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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地为牢-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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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算上御书房那次,这是秦颜第二模仿李绩的声音说话,事出有因不便言明,秦颜只装作认真道:“皇后自有母仪天下的威仪,凡事无须亲为,如今自食其力,应当四肢勤勉。”
李绩素来稳重自持的表情终于变了变,不过眨眼便恢复了常态。
秦颜微露疑惑道:“我从前留心过宫女的形容举止,还以为能够不被发觉。”
李绩淡淡看她一眼,指着案上的墨砚道:“你已掩藏的足够好,几乎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可有些东西不是便不是,既无从所知,自是强求不来。”
秦颜恍然大悟,她只知道用尽心思临摹宫人的举止言行,却不知道模仿的再像,身为下人的那份谦卑逢迎是她从未经历过的,就好比李绩在提笔时,她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前去磨墨,一个不懂得察言观色的奴婢怎能不引人怀疑,而李绩做为君主,自然能轻易发现其中的破绽。
秦颜不禁失笑:“是了,强求不得,我便是我,又何必再扮他人。”
笑过后,秦颜心头突然泛起一阵茫然,我是我,那我又是谁?这么多年来,她究竟是在做谁?
大殿中一时静默,书案上的烛火跃动几下。
“既然走了,又何必回来。”李绩突然开口,声音极轻,好似夜风吹过纱幔。
没想到李绩会这么说,秦颜一时怔忪,低头去看他,见他唇色开始泛紫,手劲不自觉的松了松,良久才低道:“你不知道的尚有许多,而我却不能一样一样的说与你听。”
李绩已经懂了秦颜的话,既明白昭示了自己别有目的,却又不会多做说明,比如她为何会模仿自己的声音来发号施令。
“好。”
李绩微微点头,双眼微阖,仿佛放弃了抗争,可多年来养成的直觉却让秦颜心中警铃大振,她五指蓦然收紧,却已是迟了,李绩目中精光大泄,左臂猛然向后一横抓住秦颜扣住他的右腕,旋即一个转身,扫向她的膝骨,身手之精要迅速着实令人惊叹。
先机已失,自然落于下风,秦颜微愕之于,飞快的屈膝后翻,化去大半攻势,吃痛之余,手腕依旧被李绩抓住,颇有制肘,眼见李绩攻势再起,秦颜目光一狠,就着自身的重量朝殿中的梁柱撞去,此举不过是想借着冲撞解去双方牵制,自伤难免,但若对方及时放手,倒也避免了两伤的局面。
目眩灯迷之中,李绩眸中一沉,突然松手,转而抓住了秦颜肩膀,将她向身后抛去,秦颜身体陡然疾转,她便就势旋身,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折腰而下,李绩忽觉一道利风迎面而来,下意识的侧首避让,手劲略松,秦颜见有机可乘,飞起一脚踹向李绩肩骨,只听到一声闷哼,两人重重跌落于地,牵制顿解。
秦颜迅速起身稳定身型,抬眸时,李绩堪堪站定,玄衣墨发,衣饰微乱,却丝毫未损他不怒自威的气势。
李绩不动声色的看着秦颜,眸光幽暗,盛了几分焰色。
“方才多谢了。”
秦颜颔首,真心实意的道起谢来,就在此刻,她突然矮身横扫下摆,李绩冷笑一声,轻易避开,身形却没有了方才的敏捷,方收势的秦颜突然以手撑地,身体回翻一脚踹向李绩右肩,两次皆伤在同一处,此番竟轻易将李绩踹倒在地。
李绩双唇紧抿,左手不自觉的捂在肩处,挣扎着起身,等站好时额上已起了一层薄汗,可看着秦颜的目光丝毫未见松懈。
