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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地为牢-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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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妃自然明白秦颜话中的意思,她正准备回话时,秦颜接着道:“我出来已有些时候,也该回宫了,你且安心养病,不必相送。”

看着秦颜毅然离去的身影,杨妃不禁想起她们初次见面时,秦颜也说过这番话。她放松身体躺回枕榻之上,一向温婉如莲的面容浮现出一丝嘲讽的笑意,转瞬即逝。

雪下的越发大了。

小蔻将秦颜送到院外,秦颜见四下无人,在取伞转身的同时状似随意道:“你在这里可还习惯?”

抬起头,小蔻有些受宠若惊道:“因为杨统领的缘故,杨妃十分信任奴婢,晨妃事后也一直没有找奴婢的麻烦,奴婢在里很好,多谢娘娘为奴婢挂心。”

“习惯便好。”秦颜唇角露出一丝笑意,她看着小蔻柔声道:“再等些时候,我便送你出宫与家人团聚,好不好?”

“可是奴婢还有两年才能出宫呀。”小蔻疑惑道,虽然很想早点出宫,可她明白自己入宫不过一年,不可能如秦颜所说的这么快便能出宫。

对小蔻的疑惑,秦颜并不打算解释,她无声中撑开手中的伞举起,在步入雪地时,秦颜忽然转身对仍然一脸不解的小蔻目光真诚道:“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不等小蔻回答,秦颜已经转身离去,冷风吹得她衣袍翻卷飞扬,身后苍茫的飞雪衬得她形单影只的背影无比单薄,渐渐的,那道孤离的身影被风雪吞噬,终于不能看清。

小蔻一直目送着秦颜的离去,不知为何,看见她消失在风雪的尽头,就象是永远不会回头再见。

秦颜方到旌德宫门口,环儿后脚就跟上来,替她将带着湿气的狐裘解下,然后帮她换上一身干爽的棉衣。

刚刚穿扮妥当,秦颜正要进殿,只觉得眼前一花,一个白胖的人影突然朝她撞来。秦颜一惊之下,下意识向左的闪避开。不多时,便听到那白影惊呼一声,与秦颜堪堪错开。片刻后,只见李琰一脸失落的看着秦颜,声音无限哀怨道:“皇后姐姐,我等了你好久,你再不回来我便要睡着了。”

秦颜对自己方才的行为一点也不觉得愧疚,倒是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李琰,奇怪道:“怎么一段时间不见,你越发的胖了。”

李琰一听,急忙道:“皇后姐姐你一定看错了,只是因为冬天来了,嬷嬷说穿多些便不会生病,不信你看看。”

说完,李琰在原地着转了一切圈,动作十分迟钝笨拙,倒象是一只左摇右晃的鹅,看得秦颜十分不忍心,她只好开口劝道:“你不用再转,我大概知道了,你衣服穿的是很多。”

李琰这才停下动作,露出十分欣慰的笑容,他伸出小手上前将秦颜的衣摆拉住,秦颜低头时,见拽着自己衣服的手又胖又短,她不禁脱口而出道:“你以后还是少吃些,不然长不高。”

李琰当然听不出来秦颜这话是嫌弃他长的太胖,只是满心欢喜的应承着,一边拉着她往正殿走一边开心道:“皇后姐姐,你先前答应要做荷花糕给我吃,我现在就想吃,好不好?”

“怎么会突然想吃荷花糕。”秦颜眉头微皱,但没有拒绝李琰的要求。好在环儿早前收集的荷花现在还可以用,她思索片刻,才对李琰道:“想吃的话,得等上些时候。”

李琰忙不迭的点头道:“我等我等。”

一个时辰后,李琰拿着手中吃了一口的荷花糕,面色为难的看着秦颜道:“皇后姐姐,我怎么觉得这个荷花糕的味道跟我从前吃的不大一样呀?”

