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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丑-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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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他们开刀!我愤愤地说:“批也批了,斗也斗了,还要咋的?还能把他们枪毙了!?”
齐秋月说:“也许——要判重刑哩!”
我说:“我好坏也是个委员,为什么啥事都背着我们?”
齐秋月说:“委员,群众代表只是个聋子耳朵。你还拾个棒槌当根针哩!”
我说:“你政工组长,专案组也受你管哩!”
齐秋月说:“不说那没用的话了,心里要有个准备就行。”
最后商定,开庭审判时,我代表他们出庭辩护。我要特别申明一点,轰轰烈烈的红卫兵运动是特定时期一股特定的政治风暴,陈小焕、沙吾同不过是风暴中心的一棵小草。社会应当理解他们,原谅他们。齐秋月说:“你这话分量太重了,把你上纲上线了,说你攻击文化大革命,贬低文化大革命的伟大意义咋办?”我说:“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要能减轻他们的责任,把我搭上也值得。不这样,就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和死去的赵先娥大娘。”
但是,并没有公开审判,一切都是秘密进行的。
这个时候,山东省梁山县有两个中学老师,一个姓侯,一个姓王,他们联名在《人民日报》头版头条发表了一份建议书,被称为“侯王建议”。建议:各地家在农村或是农村有亲戚的中小学教师,一律回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改造自己的非无产阶级世界观,把自己变成又红又专的革命知识分子,再由贫下中农推荐任教。
这又是一股政治性的“强热带风暴”。偌大一个菊乡,一个礼拜不到,每一个教师回家接受再教育的各种手续均已办好。我就在这种形势下,被赶回老家油房庄,当社员,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对此,愁眉苦脸的有,担惊受怕的有,兴高采烈的有,无所谓的有。我属于无所谓的这一批人。因为我可以同在家当社员的王记香常相厮守了。但我心里也很不服气,我上了几年大学,一个建议,《人民日报》一个按语,就把我们视若粪土了。回家后,生怕贫下中农不推荐,那我就永远变成农民了,我的商品粮也要取消,太可怕了。我老老实实,出工,累活、重活、脏活抢着干,出工埋在队里,回家埋在家务里,对原来慷慨激昂的政治呀路线呀就少了一份关注。我想,我们不过是被政治家利用了的工具,用过了,没用了,弃置一边,谁还正眼瞧你!想当初,何必那么投入?!惟有陈小焕、沙吾同的命运很是让人惦念。就在这时,齐秋月跑到乡下。专程来告诉我们:陈小焕被判死刑,沙吾同开除公职。
天哪!
太惨了……
陈小焕才十九岁啊!半夜里,我梦见她被五花大绑,背上插一个木牌子,上写“反革命分子,武斗凶犯……”,我一惊而醒。
据说齐秋月回家见王贵桥瘫软在沙发上,以为他病了,要他去看医生,他却像小孩子一样扑在齐秋月身上痛哭流涕。齐秋月不知道为什么,再问也不说,问急了,他才说他去监狱了,那女孩子才十九岁,正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齐秋月冷笑一声,说:“你还有点人性!还知道陈小焕才十九岁!”好一阵数落。王贵桥让齐秋月数落得疯狂了,高声喊叫:“这是怎么回事啊!”待他喊够了,齐秋月说:“你喊叫什么?你就是刽子手!”王贵桥说:“你——”就昏倒了,齐秋月不管他是死是活,扯住胳膊把他拉起来,说:“你还有点人性的话,就行使你的权力救救她吧!”
