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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尸盒-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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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地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就像在哭一样。
我被这些猫包围了,它们神色诡异,我不知所措地看着这群小动物,他们在向我宣战吗?我尽量平和地移动身体慢慢爬起来,它们堵住了院门似乎不想让我出门。我抬起头看看二楼,发现灯光已经熄灭了。难道房东今夜不打算去等?或是她……
“嗷——”院子里的猫发出碜人的叫声,黑暗中像一朵朵绿色的鬼火。突然,一只猫窜到我背上,我惊恐地抓住它想把它尖利的爪子从我的衣服上拽开。奇怪的事,它们并没有攻击我,它们只是像驱赶一样把我引向二楼,我不知道这些猫想让我看什么,不由自主地跟着它们来到房东的门前。
猫一只只地穿过我的身边,从门上一个小洞钻进房间,我小心翼翼地敲敲门,门是虚掩着的,“吱呀”一声开了。就这样,房东那从不为外界所知的神秘世界赤裸裸地展现在我面前。
打开灯,我踩着咯咯作响的地板走进房间,和楼下一样,这个房间的地面是涂了暗红色油漆的木板。浅黄色的墙上挂着几幅三、四十年代明星的黑白海报。房间里东西很多,西南角上有一张古色古香的紫檀木雕花大床,床的对面放着一个梳妆台。我走到床边坐下,翻看床头摆放的几本蓝皮线装书。突然之间,一个熟悉得让我毛骨悚然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啪——啪——啪——”
我抬起头,被梳妆台镜中自己的影像吓了一跳,但是很快我就从镜中看见,这个房间里并不仅仅只有我一个人。'奇书手机电子书网 Http://。。'
我呆呆地坐在房东古色古香的床上,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因为从我面前的镜子里,我真真切切地看到,房间的另一个角落里站着一个小女孩,她不过四、五岁的样子,扎着两只羊角辫,身上穿着红底带黑色暗花的小棉袄。她的脸浸没在黑暗之中,我只看见她的羊角辫上下翻飞,脚上穿着那双红色的丁字皮鞋不停地起落,踢着一只血红血红的鸡毛毽子。
但是,我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小女孩血肉模糊的左半边脸。
“啪——啪——啪——”
她始终没有变换姿势,一直在那里踢着。接着就开始用那稚嫩的声音唱起来:“摇啊摇……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夸我是好宝宝……”
我感到一股寒气从脊背一直升到头顶,难道这些猫把我引到房东的房间就是为了让我看到这个小女孩?当我壮起胆子回头向角落望去时,发现那里根本没有人,不过踢毽子的声音仍然响个不停。
我的视线又回到了镜子里,那小女孩仍然站在那里,保持同样的姿势踢着毽子。我感到冷汗顺着脸颊一直流进了脖子。房间里始终不见房东的影子,我慢慢地站起来,而那个小女孩似乎根本没有感觉到房间里还有一个人。她背对着我一下一下地踢着毽子,似乎那毽子就长在她的脚上,无论怎么踢,都不会掉落一样。
我向门口冲去,在下楼的瞬间看见房东那把白色的油纸伞在院墙外闪了一下,她回来了!我想起自己在她屋里留下的痕迹,一定会被发现我去过她的房间,但是我实在没有勇气再回去。我匆匆冲下楼梯,钻进自己的房间将房门紧闭。
当我关上灯站在门后气喘吁吁的时候,房东婆婆慢慢地走进院子,我听见她迟缓的脚步声在木楼梯上“咚咚”响起,我的心越跳越快,她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下了,接着是门被关上的“吱呀”一声,出乎我的意料,房东并没有对她刚被侵犯过的房间发表什么不满。
整个房子又陷入一片死寂。
我无法入睡,只能裹着毯子在床上瑟瑟发抖。窗外的那轮明月渐渐被惨淡的乌云遮盖……