秦颜见他面色苍白如纸,怔了怔道:“兵不厌诈,得罪了。”战场上为求胜利向来如此,若论身手她并无把握能制服李绩,为求速战速决,只得投机取巧,本不觉如何不妥,可见他痛,自己竟会这般难受。
李绩突然轻笑两声,倒不是讽刺,只是因为秦颜的话和她面上认真到难以理解的神色,令他有一种无从发作的失力感。
秦颜却以为他是在嘲讽自己,目光一敛,不发一语的来到李绩跟前,与此同时,一道袖风扑面而至,秦颜一惊,偏身错开数步,距离如此近,李绩已移至她身后,紧接着双膝一痛,秦颜已跪倒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
绣银龙的袍摆未及离开,秦颜用力一拽,李绩下盘本就不稳,被拖着仰面倒下,一声重响中,秦颜忍痛一个翻挺,将李绩反压在了下面。
后脑被重创,李绩剧痛中只觉得思绪混沌不堪,明明有许多事要做偏想不起是什么事,他努力抬眸去看前方,目中却是朦胧一片。
见李绩目光涣散,仍是挣扎着要起来,秦颜只觉得胸口一阵锐痛,四肢几乎脱力,她一咬牙,双腿绞住李绩的双腿,一只手臂横压在他腰腹之间,另一只手则抵在了他的下颚,叫他无法动弹。
秦颜伏在李绩胸前压抑着喘息,两人的发因为挣扎而纠结在一起,被汗沾湿贴在颈侧,冰凉如许,倒有些耳鬓厮磨的意味。
心口痛的厉害,秦颜良久才直起身来,发丝凌乱,面容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惨然,却仍是扯出一丝微笑轻道:“既然要痛,你便陪我一起痛吧。”
一滴液体落在李绩脸侧,拉回了李绩几许神志,他惊抬眼眸,秦颜的面目在逆光中无法分辨,只觉得压制他的双手抑制不住的颤抖,大约是真的太疼了,她这样的女子,又怎会流泪。
灯光晃眼,李绩微阖上眼,除了这天下,他现在什么也没有了,还有什么能令他这般痛呢。
抵住下颚的手突然松开,李绩一惊之下睁开双眼,冷冷道:“你做什么?”
秦颜正在仔细解他缀满配饰的腰带,听他这样问便停手道:“脱你的衣服。”
李绩冷哼一声笑道:“你一个女子,竟这般不知廉耻么。”
“毕竟夫妻一场,又何必如此拘礼。”秦颜见李绩浑身颤抖,以为是他不适应所以紧张,便好心安抚道:“我只是脱下你的衣服,你不必紧张。”
李绩被气的一时无言,不由捏紧指节怒笑道:“你的目的仅仅于此么?”
见想法已被看穿,秦颜目光一动,竟现出几分冷酷来,她突然出手扣住李绩的下颚,捏紧,眼眉微挑笑道:“今日要了这龙袍,不如由我来做皇帝如何?”
听了这大逆不道的话,李绩面色如常轻笑数声,秦颜还在疑惑,他却突然发难,秦颜冷不防挨了一拳,仍是压着李绩死死不放,本想用解下的腰带将他双手绑住,几次失手后,秦颜耐心渐失,一个利落的手刀劈下,李绩沉沉倒地。
怔怔看了地上的人半晌,秦颜想到李绩为人极为严格自律,即便是穿衣,也是从里到外衣带结扣无一不严丝合缝,规矩齐整,容不得丝毫敷衍马虎,此刻的他却因为方才的打斗衣饰大乱,长发散了一地,与平日大相径庭。
秦颜轻叹一声,缓缓去解他的衣衫,待除去外袍和中单时,秦颜这才发现他右肩那里渗出大片血迹,染红了白色的里衣。
原来如此,他的伤到现在竟还未好,秦颜心中一痛,手下越发轻柔,将他微敞的衣襟仔细理好系严。
大殿空阔,即便是夏天,夜里也是凉气逼人,秦颜将李绩抱在怀中,两个人就这般相依坐着,仅有彼此,仿佛这样就是一辈子,可秦颜知道这不是。
你我如此相似,即便九死一生,你要做的事我又怎会阻你,不论做皇帝还是做夫妻,无非福难与共,你一个人走,我怎能放心,说我自不量力也罢,自作多情也罢,这一程,我陪你走。
第六十四章
卯时将至,出行的车马侯在承南门,只等一声令下便可出发。
李绩早已上了马车,百官候在列道送行,临行前为防疏漏,沈椴再三检查了车马,确定无误后便到队伍前对领军的曹都尉道:“已检查稳妥,时辰将至,车马即刻便能启程。”
曹都尉点点头,正要下令,却听见李绩的声音轻道:“沈椴何在?”
