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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丑-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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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焕是大娘的心肝儿,小焕是大娘的精神支柱,小焕是大娘生活的希望。她走了,女儿跟沙家的后人走了。女儿走向监狱,走向政治上的毁灭。
大娘的信念大约彻底毁灭了,只听她不住声地高喊:“天哪!天哪!”刚才那身把洞口指挥若定,疾恶如仇的侠女形象不见了,那痛说郑沙两家恩怨情仇的形象不见了。我们见到的是一位母亲,是一位就要失去女儿的母亲,是一个萎靡不振,涕泪横流的可怜无助的母亲。她嘴唇哆哆嗦嗦,连连说着:“想不到这样啊!想不到这样啊!想不到……”浑身颤抖,我赶忙让王记香扶住他,可是王记香也浑身抖个不停。我赶忙脱了大衣披在大娘身上,她就扑在我的怀里,哭着,说着。我劝她:“这样也好,沙老师对小焕好,就是成份高了点。”她说:“小夏呀,小夏呀。”我说:“大娘有话就说,别憋在心里。你年纪大了,少操小焕的心,她也是有心劲的姑娘。”她说:“眼看小焕她……”大娘拐过来就骂沙吾同:“天打五雷劈的沙家,从老到小,没一个好东西。”骂了一阵,忽然说:“三十年河东转河西,真转过去了。转过去了,转过去了,郑连三,你要再转河东啊!”前言不搭后语。这时候,有人上来拉她,说她疯女人想煽风点火,想闹事,干扰大方向。她上去就是一巴掌,“啪”的一声,那人就捂住脸叫了起来,马上围来了一队人,枪口就顶住了大娘的胸口,杨兰五大叔上前挡住说:“同志,她是妇道人家,不懂事理,请原谅,自古男不跟女斗。”那个领队的用手摆了一下,说:“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开枪。”他走上前来,面对赵大娘站定,说:“这位大娘,一起走吧!”大娘也上前一步,几乎就同那个干部脸挨脸了。她说:“倘若说我们犯的法天理难容,我这条老命全顶了。够不够?”笑笑,又说:“不够,再搭上他!”拉拉杨兰五大叔。赶他醒过神来,只见大娘的腰身一闪,没听见她喊了句啥话,她跳下了山崖。
陈小焕大叫:“妈——”就扑过来,被我一把抱住了。
杨兰五大叔爬在崖顶,大哭:“先娥呀,你咋这样走了哇!”
山下一片白雪。山涧,飘荡着岚气,什么也看不清。
人们站在山顶上,呼喊着……
陈小焕、王记香和几个女同学哭成了泪人儿。沙吾同向前挣扎着,头要向山寨上碰,被来人扯着胳膊动不得。他大声哭喊着:“领队的!给我一枪吧!给我一枪吧!”小焕扑在我怀里哭着说:“小夏哥,这可咋办,妈妈她——”一阵山风把她呛得说不出话,她咳了半天,又哭:“我不活啦!我不活啦!”
我这时忽然有一种大丈夫气概,对兰五大叔说:“大娘走了。小焕她马上也要被抓走,不如让他们俩……”大叔明白了,对我点了点头。我去给那个领队的负责人说了我的意见,他迟疑了一下,说:“好吧。不过,你得体谅我们,快一点。”
我让王记香扶住陈小焕和沙吾同一起面向兰五大叔站好。我说:“大叔,请你先节哀。”又对这两个年轻人说:“大娘已经走了,有大叔在。我当家,让你们举行个定婚礼。”吾同看看小焕,小焕走到山崖上,哭喊:“妈,妈!妈——”记香把她劝了过来,她仰起泪眼向我点点头。我就向着大山喊道:“大娘大叔,沙吾同、陈小焕向你们二老磕头了!”两人跪在雪地上向着大山磕了头,又向大叔磕了头。我喊:“向着北京,向毛主席致敬!”两人面向北京方向,举手敬礼。
礼毕。老少两代人搂在一起大哭,我们也不由自主地放声痛哭,我喊道:“大娘!我和记香也向你磕头了。你是好大娘啊!”