在似睡非醒的边缘,踢毽子的声音又一次将我惊醒,所不同的是,这一次声音不再是一个而是两个!我慢慢地走到窗边,将窗帘撩起一条小缝:蓝紫色的微光笼罩着站在院中的两个人影,两个愉悦的人,我的房东和那个在她房间里的小女孩。
此刻的房东完全看不出已经年逾耄耋,她银白色的头发散乱了,脸上的皱纹笑成了一朵美丽的菊。她不停地飞起小脚,踢着在空中欢腾跳越的那只红毽子,毽子在她和小女孩之间传递着,就像一根亲情的纽带。房东看起来就像个贪玩的孩子,张着牙齿不全的瘪嘴快乐地笑着,那个小女孩站在她的对面,也在欢笑,银玲般的笑声回荡在寂静的夜空。
他们玩得这么开心,笑声是如此地快乐,不掺杂一丝虚伪。这场面让我实在无法把魑魅魍魉与之联系起来。
我的视线渐渐模糊,眼前这一幅欢乐的景象渐渐被另一个不那么让人愉快的场面代替:
似乎就在这栋房子里,一家人聚集在大厅,讨论着什么沉重的话题。那是房东婆婆的儿子和女儿,这一家人正处于分裂的边缘。
尽管经历了战争之后,房东婆婆的家势远不如从前,{奇。书。网}但是她丈夫仍然留下这栋房子以及相当一部分财产。现在,她的三个孩子就在算计着如何把这笔财产平分。每个人都希望能够得到更多,在利益的驱使下,这些人收敛了平日里的道貌岸然,露出一副贪婪的嘴脸。
婆婆无力地坐在房间中央,她已经不想再去和子女们争夺什么财产,这时,女儿的独生女走进来,小女孩手上拿着一个红色的鸡毛毽子。看到这个场面,我的心一惊,原来那个小女孩就是房东的外孙女。
小女孩独自一人在房间的角落里踢着毽子,成年人之间那剑拔弩张的气氛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纯真的世界。
“摇啊摇——摇啊摇——
摇到外婆桥,
外婆夸我是好宝宝……”孩子用稚嫩的声音轻声唱着。
望着可爱的外孙女,房东婆婆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这时,眼尖的女儿发现了母亲神情的变化。她深知母亲对自己女儿的疼爱可能会给自己带来意外之财,就谄笑着走过去:“妈,您看宝宝长得多像您?”
婆婆听出了女儿的用意,不动声色地说:“你们分你们的家,公平就好。”
这时,小女孩已经蹦蹦跳跳地拿着毽子跑到外面去玩了,房东婆婆也已经厌倦了屋内的气氛,慢慢地蹩出房间。
“外婆!”看到外婆出来,小女孩高举着毽子兴高采烈地扑进郁燕怀里,“陪我玩,陪我踢毽子!”
“好好好!外婆陪你玩。”婆婆转身看了一眼屋内那些被利欲熏心争吵不休的儿女们,接过孙女手中的毽子,漫不经心地和小女孩对踢起来,毽子欢快地飞腾跳跃,祖孙俩玩得如此愉快,暂时忘记了世间纷繁复杂的琐事。
“哎呀!”突然之间,毽子被踢到了二楼阳台的木栏杆之间。小女孩叫了一声就向楼梯跑去。
“小心!”婆婆担忧地看着外孙女活泼的身影爬上那陡峭的楼。小女孩的红衣在二楼时隐时现,她很快就找到了那只毽子,高高兴兴地把毽子抓在手上上半身越过栏杆向楼下的外婆扬了扬:“外婆!你看,我找到了!”
“宝宝!不要从栏杆中间钻出来!快回去!危险!”婆婆焦虑万分地叫道。但是,小女孩的手一松,毽子从手上掉了下去,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抓那只掉落的毽子,整个身体从栏杆的缝隙之间钻了出来,失去了重心。
“宝宝!”房东婆婆声嘶力竭的叫声仿佛就在耳边,我惊恐地看到她那可爱的孙女掉到地上,当郁燕婆婆的孩子们从屋里冲出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小女孩已经跌得血肉模糊的左半边脸,她手上抓着拿只红色的鸡毛毽子躺在婆婆怀里。眼睛已经快要闭上:“外婆……”
奄奄一息的小女孩看到外婆老泪纵横的脸,“外婆,不哭。”她想要举起小手擦去婆婆脸上的眼泪,但是那只手伸到半空就无力地垂了下去,再也没有抬起来。
房东婆婆仍然保持着原先的姿势跪在院中,但是周围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那只染了血的毽子。她的孩子们把罪责归咎到了这个可怜的女人身上,从此再也没有来探望过她。最终,我看见房东倒在二楼她自己房间的地板上。在那个房间里,我慢慢地靠近她,可是她一动也不动,周围到处都是猫,那些猫见到生人靠近,警觉地退去,眼中却闪烁着敌意。
“喵——”猫发出凄厉的叫声,它们的嘴边沾着什么?是血!
