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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魔-第2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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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蚤不分敌我地乱冲乱杀,刀剑击在它身上如同砍中最精良的钢铁,发出清脆的响起,连道疤痕都没留下,各种各样的妖术围着它旋转,却都像是用石子投掷水里的游鱼,连边都挨不着就飞过头了。
跳蚤挑起一只妖族,将他抛入高空火海之中,惨叫声戛然而止,整只妖还不够潜龙之火和剧毒白汽塞牙缝的。
耳边有什么东西在大叫大嚷,慕行秋扭头看去,只见秃子正惊慌不安地叫喊跳蚤的名字——真是聒噪,他想,迈步想离远一点,这才发现自己依靠在一具厚重的身躯上,一条粗壮多毛的胳膊穿过腋下。箍在他的胸上。
咆哮声在头顶响起,跟秃子的叫声混在一起,一粗一脆,加倍令人心烦,慕行秋用力一挣,摆脱了束缚,踉踉跄跄地向前走去,他还没有恢复对身体的控制,两条腿走得别别扭扭。
地上躺着几个人,辛幼陶、小蒿、孟诩、殷不沉和高伏威。他都能叫出名字,却只觉得他们挡住了去路,努力高抬腿,才避开他们——或许他们都死了,慕行秋心里仍然波澜不惊。
“慕行秋!”
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慕行秋犹豫了一下才转过头去,因为他对这个名字毫无感情,那是杨清音,一手握着霜魂剑。一手握着老君魔掌施法,魔掌指尖抵在小青桃的额上,空中有一大团奇怪的火,似乎正是它阻挡住了四面八方的潜龙之火。
他不觉得自己跟杨清音有什么话好说。连霜魂剑都无法引起他的兴趣,他只想让两条腿听话,于是继续往前蹒跚而行。
前方有个疯子在挡路,他想了一会才记起名字。漆野茫,没错,就是那个狼王。他们没有正式见过面,他是通过一只小魂妖看到漆野茫的,当时狼王杀死了另一只狼妖。
现在,漆野茫似乎在杀死自己,高举双臂,不停地原地转圈,跟慕行秋一样步履蹒跚,背上插着一柄刀,血流到刀身上,然后变成一线升到空中,在十余丈的空中扩散成伞状。
又是古怪而残忍的妖术,跟眼下的场景倒是颇为吻合。
“慕行秋。”杨清音又叫了一声,声音里多了几分疑惑不解。
娇纵高傲的道门之女,叫谁谁都得立刻回答,他对此感到厌倦,对叫声听而不闻,拼尽全身力气试图恢复对两腿的操控,这比一连串的无聊呼唤重要,比近在眼前的生死存亡还重要。
“你,狼妖的大敌,应该死在我的前面!”漆野茫张开双臂挡住去路,头顶的血伞像是一座巨大的华盖。
“你要巡视领地吗?弄这么大一把伞。”慕行秋希望狼王能让开,心里也不觉得自己是对方的大敌,抬起手臂跟迈步一样艰难,他最终还是伸出右臂晃了两下。
漆野茫没有避开,前方又多了一名拦路者,是秃子,孤零零的头颅,脸上闪现着巨大的喜悦,“小秋哥!小秋哥!你终于醒了,快阻止跳蚤,它好像不认识我了。”
“认识你有什么好处吗?”。慕行秋冷淡地说,心中的厌倦越来越强烈。
秃子愣住了,被拨在一边也没有反抗,呆呆地看着慕行秋,好像当头被浇了一盆凉水。
漆野茫被妖术束缚在一个狭小的范围内,所以很高兴慕行秋直奔自己走来,两眼恶狠狠地盯着狼妖的大敌。
慕行秋被拦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改变方向,只能伸手去推前方的障碍。
