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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魔-第2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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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行秋笑着摇摇头,异史君果然想借助冰魁的力量逃跑,其实他完全可以直白地说出来,慕行秋愿意放他出来,一块面对共同的强敌,甚至可以提供帮助。
可异史君还是要靠自己的计谋,这对他来说或许是一种骄傲吧。
骄傲过头却会惹出大麻烦。
高大的冰魁在颤动,身上的白霜像面粉一样簌簌坠落。
慕行秋也算是身经百战,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极为敏感,双脚用力。整个身体向后弹去,顺势抓住跳蚤的一只角,拽着它一块离开冰魁。
人和麒麟还在半空中。才跳出两丈远,冰魁爆炸了。
冰块和白霜都变成了粉末,轰的一声散布到周围十几丈以外,地面如遭陨石重击,下陷五六尺,形成了一个雪坑。
慕行秋和跳蚤没能及时逃出爆炸范围,但他在后跃的同时,唤起十余件妖器、召出五件法器挡在身前,相应的妖术和法术都没来得及成形。只能凭它们自己的力量起一点阻挡作用。
只是一瞬间的事,妖器与法器被裹上一层冰。掉在地上成为无用之物,慕行秋只觉得全身的毛孔都在往外生长冰刺。他也掉在地上,好在不算太高,双脚能够站稳,但是不能动,很快也不能呼吸了。
慕行秋的眼睛还能视物,用余光看到旁边的跳蚤也被寒冰包裹,歪着头,一只角被他握在手里。
妖器和法器毕竟挡住了不少冰粉,慕行秋虽然觉得寒意透心,但是还能忍受得了,他屏住呼吸,运起全身力量,和跳蚤一块努力,要将身上的冰挣脱。
原本镶嵌在冰魁身上的水晶眼坠在地上,慕行秋定睛看去,发现它已经裂成两半,这意味着它再也不是妖丹,甚至不能用作普通妖器了。
异史君还是逃出去了,可他的魂魄在哪?没有躯体可供附着,他坚持不了太久。
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今晚的月亮跟三千年前的那晚一样又大又圆,月圆之夜对我来说总是好兆头。”
妖器,慕行秋想起来了,异史君可以用妖器造出一副躯体,他伪装成左流英的时候用的就是这一招。
“对你来说也不算坏运气,因为我暂时不想杀你。”异史君没有绕到前面来,“你会是漆无上之后的另一位妖族之王,我预感到你的成就会更大一些。冰魁在第一位枢位的布阵即将开始,坚持七天,你就获胜了,到时我会给你那段记忆,可我不能留下,这里太危险,我肩负着更重要更伟大的任务,不应该冒任何危险。左流英给了我一个惨痛的教训,我会一直记着。”
慕行秋没法开口反驳,他身上的冰层开始出现裂纹,即将破碎,到时候他就能告诉异史君自己无意担任所谓的“妖族之王”。
异史君猜透了慕行秋的心事,嘿嘿笑了两声,“你以为你看破了一切,其实是弄错了,再灭之法斩断的不是你的雄心,而是情劫。”
“你不敢承认自己正在淡忘那个女人,所以干脆将一切都弃之不顾。面对本心吧,人类,真正的你才刚刚诞生。记住,用数量或许能击败冰魁!”
慕行秋猛地挣脱了所有冰块,旋即转身,背后却没有异史君,只有微弱的笑声从空中传来。
再灭之法斩断了情劫?慕行秋对这种说法感到怒火中烧,他不相信自己会淡忘芳芳。
第六百一十章往昔不再
慕行秋坐在雪地上,被那股无名怒火烧得浑身发热。
异史君居然说他正在淡忘芳芳,而且采取了全盘抛弃的手段加以掩饰,好像他在背叛芳芳的同时还显得非常懦弱。
慕行秋如果是一名莽撞少年的话,他会一直愤怒下去,想方设法也要找到异史君问个明白,可能还会狠狠地打上一架,可他不再是少年了,早已驯服了心中的冲动。愤怒像潮水一样渐渐退去,他开始想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愤怒?再往前想,当初他为什么没有要回霜魂剑?
