的血,却一点也不疼……  

  刘骜嘭地一下醒了。胸口那颗心还在狂跳。他甚至摸了摸脖子,还好,还在,只是手心里攥着一把冷汗。   

  梦里到处都是惊魂未定的刘骜。这几年来,他经常在梦中四处逃亡,不是被追杀,就是忙着追杀别人,受尽折磨,惊魂未定。许?说他心思过重,思虑过多;是的,他睡着、醒着,没有一个魂儿能安宁。   

  他头痛不堪,再也睡不着了。   

  第二天一早,有人报告,王商、王立、王根伏拜在未央宫前,而且光着膀子,背负斧钺,身边还放着三具棺木。刘骜有点恼怒:又来了。他们以为负荆请罪就能结了吗?没那么便宜。本想不见,但舅舅都已苦苦求饶到这个分上,就看一眼吧,看看他们还能怎么争辩。   

  刘骜走出前殿,看见三人都趴在殿前,后面果真排着三具棺材,仆人在后痴痴地站着,形容可怜。刘骜一步一步走下赤墀,走近了,只见他们全都趴在地面上,三个人的脊背上都用藤条背着的斧头,锋刃在阳光下晃着人眼,想必十分锋利。他们光着的膀子上挂满油油的汗珠,整个头颅埋在臂前,手臂又贴在地上,沾着土。尤其王根,屈着肥胖的身躯,身上一堆一堆的肉叠在一起,体肥多汗,他却一动不敢动,很是滑稽。刘骜心里发酸,开始还强作镇静,不觉眼眶一沉,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   

  毕竟是舅舅,毕竟这么多年了,是他们支撑着他从生死未卜的太子之位上挣扎着过来的,谁也不容易。现在,他们已经老了,还要这么屈辱和悔恨地趴在自己的脚底下。天哪,难道就因为他们的宅府超过标准了,我就要把他们赶走吗?   

  刘骜忽然想起昨晚的那个梦。莫非这预示着我要向王凤及五位舅舅下手了?昨夜黑漆漆天空下的满天鲜血,又浮现到他的眼前,刘骜紧紧地闭上眼睛,干脆任眼泪流下来。他亲自伸手,抱住王根的肘,要把他拉拽起来。他们是我的亲人啊。他又伸手把王商扶好,低声地叫“舅舅”,话音未落,王商的眼泪就流下来了。   

  殿外的阳光,渐渐硬了,冷了。他抱着三个裸着膀子、油光锃滑的老男人,就这样站在大殿前。他心里又酸又痛,有什么在顶着他的胸口,撞得他生疼,哽咽得开不了口。刘骜明白自己下不了手了。被皇帝亲手扶起来的王商、王立、王根三人,又羞又愧,当中未尝没有隐隐夹杂着一丝侥幸。   

  刘骜悄悄地抹去眼角的泪水。忽然间,他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了。完了,他把最好的机会错过了,他将永远不会再有能力、也不会再有勇气动这个手。刘骜预感到,终其一生,他都要受制于这些外戚了,是他亲手养大的祸害,他将为此自怨自艾。他就是这个性格就是这个命。         

虹←桥←书←吧←BOOK。←  

第35节:第二部 五侯(15)         

  08    

  刘骜去天禄阁看书,不由得想起来,在刚刚加封班媞为婕妤的时候,他也常常会和她一起到这里看书。天禄阁中那些书,那些字,那些人,到处都是与班媞在一起的回忆,密密麻麻。这么多年了,日子久了,恩情也渐渐薄了……然而,薄的不是他。刘骜说不出班媞在哪里欠了他,可是,她眼里心里分明躲藏着一些东西,是他所看不清的。刘骜已经察觉到他和班媞之间出现了问题,就像花瓶上的裂隙,在不动声色地扩大绵延。可是,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个裂缝在哪里,也无从去修补。   