四条手臂交织在一起,好像两只笨拙的黑熊在嬉闹。慕行秋的力量更大,他都不明白自己的力量从何而来,漆野茫的胳膊就像草棍一样脆弱,随手一碰就断为两截。
“别杀死狼王,他还有用!”身后一个声音叫道,听去上有点熟悉,仔细想的话应该能记起来,可慕行秋对此不兴趣,他只想前进,只想重新掌控这具不听话的身体。
漆野茫被推倒了,惊恐而愤怒地看着断掉的双臂,咬紧牙关不肯叫出声,后背的鲜血流得更快了,有一些滴向地面,而不是升到空中化为血伞。
慕行秋抬腿迈过狼王,他觉得好一点了,起码身体不那么摇晃,四肢也听使唤了,他为自己能将一只脚抬起一尺高感到喜悦与骄傲。
前方还有几只妖族,没有拦路,迅速让开两边,慕行秋喜欢这样的妖。
身后安静下来,杨清音、秃子、老撞……声音都消失了,只有一个东西还不肯让他清静,麒麟冲了过来,低着头,用双角进攻。
“小秋哥。”秃子喃喃道,想飞过去帮忙,被杨清音厉声喝止,“别过去,秃子,让他自己应付。”
她终于说了一句正确的话,慕行秋心想。抬起双手,准备迎战那两只分叉的锋利大角。他担心自己的速度不够快,可是当麒麟角冲到身边的时候,他的双臂就像是自己有了生命一样,以闪电般的速度握住了角根部。
麒麟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叫,地面微晃,空中的太阴之火和血伞剧烈地摇晃萎缩,杨清音急忙增加法力,才重新稳住阵脚。
形势更加危急,小青桃支撑不了多久。漆野茫的血也终有流光的时候,魔掌里的异史君也不吱声了,慕行秋终于醒来,却完全变了一个人,杨清音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慕行秋被麒麟吼震得脑子里轰轰直响,这让他愤怒,双臂更加用力,将麒麟的头向地面按去。他隐约记得自己也会法术,可他不愿费脑筋思考。觉得这两膀子力气够用了,他喜欢力量从肌肉中源源不断产生的感觉,甚至崇拜这种感觉。
麒麟不停地吼叫,使得太阴之火和血伞风雨飘摇。杨清音小心应对,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
“异史君。”她在心里叫道。
魔掌里的异史君终于开口了,“事情恐怕不妙,再灭之法通常会改变受法者的性格。也难怪,死而复生之后总会有一些情感断裂。一般人变化不大,只是更自私一些。更在意自己的利益。其实这是好事,道士绝情弃欲的作法就是错误的……”
异史君说得没错,魔侵道士们接受再灭之法以后性格都有些变化,最明显的就是失去了对道统的深切崇拜,甘知泉、甘知味将兄弟之情看得比一切都重要,对正常道士来说,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杨清音想听的不是这些,她关心的是慕行秋。
“慕行秋的变化可能更大一些,他一直在为其他人负责,肩上的重任一个接一个,他心里厌倦,但他坚持不懈,再灭之法恐怕将这种坚持斩断了。也可能跟他吃过化妖丸有关,漆无上他们将我的法术改得面目全非,连我也说不准会产生什么效果。”
杨清音没太听明白,异史君解释道:“总而言之,慕行秋从前比所有人都负责,所以受法之后就比所有人都自私。不过还好,他也被困在这里了,他想救自己,就得救所有人,还有妖族。”
杨清音不相信,受法者失去对道统的热爱,她可以理解,那本来就是修行过程中慢慢形成的性格,可慕行秋不一样,他在凝气成丹之前就常常帮助弱者,甚至早在不知道统为何物的时候,就敢纵马抢亲。
负责是他的本性,怎么会被再灭之法毁掉?
