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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界无边-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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彪哥一字一板说:要是余震弄垮的,那是方圆命苦,老子认。现在老子亲眼看见是你拔了柱子,害死了方圆,你说老子还能放了你?

歪脖眼见得服软没用,就松了手,换一种口气说:那你打算怎么处置我?抓住我,把我往哪儿放?看守所都没了,雷子们自个儿逃命还来不及……

彪哥见说,从腰里拔出手枪,比着他:照你这么说,老子拿你还真不好办呢。那就干脆就地正法,到阴间给方圆赔罪去!

歪脖急忙起身道:你别傻了,枪一响,人还不围过来?要是你的那些粉丝知道你是个假冒的货,唾沫都要淹死你。你彪哥一世人,豁得出命丢不起人,我还不知道?

彪哥犹豫了一下,说:也是。他们已经死了孩子,毁了房子,要是再知道自己受了骗,更要伤心得不得了。那好,老子不如得绑了你,塞住你的臭嘴,押着你去找看守所。到时候,要杀要剐,随他们去了。

说着彪哥脱了鞋,从脚上扯下臭袜子,打算往歪脖嘴里塞。

事已至此,歪脖明白没有退路,拔腿就跑。刚跑两步,被彪哥一个扫堂腿,扫了个狗啃屎。彪哥抬手将手中的袜子,往他嘴里一塞,没等挣扎,又顺手拆下了警务皮鞋上的鞋带,将他两个拇指吊在背后,痛得他吱哇乱叫。

最后,彪哥拍拍手说:你说老子是冒牌警察,可老子的身手一点不输给那些真雷子。

86

人们站在河岸上,目送纪石凉带着安莺燕走向峭壁。

安莺燕瘦小的身子牵引着一条长长的绳索,灵猴般攀援向上,一会儿就爬到了窄缝跟前,很快钻过了滑坡体与山崖之间的窄缝,一切顺利。在这个过程中,安莺燕完全不像一个病人膏肓的癌症患者,分明就是处在竞赛兴奋巅峰的攀岩好手。郡说人的精神有着匪夷所思的力量,难道连死神也会为之退却不成?

安莺燕钻过了那条窄窄的裂缝,并且在纪石凉的指导下,将绳索的一头拴在一根倒覆在巨石中间,又被牢牢卡死的大树上。然后她选了一个比较平坦的地方坐下来,等着纪石凉牵着绳索的另一头,涉水到对岸去。

等纪石凉拼尽全力跌跌撞撞蹚过了河,在预测的位置将绳索固定,隔着河喊她赶紧归队的时候,安莺燕没有照办。她用响亮的声音回答老纪说,还是让队伍先过河再说,万一绳子脱落还可以补救。得到老纪的赞同之后,安莺燕嫣然一笑,然后摘下头上的丝巾,露出一颗尼姑头,轻轻地擦拭着上边的汗水,一派卸下重担的轻松。

全部人员拉着由纪石凉和安莺燕拉起的缆索,很快顺利涉过了卷浪河,其中有几个碰到急流的人,亏得有这条绳索的保护,免于被水流冲走。等到最后一名殿后的看守双脚踏上了河岸,老纪用手掌做个喇叭,打算喊安莺燕回撤的时候,忽然发现那个女人不见了,她坐过的石头边.斜刺里伸出的小树枝上,正有一条金黄色的小丝巾在随风飘荡。

安莺燕在悬崖前边挥手的一瞬,最终成为修丽无法磨灭的记忆。那个即将消失的生命,在最后的时光所绽放的艳丽,让修丽感慨万千。在那个画面里,安莺燕的脸褪去了久病不愈的苍白,委顿不振的神情忽然间灵动飞扬,整个人随之魅力四射,她的表情在那一瞬变得如少女般圣洁,足以把曾经留给人们所有龌龊与油滑的印象荡涤殆尽。

在以后的路途上,修丽一直在痛心疾首地回想,安莺燕到底是在什么时候起身跳进了河水,因为从队伍开始渡河起,她的目光几乎没有离开过悬崖边上那个孤独的身影。然而,没有答案。

修丽回想起一些细节。当时安莺燕系好了绳子,高高举起右手,向下边的人缓缓地挥动,嘴巴随之一张一合,修丽觉得她好像在说:再见了,再见了。曾经有一丝不祥的预感从修丽心头飘过:难道她打算一去不回头了?