沈椴本要退下,听李绩突然发话,不禁一怔,随即应道:“臣在。”
不多时,李绩带着笑意的声音道:“若日后相见,倒希望能与你痛饮一番。”
沈椴目中透出一丝疑惑,心下觉得异样的同时,沈椴突然想起上次李绩诏他谈话后邀他共饮一事,于是释然道:“臣还记得陛下说过,永安城里有家管竹居,那里的酒十分好喝,上次因公务在身臣未能奉陪,此番定会备好美酒,只等陛下凯旋归来,不醉无归。”
车内良久沉默,沈椴正暗自奇怪,接着便听到有声音仿若自语道:“原来他还记得。”
有别于李绩的低沉威严,像是久未说话后突然发声的暗哑,不等沈椴分辨明白,曹都尉突然前来询问道:“启禀圣上,吉时已至,是否可以启程?”
李绩声音一凝,道:“出发。”
一声令下,人马攒动,旌旗飘扬,司礼监大声高喊道:“百官退避,宫人行止——”
众人纷纷退至列道,湘南王率领百官行礼,齐呼:“恭送陛下——”
车队缓缓启动,李绩的马车路经一干大臣时,车帘的一角因风微微扬起,众人的余光尚能看到绣有飞龙的玄黑袍摆逶迤在脚下,不多时,车帘便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从容掩上,马车渐渐出了承南门。
不知何故,骆尘今日起的极早,而皇帝出行一事他并不需要出席,无事可作,他只好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不过没多久便被石桌上的一件事物吸引了注意力。
是一张白纸,上面简单写着:“洗梅阁第九株梅树,多谢。”
骆尘无声中微微一笑,目光温柔,他决定乘着这个机会去一趟洗梅阁。
在第九株梅树下,骆尘挖出了两坛酒,还没有开封便能闻到若有似无的清香,若是擅饮之人闻了这香味定是难以忘怀,而骆尘不仅懂得喝酒,更懂得用药,有一种药香,他终其一生都不能忘记。
是一种馥郁中带着不详的味道,通常用来防止腐烂变质,那个时候他特意加大了这种药材的用量,用来掩饰其他药材所发出的气味,以及血腥。
送那人回来的前一晚,他曾隔着木板向对方开玩笑道:“这一路千辛万苦送你荣归故里,可想好了拿什么来报答我?”
久听不到动静,他疑心底下的小孔因放置难以通风,便将上面的木板移开少许,然后举起衣袖将房中微弱的光线遮去,以免刺伤对方久不见光线的双眼。
倒不是晕了或睡了,而是那个人看起来像是在很认真的思考,本来玩笑的心情突然烟消云散,他开始安静的等对方回话。
过了片刻,只听那人一字一顿轻道:“两坛佳酿如何?”声音又干又涩,他知道对方已经许久未曾开口说话。
仿佛被切中了要害,骆尘心中狠狠一窒,良久才笑了,似极为欢喜道:“你明知我这人一向好这杯中之物,能让你这般珍惜的美酒,我又岂有放过的道理。”
那人听后眉头轻蹙,缓慢却坚定道:“秦鸿……身无长物,若有日后……粉身碎骨,定报答恩情……”
这人便是这样,恩怨分明,爱恨决绝,欠了一个人,即便是赔上自己一辈子,也是在所不惜的。
“果然是极好的酒,她终究没有让我失望。”
将酒抱在怀中,骆尘低叹一声,轻笑道:“这酒虽来的迟了些,但总比不到要好。”
沈椴赶到郊外的时候,随行的人马已折损大半,三三两两的士兵聚集在一起包扎伤口,四下一片狼籍,李绩所乘的马车损坏尤为严重,车厢四周插满了箭矢,更有许多穿过车幔,凌乱的钉在车厢四壁,而里面空无一人。
领军的曹都尉一直忙着清理现场,乍见沈椴到来,急忙上前禀报道:“沈统领,我们的人马方出郊外便受到了大队人马的袭击,对方进攻迅速猛烈,我等誓死守卫,哪知乱战之中竟发现圣上早已不知所踪……”
沈椴右手缓缓摩挲过车沿,察觉到背后有脚步声时状似无意放了下来,在听完曹都尉的话后,面色如常道:“我会再调派些人马过来,你们稍作休息后即刻启程前去吴蜀。”
曹都尉一怔,下意识反问道:“什么?”