跳蚤也挣脱了身上的冰块,正围着地面上的星云树种子转圈,突然前冲又突然退后,活像一条身躯过于庞大的狗在摇尾戏弄一只甲虫。
它什么也不用想,更不会反思自己前些天的变化,只需记得带翅膀的种子不能吃就行了。
慕行秋却不能不想,慢慢地心中生出一股悲哀。
离开潜龙之火的时候,他曾经感受过纯粹的自由,他曾经想那是因为自己再也不用为任何人、任何事负责了,可是现在又逐渐卷入妖族的生死之战,身边也留下了秃子和跳蚤,而他并不感觉为难,甚至还有一点激动与兴奋。
霜魂剑、霜魂剑……
慕行秋不停地念叨这三个字,希望唤起对芳芳的怀念与情感,可是做不到,他仍然能想起从学堂里第一次见面一直到断流城碎丹时的芳芳,满怀温情,足以驱散冬夜里的寒风。可是霜魂剑里的魂魄却是一个陌生人。
慕行秋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那是芳芳的魂魄,却怎么也无法去除一个念头:那不是芳芳。
那不是芳芳,她没有七情六欲。比注神道士还要彻底。
那不是芳芳,她一刻不停地修行。专注于道火本源,境界比慕行秋高出太多。
那不是芳芳,她再也不会掩齿微笑,只露出两只漆黑明亮的眼睛,再也不会隔着木桌推来一本厚厚的书籍,翻开的那一页恰好记载着慕行秋最关注的一些疑惑,再也不会红着脸将自己面前的鱼肉让出来,希望慕行秋能接过去却又不好意思开口。再也不会立于残破的城墙望楼之上,夜风满袖,与他默契地望着同一个方向……
一切的一切都不会重演,断流城之战结束将近七年,慕行秋才接受芳芳已死的事实,好像有大神通者在现实世界者施展了时间法术:芳芳的死讯放慢脚步,与此同时慕行秋却在正常生活,但噩耗终将到来,跟当初同样沉重,同样令人促不及防。
剑内的魂魄无论有多么特殊。都不是芳芳本人,灯烛科道士孙玉露很早之前就跟他说过这一点,可慕行秋迟迟没有接受。他存着一丝幻想,即使几次进入霜魂剑没有找到熟悉的芳芳,他仍然执迷不悟。
可他也做了一些自我欺骗的事情,找种种借口少进、不进霜魂剑,以为这样就不会打扰里面的魂魄,其实他是失望,因为他看到的根本不是记忆中的芳芳。
异史君不愧是拥有几千年记忆的众魂之妖,一眼就看穿了真相。或许左流英也看穿了,所以他说“你终于认输了”。所以他没有找过慕行秋,却让秃子独自追赶小秋哥。特意带来一句“情劫未度不可重修内丹”……
悲伤的湖水淹到了鼻孔以下,上面还飘浮着一层愧疚。慕行秋越是思念那个有血有肉的芳芳,越是不得不承认异史君的话:他抛弃的是霜魂剑和里面的魂魄,而不是雄心与责任。
如此阴险而复杂的手腕,慕行秋几乎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做出来的事情。
跳蚤走过来,它终于吃下了那粒种子,恢复了威严凝重的外表,伸出舌头在慕行秋脸上舔了两下。
慕行秋抬起头,猛然站了起来,南方冰城废墟周围的火堆正在陆续熄灭,表明星云树的种子正在飘落。
战斗开始了。