修丽突然扪心自问:你为什么选择她去完成任务?在你内心深处,是不是隐藏着一种可怕而残忍的动机,既然接受任务的人很可能有去无回,让安莺燕拿半条命去搏成本更低?明知她已经有了厌世的端倪,还要给她创造这样的机会,是否等于放任她舍弃生命?

修丽边走边扭头,不断回望对岸悬崖上的小树,安莺燕留在上边的金黄色纱巾,一直在微风中轻轻飞扬,好像一只挥动的手,在跟他们道别。

安莺燕不辞而别的举动,给整个队伍的行进增添了悲壮的色彩,所有的人都闷不吭声地迈着步子,每逢沟沟坎坎或者路况险峻的时候,无须谁来引导,人人都会主动伸出手来互相搀扶。

陈山妹的反应显然更强烈一些。打从过河之后,她就成了一个不知疲倦也没有言语的机器人,只顾抬着戴汝妲的担架,低着头一个劲地走,走,走。遇有障碍或者中途休息,担架需要停下来的时候,她就蹲在自己的位置上,低头掩面,不言不语。没有人能把她换下来歇一歇,也没有人能让她把头抬起来说句话。修丽选出两个男嫌犯,来替换她和朱颜,也被她倔犟的沉默给挡了回来,劝说和命令都无效。

朱颜心疼地看着山妹,担心这种自虐式的默哀最终会击垮她,就跟在她身边不停地讲话,告诉她,如果心里太难受,一定要哭出来,讲出来,叫出来,不然会出大问题。然而,效果跟修丽的劝说一模一样,如同面对着一堵回音壁,所有的声音发出去,弹回来,还是你自己的。几次三番之后,朱颜也沉默了。

逃生的路在这样一种无言的悲伤中,向前延伸,而前方似乎还有更多的艰险在等着他们。

87

天色暗下来,能见度越来越差。

河右岸的路,说是路,其实是一段干涸的河床,现在被从山崖上塌落的石头分割得断断续续,队伍须得沿着那些石头爬上爬下,人员体力消耗大,行进速度大受影响。最让人揪心的是,余震说来就来,每次都把更多的石块从酥松的山体上筛落,时刻威胁大家的性命。

在这样的时候,纪石凉无端想起死于哮喘病的母亲。母亲临终的喘息令人难忘,阵喘发作前,她的胸膛里会预先发出一种怪异的鸣哮,接着是全身的震颤,让她的五官错位,肢体痉挛,再往后鼻涕眼泪口水胃液次第而坠。母亲的哮喘周而复始地发作,让病床前的纪石凉渐渐知道了它的规律。一听到母亲胸腔里出现鸣哮的迹象,他就会预先用平喘的喷雾剂给她喷上一次,然后将她的头捧起来,靠在自己胸前。

眼下纪石凉觉得大地就跟哮喘的母亲一样,刚刚挺过了一次大喘后的窒息,正在用一次次小喘来缓解来透气。每次余震来临之前,地底下都会有一种沉闷的声音传来,然后地面开始抖动,山石开始坠落,多么像母亲阵发哮喘的过程。大地像母亲一样,病了,不同的是,没有人知道是什么力量导致了这位母亲的重病,有什么方法可以减轻她的病症。

纪石凉从中琢磨出了一点规律,并向张不鸣建议了队伍行止的办法:在地声开始传来的时候,全队停止前进,静听山体垮塌的动响,以石头滚落的撞击声判断方向,响声在前方,全队后退,响声在后方,全队快进。再往后,他又发现,大石头掉下来的时候,紧贴崖壁来避让,反而好办;小石头随处乱飞,弄不好就要被击中。据此,他们把队伍细分成每组五人,一组通过时,另一组观察头顶上方的情况,每隔五分钟一组,击掌为号,直到全体通过险区,再行点名整队。