在省革命委员会召开的各地(市)“抓革命、促生产经验交流(汇报)会”上,王贵桥正要上台做“清除红造总派性势力干扰,建设红彤彤的新菊乡”的大会发言,郑连三把电话打到会场里,要找王贵桥,向他汇报陈小焕专案组的工作进展情况。当王贵桥一听说陈小焕、沙吾同这些坏头头就藏匿在天台寨时,他轻声一笑,夸奖郑连三说:“好!终于让你们捉住了狐狸尾巴。”又说:“天台寨,那过去是土匪刀客窝。他们藏到那里,正说明他们是一股反革命逆流,这是他们反革命面目的真正的彻底的大亮相。要立即采取行动。”郑连三说:“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你这一句话。”王贵桥说:“这会给咱们的大会发言增添最新的材料,爆炸性材料。咱们菊乡这一段工作省里领导本来就很满意,安排大会发言,你这一补充,材料就更生动了。”他就要放下听筒,忽然一个惊雷响在头顶,又好像菊乡的惊雷通过电话线击穿了他的全身。他一下子瘫软了,拿电话的手差一点把听筒扔掉,他慌慌地问:“你说什么?赵先娥?是谁……谁……母亲?”当他彻底听清了郑连三的话,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半天才有气无力地说:“赵先娥的原籍一定要搞清楚——你……你……在天台寨,寨,等……等着我。”
赵先娥是王贵桥妹妹的名字。
第二卷第七章风雪天台寨(6 )
革命委员会做出对陈小焕、沙吾同等坏头头进行通缉的决定,为了查出陈小焕走上反革命道路的阶级根源,以便尽快结案,连带对陈小焕的家庭成员也要进行调查,这就牵连出了陈小焕母亲赵先娥文革初期被批斗的事。郑连三主管公检法,一个指示下去,专案组会同苇子坑大队的有关人员,顺藤摸瓜又一次摸到了赵先娥夫妇给人家当女作婿的那个大山里。老太太早就去世了,有关赵先娥的身世,村里人说,老太太的丈夫是这里的老门老户。她的儿子参加了八路军,老爹被抓去,死在监狱里。她有个女儿,那时还小,逃出去找她哥,一去就没有了音信儿。快解放时,一个女人领着个男人回来了,说是老人的女儿女婿。这么多年,小女孩长成大人了,兵慌马乱的世道,她能活着回来,就是万幸,谁还会问问他们这些年在外边干了些啥事,顶真认一认这个女人是不是赵家人?再说啦,看看老人有了亲人,热乎乎的一家人,谁还没事找事去调查个啥。据她自己说,她迷了路,逃到黄河北,碰上八路军,说她要找她哥,部队上就动员她参加了陕北公学,当学员。后来公学在转移路上遭到鬼子伏击,跑散了,她就被国民党驻洛阳警备司令部抓住了,一个国民党兵救了她,他们两个逃了出来,她就跟他过起了日子。他们伺候老人下世,就领着一个小女孩回了男人老家,人家嫌倒插门不好听,这里又没有啥挂心的,要走,谁会拦他们。直到一九六二年,老人的儿子回来打听自己家里还有谁,只把老爹从乱葬坟里认了出来,取回来同老娘合了墓,立了碑,就走了。对于那个妹妹,听说从共产党那边跑到国民党这边,也没什么光彩,就没打听下落去认亲。现在屋里倒是住了个女人,是他们家的童养媳,早年因为丈夫当八路没有消息,跟一个做竹活的篾匠跑山外了。解放后,篾匠男人死了,她就守着一个儿子过日子。后来不知道是谁给她透了风,当八路的男人又有了信儿,官大官小,也是个干部,她就又回山里来,要同原来的男人破镜重圆。问起这个干部在哪儿工作,干啥的,村里人说:“他哪里敢说?童养媳妇前后撵着要跟他破镜重圆,他怕纠缠不清,就赶忙跑了,还敢把工作单位留下!”又说,看样子他在外边混得并不是很好,好像是犯过错误,才平了反。按他参加革命的年代,应当带警卫员了,县里也要派人陪着的,可他是一个人回来了。