王贵桥回到市革委立即召开市革委常委扩大会议并吸收公检法系统军管小组有关人员列席参加。会议决定:鉴于陈小焕身怀有孕,建议最高人民法院在对陈小焕的死刑进行复核时考虑这一因素。他说:“这是人道,这是革命的人道主义。这是任何社会,任何政党,任何国家,任何时候都要知道并执行的人道主义原则。我们共产党人,我们无产阶级的革命队伍向来就是文明之师,文明就包括革命人道主义。”最后,他指示,此次会议纪要以简报的形式,抄报省革委会和省高院军管会、中央文革以及最高人民法院军管会等有关部门。
一个月后,最高人民法院被告人陈小焕武斗的死人命罪的部分犯罪事实不清,证据不是为由,将此案发回菊乡市中级人民法院重新审判。
依据法律程序,陈小焕从死囚监房押回看守所,接受中院的重新审判。
1968年5 月26日,菊乡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判决,第二次向囚禁中的人犯陈小焕下达:被告人陈小焕犯反革命罪、指挥武斗致死人命罪,判处死刑,缓期2 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陈小焕第2 次返回她的死囚监房。
1968年6 月12日,中原省高级人民法院刑事裁定书下达,核准菊乡中院对陈小焕的死缓判决。一个月后,她被押到新疆××农场劳动改造。在这里,她生下一个女儿。
沙吾同因为没有直接参与武斗,以反革命煽动罪和与现行反革命分子陈小焕发生不正当男女关系罪,开除公职,注销城市户口,回原籍交由贫下中农进行再教育。
那一天,他收拾行李,先到小焕家里,同杨兰五叔叔见个面。杨叔叔拉把椅子让他坐下,很长时间两人都说不出一句话。
门外起风了,怕是要变天。杨兰五起身把门掩了掩,说:“我这几天听说,齐秋月他妈余文秀,清理阶级队伍被清出来了。”沙吾同听说这个新闻,不觉心里有一丝忧伤,说:“连齐秋月也不能平平顺顺地过几天好日子。”又说:“那好,看郑连三敢不敢抓人家!”站起来踱了两步,阴险地笑笑说:“好,好,我要见见郑连三,戳他鼻子窟窿一下,看他怎样去招惹齐秋月她妈,那可是菊乡一把手的老岳母哩!我想看看郑连三这个人能狂到哪个地步。顺便见见齐秋月,探听一下小焕的下落。”又向外看看天色,说:“老天爷你要讲公道哇,该给郑连三个惩罚吧!革命委员会成立这近一年来,他小子风光了。”话刚落音,大门外有汽车声响,接着有人进来了,两人起身一看,是齐秋月。
齐秋月是来找杨兰五的。
原来,正像他们所知道的那样,齐秋月的母亲余文秀在清理阶级运动中,被当做革命叛徒查了出来。疑点还是老问题——余文秀在东北抗日根据地时,被派往山里去做一股地方武装兴龙救国军的工作。那股势力占山为王多年,头头是个女的。但她刚到山寨下边,同地下联络员接上头,日本鬼子捂了村,她同村里二十几个姑娘媳妇一起被抓了去。后来她被兴龙救国军的一个兄弟救了出来,那个背他出来的汉子,很勇敢,同日本军官夺刀,大拇指一个关节都切掉了,硬是把刀夺了。这话在十多年后又被人翻了出来,说她有叛变嫌疑。现在惟一能证明她清白的是那个兴龙救国军的汉子。齐秋月为妈妈的事正焦头烂额,忽然想到夏德祥提到过杨兰五是半截大拇指的事。她就来打探杨兰五的虚实。
第二卷第八章婚外相思(3 )
正说着齐秋月她妈的事,忽然公社来人,急急巴巴地说:“齐秋月同志,王主任出事了,市革委通知你马上回城。”齐秋月问:“啥事?”脸色也变了,“政治上的,还是身体上的?”镇上人说:“不清楚,郑连三同志电话里只说要你火速回城。”
齐秋月匆匆对沙吾同、杨兰五说声“再见”出门上车走了。汽车扬起一阵灰尘,顺街筒扬了过来,沙吾同看着远去的汽车说:“王贵桥应当得急症死了。”杨兰五说:“悄声点……”扯了沙吾同的胳膊回到屋里,坐下,掏出旱烟袋,在里边装了一锅,擦根火柴点着,“吧嗒吧嗒”吸了半天,对沙吾同说:“我去给齐秋月她妈当证人。”沙吾同莫名其妙地看着杨兰五,问:“你说的啥话?”杨兰五把他那半截大拇指伸出来,让沙吾同看,说:“看像不像同日本鬼子夺刀的壮汉?”沙吾同好像听小焕提说过,杨叔叔年轻时闯过江湖,人很仗义,但没有听她说过叔叔夺刀一事。沙吾同看着叔叔短了一截的大拇指,问:“这么说,你当过兴龙救国军?叔叔是抗日英雄哩!”杨兰五说:“英雄不敢当,同日本鬼子打过交道是真的。”沙吾同说:“我说哩,叔叔说话办事有股子仗义劲儿!”杨兰五说:“那也是穷人的一条吃饭门路嘛。”说了一会儿话,又扯到背八路军女战士的事。沙吾同说:“你能记着那女战士啥样?”杨兰五说:“这么多年了,恍惚记着是个剪发头,圆脸。”沙吾同说:“哪里会这么巧,就是齐秋月她老娘!”杨兰五把烟灰磕了磕,说:“不是也说是,帮他们点忙,小齐对咱们有恩。再则,要真的是我背出来的女八路,那是多少条人命换来的干部,让人砸了黑锅,冤枉了,亏情啊!”又仰脸看着门外的天空,像是回忆往事,说:“兴龙会的弟兄死了二十几个呀!”