沈椴正视他道:“此事断不能声张,以免祸起有心之人兴风作浪,你且按我所言一切如常进行,我自会想办法查到陛下行踪。”
曹都尉亦觉得事态严重,却又不敢妄做决定,以免惹祸上身。沈椴看出了他的想法,便接着道:“曹都尉请放心,如今皇上下落不明,我不过一个小小统领,怎敢独揽专大,朝中尚有湘南王,事关机密,我自会与王爷商量对策,若事后追究起责任,在场之人与王爷皆可为都尉作证,今日一切行为皆是出自在下之口。”
此话一出,曹都尉果然再无顾虑,即刻应承下来,等沈椴安置妥当离去后,曹都尉回身去看他方才摸过的地方,只见车沿上有些深浅不一的小口子,想是激战时留下的,便没再将此事放在心上。
李绩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醒来的,整个房间不过一桌一榻,朴素至极。他身上已换了一身新衣,素白银丝单衣,衣襟袖口以百草纹镶边,外罩大袖烟青薄绸衫,连发上的头冠也被取下,仅用一只木簪简单挽了半头长发,除却重衣高冠,让他有些莫名的轻松,只是脑后仍隐隐作痛,倒提醒了他去寻这罪魁祸首。
出了屋子,李绩才看清他所在的地方乃是一处山谷,屋子因地势而建,靠山依水,出了前院,便可眺望斜坡下一片碧莹莹的湖泊,湖水清凉无波,湖边垂柳姿态蜿蜒,细长的枝条根根坠落,宛如少女的长发,极为温柔的拂过水面。
树下的人白衣紫衽,满头青丝用一根极长的丝带随意挽成单髻垂于腰下,风行云动,长袖舒展,如此情景却不显得羽化出尘,反倒别有一番凛冽。
李绩从未见秦颜穿过这般素淡的颜色,也从未见过有人能将一身白衣穿出这般锐利的气魄,如宝剑出鞘,竟隐隐透着血光,即便是站在低处,那人也像临于群山之巅,睥睨天下。
他看着那道背影,似乎从未认清过眼前的女子,这个有着千般纷彩胭脂外颜色的女子。
待走得近了,李绩突然听见有声音低念道:“生怕见,花开花落,朝来塞雁先还……来如风雨,去似微尘……”他心中一动,目光朝湖面看去。
不知是从何处而来的山花,或粉或紫的颜色静静徜徉在水面上,伴着水流打着圈儿,如若无根浮萍,四处漂泊,让人心中陡生不忍。
秦颜身形一动突然转过身来,不是从前的精妆细描,此刻的她脂粉未施,面容平淡,越发显得为人冷漠,只是行动之间,长长的青丝纠缠着紫色的发带袅袅而飞,倒显出几分缱绻的意味。
秦颜笑道:“看来你对现下只身一人的境况并无觉得不妥。”
李绩看着她的脸,眼中幽色一闪而逝,他面上含笑,声音极冷:“劫持天子,你可知你犯了死罪。”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秦颜神色颇有些无奈,她一转剑柄,微眯起眼道:“所以未免你日后株连报复,在你动手之前我必会先杀了你,以绝后患!”说话间,她双眼大开,光华流转间竟真透出几分杀意。
李绩不为所动,神情淡漠道:“好气魄,你倒真以为我舍不得杀你么?”话方出口,他不禁一怔。
秦颜并未察觉他的异样,只蹙眉道:“我自然知道你能杀我,只是我已经两日没有进食了,不等你来动手,我恐怕要先走一步,也免得你徒增杀孽。”
李绩悄然放松的心情又因她的话皱起了眉头,下意识道:“为什么?”
“赶路。”
说话间秦颜突然弯腰捡起岸边的竹竿,提起来掂了掂又放下,回头对李绩道:“既然出宫了,总要过过寻常百姓的生活,现下鱼还没有上钩,不如先饮一杯?”