事实证明,纪石凉的办法切实可行。在天色黑透之际,他们终于穿越了余震肆虐的险境,无一伤亡抵达了河边的开阔地。

张不鸣宣布队伍就地宿营,再一次分发食物,并派人到河边取水来饮。带来的食物所剩不多,每人的量只有上次的一半,四个人一包方便面,一根火腿肠。

还是跟上次一样,张不鸣拿了双份给纪石凉送去。这回的双份包含着他自己省下来的一份。纪石凉的辛苦和危险,超过了所有的人,这一点张不鸣比谁都清楚。在目前的情况下,他作为领队,除了在饮食上给老纪一点小小的关照,再无其他的方式能表达内心的感激和歉意,他知道在前边凶吉难卜的路途上,老纪还将继续担负最重最险的任务。

张不鸣把东西递到纪石凉手上,听见老纪用非常含混的声音说了一句:饿是饿坏了,可我没法吃下去。

张不鸣笑道:没水是吗?你倒是越来越娇嫩了……

说着张不鸣用手电往老纪脸上一晃,下半句话立马被吓了回去。只见在手电光映照下,老纪脸上的咀嚼肌正在剧烈地抽搐,牙关紧咬,使他发声都很困难,再一摸他的手臂,也能明显感觉到肌肉在牵拉。

张不鸣情不自禁,急切地摇晃他,一迭声问:老纪,你这是怎么了?

纪石凉显然想张嘴,但却张不开,只从牙缝里勉强蹦出几个字:谁知道……过河之前就不得劲了。

张不鸣回想起上次吃饭.老纪边吃边呛口水滴答的模样,心里被一个念头撞击得发慌:老纪生大病了!想到后来的好几个小时里,老纪一直带着越来越重的病,奔前跑后,张不鸣感到了深深的自责,接着用一种近乎惊慌的声音疾呼沈白尘,引得队伍里所有人都伸头探看。

天很快黑透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张不鸣打着手电,看小沈手忙脚乱地替老纪检查。沈白尘拿着一只镊子,用柄部不断在老纪的面部、颈部、背部、腹部、四肢,到处点来点去,每点击一次,老纪的反应都异常强烈。只见他颈项强硬,头向后仰,口角外翘,双眉上扬,前额堆积起密集的皱纹,显出极度痛苦的样子。

小沈慌慌张张折腾一阵子,把张不呜叫到一边,告诉他老纪是典型的破伤风病状,难过地说:几个小时以前,我就发现他老是苦笑,苦笑面容就是破伤风前驱症状,可是我也只在书上见过,没有任何临床上的经验。我……

看见小沈忙着检讨,张不鸣马上截断他的话问:你能找出他得病的原因吗?

小沈想了想说:很可能是老纪在用手刨挖的时候,手指被锈蚀的铁刺扎伤,伤口又细又深,出血不多,这种伤口很容易被忽略。破伤风杆菌属于厌养菌类,在开放的伤口里反而不容易成活。要是我早点知道,及时给他清创,把伤口打开消毒就好了。

张不鸣叹口气说:这不赖你。像他这样的粗人莽汉,切掉一个指头都不带哼一声的,弄出这点不出血的小口子,又在那么紧急的情况下,他会跟你说吗?现在要紧的是,你估计他的病情会怎样发展。

小沈努力地回顾着有关破伤风的课程,尽可能准确地报告说:这个病潜期一天到六十天不等.发作得越早,病情越严重,预后越差……而老纪从受伤到发作,也不过二十多个小时,可见是重中之重……

张不鸣急着问:最差的结果是…..

沈白尘停顿了一下,不情愿地说:……呼吸麻痹,导致死亡。

张不鸣不吭声了,情况之坏远远超出了他的估计。半晌才问:现在我们该怎么做,才能使他的病情发展得慢一些?