慕行秋没时间再追问内心,立刻向南方疾速飞去,心里开始琢磨异君临走时说过的另一句话:“记住,数量或许能击败冰魁。”
什么数量?妖族的数量,还是妖器的数量?慕行秋强迫自己回想刚才看到的一切,冰魁身强力壮,但最具威胁的招术还是最后的自爆,那一爆足以将至少十几丈之内的所有活物冻结。
慕行秋用多件法器和妖器挡住了一些冰冻,可他根本没来得及施法,起作用的是法器和妖器本身,跳蚤也帮着分担了一些。
分担!慕行秋脑子里灵光一闪,明白异史君的意思了。
仔细想来,他这一路上所见过的斗转星移阵,聚集尸体最多的也不过六七十具,大部分都是十几具甚至寥寥几具。这不只是阵法需要,也是冰魁力有不逮,没办法一下子冻住太多的目标。
这样一来,锦簇和申尚最初制定的战术就犯下严重的错误,他们让众妖按部族分开,互相支援、照应,无异于给了冰魁各个击破的机会。
离冰城废墟还有三四里,慕行秋和跳蚤都不能再飞了,斗转星移阵的力量已经漫延到这里,将法术都禁锢住了。
慕行秋跑向妖族阵地,远远就看见数十只正成形的冰魁,有的只是一束淡蓝色光柱,有的正在吸雪凝冰,有三只已经挥起手中的巨大冰剑。
冰魁分散在不同的位置,在他们周围,恢复斗志没几天的妖族惊恐万状,缓步绕行,迟迟不敢发起进攻,负责支援的妖族跑了过来,却不敢靠得太近。
只有一个地方发生了真正的战斗,废墟西北方,锦簇正挥舞着重锤用力砸向比自己高几倍的成形冰魁,数十只强壮的兽妖受到鼓舞。抵住了冰魁带来的恐惧,也跟着挥起兵器击打纯冰的身躯。
但这不是普通的冰,不管重锤有多重、刀剑有多锋利。顶多砸下一小块冰碴,冰魁不受影响。仍在按部就班地凝成身体,手里多了两柄长长的冰剑。
慕行秋和跳蚤赶到的时候,这只冰魁正好会动了,向前迈出一步,双剑齐挥,一下子就砍断了七八件兵器,两只妖族被剑锋划过,只来得及张下嘴就倒下死去。伤口刚流出一丝血就被冻住。
“跟我走!”慕行秋冲着锦簇大声叫道,时间紧迫,他只能下命令而不能做解释。
锦簇躲过了冰魁的双剑,正要再度进攻,听到慕行秋的话,他停住了,犹豫片刻才带领一群妖族跑向慕行秋。
“把妖族聚在一起,越多越好!”慕行秋从一只兽妖手里夺过长枪,再次大喊:“跟我走!”
锦簇也喊出了命令,有一些妖族却不愿意离开冰魁。心里越是害怕脚下越是迈不动步,像是着迷一般跟在冰魁身边,冰剑扫来时也知道躲避。动作拖泥带水,跟迎上前去没有多少区别。
锦簇从胸腔里发出连声怒吼,转身抓住一名不服从命令的妖族,一下子抛出几十步远,越来越多的妖族跟随饭王一块吼叫,震醒了最后几只还在犹豫的妖族,手忙脚乱地从冰魁身边跑开。
慕行秋向另一只正在凝结的冰魁跑去,手里晃着长枪,跑出一段距离才想起来并不是所有妖族都有夜间视物的本事。于是一声接一声大叫:“都过来,靠近我。不要落单!”
申尚带着符箓客们跑来,他们一直在鼓动众妖作战。可是效果不佳,恐惧情绪还是在快速漫延。
申尚太期待慕行秋的回归了,隔着几十只妖族就大声问:“找到办法了?”