“人都是复杂的,再灭之法也是复杂的,后果谁也没法事前想到。”
异史君说得很轻松,杨清音甚至觉得这只魂妖更中意现在这种性格的慕行秋。
所有妖族都退到杨清音身边,不安地望着一人一麒麟在较劲。
跳蚤吼声渐弱,慢慢变成了哀鸣,慕行秋猛地增加力量,将麒麟扳倒在地。
麒麟的身子翻转,重重砸在地上,马上一跃而起,跑到安全地带的边缘,一只前蹄在地面不停刨动,两只眼睛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慕行秋酣畅淋漓,因为他终于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直到他看到前方不远处的道士,心情又灰暗下去。
道士坐在一块木板上,身边遍布碎片,刚才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没能让他睁开眼睛。
“你好像又年轻了一些。”慕行秋慢慢走近,语气是他从来没有过的阴阳怪气,“左流英啊左流英,永远都是牺牲别人成全自己,这次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左流英总算睁开双眼,皱纹丛生的脸上,只有这双眼睛仍然保持着青春,他盯着慕行秋仔细瞧了一会,“你终于认输了。”
第五百九十章火海余生
你终于认输了。
慕行秋静静思考这句话,他记得它的来历,也明白左流英的意图,可他对此只是回以冷笑,“我为什么不能认输?因为我认输了对你没有好处。注神道士左流英,现在成了吸气道士,你需要一名无私的人保护你、帮助你,必要的时候为你献出生命。不仅如此,这个人还要心甘情愿、欢呼雀跃,以为自己受到了你的赏识,将会前途无量。”
慕行秋目光冰冷,心内体验着愤怒所带来的快感,停顿片刻,摇摇头,“对你来说,我认输了,对我自己来说,我终于获胜了,去找别的倒霉蛋当你的保护者吧,我——拒绝。”
左流英干脆又闭上眼睛。
四周一片安静,只有狼王漆野茫放肆地大笑,“道士,这就是道士,去掉那层皮,跟自相残杀的妖族有什么区别?”
不是所有妖族都关心慕行秋的变化,飞祖就只在意一件事,他的目光几乎就没离开过太阴之火,心里也一直在计算时间,“断生魔火快要不行了,还得换一名道士。慕行秋,必须你上场了,魔火一旦熄灭,你也会被烧死。”
慕行秋刚醒不久,对周围发生的事情还不太了解,但是看到小蒿、辛幼陶额上的血点,他大致明白杨清音的法术必须要道士的血液,这显然是异史君传授的妖术。
“必须?没什么事情是必须的,左流英,该上场的是你。”
慕行秋站到一边,过了一会,左流英再次睁开眼睛,起身走向杨清音。
慕行秋冷眼旁观。很高兴看到左流英将要付出代价。
杨清音没有立刻将老君魔掌转到左流英额头上,而是对慕行秋说:“即使你的本性变了,也应该公正一些。左流英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自私,为你、为其他道士。他做出过极大的牺牲。”
“然后要求更大的回报。”慕行秋并没有遗忘往事,只是看待事情的眼光变了,他觉得从前的自己真是愚蠢至极,“记住,左流英从不吃亏,到了最后,获取最大利益的总是他。我已经看穿了,你还没有。不过这也没什么,天下之大,总有自愿被左流英蒙蔽的人。”
激愤跟周围的潜龙之火一样旺盛,杨清音却只能强行遏制,因为她知道自己没资格劝说,于是转向左流英,“可以吗?”
左流英点点头,“不要让我昏迷,我受得了。”
“好吧。”杨清音犹豫地同意,保持清醒的祭品对妖术更有帮助。可左流英已经不是注神道士,还能承受得住这种痛苦吗?
杨清音飞块地将老君魔掌转移到左流英的额头上,裴子函扶住了小青桃。
左流英的眉毛微微一挑。目光却跟平时一样清澈安静,或许是因为失去了注神内丹的原因,眼神里少了一点高傲。
太阴之火迅速缩小。
杨清音马上感觉到不对,左流英的血像煮过头的糖浆一样粘稠,老君魔掌只能一点一点地吸入,根本不够维持太阴之火。
左流英的内丹只是吸气境界,比小蒿高一些,比不上小青桃和辛幼陶,对老君魔掌的抗拒力却最强。
围观的众妖不明所以。慕行秋却冷冷地哼了一声,他能看出来是怎么一回事。
左流英右手捏道火诀。左手则不停地变换法诀,片刻之后。他的血流出顺利了,太阴之火重新壮大。
一直壮大,由十丈到十五丈,再到二十丈,在潜龙之火的包围中辟出一条向上的通道。
“太快了!”杨清音吃惊地说,凭她对太阴之火的了解,左流英献祭鲜血的速度太快了,固然能够增强妖术,但也可能会让他就此送掉性命。
左流英没有开口,更没有停止输送血液,不只如此,他在血液里加持了法术,帮助杨清音壮大太阴之火。他只是吸气道士,可他学过的法术却千百倍于普通的低等道士,极大地弥补了内丹境界上的不足。
太阴之火越升越高,许多妖族都明白了左流英的意图,只有飞祖大声喊出来,“没错,穿透潜龙之火,咱们可以飞出去!”