当我走到婆婆身边的时候,面前这幅骇人的景象让我不忍目睹,老太太看来已经死了很久,她的脸已经被饥肠辘辘的猫啃得面目全非!
我挣扎着站起来,怎么会以这样的局面结束?我不敢相信!无数残断的画面癫狂地从脑海中穿过。我看到年轻的郁燕那张清丽的脸,她应该在桥上等待洪鹄赴约!而不是以这样悲惨的方式走向终结。
从幻象中醒来,我发现窗外的祖孙俩仍然在欢快地踢着毽子,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指针就要指向12点!我再也顾不得那么多,穿着睡衣冲出房间。看到我,房东婆婆的脸立刻挂上一幅冷冰冰的表情,可是我已经不再在乎。我一把抓住她:“你不是和他约好了,每年中秋都在石桥上等他吗?你为什么还不去?难道你要把一生的约定都在今夜背弃?!”
婆婆难以置信地盯着我,“你……你怎么知道?”
“别管这些了!你的爱人在桥上等你!快去啊!”我冲她大叫。房东咬咬牙,最终冲上楼,当她下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把伞,她走到我面前,紧紧抓住我的手:“孩子,为了你自己好,千万不要打开你房里那个衣橱。切记!”
我点点头,看着她向门外跑去,站在我身边的那个小女孩追着她跑到门口,望着她的背影挥挥手:“有人陪外婆了,她再也不孤单了,宝宝就要走了。外婆,再见!”
她那小小的身影瞬间消失在门口,我惊异地看着这一切,但很快就大梦初醒般向婆婆去的方向追去。
经过漫长而曲折的路途,经过崎岖不平的坎坷,郁燕婆婆的身影终于渐渐在我面前出现,她跑得飞快,那件黑色的夹袄从她身上脱落,身上是飘逸的白色衣裙,她的身体又变得如同他们初次相遇时那样年轻而充满了活力。
石桥一点点显露出它坚定的身影,今夜的河面上漂满了白色的莲花灯,在那石桥的中央,站着一个人。
郁燕在桥头站定,她的眼中闪烁着泪光拿起那把白色的油纸伞在头顶撑开。一步一步走向自己半个多世纪前的约定。洪鹄在那里等她,他们终于相遇,并且永远都不会再分开。
在幸福的光芒里,我看见这一对情人向桥的那一端走去,河面上远远有人撑着竹划子驶过,唱着一曲动人的小调:
“哪个九十七岁死呦——
奈何桥上等三年——
等三年——”
4,旧照片
中秋之夜后,房东婆婆再也没有出现过,但我肯定她已经得到了幸福。楼上的房间封锁了,我把那些猫全都赶了出去。现在这栋房子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每天晚上躺在床上,我感到无比的安心,因为再也不会听到古怪的声音了。
相信每个人都有过这样的体验,似乎当经历了一系列的刺激之后,再次陷入安静就很难适应。不知为什么,当我的生活逐渐安宁下来,我却每晚噩梦连连。
一个晚上,当我在梦魇中辗转反侧的时候,突然惊醒,从床上坐起来。我环顾四周,发现房间里并没有任何异常,房间里,只有那个房东曾经反复告诫我不要打开的黑色大衣橱静静地立在角落里。
我下床走到桌边倒水喝,当冰凉的水滑下干枯的喉咙,我抬起头,眼前的景象吓了我一跳——墙上那些原先挂照片的区域颜色原本比周围要淡,但是现在,那些浅色的方框被几幅镶了黑白照片的相框遮盖。我举着杯子怔怔地看着这几幅突然出现的照片,熟悉的恐惧感又一次回到了身上。
这是些年代久远的照片,不过被保存得很好,一祯祯照片似乎记录着一个家庭的成长历程。我默默地看着,目光最终锁定在正中一幅大大的全家福上。
这是一家4口人,母亲、两个儿子和一个小女儿。不同寻常的是,他们每个人看起来都那么悲伤。脸上挂着泪痕,当我凑近想看仔细的时候,发现他们每个人的眼中流出的不是眼泪,而是血!