“数量!聚在一起能分散冰魁的力量,越多越好!”慕行秋回答。
申尚面露喜色,与符箓客们立刻分赴各处,向众妖发出警示。
最初的战术全被打破了,场面变得更加混乱。
慕行秋回头望去,发现冰魁已经追来了,看上去动作迟缓,其实一步就能相当于普通妖族的十几步,冰剑扫过,总有目标倒下。
剑上沾染的血越多,冰魁的力量就变得越大。
慕行秋转过身,挺着长枪,从一群妖族头顶跃过,一枪扎向冰魁。
他必须做点什么,好让自己从心绪的一团乱麻当中挣脱出来,只做寻常的事情不行,得要行走在刀尖上、来往于火海中、单脚立于悬崖边这一类的冒险才行——他需要极端的刺激才能摆脱心中的无数个质问。
枪头顶在冰躯之上,一下子就折了,可慕行秋没有退却,还将是枪杆刺入冰魁体内,推着他后退数尺,双臂再一用力,枪杆断为三四截。
慕行秋有一身力气,却没有趁手的兵器。
一个庞大的身躯从他身边掠过,跳蚤来了,它有力气,还有比钢铁更硬的双角,一下子撞在冰魁腿上,慕行秋高高跃起,踩着冰魁的身体接连几跳,站在肩膀上,抡起拳头,对着正在呼出白汽的鼻孔狠狠砸下去。
锦簇和一群妖族边跑边回头观望,全都惊呆了,几乎忘了自己在奔跑。
他们已经是最勇敢的妖族,敢于挥舞兵器与冰魁战斗,可这个人,他简直不是人,拳头比重锤还硬,砸在冰魁的鼻子上,只见冰屑四溅,高大的怪物无论怎么摇头,都没办法将他晃下来。
脚边还有一头麒麟,双角像凿子一样,每下都能从冰冻的腿上剜下一块来。
冰魁被激怒了,右手挥剑砍向肩膀上的人类——冰屑像飞溅的血一样弥漫半空,冰魁的脑袋被自己砍掉了,可他没有死,反而继续向前行走,三步后才轰然仰倒,他的一条腿硬生生被跳蚤的角给挑断了。
逃跑的众妖不约而同停下脚步,望着那一片迟迟未散的冰雾,心都悬了起来。
“跑!”慕行秋从雾中一跃而出,身边跟着麒麟。
雪地上出现了十几条冰线,这是冰魁即将爆炸的前兆。
正常情况下,妖族在这个阶段是不会离开冰魁的,他们会围成几圈,惶恐地等待最后一击,明明不想死,就是不敢逃。可这回不一样,他们有临危不惧的饭王,还有能将冰魁掀倒的勇士和麒麟,他们的命令立竿见影。
众妖拼命奔跑,慕行秋和跳蚤跟在后面,他来不及聚集足够数量的妖族,只好让大家跑开。
冰线的延长速度更快,超过了慕行秋的脚步,砰的一声爆炸,地面陷下去一大块,寒气席卷方圆数里之内的所有生物。
这次爆炸的威力远远超出慕行秋的预料。
第六百一十一章战场上的疯子
活了一百多年,申尚第一次知道什么叫腿软。
斗移星移阵对法术的禁锢已经覆盖了冰城周边,道法、妖术、符箓全都施展不了,申尚和二十多名符箓客只能凭双腿跑动。符箓客还好,他们虽然是普通的非妖与半妖,天生体质一点也不比人类强,但是自小生长在艰苦之地,倒也练出一身力气,反而是道门出身的申尚一旦失去法术的帮助,就变得软弱无力。
道士炼丹之前先炼体,申尚的体质比普通人类和妖族都要好一些,但他犯了一个简单的错误,不懂得保存体力,从一开始就全力奔跑,速度比谁都快,没多久就感到气喘胸闷,肺部像是要炸开一样。
离开庞山这些年,申尚以为自己受了不少苦,他去往最荒凉最贫瘠的山区,跟最纯朴的妖族生活在一起,可是直到暂时失去法术,他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辛苦,之前的一切经历不过是走马观花而已。
两条腿像山一样重,又像棉一样软,他不明白这两种感觉怎么会同时出现。
“聚在一起!”他的嗓子也哑了,声音再也压不住兽妖的吼叫,心中忍不住佩服这群丑陋野蛮而不知疲倦的家伙。