郑连三给王贵桥汇报罢,王贵桥一面做大会发言,一面在心里祷告:“这个女人千万别是自己的妹妹赵先娥。”他还在油房庄时,妹妹来找他,说爹让敌人抓走了,她嫂子也跟一个做竹活的外路人跑了。妈担心爹的死活,吃不进,睡不下,又碰上嫂子的丢人事,就病倒在床,妈叫妹妹来找他,说是日子眼看就过不下去了,让她出来逃个活命。妹妹说,有钱了,她带点回去赶紧给妈妈治病。因为这里土匪抢劫不断,又传说日本鬼子就要打菊乡,妹妹住了两天,他就把她送走了。谁知那天早晨他刚把妹妹送过油房河,还没有扭过身,几个国民党便衣警察拦住了他,说话不及,用枪口顶住了他的胸口,把他抓走了。是地下党通过民主人士多方营救,说他是生意人,他才出了监狱。有了这一回同敌人的正面接触和地方乡绅的掩护,他的身份就更隐蔽了,他就还是回油房庄。此后就再也没有打听到妹妹的下落,想来妹妹受了多少苦难,才保住了个性命,即使她跟了国民党兵过日子,也是无奈之举。那个年月,兵慌马乱的,她一个女孩子难活人啊!最后一次见妹妹,妹妹是个穿着红棉袄留着毛盖头的小女孩,如今该是中年妇女了。老娘是妹妹夫妇俩伺候下世的,自己作为儿子应当给老母养老送终的,由妹妹做了。自己作为哥哥应当为妹妹做点什么……记得妹妹上了河坡,回头见哥哥被抓,喊了声:“哥——”就跑回来,哭着说我哥是好人,向警察求情。这些国民党禽兽就要连她一块带走。一个油匠跑来说这闺女是村里谁谁家妹子,她哥同他拜过把子,所以她也叫他哥,就把妹妹拉着往油房庄走,妹妹走上河坡,扭头看看哥哥,绊住了啥,摔了个跟斗,爬起来,拐进一片树林,不见了。
他不认为这个女人就是自己的妹妹赵先娥,但是,郑连三电话里提到的那个山村却是自己的家乡,家里现在还住着一个童养媳,也是真的。赵先娥,这个陈小焕的母亲,就是自己的妹妹吗?这时,他真想快点见到这个阔别多年的妹妹,同妹妹说说话,说说小时候的人和事,哪怕是说说家里那个童养媳。尽管说这个童养媳是他摆脱不掉的一块心病。然而,他妹妹竟是这样从茫茫人海中浮现了出来。而且,她还是通缉要犯陈小焕的妈妈,而陈小焕也会是他王贵桥的亲外甥女?
郑连三说完了,请示专案组下一步工作如何开展。他才从回忆中醒了过来。他说:“不要纠缠旧账,对陈小焕专案的性质,要多方调查,多方取证。定性一定要准确。”
其实,王贵桥的妹妹赵先娥就是郑翠香看着被折磨死了的那个八路姑娘。她离开油房庄,流浪到黄河一带,参加了八路军的陕北公学,当了几年八路军,一次部队转移遭鬼子埋伏,她死里逃生,同组织失去了联系。她又来到菊乡,想打听她哥哥的下落,竟让沙一方的人抓住了。这些情况,郑翠香是从赵妈嘴里和那些禽兽折磨姑娘时的只言片语里摸清了的。当她同陈云顺逃下天台寨没处藏身时,他们就冒充老赵家的女儿女婿,混了下来。
大会发言一结束,王贵桥就直接坐车往天台寨赶来。郑连三在山下一辆吉普车里坐着等他,王贵桥一跳下车就问:“陈小焕哩?”他说不清他是要来认这个外甥女还是不认这个外甥女。他只是想见到她,他急切地要见见她。他能救她吗?他有没有胆量和权力,撤销对陈小焕、沙吾同等人的通缉?当初,“红一中”的问题,是他王贵桥亲手起草报告,报省革命委员会,经中央文革批示定性的一桩大案。他王贵桥有天大的胆,也不敢在这个问题上动一下手脚啊!