潜龙之火限制大部分法术与妖术,太阴之火却能开出一条通道。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不容易,潜龙之火由地下升起,火焰高度怕是有成百上千丈,太阴之火升到五六十丈之后势头渐弱,离成功还差着一大截。
“把其他道士带过来。”左流英开口了,虽是命令的语气,声音里却有一丝颤抖,即使是他,也难以承受主动献祭时的痛苦。
杨清音明白左流英的计划,利用更多道士的鲜血,可以增强太阴之火的力量,可小蒿、小青桃和辛幼陶都已献祭过一次——杨清音还是决定相信左流英。
老撞扶着辛幼陶,裴子函搀着小青桃,万子圣母抱着小蒿,走到杨清音身边。老君魔掌的另外三根手指咯吱咯吱地变长,分别刺入三名道士的额头,吸入更多鲜血,太阴之火再次暴长,越升越高。
可速度还是不够快,所有目光都投向慕行秋,他也是道士,鲜血能用来献祭,就算他无意搭救任何人,光是为了救自己,也该出一点力。
慕行秋迎视所有目光,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义务帮忙,他指着两次接受再灭之法仍然半死的孟诩,“她也是道士,血液可能不太新鲜,没准也能用,还有你,裴子函,不管你在化妖的路上走了多远,你的下丹田里还有一枚内丹,所以……”
裴子函向慕行秋微鞠一躬,“谢谢道尊的提醒。”
“别再叫我‘道尊’,那是妖族对我的绑架,我一点也不想要。”
“谢谢你,慕行秋。”
裴子函转向杨清音,“可以试试,我也能受得了。”他瘦得像是皮包骷髅。连挺直身体都显得很困难,一只手还搀着堂姐小青桃,可他还是要像左流英一样。以清醒状态接受献祭。
杨清音点下头,老君魔掌最后一根手指迅速变长。刺入裴子函的额头。
太阴之火像一杆长矛刺入巨兽的身体,像一股龙卷风闯入重重迷雾,要在无边的黑暗中闯出一线光明。
裴子函的忍受能力比左流英差远了,虽然没有惨叫出声,脸部却极度扭曲,他努力用调侃的声音说:“太失望了,看来我真的还是道士。”
他想尽一切办法化妖,为此甚至“死”过两次。结果他拥有的仍是道士之血。
“就要刺破了!”飞祖仰头看天,声音比献祭者颤抖得还要严重。
太阴之火终于开出一条安全的通道,露出外面的黑夜,纯正的黑夜,镶嵌着寥寥星辰,对于绝境中的生灵来说,这就是最大的光明。
慕行秋第一个走过去,他准备飞出去了,这里没有什么可留恋的。可他做不到,太阴之火在潜龙之火当中开出一条通道。血伞却升不到那么高,他没法穿越有毒的白汽。
“咱们只能一块出去。”杨清音没有瞧向慕行秋,对几名妖术师说:“一块施法飞行。把大家都带出去,一个也不要落下。”
血伞阵消耗了一些妖兵,跳蚤杀死了十几只,全体妖族还剩下三百余只,妖术师却只有万子圣母、飞祖等五六只,想带这么多负担飞到高空有点困难,但是谁也没有提出反对,在这种时候,杨清音的话就是命令。
众妖与几名人类缓缓升起。为了尽快飞出险境,慕行秋不得不分担一些重量。他的目光慢慢扫过,看到了干瘦的老狼妖、健壮的女狼妖和她们怀中的小妖。无一例外脸上都带着极度惶恐的神情,这可能是他们第一次飞上天空。
没用的累赘,但这与我无关,慕行秋如是想到,目光转向下方,看到了漆野茫。
狼王是唯一不愿离开险境的妖族,他希望所有妖族和人类都死在这里,所以在被迫上升的时候拼命挣扎,背上的血流得更快了。