随着对课程的复习,小沈对自己的诊断渐渐自信了一些,有条有理地说出了他的办法:按常规治疗方案,应该先查找感染源,清除坏死组织和异物,敞开伤口以利引流。然后尽一切努力控制痉挛发生的次数,把光、声、震动和移动这些对病人的刺激因素降到最低。我想了一下,以我现在携带的药物和器械,做一个手指的小清创术还够用。问题是我们正在行进途中,老纪无法不受到外界诱因的影响,如果给他用小量镇静剂或安眠药物,倒是可以减轻他对外来刺激的敏感度,又怕用了之后他根本不能自主行走……

张不鸣听了,很果断地把手一挥,说:不用担心,只要能对他起保护作用,该用什么药就用什么药,他不能走,我来背。

沈白尘听着张不鸣沙哑的声音,说:老纪身体高大,背着他走这样的路,你受得了吗?

张不鸣忽然间有些激动:别说背着他走,就是背着他爬,这一步也得做。

沈白尘想了想说:能不能在他们中间找人来背?

张不鸣明白小沈指的是嫌犯,沉吟片刻,有些犹豫地说:地震之后,他们虽说表现都不错。但是老纪这个人,平时太严厉,太招他们恨,黑火瞎火荒郊野地的,把他交给谁我都不放心。不管怎么说,他们和我们是两回事呀,不得不防。

张不鸣的话,让沈白尘听得后脖梗子发凉。自从地震开始,不少嫌犯的举动,一次次叫他震惊和感动,他甚至产生了某种不真实的幻觉,好像跟电视剧里一样,这一队人马正置身国难当头时期的大迁移,不管各自是什么身份,都会互相帮衬共度时艰。这使他相信在大灾大难面前,人性中最为可贵最有光彩的因子,会砰然爆发,驱逐一切罪恶的阴影。张不鸣的话,又把他拉回了现实之中,他们和我们永远是两个阵营。也许出于长期的看守经验,张不鸣的担心有道理,但小沈还是觉得,同是嫌犯,因为犯案的原因不同,程度不同,人的素质不同,对他们的信任还是应该有区别的。

沈白尘试探着向所长推荐了魏宣,理由是:从心理上说,魏宣过往历史清白,不属暴力犯罪,震前媒体正在讨论他的案情,很有轻判甚至无罪释放的可能,作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他会斟酌利弊,借此机会有所表现。从生理上说,他年轻体壮,身健力足,拘留前从来没断过健身,耐力也不错。从关系上说,他跟老纪没有太多过节,相互不至于太反感。如果这件事情做得好可以将功折罪,他何乐而不为?

张不鸣静听小沈娓娓道来,不禁对这个新来的部下刮目相看。从老纪病情的分析判断,可见他的专业水准;从推荐魏宣的考虑,更可见他还具备了超出专业技术的识人才能。谁说劫难不是人们心智成熟的催化剂呢?这个小毛头眨眼的工夫就成熟了。这种成熟要是放在平时的环境里,还不知要用多久呢。

张不鸣禁不住伸出手,用他并不太习惯的姿势拥抱了小沈,说了句:好小子,听你的。

88

半个泡面,半根火腿肠,对逃难的人来说就是最奢侈的生活。在所有人都享受着这难得的奢侈时,魏宣捧着自己的一份配餐发呆。自从在公路上看见了那辆深红色的保时捷,魏宣的大脑就一直被它占据着,如同消化不良的胃里塞进了硬邦邦的东西,完全运转不动了,

深红色的保时捷趴在一段破损的公路上,被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压在下边,已经看不出它本来的形状,魏宣还是在一秒钟之内就把它认了出来。保时捷911型跑车,无数女明星女富豪的最爱,也是周小乔的最爱。代表着小乔人生理想的保时捷,被巨石砸得面目全非,给了魏宣超乎寻常的打击,让他的心突然被锥子扎了一下似的,尖锐地疼痛着。他不知道里边遇难的车主人是男是女,年长年幼,都跟小乔一样叫他感到亲近。打从被警察从砖头瓦砾下边刨出来,确定了自己还是个会喘气知道痛的活人之后,魏宣无时无刻不在惦念他野心勃勃的公主小乔,她怎么样了,是否还活着,是他心心念念放不下的忧虑。惨不忍睹的保时捷,如同一个不祥的暗示,紧紧揪住他,缠绕他,挥之不去。