杨兰五祖籍山东,那是义和拳的老窝。义和拳运动失败后,爷爷被杀,父亲携妻带儿下了关东。他自小就习武练拳,十二岁,跟着父亲,聚拢一帮江湖义士占山为王,号称兴龙忠义会。父亲死后,父亲的相好叫桃花的女子成了当家人,他叫她桃大姑。这个桃大姑有点文化,给兴龙会定下十条戒规:一、不许抢拿老百姓财物;二、不许糟蹋妇女;三、不许无故杀人放火;四、不许临阵脱逃;五、不许出卖弟兄;六、不许折磨人票;七、不许抢劫僧、道、医、学、鳏寡孤独、小贩、邮差、喜车、丧棂、匠人、穷人;八、抢来的东西要归公;九、要扶危济贫,打抱不平;十、要同甘共苦,平等大同。有了这十条戒规,兴龙会发展起来,到了抗战时,已有了三百来弟兄,百把条枪。当时国共两党都看在眼里,想收编过去,但兴龙会坚持山头自立、抗日救国的方针,对谁也不亲近,只管自己招兵买马,壮大势力。尔后竟自己打出了兴龙救国军的旗号,在辽西一带也算有了声望。
一天夜里,一队日本兵突袭了山下一个村子,掳走了二十几位大姑娘小媳妇,其中还有一个八路军武工队的女战士。这个村子就在兴龙会进出山寨的山道边,是山寨的一只眼睛。村庄里的乡亲找到桃大姑哭喊着跪倒一片,这天正是兴龙会揭竿十周年纪念日,众兄弟看到这种场面,也顾不得大庆酒宴了,个个心似油煎,发誓救出这些姐妹。第二天夜里,兴龙会出动二百多个兄弟,配合八路军武工队悄悄向日本兵占领着的马鞍坨靠近。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明白,解救这些姐妹几乎是老虎嘴里拔牙,但谁也不是软蛋,硬着头皮往套子里钻去。大家鼓劲说,只要钻进去,死了也要挣个鱼死网破。——就在杨兰五他们刚刚靠近关押姐妹的大院时,哨兵听见大院后边麦田里有响动,刚踅过身来,向外探头,还没看出究竟,就被飞来的石子击中眼窝,昏倒在地。这时,杨兰五如攀树的猴子,挺身一跃,攀上高墙,放下绳索,同时村前的麦田里起了火。这是麦熟季节,麦粒在烈火的炽烤下已发出鞭炮般的噼叭声。日本鬼子正慌忙提枪拎刀向火海跑去,这里,杨兰五他们用挎包里的鹅卵石,一石一个地击昏看守人和游动哨,迅速打开牢房。然而晚了,狡猾的日本兵迅速调回头来,将他们团团围住了,占住有利地势向他们疯狂射击,把他们逼进一个巷道和几间民房里动弹不得。这时,留在村外接应的武工队又将日本兵围住,开枪射击,转移了火力,杨兰五他们才得以向外移动。但,很快蜂拥而来的日本鬼子和伪军又将这个马鞍坨从外包了饺子。一场恶战就这样开始了。
这是个阴天,没有月亮,一切朦朦胧胧。按事先安排,三个男人救一个女人。冲进大院,杨兰五背起一个女人就往外冲,那两个兄弟,一个前边开路,一个后边掩护。谁知还没冲到巷口,前边的兄弟“哇”一声被打倒在地,背上的姑娘马上溜下杨兰五的背,爬过去,抓过那个兴龙会弟兄的枪开枪还击,压住敌人。杨兰五同另一个兄弟爬过来,问:“你是八路?”那姑娘来不及回头,只顾开枪还击,嘴里叫着:“快救人!”这时巷口左边的房上一阵机枪压了下来,杨兰五把姑娘往身后一扒,开了两枪,将那个日本兵打下了房来。