秦颜眼睫微敛,将尝了一口的糕点不动声色的放回盘子里,脸色平静的转头对环儿道:“你来说说为什么。”

环儿眼皮无端的抽动了一下,又不是她做的,她如何知道是为什么,可她实在不敢说出实情。于是在李琰万分好奇的目光下,环儿艰难的开口道:“大概是因为里面的盐放多了?不对……”环儿斟酌了一下,继续道:“或者是里面的糖放少了也说不定。”

“原来如此。”李琰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对环儿道:“因为这样,你做的糕点才这么难吃吧?”

环儿扭头看秦颜,见她正举着一杯茶细细的饮着,并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只好硬着头皮道:“是奴婢手艺不精,让殿下见笑了。”

李琰倒不在意,只是转头对着秦颜讨好道:“等明年开春了,宫里又有许多花要开,可以拿来做各式各样的糕点,下次皇后姐姐亲自做给我吃好不好?”

秦颜放下手中的茶杯,里面的茶水不见少去,她和颜悦色道:“那你喜欢什么花?”

李琰偏头想了想,终于答道:“我自己喜欢的花是菊花,可太傅偏让我喜欢牡丹,说菊花太过清寒,太子不能喜欢,而牡丹乃花中之王,是王权的象征,只有它才配的上权贵的身份。”

秦颜冷哼一声,眼中透着不屑但面上依旧温和的笑道:“不必信他的,不过是个食古不化的老顽固,到你权倾天下,你便是主宰,无需迎合那些浮华虚名,只有旁人迁就着你,你若喜欢没人敢反对。”

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李琰象是突然想起什么,神情兴奋道:“皇后姐姐,你喜欢什么花?告诉我,到来年春天我送你好不好?”

秦颜一怔,看着他期待的眼神,她端起茶杯饮了一口,眼也不抬的随口道:“野花。”

“啊?”

李琰不解,他早将脑海里知道的各种花名过了一遍,惟独没听过这个名字,于是他试探着问道:“这花很稀有么?”

秦颜轻笑出声,肯定道:“不稀有,还随处可见。”看着李琰暗暗窃喜的模样,她顿了顿,淡声补充道:“惟独皇宫里没有。”

李琰圆圆的脸上顿时露出失望的神色。

第三十一章

入冬以来下了好几场大雪,青天之下雪花蓬勃的纷飞着,撒在宫殿路径之上,一层一层的积压覆盖,慢慢铺出一层残零的白色。

冷宫一向很冷清,极少有人经过,此时此刻,一道人影静静的站在门外。他玄黑的冕服和墨色的长发上沾着几点素白,寂静中只剩下这一天一地的白雪无声飘落。

良久,李绩的身体动了动,伸出手将衣衫和头发上的雪花拂去。待一切觉得妥当,他迟疑片刻,终于将门环扣了三下,知道里面的人并不会应他,于是他直接推门而入。

大门推开时,院内的情形一览无余。

李绩有些意外的看着院中的人,此刻顾御珈正背对着他立在风雪之中,她面前矗立着几棵折颜树,空落的枝桠上挂着皑皑白雪。

听到动静,顾御珈下意识的转头,正碰上李绩带着希冀的目光,四目相对时,她迅速的移开视线,转身不再见他。

见她如此,李绩目光中透出一丝黯然。他站在门口不动,只是遥遥的看着顾御珈的背影,嘴角泛起一丝枯涩的笑容。他声音低沉道:“我知道你一直在怪我,但我并不后悔,若是可以重来,我依旧会做下当日的决定。”

闻言,顾御珈的身体几不可见的轻颤了一下,决然的背影依然可辨她的倔强与坚持。

“一直以来是我太自私,不该将你困在宫中,蹉跎了岁月。”李绩顿了顿,声音极力平淡道:“我今日来,只是想告诉你,至多三月,你便可以自由,我再也不会阻拦。”

久久等不到回应,李绩有些自嘲的笑了笑,他继续道:“如今事过境迁,当年牵涉其中的人大多已经不在了,届时我会安排你出宫,到了外面你便可以过平安的日子。”

乍然听到李绩说要放自己出宫时,顾御珈心中并没有预期中的解脱与喜悦,心中好象空了一处,将自己全身的力气都漏了干净,同时却有无尽的失落喷涌而至,一时间心潮澎湃,无法自控。明知道李绩看不见她此刻的神情,顾御珈仍是拼命压抑住如潮的心绪,不想让他发觉自己的失措。