心中对秦颜所说的寻常百姓生活一阵动摇,迟疑片刻,李绩点头道:“好。”
在院子里的一棵枣树下挖出了三坛酒,李绩起身去看秦颜,发现她不知何时下了岸,正拿了剑在水里刺鱼,李绩意外之余又觉得好笑,想来是真的饿极了,不过既然如此,先前又何必花费时间去垂钓。其实李绩并不清楚,秦颜在认定要做一件事情时是极为有耐心的,即便泰山崩塌也不为所动,但若中途想通觉得没有必要,那么她也不会拖泥带水,用最快最直接的方法解决便是。
又刺中了一尾,秦颜将鱼取下丢上岸,转身时一缕发丝垂落胸前,一瞥之下发现发尾处已经变成灰白色,她看了看,举剑将发尾削去,然后上岸准备将鱼烤熟。
“这酒我只埋了五坛。”
秦颜将烤好的鱼端到石桌上,坐下后继续道:“这里是我从前的住所,我一生中将近一半的时间在这里长大,所以这酒也有些年份。”她一边说一边将酒打开,一股异香顿时扑鼻而来。
身处这宁静的山谷之中,没有了纠葛纷争,许多事情也就变得顺其自然,书中有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如此简单的生活就在眼前,令李绩的心境异常平和,眉目间的冷峻不觉淡了许多。
举起酒杯轻啜一口,果然唇齿留芳,李绩微微一笑道:“看来你不做皇后果然会更快活,若当初……”他一顿,余下的话便没有说出口,笑容却淡了几分。
“那你呢?”秦颜抬眸看他。
“自然也是不做皇帝快活些。”李绩沉吟片刻,方继续道:“若不做皇帝的话,我大约会做一个商人,因为我喜欢算账,旁人欠我的我欠旁人的,我必会算的分毫不差。”
秦颜忽然笑了,目光深沉如许,有些了然的意味。
“可惜不能。”李绩轻轻敲了敲石凳,淡道:“在这个位子,我杀了不少人,杀人者偿人命,我给不了命,总归要给天下一个交代。”
“你做的生意赔率太大。”秦颜摇头,不久正色道:“这点我们倒是十分相像,一不小心欠了账,连本加息,于是这一生都在疲于奔命。”
李绩失笑,眼中不觉渗了几分寂寥,浅的几乎不见。
秦颜目光一动,缓缓道:“今日难知明日事,醉也好,睡也罢,无论如何,我都要让自己活的很好,也算不枉此生。”
李绩举杯的动作一滞,低笑道:“这样最好。”
酒过三巡,日头也开始西斜。
由山坡之上俯看,前方湖水如镜,映出一轮红日缓缓下沉,山风渐起,吹出层层涟漪,红影便随着轻波荡开。
秦颜矗立良久,突然一撩衣摆坐在草地上,看着远方出神。
李绩站在身后静静看她良久,突然开口问:“你在看什么?”
沉默片刻,秦颜头也不回道:“这座山里的事物每时每刻都在改变,一花一树,一草一木,又如你我之间,若往后回想起你问我的这番话,这幅情景,皆不过是记忆中的画面罢了,我不喜欢时过境迁,有些东西想要一直留下来,可总是事与愿违。”她轻叹一声道:“不是当下,不是未来,我在看过去。”
李绩心弦一震,他并不畏惧死亡,他最怕的是失去,每有令他珍惜的事物,便会一直一直记着,原想只有这样才不会消失,不会改变,而秦颜的话让他明白,有些事情,不是靠记忆便能留住的。
紧挨着坐在秦颜身旁,李绩看着前方的天际,良久才道:“从前太傅教授与我,四时交替,万物变更,诸事皆有缘法,不因喜恶回转,恒大者则为天道,是故唯有天道恒在。”
秦颜点头,目光悠远:“是了,时光易老,如若苍天有情何为天道,唯有白刃在喉,方可不迟暮。”
李绩沉默片刻,轻道:“即便如此,今日的事,我会记得。”
秦颜看他半晌,突然失笑道:“为君如你这般,容易变老。”
李绩微奇,侧身反问:“何以见得?”