我被惊得一下退到墙角,然而目光却像被锁在照片里一样,无法移开。我回忆起刚进这个房间的时候问过房东这间房子原先住着什么人。
“不好说。”这是她当时的回答,不好说?为什么?当我再次凝神要看清楚这些照片的时候,它们却在我的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静静地坐在房间里,再也无法睡着。照片上那一家人的表情似乎深深浸染了我的心情,那是一种刻骨噬髓的悲痛,然而在他们每个人脸上却显露得那么淡然。越是这样,就越是让人感到揪心。外面的光线渐渐亮了起来,天亮了,我还呆呆地坐在桌边,望着墙上那些颜色很浅的方框。
直到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射到我脸上,我才惊觉站起来。有人在外面轻轻敲窗子。我拉开窗帘,黎克站在洒满阳光的院子里朝我挥挥手。
“你眼睛好红啊。”我打开窗户之后他讶异地说,“昨晚没睡?”
“没睡。”我揉着酸涩的眼睛。
黎克若有所思地抬头看看二楼那已经被木条封住的楼梯,“你的房东呢?”
“她……”我琢磨着到底要不要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他,他会相信多少呢?最后我只是淡淡地说:“房东等到了她要等的人,跟他走了。”
黎克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么说那个古怪的老太婆彻底从你的生活里消失了?”他一笑,露出唇边的酒窝。
我点点头,把清晨的阳光连同黎克身上那淡淡的烟草味一同吸进鼻腔。这么好的天气,容不下一丝阴霾。
“你要不要进来?”我问黎克。
“你要不要出来?”他反问我。
我们沿着街道一路走到一个小小的公交车站,我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里,但是和他在一起我觉得很安全。我们上了一辆公车,那上面几乎没有人,车子在颠簸不平的路上慢慢地行驶,温柔的摇晃让人想睡,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渐渐阻止不住想要结合的眼皮,慢慢地靠上黎克的肩,睡着了。
眼睛极度地酸涨,思绪也游弋在入睡的边缘,就是这种痛苦而又快乐的感觉让我无法动弹,我感到黎克的手臂绕过我的肩,这样我睡得更踏实。无法违抗睡神的旨意,我在梦中通过一条长满鲜花的道路,阳光给每一朵花以鲜亮的色泽,它们的美丽让人哭泣。这条道路似乎永无止境,天空是如此的晴朗,风的抚慰是如此的恰到好处,我向前奔跑,速度越来越快,几乎脚不沾地。路边的植物都被我掠起的风吹散,我看到前面那片天空的颜色更加蔚蓝,就义无反顾地向前奔去,在路的尽头,那里是一道狭长的分水岭,蔚蓝的大海在其下波涛汹涌,我飞了起来,在海面上自由自在地飞翔……
车猛地颤抖了一下,我突然被惊醒,发现自己躺在黎克怀里。
“怎么了?”我问他。
“没什么,车子抖了一下。”他笑了笑,我的视线越过他的手看见对面的座位下面有一个大大的帆布旅行包。环顾整个车厢,这里再也没有第三个乘客。
“那里有个包。”我坐起来指着那个污渍斑斑的旅行包。黎克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又迅速地把目光转向窗外。
“不知道是谁丢下的,别管闲事了。”他的声音里有一丝不自然。
“可是……”
“都不知道这个东西是什么时候在这儿的,怎么找到失主?”