升到数十丈之后,漆野茫孤注一掷了,他咬破自己的舌头,喷出大量鲜血,血伞虽然因此一下子扩大数倍,可狼王一死,保护也会消失。
漆野茫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叫嚷着什么。
“用我的血!”所有妖族几乎同时喊道,他们都明白形势的严峻。
“我会轮流用你们的血,谁也不会送命。”杨清音说,她不能选正带大家飞行的妖术师,也不能选飞妖,只能在普通妖族当中选择祭品。
每一轮祭品她只用上很短时间,奇怪的是,被选中者这回都没有发出惨厉的叫声,而是默默地忍受痛苦。
只有下方的漆野茫仍在大笑,慢慢地笑声消失了,他仍然跟着队伍一块上升,却已是一具尸体,没有谁为狼王的死感到悲伤。
通道过半,头顶的黑夜越来越清晰,杨清音就在这时对慕行秋说:“你应该看看狼王的下场。”
“你应该想想芳芳的下场。”慕行秋冷淡地说,看了一眼杨清音手中的霜魂剑,心里却没有任何想拿回来的冲动——他根本不在意。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十分安静,杨清音专心施法,什么也不想,快要冲出火海的时候,她又一次开口,“把草帽留下。”
魔纹草帽还在慕行秋头上,如果小蒿等人需要接受再灭之法的话,离不开这顶草帽,而草帽的主人显然要走了。
慕行秋摘下草帽,扔到秃子头上,心中毫不惋惜。
“小秋哥,带上我吧,去哪都行。”秃子怯生生地说,他没有心,却有心碎的感觉。
慕行秋根本没有回答。
终于飞出了潜龙之火,夜色正深,劲风呼啸,幸存者却几乎要激动而泣,只需向北再飞出数里,就能彻底脱离险境了。
慕行秋收回大部分法力,只管自己的飞行,张开嘴,吐出一枚内丹,“从今以后,跟你们、跟道统我再没有任何关系。”
内丹离开慕行秋的手指,划出一条弧线落入火海。
“小秋哥……”秃子的叫唤毫无用处,慕行秋带着泥丸宫里的另一枚内丹冲入黑夜,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
第五百九十一章跟踪者
孟诩并不是一个特别聪明的人,大概正因为如此,她做的事情具有那种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普遍正确性——人人都是自私的,她的自私只是更明显一点而已,必须要用背叛来彰显。
慕行秋在黑夜中飞行,没有法器,没有翅膀,带着将法力耗光的兴奋尽情翱翔。他想起孟诩,想起自己为了找出内奸时所说过的话——他当时感到憎恶,现在却觉得无比正确。
那就是我,他想,最真实的我,借助一次计谋露出了头,经过再灭之法终于重新占据自己的全身。他想到了“重新”这个词,因为他觉得自己一直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之前所做过的所有无私事迹,都有道士在背后操纵。
就连抢走芳芳,背后不也有乱荆山风如晦在使计吗?接下来就是左流英,总是左流英,他像一个巨大的阴影,平时隐而不现,一旦出现就会吓人一跳。
他操纵了我十几年!慕行秋愤愤地想,但他无意报仇,那会惹来数不尽的麻烦,他只想要自由,天下之大,总有可供自己容身的地方,道统的势力没能遍布整个世界,以后的魔族也不能。
自由就是翅膀,自由就是空气,慕行秋忍不住想纵声大笑,就为了这份自由,他可以放弃一切仇恨,遗忘一切真情,它们都是累赘。