默然无声中,天空纷飞不断的白雪轻盈的落在两人肩头发顶,不过三丈的距离,却成了咫尺天涯。

身后已经许久没有声音,顾御珈知道他并没有离开,不多时,果然听见李绩声音沉柔道:“这些折颜我会命人除去,出去后就忘了在宫中的岁月,过平常人的生活。”

话音消散,一点落雪飘然沾落于睫,良久才听到他轻声道:“朕会做一个好皇帝。”

听到最后一句,顾御珈心中蓦然一痛,几乎不能呼吸,她神色仓皇的转过身,却发现门口空无一人,李绩已经悄然离去。

“他答应你的已经做到了。”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令顾御珈瞬间收起自己的失态,她转身看着偏殿,秦颜正从善如流的从那里走出来。

“他做不做的到与我有何关系。”避开秦颜的目光,顾御珈一脸漠然道。

“我原以为你才是最了解他的。”秦颜摇头失笑,语气微带讽刺道:“你竟然不明白,只有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才能保护好自己所在意的事物。不过欲得之,必先予之,有所得自然要有相应的付出,为了你,他已经画地为牢无法脱身。”

顾御珈神色间有些动容,叹了口气,语气不再是往日的冷然,她苦笑道:“你为何要对我说这些?我不信你心中没有他。”

“我心中有没有他与你有何关系。”秦颜和善的笑道。

对于秦颜的无礼,顾御珈并没有在意,她正视秦颜,神色认真道:“虽然我一直不知道你为何在这个时候让我出面使李绩分心,但我看的出来你对他并不是完全没有情义。”

“喜欢他又如何,那是我自己的事,与旁人无关。”

顾御珈摇头失笑,她望着纷扬的雪花,难掩伤感道:“我若有你一半的洒脱,现在也不会落到如此田地。”

秦颜不以为然道:“我若是真正的洒脱,今日就不会在这后宫中任由束缚加身,动弹不得。”说完,她直直的看着顾御珈,令顾御珈有种被看透心思的狼狈感。无处可逃时,秦颜忽然一笑,继续道:“你无法洒脱,是因为你从来都没有为当年的事恨过他……”

“够了!”顾御珈冷声打断秦颜的话:“不要以为什么事情你都清楚,到头来不过是一相情愿罢了。”

“你知道这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么?”秦颜不仅没有反驳她的话,反而提出了一个问题,令顾御珈感到错愕。

并不是真的要她回答,秦颜自顾自道:“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便是未得到和已失去。我若是你的话,面对自己的灭门仇人,只会给自己两条路,一是杀了仇人,二是自杀。结果你哪条路都没有选,反而甘心在冷宫中一困数年。我想你心里也应当明白,他并没有真正的囚禁你,你随时可以出来,只是你自己不愿而已。因为你知道,他是君王,属于天下,惟独不属于你一个人的,于是你宁可让他误会你一直深恨着他,这样他永远也不能忘记你,你始终是他心中最深的痛。”

似乎被说中了心事,顾御珈的面容在一瞬间失去了孤高的神采,她双眼微睁,口中喃喃道:“你说的不错,可还有一点你没有想到。”

不去问,秦颜等她自己说。

“我曾经答应过他,要永远陪伴在他身旁。”

顾御珈的情绪渐渐回复,她看着秦颜笑容无力道:“我明知他是杀了顾氏满门的仇人,我还是不能恨他,因为我知道错不在他。可我没有办法,他杀的是我父亲,还有顾氏一门一百零三条人命,这之间有无法逾越的血债,我们这一生注定了不能在一起。我留在宫里,也是在履行当年的承诺,却不能给他希望。”

“可你却千方百计的要我帮你出宫,甚至不惜以此为条件来助我达到目的,你难道不怕我进宫是为了替秦鸿报仇么?”秦颜似笑非笑道。

“因为我有必须出宫的理由。”顾御珈避重就轻道:“之所以帮你,是因为我知道你绝对不会做出危害大兴朝社稷的举动。”

“何以见得。”

“就凭秦氏一门忠烈,为我朝江山尽忠职守,从无二心,秦少将军更是保家为国战死沙场。”

“你倒是一语切中要害,不过秦家尽忠却不愚忠,至少我不是。”秦颜半是嘲讽半是无奈道:“你以为你出了宫,献王便不会谋反了么?”