“陈小焕,她人呢?咹,陈小焕呢?”他一个劲地追问。他不知道他如此急切地要见这个通缉要犯,他能给她说些什么话。“她人呢?她还是一个女孩子啊!”他颇具感情地追问和感慨wωw奇Qìsuu書còm网,令郑连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赶忙把从山上下来的一个干部叫来,让他给王贵桥汇报。谁想,这里一个更大的炸雷正等着他:赵先娥跳崖自杀了!
王贵桥长时间沉默不语,一根接一根地抽烟,雪地上丢下的烟头哧一声响,然后就是一片死一样的寂静,寂静得令人发指令人费解而又令人深思。半天,他长啸一声,说:“上山——都上山!”领着一队人马上山来了。
在四清队时,我因给齐秋月写材料,而后我又陪着讲用团四下风光,就同王贵桥就认得了。那是一个晚饭后,我们随便聊天,他得知我是油房庄人,就同我说起了当年油房被劫一事。我说我当时也去看过热闹。他笑了笑说:“你一个揩鼻涕的小孩子都大学毕业,我们这一代咋能不老哩!”齐秋月取笑说:“小夏同王书记是老乡哩!”但是,今天他只是同我这个老乡握了一下手,没有寒暄一句。他脸色非常阴暗,非常难看,走到倒塌的那个寨墙边,伫立良久。山风呼呼刮着,掀动着王贵桥的军大衣的下摆,拍打着他的腿胯,他身后一堆雪被风猛乍吹起来,拥在他的脚边,渐渐地埋住了他的军用翻毛皮鞋,他全然不知,只管那么站着。郑连三说:“王书记,这儿风大。”他向后摆了摆手,又扭回身招了招手。郑连三马上走过去,他又摆手让他下去。人们不知他要干什么。待了一会儿,他扭身招手让陈小焕过去,陈小焕望望我,我点点头,她踏着积雪走了过去。风把她的围巾吹起,摆动着,她面向大娘死去的山寨口,又要下跪,王贵桥一把拉起女孩子,颤抖着声音说:“闺女,这就是你娘走的地方?”陈小焕大声哭喊:“妈妈你咋就走了哇!妈妈……”王贵桥仰天长啸:“都为什么呢!毛主席,你说说,就为我这个走资派吗?!”把陈小焕往身边一拉,用军大衣裹住,低头问:“你冷吗?”陈小焕从军大衣里挣脱出来,怔怔地立在一边,不知这个走资派要干什么。王贵桥说:“闺女,我是走资派,我有罪,我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大罪!是不是?”陈小焕没有回答,像是没有听见。这时,郑连三走过来说:“赵先娥是畏罪自杀,用不着你这样!”王贵桥扭头看看他,骂道:“混账!这是人……”然后命令:“举枪!”人们不动,他又吼道:“举枪——”郑连三说:“举枪干啥?”王贵桥说:“为这个母亲送行!”郑连三说:“这……这,怕不合适!”王贵桥说:“这是一条人命,是一个母亲的生命!”革命委员会第一把手说了这些不革命的话,人们都愣住了。有人劝王书记冷静,王贵桥说:“我很冷静,也不糊涂。”从身后战士手里夺过一杆长枪,举起,向着大山,连发数枪,他在心里喊着说:“妹妹,哥哥给你送行了。”
王贵桥放完了枪膛里的子弹,扑通一声,跌倒在雪地上。头碰在寨墙上,破了,血流在雪地上,雪白血红,分外鲜明。
第二卷第八章婚外相思(1 )
第八章婚外相思——深夜葡萄并不真酸齐秋月嫁给了革命委员会主任王贵桥,惹得一个男人在黑暗中煎熬;夏德祥心甘情愿帮齐秋月的忙,惹得女人吃醋,她质问男人:“我弄不清齐秋月到底给了你啥好处?犯得着你这个样。你说!”他后悔当年没有同齐秋月真有一手,也不枉让妻子“批斗”一场。
从天台寨回来,王贵桥就莫名其妙地病倒了。