“情之同处即为性,舍情则性不可见,欲之公处即为理,舍欲则理不可明。故君子不能灭情,惟事平情而已;不能绝欲,惟期寡欲而已,你这样……”叫我如何安心……
说到最后,秦颜声音渐低,似乎酒劲上头,有些醉了。
刹那间山风大作,漫天柳絮如飞雪四散,纷纷扬扬遮了半个天空,李绩已经听不清秦颜说了什么,只得靠近了些,却发现她的发上沾了零星柳絮,恍然看去就像生了白发,于是低头去看自己身前的发丝,亦是如此,李绩心中一动,一瞬间想起白头偕老这四个字。
一向冷淡的目光仿佛罩上了一层暖色,李绩欲帮她抚去发上的柳絮,谁知手在半路被人阻住,李绩不禁侧目,正见秦颜抬头看着漫天白絮,极艳的光彩充斥着双眸,使她整个人透出一种惊人的炫丽。
似是想起了什么,秦颜目中光芒一黯,口中喃喃念着:“战退……玉龙三百石,败鳞残甲满天飞……”
没有错过她眼中的黯然,李绩眸光微动,下意识的放低声音道:“看天色怕是要下雨,不如回去吧。”
秦颜点头,异常安静。
心中刹那间变得柔软起来,李绩疑心自己也醉了,竟觉得这样的情景异常温馨,他小心的扶起秦颜,两人相依靠着,一步一步的走回小屋。
第六十五章
夜里果然下起了雨。
夏日里的雨不似春的缠绵,雨滴淅淅沥沥的砸在屋顶四周,连绵不断的声音令李绩难以入眠,渐渐的,李绩从这种自然的韵律里聆听到一种安定,他恍惚想到,如若能时常如此安静的听着轻风夜雨,看着日升月沉,身边有人陪伴说话,没有俗世许多纷扰,这样的生活倒是简单。
正想着,黑夜中突然有碰撞声夹杂着雨声传来,李绩眼睫微动,身体已经先于意志做出攻击,在手扼住对方的咽喉时,借着窗口微弱的夜光,李绩认清了来人的面容,顿时身形一滞,有些措手不及的收了手,脱口而出道:“怎么是你?”
秦颜撑着桌子站定,一身白色单衣,目光熏然,偏头看了李绩半晌才答道:“我的屋顶漏雨,你的床分我一半。”说着,身形一晃缓缓走到榻边直直坐下,然后抬头对着尚在怔忪的李绩认真招手道:“你过来。”
李绩如梦初醒,见秦颜的样子就知道她的酒还未醒,没想到秦颜喝醉了酒会是这幅模样,与平日冷淡自持的形象大相径庭,李绩心中不禁生出笑意,面上却没显露半分,倒是依着秦颜的话走到了榻边。
秦颜见他到了面前,指着床榻微微一笑,眯眼问:“你睡哪边?”
其实睡里睡外对李绩来说并不重要,多年养成的习惯让他一直都是浅眠,若有任何异动也可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想了想,李绩答道:“外边。”
“外边?”秦颜皱眉,摇头道:“外边不行,你睡里边。”
李绩莞尔,既然不行当初又何必让他选,不过他当然不会跟一个醉酒的人争辩,于是照结果睡到了榻里边,秦颜见他躺好,慢腾腾也跟着爬上榻,然后‘咚’的一声倒在李绩身侧,冰凉的长发瞬间倾散开来,铺了满枕。
被秦颜的动作惊了一跳,李绩下意识起身去看她,谁知一动之下头皮传来一阵坠痛,原来是秦颜倒下时也将他的头发压在了身下,李绩哭笑不得,不禁低头去看秦颜,见她眉头微微皱着,也不知是不是摔疼了,面色显得有些苍白。
心中不由一紧,李绩觉得有许多莫名的情绪纠结在胸怀不得纾解,如这般看着她并不是第一次,却不知今晚为何如此心绪不宁,没错的话,其中的一丝感觉应当是……心痛。
猛然回神,李绩目光复杂的看着秦颜,良久方收了目光,视线转去看堆在秦颜身旁的薄被。小心的就着身形,李绩将被子展开替秦颜盖好,这才轻轻躺下,阖上眼前,他始终有些介怀酒醉的秦颜睡在床外,若是有人突然来袭,首当其冲的她如何自保。
不知是何时辰,秦颜朦胧中听到有人在唤她,冷峻的声线中透出一丝忧焚,因胸口的气闷脑中一阵昏沉,秦颜茫茫然的睁开眼,乍然对上了一双沉如幽潭的眸,怔了怔,问道:“……怎么了?”话一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又干又涩,几乎不成句。
李绩眸光一敛,淡道:“你醒了?”