斗转星移阵若是真的布满整个世界,让法术失去用武之地,道统岂不是要一败涂地?申尚心中一惊,觉得道统真不应该就这么隐退,起码应该阻止冰魁布阵吧。
远处传来一声巨响,接着是一大群妖族的惊呼。
申尚个子矮。什么也望不见,看到附近有一只高大的兽妖,跑过去说:“借你的肩膀用一用。”
兽妖的个头是申尚的三倍。比他粗壮好几圈,根本没听到来自下方的话。仍在昂首翘望,直到矮小的人类像猴子一样爬到肩上,他才转过长满胡须的脸孔,惊讶地看了一眼,用力甩了几下,没甩掉,也就顺其自然了。
战场上的火堆还没有完全熄灭,申尚的天目也还有点作用。他看到了远处冰魁炸出的大坑,不是很深,面积却极广,直径足有三四里。百余名妖族被困在雪坑的范围内,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奔跑、转身、前扑等各种姿势,身上却裹了一层冰,像是一群栩栩如生的雕像。
饭王锦簇就在其中,手里还拎着重锤。
申尚的目光继续远望,看见了离爆炸中心点最近的慕行秋和跳蚤,心一下凉了。连他们两个也被冻住了,麒麟的两条前腿还在空中,慕行秋身体前倾。一条腿也已抬起,却动不得分毫。
众妖失去了主心骨,有的站立不动,有的不明所以,却已感受到情形不对,茫然四顾,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
数十只冰魁大都已经成形,正挥舞冰剑在妖群中收割,动作简单而平缓。既无花招也不着急,好像这一生的工作就是斩杀妖族。他们早已熟练到有些厌倦。
申尚身子一晃,差点从兽妖肩膀上掉下来。伸手抓住一只冰凉的兽角,才勉强稳住身形,可他觉得腿更软了,真想这就坐下,让别人去操心冰魁,他只想安静地休息一会。
还是老祖峰的生活更舒服啊,申尚突然怀念起从前无所事事的日子来,一切都有条不紊,一切都有人负责,他只需要打开台院的大门,跟初次来访一脸惶恐的小道士们说几句玄奥的话就行——那太容易了,他就算说天气很好,激动的小道士也会自行理解出更多的含义。
在战场上一切却都简单得让人愤怒,非生即死,冰魁砍杀生命就像园丁修剪树枝那么悠闲而无趣,意义呢?壮烈呢?选择呢?申尚从来没感觉到自己如此渺小,面对冰魁的屠杀,有些妖族还能做出反抗,而他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一只冰魁正在步步逼近,手中的冰剑扬到半空中时,申尚甚至能看到上面的血迹。
腿软不再是问题了,申尚感到全身发冷,真希望能变得更小一些,钻进兽妖浓密的头发里,那里既隐蔽又温暖,只是味道不太好……
兽妖大吼一声,用申尚听不懂的语言喊了一些什么,然后迈开脚步,冲向了比他更加高大的冰魁,高高举起一根头粗尾细的木棒,肩膀起伏,差点将人类甩出去。
申尚不明白这只兽妖要做什么,更强壮的妖族都被杀死了,他拎着一根木头怎么可能打败冰魁?就算奇迹发生打赢了,又怎么可能躲过强大的冰爆?
可申尚仍然紧紧握着兽角,没有逃跑也不打算参战,他不想做选择,而是将这项权利交给了脚下的兽妖。
兽妖没有这么多念头,他有过恐惧和沮丧,可是天生的斗志还是占据了上风,他才不管死亡是否有意义,只想将手中的木棒砸在那块可恶的大冰坨身上。
申尚站在兽妖肩上仍比冰魁矮了一大截,他抬头望着那张刀削斧砍出来的面孔,鼻孔里喷出的白汽和白茫茫的眼窝全都充满了死亡的气息,像是诱人纵身跳下去的深渊。
兽妖的身体剧烈晃动,接着向后仰倒,申尚仍然没有松开兽角,他要一块倒下、一块死亡。
可事情跟申尚想得不一样,倒下的不是他和兽妖,而是对面的冰魁!