杨兰五喊一声让那个兄弟背这个八路姑娘逃走,借着枪弹的火光,发现滚下房坡的日本兵还在挣扎着拔他身上的匕首,就上去一刀剁下了他的臂膊。这时,杨兰五发觉这条胳膊上勒着白毛巾,再向前看,发现伪军、日本兵的臂上都勒白毛巾,占着有利的地形疯狂地射击,并且还不时向机关枪扫不着的墙角里扔手榴弹。杨兰五觉得这样硬冲必死无疑,不但自己要吃大亏,这些姐妹也怕难逃一死,只有近战混战才有冲出去的一线希望。这时,村外战斗更激烈,喊杀声响成一片,这里的火力一下子减轻了,想来是武工队在解救他们。杨兰五从尸堆后面迅速向发白的地方扔了一通手榴弹,趁着敌人火力被压下去的当儿,大喊一声:“弟兄们,跟勒白毛巾的玩刀!”像猛虎下山一步跨过墙头,举刀向一个正在换子弹的日本机枪手扑去。开枪已来不及,那日本兵忙举起枪杆挡刀,只听“喀嚓”两声,枪被劈成两截,连同小日本的一只胳膊也劈了下来,又回手一刀,劈在这个机枪手的脸上。他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看见一个伪军正用刺刀向一个兄弟刺去,这个兄弟正背着一个姑娘往外猛冲,刺刀竟刺进姑娘的腰里。杨兰五“啊呀”一声,一跃而起,夺过那伪军手中的枪,一连向他肚子捅了三刀,第四刀竟连人带枪把这个家伙钉在他身后的那棵树上。他捡起自己的破刀,正待挺起,一个日本军官高举战刀奋力劈来,他闪身躲过,回手抓住对方的刀刃,就如同拔河般同那个日本军官较劲夺刀。锋利的刀刃切割着他的大拇指,他竟一点也不知道,刀子一点一点割着,大拇指掉在地上,那军官惊疑地一瞥,想看清那是什么,还没等他收回目光,杨兰五一声吼叫,夺过战刀,银光一闪,那日本军官的头已被砍落在那根大拇指旁。这时,杨兰五举刀冲进白毛巾堆里见白就砍,就像疯了一般,竟连墙角歪靠着的死鬼子,他也砍了十几刀,把他砍得体无完肤,“呀呀”叫着向前冲去……
这一仗过后三个月,兴龙救国军被国民党整编,杨兰五没有跟过去,就改名换姓,流浪到苇子坑给地主家看家护院当了长工……
沙吾同不由得对这个杨叔叔另眼相看了。以前只是感到他是个好人,心肠好,又正直,是个好长辈。今天听他讲的江湖往事,才知道他本就是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江湖硬汉。叔叔好人啊!如今他又要出面为一个受难人作证,他的心地纯朴而又善良,他怕他救的女战士受难,他认为那个女战士的政治生命值钱,应当让她清白无辜。想到这里,他对这个叔叔满怀深情地说:“杨叔叔,你的心里想的都是别人,可你想过没有,姑且不说那个女战士同余文秀是不是一个人,即使是,你去给人家作证,你自己有啥影响没有?”杨兰五不假思索地说:“我见不得别人可怜,那比我受罪还难受。再说还是那句话,咱被批斗时,小齐为咱家报不平,受了批评,还操着咱家的心。后来听小夏说,她每天夜里都要来咱家转一圈,怕我们一家想不开出意外。”沙吾同死活不让他去作证,他怕齐秋月她妈余文秀过了这个沟坎,一旦有人再抓住杨兰五的匪事不放,那就又惹了一场祸。他不愿提说“土匪”这两个字,他只是反复强调,不能给他们作证,也没有打过日本鬼子,大拇指断了一截是年轻时割草叫蛇咬了,怕毒攻心,叫人剁掉的。沙吾同千嘱咐万叮咛,直到杨叔叔点头答应了才放心骑车回沙家湾老家。