我四处看看,发现这辆公车在一片一望无际的田野中穿行,四周都是金色的麦田,似乎没有人烟。
“我们打开这个包,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或许有名字地址什么的。”我跳下座位,向那个帆布包走去。
“不要!不要打开它!”黎克失控的声音叫了起来,但是已经太晚了,我拉开那个脏兮兮的帆布包,里面的几个黑胶塑料袋没有扎紧,一些血淋淋的肉块从里面露出来。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立刻离开,但是我跌坐在地上无法动弹。仅靠这几眼无法判定那就是人的尸体,但是凭直觉我确信无疑。
“我说过了不要管闲事。”黎克在晃动的车厢里跑过来,拉起我把我紧紧搂在怀里。我背对着那个包,但视觉暂留让它始终萦绕在我的眼前。我瑟瑟发抖地靠在黎克肩膀上:“那是什么?”
“尸体。”黎克无力地回答。'小说下载网 。。'
“是……人的?”我的声音发着抖。
公交车继续缓慢地行驶着,我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此时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天空压得很低,似乎不堪忍受沉重,即将坍塌。很快,一场暴雨不期而至,伴随着巨大的球形闪电,旷野中仿佛只剩下我们面对着突如其来的灾祸。
“停车!”我向司机叫道。但巨大的雨滴砸在车顶上淹没了我的声音,我听见一声清晰的枪响,司机回过头,混浊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我们。
在他的后背靠近心脏的部位,被子弹打穿了一个洞,浓稠的血汩汩地流出来。但是他的手仍然坚定地抓着方向盘。
“我不能……停车。”几个字艰难地从司机口中挤出。
我的脑中一片混乱,谁开的枪?这辆巴士究竟要驶向哪里?我回过头看着黎克,他点燃一支烟,恶狠狠地抽着。这时,车速渐渐慢了下来,渐渐地停在了路上,我看见司机无力地趴在方向盘上,喇叭尖利地响着,他的身体下面已经积了很大的一滩血。
黎克走过去扶起司机的头靠在座位上,喇叭声才就此停止。我呆呆地看着他:“怎么办?”他没有回答,坐进驾驶位发动汽车,他的脸色极其苍白,我现在明白,他和我一样害怕,只是不肯表达出来罢了。
公车掉头了,车上装着两具尸体,在狂风暴雨中行进,司机的头不断地摇晃,种种迹象都表明生命正在从他的躯壳里溜走。他不断地摇着头,牙关紧咬,就好像在严正地拒绝什么他永远不会接受的事情。
一瞬间,我看见巴士的车厢里光线亮了起来,里面坐满了人,在春光明媚的早晨,由朝气蓬勃的司机开着的巴士似乎要把他的乘客带向幸福的道路……
一声尖叫打破了这和谐的气氛,车上出现了两个手持枪械的歹徒,一时间所有人都感到生命受到了威胁。
“把钱拿出来!”歹徒叫嚣着,此刻年轻的司机脸上渗出汗珠,焦急和紧张让他不知所措,但是他仍然悄悄地掉转车头,想开向人流集中的市中心。可是他的计谋很快就被歹徒识破,他们用枪指着他的头强迫他把车开往郊外。
就这样,这辆失控的公车在危险的旅途中越开越远,车上所有人的生命都悬系在了歹徒的枪口上。抢夺了所有人身上的财产之后,这两个歹徒打算逃跑,他们丢下了一个帆布包,命令司机停车。
“我不能停车!”司机深知身上的责任,如果放走这两个罪恶滔天的犯人,自己的良心会受到巨大的谴责。他加足了马力,使这两个人没有跳窗的可能。公车呼啸着行驶在通向郊区的道路上,穷凶极恶的歹徒最终扣动扳机,向司机开枪。
那震撼人心的枪响仿佛在我耳边又一次响起,我看着这个青年仍然挺直了脊背坐在驾驶位上紧紧抓着方向盘。
“我不能……停车。要让所有的乘客……安全地……回家。”他喃喃道,然而血液渐渐从他的身体里抽离,他眼中的画面开始摇晃,车速慢了下来,歹徒跳窗逃跑了,但是他的巴士始终没有停下来,而是沿着应走的路线,一站、一站……直到终点。
司机趴在方向盘上,看着走下巴士的乘客,他露出最后的一个笑容,倒下了。
窗外风雨飘摇,车窗上的雨刷不断地摇摆,黎克仍然坐在驾驶位上,然而我看到的却是司机坚定的背影。巴士渐渐驶进了城区,车停在一条街边。
我们慢慢靠近司机,他在弥留中睁开双眼:“所有的乘客都……安全吗?”