齐秋月到房间里问寒问暖,端茶送水,就像一个小妹妹。王贵桥说:“我要有你这样一个妹妹该多好啊!”感慨万千。齐秋月说:“我不是吗?”王贵桥叹息了一声,待护士打罢针后,说:“我那可怜的妹妹死了,死了。”齐秋月看领导很伤感,就不敢多说一句话,只过来把被子角掖了掖,说:“我走了,今天大街上发现有写郑连三的大字报,我去看看动态。”王贵桥问:“说了些啥?”齐秋月说:“一个劲地说郑连三是插进革命委员会的一只黑手。说他的姐姐是刀客,抢过党的地下联络站,干扰过对沙一方的批斗。他本人,开刀讨饭,恶习难改,混迹江湖,流氓成性。运动中,他多次挑起事端,并亲自指挥武斗。等等。”王贵桥说:“郑连三是苦出身,关于他姐姐的问题是我亲手处理的。这不是戳他心里的伤疤吗?红造总这一举动是对抓陈小焕、沙吾同的一种必然反应。只是来得这么快,怕是上边有啥背景。你不要轻易表态,处理此事,一定要慎之又慎。在敏感问题上,千万小心,别让事态恶化。”循循善诱,像个兄长,又像是师傅带徒弟。齐秋月对老领导的关心,很是感激,说:“我会照你的话做,捅不了漏子。你安心养病。”就要走,王贵桥又把她叫回来,说急啥,再坐会儿好不好。当然好,齐秋月就坐到沙发上,对王书记说:“王书记的心真善良。听同志们说,在天台寨,你还为陈小焕的母亲鸣枪致哀。”王书记说:“我估计有人会在这上边大做文章,糊我大字报。”齐秋月说:“糊让人家糊吧,只要自己心里好受就行,别人要干啥,那是他的事。”说到这里,齐秋月就讲了她在苇子坑搞四清时,对赵先娥两口的庇护遭到的批评。“当时我不上前制止,怕是很快就要出人命。批评就批评吧,我心里无愧就行。”齐秋月自己笑了。王贵桥说:“都怨上边刮起的那股风,让我昏头昏脑的就整起小邓拓,打起小反革命,结果——毛主席说犯了方向路线错误。这以后的打打杀杀就从那儿起。是是非非谁说得清啊,赵先娥就是这样走了。走了。”很伤感,好像眼里也闪着泪光。见领导这个样子,齐秋月也不知道怎么样凑腔好,一时没话。王贵桥又是一声长叹说:“赵先娥应当说是个刚烈女子。”齐秋月说:“只是忘了路线斗争了。路线斗争是残酷无情的。”看王书记微闭着眼,似有睡意,她不吭声了。王书记好一会儿不听齐秋月说话,睁眼一看,齐秋月正蹑手蹑脚往外走。他说:“你干啥呀?做贼似的。”齐秋月说:“我看你睡着了。”王贵桥说:“我能睡着吗?我在想我几十年的人生路。”齐秋月拐回来把杯子里边的茶叶倒掉,换了新茶叶,沏了水,放到王贵桥床头的桌子上,说:“别想了吧,恐怕不会是有趣的童年,愉快的青年……”
王贵桥五岁时,家里怕他长大了说不来媳妇,收留了一个逃荒的女孩子,给他当童养媳妇。女孩子比他大五岁。他十四岁时,家里大人就给他们圆了房。他同她没有感情,就出来参加了革命。开始,只是在地主家当割草娃,暗地里跑交通,送情报。后来大了,又因他读过两年书,识得几个字,就让他到油房庄开油房,给党筹措经费,搞地下联络站。尔后他虽说回家几回,家里仍是没有一点温暖,最后那次,就因为同女人吵闹,暴露了身份。第二天保长就领着保丁堵住了门。他翻后墙跑了,再也没有回去,他逃走后,县警察局把父亲抓了去。那时父亲也就是四十几岁,在警察局关了两年,想引诱他回去救他老爹,再抓他。他没有回去。那年妹妹才十二岁吧,跟一个来菊乡起运药材的乡亲来找他……他说了那次回家,说了童养媳。他说:“我的问题甄别复议后,又当了国家干部,女人不知道怎么听到了消息,就回到山里,说这个儿子是我王贵桥的,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赵家老屋收拾收拾住了下来,赖在赵家老屋不走,我就不再回家。好则,我参加革命后,改名换姓了,这个女人乃至家乡人谁也不知道我的下落。女人再怎么想同我闹复婚,也找不到我。”他无限惆怅地说,“从此我也就没有老家了,老爹老娘的坟上也见不到他们这个儿子的香火。”