秦颜的语气好象说今日的天气好坏般随意,顾御珈却是心神大震,她难掩惊诧的看着一脸平静的秦颜,半晌才语气艰难道:“你究竟是如何知道的?”

“我曾见过他出现在冷宫附近,本来并不确定,可事后将一些事情联系在一起便窥出了个大概,方才你不也承认了么。”秦颜面色坦然道。

顾御珈这才明白她方才的话里试探的成分居多,可笑她乍听之下因过于震惊以至心智失常便轻易的承认了,如今想反悔也难。

想起当日她们初次见面时,秦颜没有任何先兆的出现在冷宫,在她诧异的目光中说出了到访的理由,竟是专程为了折颜花而来。早在见到秦颜一身衣饰的时候,顾御珈便猜出了她的身份,事出有因,她心中防备,于是一言不发的折了花交与秦颜,秦颜十分客气的道谢后就如同来时一样干脆的走了,当时的情形令她十分困惑。

这初会四处透着莫名其妙,可至少让她印象深刻。后来每隔一段时间秦颜便会来一次,依旧是为了折颜,一来二往中,两人渐渐熟悉,她便有意无意的向秦颜说出她跟李绩的从前,然后不着痕迹的显露出自己想要出宫的心思,想借机让秦颜对她产生芥蒂,好顺水推舟做个人情送她出宫,可秦颜迟迟没有表态,现今看来,其实是自己一步一步踏进了她的圈套。

终于有一天,秦颜答应了会送她出宫,而提出的条件竟是让她时常跟李绩相见。

顾御珈在冷宫中幽居多年,从没有踏出去一步,李绩亦没有来见过她,两人都知道对方在宫中却天各一方。顾御珈实在想不出秦颜这样做的理由,于是问她原因,秦颜当时说了一句话,其中的每一个字她都记得清清楚楚,无法释怀。

秦颜说的是:“李绩总是一个人,你陪陪他也好。”

就是这么淡淡一句,却令顾御珈脊背发冷,胸口痛的无法呼吸。

顾御珈想起了从前,在李绩和献王还是皇子的时候,献王便对她心存情谊,他千方百计的讨自己喜欢,对她一片真心,可她始终只对李绩有情,虽然心存愧疚,但感情的事本就无法勉强。

随后的一切便是沧海桑田,不知是何原因献王发现自己并没有死,后来他竟不顾危险的来到冷宫与她相见,还扬言要带她出宫,她大惊之余断然拒绝了他。献王当时默默的看了她半晌才道:“从小到大我便争不过他,这次我不会再失手了。”说罢便风也似的离去了。

她心中惶急,却又无计可施,若是她出面提醒李绩多加注意,那么她先前所有的坚持便会功亏一篑,在宫中她也无可信之人。而她心底还是对献王有些愧疚,也不愿看他们兄弟反目,她辗转想来,或许离开了李绩,才能稍微平息献王的怨愤。

收回思绪,顾御珈突然想到:“也是因为如此,你才发现在冷宫中的我么?”