让齐秋月去找杨兰五大叔,从根子上说,是我点的捻子——我办的一桩罪该万死的事。
杨兰五大叔五十来岁,黑红脸膛,高个头,背有点驼。我入队时,只知道他是倒插门,是小焕的继父,可比亲爹还亲。后来不再发展他家当积极分子,当骨干力量,就没有对杨兰五大叔的出身进行进一步调查。他带外地口音,跑过大地方。后来才知道,他是流浪到这里,土改时就落户到这里。这苇子坑自古就是出产绸缎的副业之乡。进村就听见啪哒啪哒的织布声,家家有织机,人人会织绸。人民公社化后,织机集中到队里,成为副业组。上工后,一溜儿男女,脚蹬手动,煞是好看。因此,跑买卖销绸缎也就成了男人的一条活计。同时,南北东西四路客商也来这里进货,有的开办绸缎庄,落户苇子坑;有的跑单帮,结识了当地女子,也就入了户。因此这里人员复杂,老门老户有,外来户也不少。杨兰五旧社会在地主家看家护院,也跑过绸缎买卖,地没一分,椽子没一根儿,纯粹的无产阶级。因此从土改到公社化,再到文化大革命,谁也没有想到对杨兰五的出身历史来一番调查。谁能想到我给齐秋月出主意多说了一句话,就当真挖出了一个大土匪。其实,对大叔那断了一截儿大拇指的事,我是无意间看到的。也没有问过,谁曾料想齐秋月拾个棒槌就当针(真)了。
那一天,我正在面对面地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几个老贫农正在总结我如何如何表现好,提出让我担任大队戴帽中学东岳庙学校的教育革命领导小组负责人,大队革命委员会还告诉我,把王记香也安派到学校里当民办教师。我一时高兴,正想站起来表个态,有人来说,家里来客了,是坐小车来的。赶忙回去一看,是齐秋月。我笑着说:“领导来检查我这个臭老九改造情况?”她却一脸正经地说:“有正事,进屋再说。”还没有坐下,她眼里就泪水涟涟了。她把情况没说完,我就懵了。
我说:“那要王贵桥干啥,这不是臊他面子吗?”
她说:“越是这,他越没法插手。他也气得光骂娘。这两天,血压也升高了,我就不敢提这事。”
我一时没法插腔。咱算个啥嘴脸?一个赶回老家接受再教育的臭老九。不过我还是在动着脑筋。齐秋月不是别人,她是我可心的婚外红颜知己呀!“有人要清算阿姨的旧账,怕是有啥背景吧?”
齐秋月说:“那还用说,后边肯定是郑连三。”
王记香说:“这个郑连三,狼心狗肺。不得好死。”
第二卷第八章婚外相思(4 )
齐秋月说:“所以说,这次我妈的事,不找个茬口把他拦住,后遗症多着哩!”她急得流泪了。王记香也流泪了。
我见不得女人流泪,尤其是齐秋月满眼泪花的样子,令人爱怜,令人心疼。我把头一拍:“只有这样了。”王记香说:“快说,小齐急着呢!”我就说了让杨兰五大叔充当一下兴龙会的事。“他那手指头是半截,怕人看,经常就攥着个拳头。那个姿势,习惯成自然了。我也是那天拉马车他抢着替我驾辕看见的。”
齐秋月急急地说:“那——小夏,陪我去趟苇子坑吧?”
我正要张嘴,王记香一个眼色丢了过来,我忙改口:“我下午有课。改天吧!”
齐秋月一脸的不高兴,说:“我就想着不行。有人管着哩!”