死亡的深渊消失了,申尚如梦初醒,耳朵又能听见战场上的呼叫,眼睛也能看到更多细节:妖族并没有他想象得惊慌失措,他们正按照符箓客们传递的命令聚在一起,向冰魁发起前仆后继的进攻。
就在申尚面前,那只看上去从容不迫的冰魁,其实双腿已经因为无数次劈砍而伤势严重,兽妖的大木棒给予最后一击,冰魁腿折而倒。
成群的妖族跳上冰魁的身体,用他们微不足道的兵器继续击刺。冰屑像风吹碎雪一般扬撒在空中,遮蔽了视线,却激起了更强烈的斗志。
然后冰魁爆炸了。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可是脸上没有火辣辣的感觉。而是生出一股透骨的寒意。
方圆数里之内的三四百名妖族被冻住了。
申尚也在其中,奇怪的是,他一点也不觉得这是终结,恰恰是在死亡临身的时候,他不想死了,也不想再将选择的权利交给别人,他想靠着自己的努力活下去。
法力运转缓慢,毕竟还在运转。身体疲惫不堪,毕竟还剩下一些体力,申尚拼命挣扎,想不到自己还有这么多的力量。
啪的一声脆响,身上的冰层出现一条裂纹,申尚又生出一股力量,然后他像最粗野的兽妖那样,从腹腔、胸腔,从心底最深处,大喊了一声。
冰层碎裂。申尚又能动了,他感到全身由内而外地热,那是舒适的热。好像刚刚酣畅淋漓地跑了一大圈,腿也不软了,身体也不沉重了,他从袖子里取出自己的玉如意,随手砸向兽角上的冰块,根本不管这柄主法器有多么珍贵。
还好,如意上加持的力量还在,比冰更坚硬一些。
兽妖身上的冰一旦出现缺口,他自己就能挣脱了。也发出一声吼叫,更浑厚高亢。比冰魁爆炸的声音悦耳得多,却也震得申尚耳膜发麻。
申尚跳到地面。帮助更多妖族摆脱身上的冰,他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兴奋,冲着经过的每一只妖族大叫:“咱们没死,用数量真能打败冰魁!哈哈。”
他像疯子一样又跳又叫,即使有些妖族已经凭自己的力量挣脱冰层,他仍然冲上去用如意敲打一下,只是为了告诉他一句:“咱们没死!”
申尚兴奋得简直过头了,看到锦簇带着一群妖族跑来,几步迎上去,举起如意又要敲下去,却被锦簇一把握住了手腕。
“你在干嘛?”锦簇莫名其妙地问。
“咱们没死,哈哈!”申尚大笑,仍然不足以宣泄过剩的精力,于是扭头冲着远处一只正在倒下的冰魁,喊出他这辈子第一句脏话,“我草你祖宗!”
锦簇愣住了,犹豫着要不要甩一巴掌将申尚从疯狂中打醒,他在远处看得很清楚,打倒冰魁的根本不是这个家伙,申尚站在兽妖肩膀上,几乎没出力。
申尚自己冷静下来了,逐渐收起笑容,“慕行秋呢?他没事吧?”
“他也疯了。”锦簇冷冷地说,忍不住又加上一句,“慕行秋吐丹了,你可是庞山道士啊。”
“哈哈,道士算个屁?”申尚浑身又冒出一股热气,脏话就像神奇的丹药一样,不仅能产生热量,还能激发潜力,申尚挣开锦簇的掌握,跑向最近的一只冰魁。
他相信,真正的疯子都会在冰魁身边。
申尚猜得没错,慕行秋和跳蚤正跟冰魁打成一团,跳蚤蹿来蹿去,吸引冰魁的注意,它的角甚至能与冰剑一拼,慕行秋手里多了一柄匕首,插在冰魁胸前,另一只手握拳,四五下就将坚冰击碎,从里面抓出微小的种子。
冰魁倒下,然后爆炸,寒袭数里,冰裹众生,可他周围的活物太多了,力量分散,形成的冰层薄得像纸,最弱的妖族也能凭自己的力量挣脱。
申尚追上慕行秋,与他并肩奔向最后几只冰魁,大声说:“咱们打败冰魁啦!他们还以为诅咒生效,妖族会乖乖等死,没想到会遇到反抗。哈哈,咱们赢啦!”