身后的风变得有些怪异,慕行秋猛地转身,看到了麒麟的一对角。
跳蚤的两只红眼像是陨落的两颗星辰,里面充斥着纯粹的愤怒,它不服气,所以悄悄跟来,还要跟这个人再斗一场。
被喂食魔血的跳蚤也发生了彻底的变化,跟慕行秋不同,它忘记了从前的事情。或者说现在的它根本不会思考和回忆,一心只想战斗。
没准这又是左流英的计谋,慕行秋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麒麟的变化发生在他醒来之前,可左流英有什么料不到的?他明明被妖族劫走,异史君哪怕再干脆一点,他也已经彻底死掉了。可他没死,派出了麒麟,还扔下一句话。
“你终于认输了。”
慕行秋伸出双臂,又一次牢牢抓住麒麟的角。心里充满蔑视。什么叫认输?败给这头畜牲才叫认输,终于看清真相从而摆脱束缚绝不是认输。
或许这就是龙魔想让他看清的真相,慕行秋感到一阵激动,很想立刻找到龙魔,跟她一块躲起来,只有她能理解自己的变化。
慕行秋击倒过麒麟,因此没太将它放在心上,可是相隔就这么一小会,麒麟的力量变得更强了。在空中僵持片刻,头颅居然没有被按下去,反而高高扬起,将慕行秋甩上高空。
被打败就是另一种束缚。刚刚获得自由的人无法忍受这种事,慕行秋翻个身向下坠去,右臂一甩,长鞭带着闪电击向麒麟。
长鞭击中了麒麟角。发出一连串刺耳的噪音,闪电被弹飞,散发成巨大的角状。好像跳蚤的角长大了数十倍。
这一鞭竟然没有生效,麒麟角比最强大的妖丹还要顽固,顶住了闪电,只是身形微微下坠。
慕行秋对麒麟并无恨意,甚至记起它的诸多好处,可是一想到这是左流英最喜欢的灵兽,他就不打算手下留情了。
“回去找你真正的主人吧!”慕行秋叫道,一鞭接一鞭地甩出去。
跳蚤不仅没有退缩,反而越战越勇,用双角挡住攻击,慢慢缩短与慕行秋的距离,突然转身,一蹄子踹中他的胸膛。
整座山的重量汇集在一起,也未必比跳蚤的这一蹄子更沉重更猛烈,慕行秋再一次高高飞起,胸部剧痛,肋骨好像断了一根。他愤怒了,再次甩出长鞭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施展的只是第三层幻术,而不是他的极限第七层。
这是一件怪事,身体里的力量增强了数十倍,法术却更弱了,慕行秋试图使出第七层幻术,总是半途而废,泥丸宫里的内丹虽然是星落五重,却不如下丹田里吸气七重的内丹好用。
可那枚内丹已经被他扔进了火海,唯有如此才能彻底斩断与道统的一切联系。
慕行秋并不遗憾,干脆收起长鞭,嘴里大喝一声,不再施展飞行之术,直直地坠落,要用拳头迎战麒麟。
跳蚤也发出一声低吼,只是低吼,没有特别的效果,可是双眼和脖子上的血迹变得更红了,像是刚从血池里钻出来的怪兽。
一上一下,一人一麒麟,猛烈地撞在一起,用角顶、用拳击、用蹄踹、用脚踢……砰砰的响声像是闪电过后的雷鸣。
不知过去多久,最后一声巨响结束了这场贴身肉搏——他们一起砸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好半天谁也没起来。
慕行秋没有晕过去,只是觉得全身的骨体散了架,连根手指头都动不得,脑子里嗡嗡直响,好像有一百只吵闹的小鸟在追击一千只苍蝇。
良久,上方出现了一个身影,挡住了空中的星月,不是麒麟,居然是他自己的脸!