齐秋月走后,王记香把我好一顿埋怨。她说:“你怎么想到让大叔去充土匪。你想帮齐秋月的忙,我不反对,哪怕你去充刀客,让人拉去枪崩了。咋能让小焕她叔顶上去呢?你看这一家人还能过吗?”我也后悔了。这个年月,政治上稍稍有个污点,就打入另册,不是批就是斗,给革命者当活靶子,没完没了,让你死不死活不活的受罪。齐秋月去找兰五大叔,大叔即使不同意帮忙,这个名声一旦敞出风去,公社大队也要把他调查又调查,折腾个半死。我真混蛋!王记香说:“你怎么见了齐秋月就迷了?啥歪门邪道都能想出来。”不再理我。我也自知办错了事,想想事不宜迟,别让小齐跑到我头里,大叔那脾气,一旦出头露面了咋办?我推上自行车,就往苇子坑跑去,让兰五大叔千万别认这壶酒钱。谁想,半道上正碰上齐秋月的小车。齐秋月一见我,高兴地跳下车,说把我那破车找个地方存起来,就要拉我同她坐车去:“我想王记香就把你个男子汉管住了?还是老战友感情深,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我不敢说出真情,怕齐秋月说我耍她。但我死活不坐她的车,我说学校里一个老教师得了紧病,我上公社叫医生,不能耽误。再多耽搁一会儿就要出人命。
她走了。我的心就悬在半天空。但我又不敢回家,我真怕看见王记香那寒着脸的样子。一个整天我就在外面浪荡。直到喝罢黑晌汤,才溜溜儿地进了家。王记香在厨房里吃饭,我走过去,她就没使眼瞅我。吃完了,把锅盖一盖,抱起儿子就去串门,我一个人凉在家里。半夜回来了,把孩子放床上哄睡了,没头没脑给我一句:“你真该同齐秋月一家。感情近得很哩!”我已饿了一天,窝了一肚子火,我一掀被子坐了起来,说:“就同她一家又咋的?”她说:“让她给你过日子。”我说:“哼!在苇子坑只要我透个口……”她一下子上来把我从被窝里拉下了床,说:“你总算说了实话。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啥嘴啥脸,一个土坷垃堆里爬出去的乡巴佬,还想开人家齐秋月的洋荤!”我也是让她气疯了,就捡稠的说:“不是你跑得快,齐秋月早来了。我也回不了大队。”她一愣,说:“这才是你心窝子里的话。我走,给你腾位。把齐秋月叫来填位吧!跟你有啥好,反正没领结婚证,没手续,我走!”就翻箱倒柜收拾衣服,用床单一包,哭着就要回娘家。我赶忙把门一挡,服了软。哄了半夜,到天快明时,才算安生下来。她还是哭闹:“那姓齐的哪儿好,把你魂都摘跑了。我算瞎了眼,跟了你这个缺心少肺的。”我听听她不哭了,就往她身边凑凑说:“我这人心太善,想着为小齐帮个忙——”一听提齐秋月,她拦住话头说:“我弄不清,齐秋月到底给了你啥好处?犯得着你这个样。你说!”我让问住了。我真不知道齐秋月给过我什么好处,什么恩爱。妻子说:“说呀!”我哑口无言。妻子说:“不说话就是心里有鬼。你俩谁欠谁的?”我说:“谁也不欠谁。”妻子说:“看你这个样,是齐秋月给过你啥好处,你欠人家!”我说:“算了,算了,批斗会该结束了。睡觉吧!”我去搂她,她扭了个脊背给我:“想得美气。心里尽是人家姓齐的,来搂我!”