“并不完全是。”秦颜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她嘴角含笑道:“是有人处心积虑的想让我发觉你的存在,我便顺了此人的心意。”

秦颜说的晦涩,可顾御珈却听懂了,她自嘲的笑道:“我竟没有想到自己幽居冷宫数年,这后宫中居然还有人对我如此用心,此人大概没有想到你不但没有心生妒恨,反而还与我相安无事吧。”她话音一顿,神情不解道:“有时候我又怀疑你是不是真的对他存有情谊。”

半晌没有听到回答,就在顾御珈以为秦颜不会说时,她突然开口道:“我做事容不得半点勉强,争的抢的总叫人辗转反侧患得患失,我不能一辈子处心积虑用尽心思,那样实在累人。我喜欢安逸,凡是讲求顺其自然,若是有朝一日他变心了,也就算了,人生一世都有尽头,缘尽了不过一个散字。”

顾御珈终于明白为何秦颜身上总有一种疏离冷漠的气息,这样清高的人本就是遗世独立,无法与人融合。

“献王一直以来都存有异心,他好强争斗,你不过是其中的一个源头。李绩一直都在用心保护你,我猜想他突然说送你出宫也是不想让你卷入这些是非当中。”秦颜平静的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他的用心我如何不明白。”

顾御珈笑得十分伤感,她摇头着,“我没有办法,若跟他在一起,这一生我都会活在无尽的自责中,这份感情太沉重,我们谁也无法幸福。”

“你不要误会,我并没有劝你同他在一起,我只是将我知道的说出来,要留要走是你自己的事,完全与我无关。”秦颜认真的纠正,她话锋一转,继续道:“既然他已经答应了要送你出宫,我们的交易便到此为止,我欠你一个人情,日后有需要的地方我会尽力而为。”说罢,秦颜便要动身离去。

“且慢。”

顾御珈出声阻止了秦颜的脚步,她神色郑重道:“我现在便有一个请求。”

秦颜微眯起眼,略一思索,她笑道:“请说。”

沉吟片刻,顾御珈神色肃穆道:“我知道你一直在暗中有所行动,让我去找李绩是一方面,混淆一些人的视听或许是真。虽然我不清楚你的计划,但我能感觉的到你是友非敌,所以请你尽力化解这场干戈。”

秦颜奇怪道:“你的感觉倒是很奇特,秦家人莫非真打上了效忠的烙印不成。”她转而微微一笑,偏头道:“我最不喜欢欠人情,可总是事与愿违,这一生都快要赔上了,我真是没有办法。”

明明是在微笑,可顾御珈竟有种辛酸的感觉,听她娓娓道来,语气波澜不惊,仿佛这便是宿命,她注定逃脱不去。

“好了,我也该走了。”

秦颜抚去挂在发丝上的融雪,刚转身准备走时,象是突然想起什么,她回头对顾御珈道:“我差点忘了,上次李绩从你这里走后喝了很多酒,半夜去了我那里,他说他要跟你白头到老,永不分离。”

第三十二章

夜幕低沉,天上一轮明月如勾,散发出氤氲的冷华,浅银色的流光拢着一池枯叶残荷,淡薄如烟光水色。

寝宫前前后后找不到秦颜的人,环儿一路寻到后院,远远的就见一道人影立于池边,一身大红衣衫屏去了清寒的月色,散发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

不自觉的放轻的脚步,环儿不敢打扰她的思绪,于是在离池边几丈开外站住不动。

时间无声流淌,秦颜仍是一动不动的站着,修长的身姿似与周围的景物融成一体,沉入黑夜之中。环儿斟酌片刻,想要出声叫唤,秦颜此时正好转身,待看清楚她的面目时,环儿心中一震。平日的秦颜总是一副荣辱不惊的模样,至多给人以冷漠清高的感觉,可此刻秦颜的神情却是冰寒如霜刀,滞留在眉宇间的冷厉如同风霜浸染,非一日所成。

察觉到了注视的目光,秦颜低敛的眉目倏然抬起,目光直直的看向环儿所在的方位,环儿心如鼓鸣,不自觉的后退一步,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从来不敢与秦颜的双眼对视,因为这双漆黑点墨的眼中除了淡漠外,还有冷酷与无情,这些长期相随的情绪虽然平日里被秦颜小心压制着,但依然会在不自觉中流露出来。

待环儿重整了心思,她走近秦颜抬起头强作镇定道:“娘娘,你大清早便出去了,回来也没有好好歇息,时间也不早了,要不要奴婢去准备就寝?”