“还没有,这才是第一天。”慕行秋望见了天边正在升起的太阳,脑海中出现的却是多年前的一个夜晚:数不尽的星云树种子连成一条条发光的线,为了争夺一次落地生长的渺茫机会而互相吞噬残杀。
不知道它们还剩下多少。
第六百一十二章顿悟
三十九只冰魁留下三十九座浅坑,像是从天外飞来的巨型盘子落在了冰城西、北两个方向,形状规整,几无瑕疵。
二百多只妖族丧命,大都死于冰剑,只有极少数是被冻死的。
申尚背对阳光,望着空荡荡的战场,昨晚的情景历历在目,只要愿意,他仍然能唤起那股令人兴奋的燥热感——不用再说脏话,他已经能自如地控制这种感觉了。
申尚转身走向营地,觉得妖族的南腔北调是这世上最美妙的声音,他想找熟人说会话,一块神采飞扬地回忆结束不久的战斗,可是看见昨晚被他站在肩上的高大兽妖热情招手时,申尚笑着摇摇头,看到符箓客们聚在一起聊得热火朝天时,他也没有加入。
他在妖族各个营地里兜了一小圈,没发现锦簇,战斗一结束,饭王就带领一群妖族外出巡视,申尚于是走进冰城废墟。
在一片残垣断壁包围的空地中,慕行秋正在向一群妖族青年传授两仪剑盾,他没有休息,也不想休息,可那些学徒却无法压抑心中的兴奋,总是用奇怪的目光看着慕行秋,好像他是衣锦还乡的大人物,曾经的玩伴有心相认却又不好意思开口。
慕行秋无奈地摇头,今天更不可能让这些妖族进入静心状态了。
几十步以外的一堵墙下,秃子正在教一大群小妖存想修行,小妖们倒是像模像样地闭眼端坐,蝉翼妖飞飞也在其中,自觉地坐在位置不好的阴影里。
慕行秋决定找时间对所有小妖都做一次检查,这样做可能没什么意义。妖族就算有道根也未必能修行内丹,慕行秋只是好奇妖与道在多大程度上能够相通。
慕行秋解散妖族学徒,走向两堵残墙之间的申尚,“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申尚已经是老年人的容貌了,这一笑更显苍老,两只眼睛却还有少年的灵动,与吐丹之后的左流英倒有几分相似,“他们给我起了一个绰号,叫‘笑疯子’,给你也起了一个。”
“是吗?”。慕行秋不是很在意。
“碎冰之矛。”申尚一直忍着不说。一旦开口就再也收不住,“我喜欢你的绰号,不过我自己的也不错,笑疯子,哈,不知道庞山道士们听说这个绰号会怎么想。”
“他们也会说你疯了。”
“能让道士们说出这种话,也算是难得了。”
慕行秋盯着申尚打量了一会,“奇怪,你现在一点也不像道士。比我还不像。”
“那是因为我看破了很多事情。”
“你度过崩劫了?”
申尚的确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不再是那个对什么都不太感兴趣的申家长子,就连残破的白色墙壁都能让他多看两眼。
“我没度劫,可我根本不在乎了。修行不是这世上唯一值得去做的事情,道士都被蒙蔽了:有道根就应该修行,修行就要勇攀高峰坚持到底,可是——为什么?”
申尚之所以来找慕行秋。因为这里只有他们两人是道士,能够理解关于修行的体悟。
“为什么我不能当符箓师、不能去放马、不能当士兵、不能做商人?为什么道根在我一出生的时候就决定了我的整个未来?为什么当我不能施法的时候比最普通的妖族还要软弱?瞧,没人想过这些问题。所有被选中的孩子都兴高采烈,以为自己就此成为天之骄子。结果呢,没能凝丹成功的人觉得自己是失败者,修行停止不前的也是失败者,于是道统里充满了失败者,只有寥寥几名成功者,他们却一点也不满意。”
“就像左流英。”慕行秋说。
“没错,左流英对自己的修行从不满意,因为一旦满意就会遇到叹息劫,他不停地折腾,就为了百尺竿头再进一步,可是我就想知道,这一切都他妈的是为什么!”
脏话让申尚又激动起来,嘴角冒出一串泡沫,“昨天晚上我明白一件事情,打败强敌一定得是注神道士吗?不,几千名妖族或者几千名普通人类也能,只是更麻烦一点,但这不是关键……”
申尚有点语无伦次,眼珠转来转去,好像已经忘了慕行秋,全然是在自言自语。
“有注神道士,也得有吸气道士,有道士也得有凡人和妖族,从境界上来说有高有低,可是所有人都必须去攀登道法的高峰吗?对于一名符箓师来说,自己的命就不如道士重要?一万名、百万名凡人的性命就不如一位注神道士重要?道统不总是说自己在保护这个世界吗?如果注神道士重要到视凡人如草芥,那这种保护又有什么意义?”
慕行秋笑了,怎么也想不到会从申尚嘴里听到这样一番话,“左流英恐怕不会同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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