“嗯。”
秦颜点头,想起身,却发现四肢虚软无力,她立即明白定是昨天酒喝多了害得旧疾又犯,现下这幅情景,秦颜难得生出一丝不自在,于是极为认真道:“古人云花看半开,酒饮微醉,果然很有道理。”
李绩不说话,目光在秦颜身上流连了一番,就在秦颜觉得莫名的时候,李绩头微低,伸手将压在她身下的几缕长发抽出,一边低道:“既然身体不适,便不用着急起来。”说着,单身撑着床沿以轻巧的动作越过秦颜,取了榻边的衣饰穿戴起来。
脸颊边还残留着李绩俯身而过时长发不经意滑过的触觉,秦颜脑海中一片云海山雾,这样的情形怎么想怎么奇怪,千头万绪一时理不分明,待听到房门阖上的声音时,她不禁暗省昨夜是否因醉酒有做出些失格的举动来。
掩上门,李绩矗立在门前,手心仍残留有冷意,他想起从前在宫中与秦颜同榻而眠时,她从来都是在他睁开眼时便跟着醒转,只是今日他醒来时秦颜仍是安静的躺着,四肢冰凉,呼吸轻缓,若不是她头上的冷汗以及惨白如纸的脸色,他定不会知道秦颜在睡梦中经历了怎样的痛楚,{奇}李绩突然明白,{书}如秦颜这般,{网}真正觉得痛时反而是不会说的。
秦颜有力气起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窗外的雨势渐小,她梳洗完毕来到前厅,竟见木桌上摆了一碗清粥,惊讶之余胸口处温温热热的,一向清冷无波的目光不自觉间柔软起来。
也不知生来养尊处优的李绩是如何做到的,秦颜带着疑惑尝了一口,抬起头时正见李绩从门外进来,两人面无表情的对视片刻,李绩突然开口,声音微嘶哑:“你昨夜喝醉了。”
秦颜有些奇怪的点头道:“我知道。”
李绩眼中似还有话要说,踌躇片刻才道:“我第一次做,并不知合不合你胃口。”
秦颜愣了片刻才明白他说的是眼前的粥,感动之余她认真安慰道:“没关系,昨夜酒喝的有些多,如今口里也试不出味道。”
李绩眼中霎时五光十色,只是语气依旧平常道:“这样便好。”说完,转身又出去了。
秦颜见他离开,低头舀了一勺稀饭,举至眼前,看了良久才缓缓吞下,待一碗清粥见底,她看了看空碗,喃喃道:“饭还是夹生的。”
雨还在下,细密的雨如同银丝,院中的枣树叶上盛满了水滴,泫然欲落,飞鸟在山谷间低低鸣啼,远处青山苍翠,高峰环雾,飘渺如仙境,融成了一幅极为广阔辽远的画卷。
秦颜搬了凳子打算安静的看雨,这是她从前最喜欢做的事,不可否认,秦颜少时便有小楼一夜听春雨的情怀,只不过很少有闲情悲春伤秋罢了。等到了门边,秦颜的视线不期然撞见站在房檐下的李绩,身如松柏,长发如墨,一身淡青长衫如云烟出岫,矜雅清贵,波澜不惊。
秦颜倚在门边看他,如若能够,她想一直像现在这样,两人静静的看着风景,直到白头。
一阵风起,吹得檐角木质的风铃铛铛作响,刹那间,远处的群山高峰,近处的花草树影瞬时跳脱意象,离开了那个秦颜所向往的世间。
“从前在宫中,我并不清楚你发病时的情形。”李绩的声音突然响起,他侧过身来看着秦颜。
秦颜恍然回神,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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