那个春风沉醉的夜晚,一次次回到他的面前,强迫他一次次设想,假如一切回到从前‘,地震时他们都在写字楼里工作,应该安然无恙,应该等生活恢复正常之后,继续他们的小日子,结婚、生子,应该跟其他小康人家一样,过着殷实而平静的生活,直到白发苍苍儿孙绕膝。

然而人生如逝水难追,没有假如和应该一说,如今他所面对的,是所有这一切万劫不复,以及一切意义的丧失。会不会再震,能不能顺利抵达安全的所在,家中的父母是安是危,案子能不能被甄别,媒体和法庭能否在案件的性质上达成共识,这些本来与他的命运休戚相关的事情,都在那一瞬间失去了重量。金钱与财富的梦想,在眼下变得更加可悲和可笑。保时捷里边的人肯定是富有的,肯定属于小乔曾经最为羡慕的那类,知道怎么赚钱,也知道怎么花钱。可是当大灾大难降临之际,他们不照样在劫难逃?

沈白尘来找他的时候,魏宣正处在万念俱灰的胡思乱想之中。听说要他去背那个称为魔头的看守纪石凉走路,他突然生出一种被打搅的不快,神思恍惚地问道:非去不可吗?

沈白尘对他的漠然很不满,硬邦邦说:非去不可。因为他病得很重,需要有人帮助。

魏宣仍然恍恍惚惚地问:为什么叫我去?

看到他这副样子,沈白尘的不满突然升级,愤然说:为什么?因为你活着!因为有人把你从废墟里刨出来,你才活下来!还因为有人探路有人在河里牵绳子有人从牙缝里省出东西给你吃,你才活到现在!人非草木,你难道就没看见?没感觉?我现在明白你怎么会犯那种低级错误了,一个人如果只对钱有兴趣,那还有什么可说!叫你去是看得起你,去不去你自己看着办吧!

沈白尘说完,转身就要走。也许是沈白尘激烈的言词刺激了魏宣,也许是旁边的嫌犯们纷纷应征让他醒了神。魏宣如梦初醒般两口吃完了手中的食物,跟在沈白尘后边就走,口中说道:谁说我不去了,谁说我不去了。

沈白尘停下脚步看着他,满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早干吗去了?这还差不多。

两个人来到纪石凉跟前,正赶上他阵发性的肌肉痉挛又发作了。谁都能通过他粗重的呼吸,还有牙齿咬合的咯咯响声,感受到他极度的痛苦。可即使到了这个分上,老纪还是硬汉一条,听说要给他打针吃药,还要派个嫌犯专门背着他走路,老纪抽搐着面颊努力说笑: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要是我纪某人还得让别人背,那肯定是阎王爷点名了。沈白尘捺着性子给他解释破伤风的病理,老纪也听不进去,还嘲笑说:你们当医生的,总爱大惊小怪,不过是发烧怕冷打个小摆子,就成了什么破伤风了。要是在家里,我喝上碗红糖姜片水,把被子一蒙,睡他一大觉,保准什么事也没有了。沈白尘叫他感觉一下这次跟以前得病有什么区别,老纪说:我这辈子从来没得过病,怎么比较?

这个情景对魏宣来说,不可谓不震撼。

沧海横流方显出英雄本色,这个一直被他们称为魔头的人,在灾难和病痛中真是个不屈不挠的好汉。魏宣想不佩服都做不到,一步不落紧跟其后,真心诚意想要帮他一把,可人家偏不领情,非要自己走。想出力却无处下手,魏宣没奈何,只好跟在后边,伺机而行。

没料到机会马上就来了。路上休息的时候,魏宣偶尔听到纪石凉和他的所长在对话,内容恰巧关于万金贵命案。

纪石凉说:你说出发的时候我怎么就把审讯室里的龙强彪给忘了?他要是真被砸在里边倒也简单了,万一活着跑出去,那还不是我的重大失职?

张不鸣说:咱们俩是一根绳上拴的俩蚂蚱,谁也脱不了干系。万金贵死因待查,处分起来还不是我陪着你,跑得了谁?