  女人啊,真是麻烦。刘骜很苦恼,他怎么就招惹了两个差别这么大的人呢,一个太静,一个太吵;一个要求太多,一个要求太少。以前他总是嫌许?想东想西,烦;但现在他发现,像班媞那样摆出一副无欲无求样子的女人,更讨厌,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她要的是什么。   

  刘骜转道去增成舍。他悄悄进来的时候,班媞正在看书。她发现刘骜来了,赶紧让座,两人闲闲地聊了一会。不知怎么,刘骜心里就是不舒服:他没有看到她的热情,她的举止太像一种仪式了。两人再次无话可说,都有点扫兴。刘骜就想不通了。她在看书的时候,她的睫毛扑棱棱地闪着,眼角眉梢都是暖洋洋的笑意,仿佛有一颗心在跳动着。那时的班媞,那么娴静那么美,可是怎么一到现实中,她就像一枚纸糊的月亮,毫无温度?   

  刘骜坐了坐,了无趣味,就想走。他已经起身了,盘着的袍子刚刚抖开,一直低着头的班媞忽然冒出来一句话:“陛下,为什么现在到了增成舍总是不开心?是臣妾做错了什么吗?”   

  刘骜冷笑了一声:“你是天下第一贤妃,第一才女,又焉能有错?”   

  班媞甚至想冲口而出,那你的脸色摆给谁看?她把一口气咽下去了,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 “臣妾无能,只知守我的本分。”   

  “当然,你是本分。谁敢说你不本分?既不打算为父兄谋利,也不与嫔妃们争闲气,对生活从来没有要求。甚至,朕来与不来,你都不着紧,也不在乎。我没说错吧。”   

  班媞心里紧了一下。他说对了,她真的不怎么在意。正因为他没有冤枉她,她忽然觉得难过起来。她曾经也很想好好待他,可是……不知道两个人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刘骜又说:“我知道皇后想要什么,也知道母后想要什么,就算再尖酸挑剔,我也能忍;可是,你到底心里想什么?这么多年来,我就没搞清楚过。”   

  班媞停了半晌,方才说道:“陛下对我有何不满,臣妾可以改。只是自问,这么多年来,我对你提过要求吗?卷入过纷争和流言蜚语吗?是侍候王太后不尽心,还是对许皇后和众姐妹不周?为何……”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在装糊涂?这些年来,我说什么,你听进去过吗?你的心一直在哪里飘荡吧?我总以为,你贤德有教养,和你在一起会幸福。可我那么努力去哄你开心,你就是心不在焉。没有想到,你的心是寒冰做的,怎么也焐不暖。和你这种人在一起,真是太累了。”   

  班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钉在地上,不知是动好还是不动好。   

  而刘骜说完,一直憋着的一口气也泄了。空气都是僵硬的,他在这里没办法再待下去了。   

  “陛下……”班媞忽然叫了一声。   

  刘骜站住了。班媞还想解释些什么吗?他转过身来,没想到班媞快步走过来,一把抱住了他,整个人都埋在他的胸膛里。   

  他吓了一跳。班媞抬起头,望着他,说:“是我不好,不会侍候陛下。臣妾自知罪责难谢……”说着说着,她又不说话了,黏着刘骜,两只手臂把他箍得紧紧的,弄得刘骜动弹不得,好不自在。   

  原来每个女人都会这一手,连班媞也不例外。眼看着她泪花盈盈,这么急切想证明什么呢?要取悦我,还是要求得我的谅解?说实在的,刘骜仍然对班媞的冷淡心存芥蒂,他害怕她连拥抱也是虚与委蛇的,她是能做出这样的事的。可是,到底是抵挡不住她胸脯的柔软和身躯的温暖,刘骜也抱着她,没有放手。09         

◇BOOK。◇欢◇迎访◇问◇  

第36节:第二部 五侯(16)         