我含着泪点点头。
一丝笑容在他嘴角慢慢漾开了,“太好了……太好了……”
一团光笼罩在他身上,猛然间司机的伤口不再存在,他精神抖擞地站起来,坐进驾驶位。我们下了车,站在路上默默地看着他。公车一路鸣着喇叭开走,消失在街角,等待着下一站的乘客光临。
我和黎克并肩站在被雨水清洗过后的街道,很久都无法缓过神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黎克茫然地喃喃自语。
“虽然有点奇怪,但是觉得很幸福。”我微笑着看着巴士消失的那个方向,如果你的生命可以交给一个值得托付的人,那是多么值得庆幸的一件事?
我们慢慢地走回我的房子,路过的墙上还残留着一些白色的粉末,似乎是一些很大的字的轮廓。我用手指在墙上抹了一下,转身问他:“这是什么?”
“你不知道吗?”黎克好奇地望着我,“这些是很久以前留下来的,文化大革命时候的标语,我们的父母应该都经历过吧?风吹日晒快消失了。”
“那时候的……现在还有?”我不敢相信近半个世纪以前的痕迹竟然还留在这座小城里。
“只是少数吧。”黎克垂着头穿过那些古老的石墙。
年轻的我们对那段历史一无所知,只是曾经发生的事实怎么可能被抹杀?它总要在岁月的沉淀中给我们留下一些无法过滤的感觉,提醒我们它曾经的存在。
黎克坐在我的房间里看着我忙着整理房间,他的眼光久久停留在墙上那些原先挂照片的地方,“你想不想知道原来住在这里的是什么人?”
“当然很好奇,不过房东婆婆开始就不肯告诉我。现在……”我坐在床边看着他,“我想我永远都没有机会知道了。”
“你这么肯定?”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墙壁,思想似乎已经游离其外,我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夜晚降临,送走了黎克,我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看书。但是白天发生的事使我的心始终静不下来。我不时地抬头,看看墙上的照片是否再次出现。但是,整个房间一片寂静,似乎再也不会有什么异常。
墙上的挂钟敲响了12点,我感到困倦,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瓷器被摔碎的声音,我掀开窗帘往外看的时候发现外面什么也没有,转身的瞬间房间里那盏暗淡的小灯灭了。当双眼适应了房间里的黑暗之后,我看见墙上又出现了那些旧黑白照片。
这一惊非同小可,我盯着正中那张全家福,他们脸上悲伤的表情似乎要穿透二维的平面紧紧抓住我,把我掳到那个年月,强迫我听他们讲述一个悲惨的故事:
还是这幅全家福,只是眼前的景象是倒着的,并且这些人的形象已经由黑白变为彩色,由平面变为立体。
“笑!”摄影师冰冷的声音喝道。
但是站在镜头前面的这一家人怎么都笑不出来。于是摄影师再也不愿意等他们露出让他满意的表情就急急地按了快门,就这样,他们悲伤的表情永远留在了那张不随岁月流逝的照片上。
“革命无罪!造反有理!”马路上的高音喇叭此起彼伏地吼叫着,顶上装着喇叭的宣传车慢慢地从街道上驶过,它发出的声音如同一个强悍的闯入者,贸然地钻进人们的心里。
听到这些口号,镜头前的一家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恐惧的神色。最小的女儿靠近母亲,紧紧抓住她的衣角。
“我们走。”母亲用眼神示意自己的两个儿子。于是,他们付清了照相馆的钱,约定了取照片的日期,就急匆匆地走出了这间墙上贴满了革命大字报的照相馆。