就这么伤心的事,运动初期,还有人糊他大字报,说他就是当代陈世美。他有个童养媳妇的这件事,是他向组织上交代的,档案里填着,竟有人把它公开在大街小巷。真是不可思议呀!王书记说完了,不由长吁短叹。齐秋月说:“这事我知道。”说了些宽解话,很是体谅人心。王书记感动得忘了自己的身份,竟当着齐秋月的面流下了眼泪。齐秋月是一个女人,眼皮儿就软,也陪着流了泪。又坐了一会儿,她说:“王书记,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陪你过日子。”王贵桥一愣,明白了,他说:“这是哪里话,这成什么体统?”王贵桥同齐秋月的父亲曾在一起叙过旧,两人都是开辟菊乡北山根据地的老人员,属一个纵队,是老战友。“我是叔叔。”王贵桥又说。齐秋月勾着头,向王叔叔斜斜地瞟过来一眼,轻声细语地说:“我愿意。”没有听见王贵桥应腔,她猛一扬脸,说:“你不该这么难……”扭身走了。王贵桥看着姑娘的背影,说:“运动安定下来再说吧!”他真想喊她回来再说说话。
郑连三来了,见了齐秋月那羞答答的样子,不知道为啥,想问,又停住了,他今天没有闲心问她别的,他只说:“就要找你哩!”齐秋月用手拢了拢头发,定住了神,说:“我也有话对你说。”郑连三说:“待一会儿再说吧,你有事先去忙,我先看看王书记。我到政工组找你,好吗?”齐秋月说:“啥时候都恭候主任驾到。”走了。到了快十二点时,郑连三来到政工组。他一进门就把别人抄回来的大字报底稿和捡到的传单,放到齐秋月面前的桌子上,到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说:“小齐,说说你的看法。”齐秋月说:“当老师啦,考试我一样。”郑连三说:“我成了众矢之的,乱箭穿心哪!”竟当着齐秋月的面流了泪,他擦了下眼睛,说:“你抓动态的,多帮帮我。”齐秋月心里想,今天这是怎么啦,竟有两个大男人,而且还是两个革命委员会主任,当着她一个女人的面掉泪。她扑哧一笑,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不到伤心时。你大主任就这么几张大字报,就伤心到这个地步。当初多少活捉油炸郑连三的大字报,你咋熬过来的?没出息。郑连三说:“我想起了我姐,那可怜的姐姐。现在有人拿她来污我清白。”齐秋月看他一脸伤感,不再开他玩笑。她也一本正经地说:“女人难,做女人往往比男人多受恶人欺负凌辱。”郑连三说:“我想起我爹我妈领着我跪在沙家门外三天三夜的情形。三天三夜呀!有好心的大叔大娘,给端碗汤,没有人端了,就饿着。那时我才四五岁,撑不住饿,就哭。妈妈把我搂住也哭。我家就我一条根哪!”郑连三上边有个哥哥,十岁出天花死了。爹妈把他当宝贝看,一步也不让他离开大人。这次来菊乡,也没有把他丢在家,大人不放心。他说:“尔后,大伯为了报仇,领着我在菊乡流浪。开刀要饭,那是好受的吗?那是拿刀割自己的脸哪!就这样活了下来。可现在大字报上说我从小就是流氓。谁知道用刀子割自己的脸面的滋味!小齐,老同学!”他竟呜呜哭出了声。
小齐是个女人,她又一次被感动得陪着郑连三流了泪,忘了当初怎样整治她了。她说:“老同学,请你放心,不管是大字报,还是小字报,我们政工上一定会把它当做一个新的动态来对待。”
“我谢谢你。我虽说也伤害过你,可我——”
齐秋月拦住话头:“别说这,说这前朝古代,我就翻脸了。”郑连三闭紧了嘴巴。齐秋月表示,这次红造总炮轰革命委员会领导成员,只要上边没有背景,他们政工组一定配合公检法,进向严肃查处。
郑连三又说:“谢谢。”
这一年春天,齐秋月同王贵桥结婚了。