秦颜早已恢复了常态,她轻移步伐,从容的来到水池边的石桌前坐下,在环儿疑惑的目光中说道:“我在等人。”

环儿知道身为宫女不当问,但心中仍然止不住的好奇。两人正僵持着,突然一名神色匆忙的小宫女闯进了后院,见到秦颜她们都在,她连忙行了一个礼急道:“娘娘,方才皇上深夜驾临,奴婢遍寻不到娘娘,此刻皇上正在正殿等候。”

似乎早有预料,秦颜神色不见一丝急迫,她望着前方的夜色不疾不徐道:“你去请皇上过来,说我在后院等他。”

对于秦颜随性的态度,那小宫女先是吃惊,后是为难,踟躇了半天也没有行动。环儿知道秦颜的要求实在异于常理,于是她出言安抚那小宫女道:“你只管对皇上传达娘娘的旨意,皇上深知娘娘的脾性,不会怪罪于你的。”

那小宫女听了环儿的说法这才唯唯诺诺的去了,院子里便又剩了她们二人。

环儿本想为方才的多言告罪,秦颜忽然抬头道:“上次摘的梅花还有剩吗?”

要说的话被秦颜突然而来的问话冲的烟消云散,环儿一时不察,怔怔的点了两下头。

“你去温一壶送来。”

环儿将温好的梅花酒放到石桌上,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相对静坐的两人,然后顺势恭身告退。

李绩看了一眼桌上的酒,再看了看秦颜的脸色,瞧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先开口道:“我记得你不大喜欢赏月的,怎么今日突然生起了兴致?”

“我确实是不大喜欢看月亮。”秦颜悠然自如道:“我虽在月夜下,并不表示我会去欣赏它。”

秦颜这一番言论令李绩不禁莞尔,他忍不住问道:“那你这么晚不睡,约朕来这里又打算如何?”

秦颜偏头奇怪道:“不是皇上自己深夜造访么?”

被问的怔住,片刻后李绩失笑道:“是朕记性不好,那现在我们都坐在这里了,应该如何是好?”

“就这么坐着吧。”秦颜不假思索道。

李绩心中狐疑,便一直注意秦颜接下来的举动,没想到她还真是坐着一动不动,并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他心中不解却又对秦颜的提议有些好奇,于是也跟着她一起安静的坐着。

最开始李绩一直在猜想秦颜意欲何为,渐渐的,思绪随着时间的流逝缓缓沉寂。万籁俱寂中,李绩突然听到有冷风的清音掠过耳际,夜幕下,池边的梅树只剩下一个盘枝结错的剪影,错落出静谧的姿态,微风吹来幽幽的冷馨,想要抓住时只留了满手的冰寒。时光凝结时,挂在树梢的深露遥遥滴落在池水之中,点破了夜的沉寂,在水面上荡开层层涟漪,那水中月也随着微波碎开,宛若碎月摇花,瞬间散了一池。

李绩听的入神,全没有注意到秦颜的动作,待一杯温酒突然举至眼前时,他才猛然回神。

将酒杯向李绩推近了些,秦颜神色真诚道:“这酒是用梅花熏酿的,清淡甘甜,用来驱寒很是不错。”她说话时眼睫微敛,在月色下显出柔丽的弧度,少了丝淡漠多了些缱绻,精妆下竟显出清雅的姿态。

酒香混合着些微热气在鼻端缭绕,李绩恍然中有了些醉意。他怔怔的端过酒杯,看了一眼杯中的液体,然后仰头饮尽,入口时只觉得唇齿留香后韵无穷。

“这酒的滋味果然不错,皇后真是心灵手巧。”李绩一边说一边再替自己斟了一杯。

“这酒倒不是我酿的,我只是命人搜集了梅花,是以皇上的称赞令我受之有愧。”边说着,秦颜也抿了一口酒,动作神态十分惬意,看不出半分惭愧的样子。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她的言行弄的哭笑不得,李绩半开玩笑道:“朕还奇怪这旌德宫的梅花为何开得如此零落,如此说来,竟是人为的?”