  定陶王刘康来到京师朝拜了。   

  刘康是刘骜的异母弟弟,只比他小两岁,当年曾陪他在太子宫一起读书一起玩。分封在各地的诸侯王过几年会有机会进京朝拜君主,但刘骜上次曾经拒绝过定陶王一次了。那时他刚登基没多久,因为他担心他的母亲会不会是另一位吕后。当年的吕太后为了绝后患,把戚姬做成人彘,把惠帝亲自保护的赵王如意也诱杀掉。刘骜不希望刘康像如意一样牺牲掉。   

  不过,这次刘康一到京畿,王太后就邀请他进宫,并在长信宫设了家宴款待他的到来。刘骜也乘肩舆来到长信宫,看到王太后正与刘康言笑晏晏,他心里倒愈发地忐忑了。他搞不清楚母亲到底想干什么。   

  刘康拜见了刘骜。王太后悄悄拉着刘骜,笑着说:“看看康儿给皇帝送的礼物,许多倒是宫里罕有的,有心了。骜儿,你看,我也给他回了一个礼单,上面有上次莎车国送的兽纹百鸟缎和夜光珠,还有上等龙涎香,你看怎么样?”   

  旁边的侍从把王太后亲笔手题的礼单递给刘骜。刘骜扫了一眼,里面除了一些奇珍和古玩之外,还有黄金一百斤,官缎一百匹等,他有点奇怪了。按诸侯王恩赏的体例来说,母亲给定陶王的赏赐似乎已高出许多。   

  这边,刘康也令人奉上两个礼盒,含笑说:“除了送给太后和后宫的珠宝钗花以外,小王也另外准备了一点私人的小玩意,打算献给许皇后和班婕妤。”宫女把盒中的锦帛展开,刘康道:“这是小王的张良娣,用发丝亲手所绣的两幅《九歌图》,各有不同。早就听闻皇后和婕妤才学过人,一点小心意,希望陛下代为笑纳。”   

  刘骜顺着那幅错金丝帛,看到了刘康的手。这双手纤长而优美,保养得很好。他记起刘康是弄弦的好手,以前,每次大殿放置一个鼙鼓,父皇亲自在轩槛上用铜丸来击鼓,宫中那些乐师居然无人能够模仿,只有刘康继承了父亲的音乐天赋,能够相唱和。有时,刘骜看到父亲的弟弟互相倚为知音,只能自惭形秽,愈发忧伤。但刘康的这种音乐天赋,是否害了他也难说。当初驸马都尉史丹就是劝谏说刘康工于丝竹鼓鼙的才华登不得大雅之堂,父皇才打消了换太子的念头的。如今,这一切都过去了。当这些都成为回忆的时候,刘骜就一点也不讨厌刘康了。   

  刘康和王太后把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手绣的丝帛上,议论一番之后,王太后的心情显然也不错。她谈到了三年前的那场大水,谈到了对后宫无休止的琐事的烦恼,更抱怨王凤和五位兄弟在朝中的忙碌和辛劳。在一旁听着的刘骜哑然失笑,这哪是抱怨,分明是炫耀王家的位高权重。再风光,也需要向宿敌招摇才来得痛快;连皇太后也不例外。看来,母亲多年的积怨,就因为有了居高临下的优越感,竟然轻而易举地排解了。   

  那几天,刘骜刚好生病了,有点小感冒。他就顺势把刘康留下来了。不料,第二天,刘骜又染上了风寒,病情转重。刘康每天都从国邸驿馆里赶过来,服侍刘骜斟茶吃药,为他拭汗擦脸。刘骜本来每天都生活在各种照顾之中,早已习以为常;然而,由多年未见而且是有宿怨的弟弟亲手煎汤送药,毕竟不同,他的虚荣心得到满足。   

  刘骜很快就感觉到了刘康的细腻之处。每一勺刘康递至他嘴边的药汁,分量都是刚刚好,从不会在唇边溢出;每一次服药过后,刘康总是让他含上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