我去送了礼物。回来那天晚上,怎么也睡不着,总觉得少了什么,心里空落落的不好受。见我情绪异常,王记香说:“咋啦?我惹你生气了?”我没有吭声。她又问:“咋不说话,有啥话还不给我说,看憋病了,谁心疼。”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说:“齐秋月结婚了。”她说:“这我知道呀,小齐还亲自来给咱送了请帖哩,没有外咱呀,礼路上也没有亏了咱们。是不是没有请咱吃酒席,你不乐意?那是咱不去嘛!”我说:“多好的女人哪!毁在两个男人手里。一个是郑连三,毁了她青春的名声。一个是王贵桥,毁了她作为女人,尤其是清纯姑娘对潇洒青年追求的希望。她永远没有这个资格了,她不再青春,不再清纯,不再冰清玉洁,不再……王贵桥有前妻,离婚不离家,还有个孩子。她不该去填这二房,她,可惜——”妻子拦住我的话头,说:“够了!你唉声叹气的,像掉了魂一样,原来是心疼人家。那依你说齐秋月就不该结婚,让菊乡的男人都存个想头。”忽然又说:“我明白了,原来你心里就存着想头哩!”
第二卷第八章婚外相思(2 )
真还让她说中了。我明明知道齐秋月不会也不可能走进我的生活中来,可她永远保持着姑娘的身子,就是我心目中一道靓丽的风景。可是,现在这一道美丽的风景就要被污染了。多么可惜啊!郑连三想死想活,没有得到,多少男人梦中呼唤不来,而王贵桥这个同她并不般配的老东西,却要把男人心目中的这一朵鲜花掐了。她应当永远鲜嫩,永远鲜明,永远鲜红,永远鲜美,永远鲜艳夺目啊!
妻子大约见我这个痴痴呆呆的样子太过分了,大声说:“你咋不早说哩!我情愿给你们腾位。”我把她一掐说:“你胡说啥?”她倒认真起来,问:“你们在苇子坑四清队时,有没有不清白的?我觉得你就是贾宝玉,见了女人就发痴,就想入非非。你说你高中时见了我就这样那样的,我信。贾宝玉嘛!”尖酸刻薄,带刺拉挂,这就是我的王记香。我没好气地说:“贾宝玉咋啦,上有宝姐姐,下有林妹妹。有福,女人福,又叫艳福不浅。咋啦?”我也尖酸刻薄几句。她一掀被子就坐了起来,说:“可惜你的齐妹妹这时就已经变成臊筒子了。”这话太粗俗了,用来说齐秋月,比污辱我还要令我难受,我说:“别说那么损,讲点卫生好不好!”她说:“咋一说齐秋月,你就护着,捂着。你现在去帮她把那一巴掌捂住吧!”竟伤心地哭起来。
幸亏老余这天回家了,要不,让老余听见我俩为齐秋月吵架,我的脸往哪搁。
我也许太没城府了。真是俗话说的,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我竟想些没有来由的事,操些没有来由的心。我们就这样别扭了一夜。
天快明时,想她气消了点儿,我说:“今天好日子。让咱们也汇入这股革命洪流吧!”她说:“做诗吧,你。”正争吵着,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齐秋月。我说:“新婚大喜的日子,你起这么早?”齐秋月说:“别耍嘴皮子了。有正事。”原来革命委员会内部有人上书省革命委员会,要求在菊乡设立特别法庭,对沙吾同、陈小焕等红造总头头进行特别审判。省革命委员会打电话征求王贵桥意见,老王问有那个必要吗!搞得那么紧张干啥?接着就有人联名写了致菊乡革命委员会的公开信,敦促市革命委员会尽早、尽快、从重、从严把陈、沙二人绳之以法。情况相当不乐观。她说:“咱们得做个思想准备。”这两个月,没有他们的消息,我以为冷处理了。哪里想到又要拿他们开刀!我愤愤地说:“批也批了,斗也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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