纪石凉说:老万头是怎么死的,我其实心知肚明。这地震一来,多少良民百姓都这么糊里糊涂死了,谁还会觉得老万头的一条烂命多么金贵?没准儿这个岔子一打,事也就过去了。

张不鸣说:未必。在咱们中国,发生再大的自然灾害,都是全国一盘棋。灾情一摸清,理出了头绪,很快会恢复正常,到时候该查还得查,老万头家族势力强大,万一再诬赖咱们一个虐待致死,够咱们喝一壶的。

纪石凉说:龙强彪这兔崽子,跟老子玩猫腻!要是再落到老子手里,看我怎么收拾他!

张不鸣说:你说是他杀的,那也得有证据。现在龙强彪生死不明,事情最后怎么着,还得走着瞧。'TXT小说下载:。。'

魏宣在一旁听得清楚,心突突跳起来。

老万头死后,魏宣被传去问讯,修丽一再提醒他,假如他的如实陈述对破案有所帮助,按政策可以算作立功表现。对这样的说教,魏宣满心抗拒和反感。当初他决定放弃逃亡选择自首,因为什么,还不是被所谓的宽大政策感召?结果呢,照样被以盗窃金融机构罪提起公诉。以他短短的监禁生活经验,警察们引导嫌犯做的事情,恰恰是嫌犯需要倍加警惕的事。按仓里的约定俗成的规则,谁说出真情谁就是告密者,告密者总归没有好下场。而且从心里说他也不希望彪哥倒霉乃至送命,为彪哥保守秘密是他必须要做的。他并不怀疑彪哥最后注定会被查出来,但用什么手段从什么渠道,是警方的事,有什么后果是什么结局,是彪哥的命,他魏宣不能掺和进去。于是魏宣决心坚持一个原则,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但保留另一些真话坚决不说。

假如没有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没有这次特殊的逃难经历,魏宣相信他会把那天晚上的所见所闻埋藏心中,直到永远。可是现在,不知为了什么,他忽然间生出强烈的愿望:不再沉默。要是自己的证词,可以给共过患难的警察一点帮助,他愿意当这个告密者。

被这个愿望驱动,并没有一丝一毫犹豫,魏宣站到了两个警察跟前,清楚地说:万金贵是彪哥下手杀的。彪哥趁他上厕所的时候,给他的酒瓶子里下过药,我可以作证。

随着这句话出口,魏宣胸中块垒一吐而快,罹难保时捷所带来的绝望,竟然随之淡去。同时他也看到,纪石凉从来冷若冰霜的眸子里,有一丝暖意正在荡漾。

89

天蒙蒙亮的时候,修丽被张不鸣给叫醒了,睁眼一看,一帮人都在山坡上雨里头横七竖八卧着,半天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

张不鸣哑着嗓子说:此地不宜久留,马上集合队伍出发。

修丽看着漫天的毛毛细雨.很发愁地说:老天爷真是不开眼,这时候还给我们添乱。

张不鸣反而有些欢喜地说:我看这小雨下下对我们未必不利。松土沾点水,会产生黏合力,上边的小石头不容易掉下来,只需在脚底下多加注意,走路可能更安全。怕只怕雨势转大,大到形成泥石流,那可就在劫难逃了。

修丽踢了踢脚下地面,果然觉得昨天一踩就往下滑的浮土,经过半夜小雨的浸润,变得瓷实多了。心下佩服,口中由衷说道:所长就是所长,什么事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张不鸣召开三人会议,特地叫上了沈白尘,因为下一步的行动涉及伤病员的处理。

张不鸣往不远处一座水电站大坝一指,说:我观察了好久,这周围只有水电站的机房主体很完整,没有受到太大损坏。所以我打算先把队伍拉到那儿去,一来可以找房子先把嫌犯们关起来;二来可以以水电站为坐标,向上级报告准确方位;三来说不定那儿还能找到些充饥御寒的物品,为持久等待救援创造条件。