又过了一会,慕行秋才想起这是锦簇,那个跟自己长得一样的灵妖,他想必尾随麒麟跟来的,没准是左流英的备手。
锦簇冷着脸,跪在地上,伸手将慕行秋从雪地里拽出来,然后又从旁边的坑里拉出跳蚤。
慕行秋和跳蚤还是站不起来,摔伤尚在其次,他们互相打得太狠了,麒麟的蹄子和角比钢铁还硬,慕行秋的拳头和脚也不落下风。
锦簇也不说话,两另手分别拖着道士和麒麟,向不远处的一片树林走去。
地上都是雪,在上面滑行倒不是特别难受,可慕行秋不喜欢,哑声道:“放开我。”
锦簇没吱声,将他们拖到林地边缘才松手,折了一些树枝,抖掉上面的雪,扔在地上形成一个柴堆,然后喷火点燃。
足足过去小半个时辰,慕行秋终于能坐起来了,在他对面,跳蚤也挣扎着挺起身子,可他们都没力气再打下去,只能互相盯着。
锦簇站在两者之间,他不怕冷,这堆火是为伤者点起的,当天边渐白,他不再添柴,任它熄灭。
“你跟来做什么?”慕行秋问,不觉得自己需要救治,所以也不感激锦簇的出手相助,“回去吧,告诉左流英,我永远也不会再当他的傀儡,我已经交出了内丹、霜魂剑和草帽,他还想要什么?哦,孟元侯的魂魄,他想要的话,只要开口就行。”
除了生命和自由,慕行秋对一切都不感兴趣。
锦簇抬脚踩灭了地上的余烬,扭头说:“跟左流英无关,我是为灵王来的。”
“杨清音?她又有什么吩咐?”慕行秋讥讽地问。
“她要我提醒你,道劫未度的时候不要重新修行新内丹。”
左流英特意强调过这一点,如果有道劫未度,吐丹就很危险,更不用说重修。慕行秋吐出了内丹,却一点事没有,他想这大概是因为自己的泥丸宫里还有一枚内丹。
“我没有道劫。”慕行秋丝毫不觉得自己对芳芳还有特殊的感情,他感到遗憾,因为芳芳是左流英最大的牺牲品,可他不再耿耿于怀,至于杨清音,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度劫才想跟她结缘,“而且我也没有必要重修内丹。”
“我只管传话,还有,左流英……”
慕行秋笑出了声,牵动得胸口一阵疼痛,这只灵妖还是露出了马脚,亏他之前还说跟左流英无关。
锦簇等他的笑声停歇才继续道:“左流英也委托我提醒你,吐出内丹之后你就失去了根本隐遁之法,要当心。”
“当心什么?当心我会碎丹吗?”慕行秋不屑地说,他的确有过一次险些碎丹的经历,正因为如此,他对碎丹的了解比一般道士要多一些。
碎丹是一种可能的危险,除非被逼到绝路,并且本人怀有拼死一搏的决心,碎丹的可能性并不高,根本隐遁之法防止的是那些入魔道士采取极端措施,芳芳的碎丹则更加困难,连内心最深处都不能有一点动摇。
慕行秋并不觉得自己有入魔的危险,而且他也不打算再接近任何道士,就算碎丹了对道统、对左流英也没有危害。
“我说完了。”锦簇根本不想跟慕行秋争论,连跟他说话都很勉强,升到空中准备飞走。
慕行秋也无心挽留,他眼里的目标只有一个,对面的麒麟还在用红眼盯着他,意味着左流英还没有死心。
人和麒麟同时跃起,好像都预感到对方已然恢复部分体力。
可他们没有撞在一起,而是又跌在地上,彼此愤恨地凝视。
锦簇又落回地面,仍然站在他们中间,“你们不应该待在一起。”
“那就把它带走,告诉左流英,别再耍花样。”慕行秋说。
锦簇想了一会,居然从怀里掏出两根逍遥索来,他自己就是锦尾马,材料自然丰富,可是编绳索需要法力和法术,不知他是怎么弄成逍遥索的。
不等慕行秋想明白,锦簇开始捆绑麒麟,看样子很快就会轮到他。
“不要以为我会一直忍让。”慕行秋警告道。
锦簇拿着逍遥索走到慕行秋面前,“也不要以为我会一直这么客气,灵王,全是因为灵王,她把你看到比一切都重要,我要让你变回从前的慕行秋,你必须变回去。”
第五百九十二章解索
慕行秋大笑,笑得胸口疼仍不肯住口,“变回从前的样子?哈哈,为什么?就为了让杨清音高兴,为了让你讨好她?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锦簇,你一点也不像你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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