怕处有鬼,痒处有虱。果然,杨兰五一从城里回到苇子坑,就叫批斗了,理由是“漏网土匪”。
得到杨兰五大叔被抓的消息,我把自己的嘴扇了个没回数。王记香说:“再狠一点,扇得流血水,省得它好说话。”我就扇,王记香上来把我搂住说:“还扇!?”哭了。我不由得一阵莫名的忧伤,又是一阵激愤,转眼又是一阵羞愧。我大声说:“我去见齐秋月!为啥不把大叔保护好?”过了一小会儿,王记香一字一板说:“又有借口去找齐秋月了。”我一听,想发火,但是,干咽了几口唾沫,没吭声。转身到窗前拉过学生的作文,批改起来。
王记香梳好了头发,把两条辫子扎好,掂手里看了看,往脑后一甩,说:“走呀!我陪你去。”我不理她,她说:“为大叔,咱们必须去。”我说:“你去,我不去。”她撇着嘴,把我手中的蘸水笔一夺,说:“明明心里想去,早就有条蛆在蠕动了。”把一件新衣服一抖,说:“换上吧!别让人家城里人笑话。”
先到王记香娘家,把孩子留给岳母,这一耽误,到菊乡时,已经半下午了。先到政工组,没见齐秋月,人家在开会。办公室秘书听说我也是市革命委员会委员,马上给齐秋月挂电话,约了晚上在她家见面。看看才四点多,我俩就到一中老余那儿坐。老余是工人阶级,还当过我们“丛中笑教工战斗队”二把手,就进了学校三结合领导班子,挂了个委员。老余对他这个小委员可是挺在心的,他说:“毛主席让咱们工人阶级管理学校,干不好,对不起毛主席的信任。”见了我就问:“大队推荐了没有?贫下中农推荐了,就还回一中。”好像他就是校长。又说:“你想回来不回来,想了,学校出面,通过政工组给下边做工作。别让大队公社县里把你卡住,你可是个人才哩!”又用眼瞄住王记香,“小王,先说你这领导放不放人?”王记香就说:“我领导人家!那我不成了太学生啦?就这,动不动就是我这个社员连累,才下放回家。多大的学问,搁乡里亏了。赶快让他走,我巴不得他走得远远的,上北京,上上海,我耳朵眼子也清静清静。”我问起齐秋月她妈的事,他说:“我这老妹子也是够苦了。从小家里给她定了个娃娃亲,十六岁那一年,肺痨,就要把我妹妹娶过去冲喜。老妹子正上中学,我就给她透了信,她就跑到辽西根据地参加了革命。不到一年,就让日本鬼子抓去了,险些丢了命。解放后,她安定下来,就把我们一家都接到菊乡,可该过几年安生日子,这件事硬是叫扯捞个没完没了。这一次,多亏你帮了忙,把这事可拦死了,谁想——”他两手一摊,说不下去了。
市革委大院的西北角有一条长廊,廊上的葡萄藤交相缠绕,虽说现在已是初冬,葡萄架不再翠绿成阴,但走在长廊里,仍是让人有一种爽心悦目的感觉。廊两边是一块块花池,正开着菊花。王记香小声说:“这真是神仙住的地方。”天色黄昏,有人拉根长长的皮管子,正给花池浇水。齐秋月的家在这条长廊的尽头,一道花墙进去,向左拐,是一个老式四合院。听见说话,齐秋月就迎出来了。她接过王记香手里的篮子,很是埋怨了一通,说:“我到油房庄都是空手去空手回的,你们这是咋哩?”王记香说:“谁给你送礼,王书记是老革命,来看他哩!”进了客厅,王书记站起来同我握手,说:“来了就来了,还要破费。”记香说:“都是自留地里的,没啥金贵东西。”坐下后,一时没话。王贵桥官腔官调地说:“按说你这革委委员,要经常来革委会反映反映下边情况,商量商量大事。可这一下放回老家,就断了线似的。这组织手续应当理顺一下。人回老家了,这职务也应当随档案走。”齐秋月说:“这事有人提出过,政工上准备拿出个意见。”王贵桥说有个材料,几个秀才在小会议室等着统材料。“我不陪了,让齐秋月陪你们。”走了。我说:“王书记身体还行。”齐秋月摇着头说:“刚刚出了院,硬撑着呗。”
齐秋月就去端饭,四菜一汤:蒜苔炒肉丝,小葱拌豆腐,西红柿炒鸡蛋,凉拌猪耳朵,莲子八宝汤。很家常,也很讲究。齐秋月从一个玻璃酒柜里取出一瓶菊潭老窖,要开瓶,我拦住了。吃着饭,说起兰五大叔,齐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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