张不鸣捡起块石块在沙地上画了张图,讲解说:我们这会儿在坝底下,从这儿去水电站的唯一通道,是坝体上的导流洞。那个洞我进去看过了,洞里黑漆漆的,水齐腰深,山体滑坡把它的出口给堵塞了,只剩下洞顶左角有一个通风孔,必须顺着检修用的梯子爬上去才能钻出去。可那架梯子其实就是一根铁柱,上边焊接了一些钢筋当踏步,一次只能上一个人,还得要腿脚好有体力才行。更难的是,出了那个通风口,跨不了几步远,就是一个一百多米的悬崖,上边悬着条类似直升机吊人用的软梯。这种梯子我以前爬过,软塌塌的,很难使上劲,这几十号人要一个个从那样的梯子走下去,不知道要多少时间。而且通风口上边的平地,顶多能容下二三个人,其余的人得在洞里边等着,那边下去一个,这边上去一个。万一这段时间里,水电站突然放水泄洪,或者再次发生余震,后果都不堪设想。决心难下,想听听你们几个的意见。

修丽欲言又止,拿眼睛直朝小戴的担架那边扫。意思很清楚,要钻那样的洞,伤员怎么办?

张不鸣似乎早就想到了这一点,说:那个通风口能不能通过两个人,还得仔细查看才知道。如果行,把小戴用绳子绑在一个人身上……

沈白尘一听就直摇头说:她的伤势太重,一动弄不好要出血,万一卡在中间不上不下,更不好办了。

纪石凉挥了挥手,刚要说什么,却忽然往后一仰,摔在地上。新一轮痉挛发作了,他整个人脊梁向后弯曲,腰部向前挺起,口吐白沫,呼吸困难。

张不鸣吓得赶紧过去抱住他,一连声地喊:小沈!快想办法……

小沈也有些慌神,说:这种现象在医学上叫角弓反张,说明老纪的病情又加重了。应该给他加大镇静剂的用量,但我现在已经没有了。

躺在担架上的小戴突然说话了:小沈,你不是放了一盒在我这儿吗,快给老纪用上。

小沈为难地说:就这一点了,用完了,万一伤口痛得受不了,你怎么办?

小戴举起那个沾着血迹的药盒,很坚决地说:痛我受得了,老纪这么抽搐我可受不了。

老纪在一旁听见,想拒绝却完全说不出话,只能将两条腿在地上来回踹动,那光景真像一个倒霉孩子挨了打,赖在地上表示抗议,男子汉的威风荡然无存。

沈白尘看看张不鸣,想让所长拿主意。

张不鸣用手指了指老纪,说:那就先给他打上针缓解症状再说。

修丽见状为难地说:我看还是原地不动,等待救援吧。

张不鸣急得使劲搓着手掌,来回来去踱步说:救兵什么时候能联系上,还是一个未知数。经过长途跋涉,大家的体力消耗得相当厉害,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严看死守做不到。万一天再黑下来,谁能保证不会发生脱逃事件?所以我们必须克服一切困难,把队伍带到水电站去。

抽搐缓解之后,老纪招手叫张不鸣到自己跟前坐下,喘着气说:刚才小沈说的我都听见了,我的意见是你们带队走人,我留下守着小戴。啥时候你们找到救兵,啥时候过来救我们,保证没问题。

张不鸣摇头说:要是你没病,怎么着都好说,瞧你现在的样子,自身都难保,还能看守重伤员?还能保证没问题?

纪石凉底气不足,也不敢像平时那样大包大揽了,只能弱弱地说:退而求其次,也算个两全之策吧。

张不鸣想了想,下了决心说:还是一起走,把你们留下太没安全感,万一再有余震,引发洪水泥石流,你们只能坐以待毙。

纪石凉呵呵一笑,挺潇洒地说:真要那样,就是老天爷成全我们俩,就像戏文里头唱的,发不同青心同热,生不同床死同穴。还不美死我?

张不鸣知道老纪是为了给自己减压,故作轻松状,但他实在笑不出来,继续正色说:都啥时候了,还这么没正经。

纪石凉换了正经的口气说:瞧瞧,你不是也没有好办法吗?我不走,也是没辙呀,你说这鬼病,发起来怎么就这么厉害,弄得我心里都没谱了。

张不鸣跟纪石凉多年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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