“不错。”秦颜答得十分干脆,沉吟片刻,她眸中微显得意道:“见开不见落,常使暗香留,我搜集的梅花大概够我酿一整年的酒,也算是它长开不败了。”

听着这样的摧花理由,李绩几乎要抑制不住大笑出声,他起先兴味盎然,待细细回味过来,却发现秦颜话中所透出的气息就象是一个垂垂老去的妇人想要拼力留住韶光不去一般令人无奈。心中笑意顿去,李绩看着秦颜无知无觉的面容,心中陡然生出一丝异样。

秦颜毫无察觉,只看着前方的流光水色道:“皇上以为这听夜比起赏月如何?”

“听夜?”

下意识的跟着念了一遍,李绩终于明白秦颜这番举动的用意,他笑道:“万物灵动,若屏弃杂念去倾听,可以涤净心灵不为尘世所扰,这听夜确实比赏月高明很多。”

“心不静何来净。”秦颜轻叹一声,她放下酒杯道:“我见皇上总为国事所扰,不禁想起了父亲所说的话。”

“什么话?”

“父亲一生戎马,从前总喜欢对我们说些兵法战略,在我看来这些道理跟世间万物都有异曲同工之处。父亲说过,带兵打仗切不可急功近利,以免旁生枝节,以逸待劳可使事半功倍。治国亦是一样的道理,道家主张无为而治,虽不是积极进取的方法,有时候却可以达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它讲求的是顺应自然浑然天成,不可急躁积进。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无为之后才是真正的治理,以不变应万变才能制权于手。”秦颜略有思索,她眉头轻蹙,抬头继续道:“所以请皇上不要太过忧虑,疆土万里,踏破亦不是一日之功,何况是治国施恩。”

秦颜这一番话只是想提醒李绩做事不可太过急进,这一路来他分权离势,虽然可以很快得到成效,但如果对方被逼的走投无路,难保不会物极必反,只希望他能明白其中的道理,防患于未然。

仔细听完秦颜的话,李绩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秦颜亦不回避,神色坦然。半晌后,李绩眼中露出一丝赞许,他低声笑道:“老将军果然有勇有谋,不愧为我朝之栋梁,朕今日受益良多。”

秦颜按下眼睫,敛去了眼中的波光。

收敛了笑意,李绩正色道:“其实朕今日来也是想对皇后说国丈的事。”

秦颜见他神色严肃,应当不是什么好消息,于是抬起头等他说话。

“朕听闻老将军近日一直抱病在床,无奈公事缠身,无法前去探望。朕已经决定明日去看望国丈,皇后也随朕一同去吧。”李绩用询问的眼神看着秦颜道。

听到父亲生病,秦颜起先有些忧心,但随后听说要同李绩前去探望,不知怎的,想到要回定国府,心中有一丝不愿,为了不让李绩看出端倪,秦颜点点头当做答应。

久不闻秦颜的说话声,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言。深夜,树上重露次第的落着,在这沉寂的空气中无声荡开。

最终还是李绩先开口,他浅笑道:“今晚经过皇后这一番谈话,朕心中轻松了许多。”

秦颜悠然一笑,半是调侃半是认真道:“如此说来,皇上有后宫三千,却无一知心人,若是可以选,我倒宁愿做一个可以和皇上谈天说地的好友。”

摇头轻笑,李绩随后道:“你已经是皇后,这称呼时刻提醒着你的职责,就象旁人总唤我做皇上是一样的道理,其实站在至高点的人,并不代表他有多么尊贵,而是责任比一般人多罢了,皇后以为如何?”最后一句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对于他的提问,秦颜低头失笑道:“所以我才觉得做朋友来的轻松,只可惜事与愿违。”

“你就这般不情愿做皇后?”李绩笑问道,看着秦颜的目光中并没有染上笑意。

“不愿意。”

波澜不惊的三个字脱口而出,秦颜抬头与李绩的目光对视,冷清中透着执拗。

空气似乎被瞬间冻结,两人无声对峙。

良久,李绩收回目光,他端起桌上的酒杯,低头抿了一口杯中的液体,酒水在寒夜下早就冷透,入口时冰凉清寒,已寻不出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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