“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在一行人沉默的途中,小女儿怯生生地问。她的问题让这位母亲额头堆起了深深的皱纹。她的思绪慢慢浮动,回到了一个平和的年代——
一栋白色的西式别墅,芳草茵茵的花园里,正在举行一个盛大的酒会。酒会的主题就是宣布这位当时还是少女的母亲与另一位富家子弟的婚事。可是宴会进行到一半,女主角却消失了。她气急败坏的父亲在整栋房子里四处寻找,却只发现了她留下的一封短信:
“父亲:
我绝不会接受您安排的、没有爱情的婚姻。为了自由,我走了,去寻找我自己的幸福,如果您费尽心机地来寻找我,结果只能是悲剧收场。
女儿:婉贞”
为了追求真正的人生,这个勇敢的女子背弃了自己的家庭,踏上了一条漫长艰辛的人生道路,很快,她就爱上了自己的学长,两个人在年轻的激情鼓动下结成了夫妇。
对于婉贞来说,那是她一生中最辉煌、最快乐的时光。
一家人低着头在秋风萧瑟的马路上慢慢行进,但母亲的脸上却显露出一抹幸福的微笑,那是因为过去的快乐时光暂时取代了她脑中无尽的烦恼……
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划破了夜的沉静。
婉贞和她的丈夫结合之后很快就有了爱的结晶,当时两个人以学者的身份在英国学习古典文学和诗歌。
看着对自己关爱有加的丈夫伯言和两个刚刚出生的儿子,婉贞沉浸在深厚的幸福之中。她常常微笑着对丈夫说:“即使现在让我死去,我也不会有怨言,我已经尽享人世间的一切爱和幸福了。”
每当听到她这么说,她的丈夫伯言就会佯装生气地刮她的鼻子:“你又在胡说什么?还有更美好的生活等着我们呢。”两个人恩爱的气氛将那间并不豪华的小公寓渲染得异常温馨。
那时,他们的祖国争经历着一次重大的革命,几千年的历史在几年之内被改写,陈旧的制度和崭新的观念之间产生了重大的矛盾。婉贞和伯言这一对爱国青年此刻应邀回到阔别已久的祖国,在大学里担任教师的工作。
那时他们并不知道,一场声势浩大的无妄之灾即将降临到自己头上。
在一个飘散着淡淡晨雾的清晨,婉贞和伯言如同一对爱巢里的鸟儿,还沉浸在温暖的梦乡,楼下的一阵骚动将他们的美梦打得粉碎。当楼下的嘈杂越来越响亮,婉贞从梦中醒来。
门怦怦地响着,正如婉贞的心脏在心房里跳动的频率,她听到很多人的脚步声在门外的木楼梯上响起。这阵声音像一阵不祥的战鼓,敲打在他们心中。他们迅速回顾了几个月来在学校和楼梯墙壁上那些含沙射影的大字报和标语,他们本不以为意,以为自己一个小小的教书匠不会成为攻击的对象,然而现在似乎矛头正直指向他们。
就在此时,门猛地被撞开了,一群脸上稚气未脱的孩子闯了进来。
“你们要干什么?!”婉贞愤怒地叫起来,然而从房间里一直蔓延到楼下街道的呼声瞬间淹没了她的愤怒,她惊恐地看着这群孩子手臂上的红袖章,就像红色的浪潮把她席卷而去,她的身体一瞬间已经不是自己的,她回过头想从着无数双手臂形成的丛林里寻找到自己丈夫的身影,寻找一丝慰藉,却看到伯言同样已经被紧紧绑住,他眼中那份绝望和愤怒让婉贞胆寒。
他们被五花大绑地押上了通向批斗大会的车,在那里,婉贞看到大学的校长、老师们全都跪在那里,头低得很低。
“校长!你们……”他们很快也被压上了那个用木板搭起的简陋的台子。那些孩子疯狂地吼叫着让他们跪下,伯言稍有抵抗,就被几个人一脚踹在膝盖骨后面。
跪在一边的婉贞真真切切地听到了“咯啦”一声,她惊恐地瞪大双眼望着在身边跪下的丈夫,她太了解伯言,对于自己所坚持的事情,就算以死相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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