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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皇帝-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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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蜀卒游魂岂易平?颇牧拊髀忧不细,虚名误国是书生。”笔势飞动,纵横跌宕,如兵卒列阵厮杀,往来冲突,似闻干戈撞击铁骑嘶鸣之声。袁崇焕看得血脉贲张,想起了宋人辛弃疾那首《破阵子》,脱了袍服来到案前,取笔在手,一挥而就,“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弃笔长啸。佘义士端了一大盆的凉水进来,见他周身是汗,衣服湿了一片,忙将水盆放在一边,打起扇子。袁崇焕见他早已脱去外衫,赤条条的,只穿了一条犊鼻裤,兀自大汗不止,笑着接过扇子道:“你去睡吧!不必伺候着了。”
佘义士答应一声,去了旁边的耳房,不多时响起了长长的鼾声。外面不见丁点儿的风,白天的热气郁积不散,依然蒸笼一般闷热难当。袁崇焕想着明日的召对,挥扇独坐,没有一丝睡意,将近三更,才略略朦胧了一会儿,便不敢再睡,忙起来收拾,又到旁边的耳房喊起了佘义士,梳洗整齐了入城。赶到东华门,已过四更,门外已有了一大片黑压压的人群。袁崇焕不想与人寒暄,躲在一旁,灯影之中,竟无人发觉,在众人后面领了牙牌,天色已然发亮。
召对在建极殿右后门的一处宽大平台上。建极殿广九间,深五间,重檐歇山顶,四周围着三道汉白玉石栏杆,丹墀三层。袁崇焕抬头看看丹墀,见平台上设了天子仪仗,两旁侍立着众多大臣,从胸前的补子看尽是阁臣、九卿科道一干人。台下肃立着两行锦衣仪卫,神情肃穆威严,不敢胡乱张望,手捧象牙朝笏,躬腰细步,拾级而上,站立等候。忽听大监喊道:“皇上升座——”只见崇祯皇帝身穿明黄的衮龙袍走出大殿,端坐在盘龙宝座上,御座背后有太监执着伞、扇,众人忙在丹墀上一齐跪行了常朝礼。崇祯轻轻抬一下手,众人平身依旧站列两厢。崇祯道:“袁卿前来!”
“臣在。”袁崇焕出班低头而跪,重新行了礼,等候问话。崇祯俯看了一眼,赞道:“卿万里赴召,忠勇可嘉。”手略虚抬,命他平了身,问道:“卿再入边陲,至今将近三月,有何平辽方略,据实奏来。朕未食言,九卿科道都来了。”
袁崇焕道:“臣此次奉旨巡边,先前未曾到过之处都细加查看,辽东地理已是了如指掌。关外千里山河多遭战火,满目疮痍,生灵涂炭,令人扼腕。臣数旬以来,常想辽东边事何至于此?自嘉靖、隆庆年间,建州夷狄日渐强盛,但终不过偏居一隅,攻略城池,抢掠财物,意在自存,并不敢公然与我大明为敌。万历三十四年,辽东总兵李成梁与蓟辽总督蹇达、辽东巡抚赵楫将孤山堡、险山堡、新安堡、宁东堡数堡尽情放弃,以大军驱迫居民内迁,八百里膏腴之地拱手让与夷狄,自此建州跳梁开始向南深入。万历四十六年,建酋努尔哈赤以七大恨告天,掩袭抚顺,在萨尔浒大败我军,辽东战局日渐糜烂。后虽经熊廷弼、孙承宗与臣竭力收复,有所转机,建州强势终未曾遏制,也未能尽复我大明封疆。臣以为并非建州跳梁不可战胜,其误在我大明,以致为其所乘。”
众人左右相觑,面有惊疑之色。崇祯见他不知避忌,慷慨陈言,不以为忤,缓声问道:“卿以为有什么误失?”
袁崇焕侃侃道:“误失有三:所用非人,用人不专,经抚不和。自李成梁恃功贪墨而遭罢黜,不出十年,辽东更易了八个总兵,都是所用非人。萨尔浒败后起用熊廷弼经略辽东,广宁败后起用孙承宗,都是知人善任。熊经略所定固守之计,貌似怯懦,实为万全良策。孙督师徐图恢复,修缮大城九座、堡寨四十五座,练兵十一万,拓地四百里。可惜熊经略两次起伏,落得传首九边,孙督师屡遭弹劾,辞官回籍。辽事竟成数十年不结之局,可为痛惜。”袁崇焕心里不胜悲愤,声调已显沉郁,因害怕在皇上面前失仪,只好极力忍耐。
崇祯听得暗自点头,但事关皇祖父的圣誉,不好有所表露,忙道:“朕想听卿此次远赴辽东,有何见识?前尘旧事,再提无益。”
袁崇焕并未省悟,接着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臣此次赴辽东,所闻所见所知所感尤为痛彻。建酋努尔哈赤亡后,其四子皇太极继承汗位,此人雄才大略,可算乱世枭雄。宁、锦大捷后,建酋不再向我进兵,一意清除心腹大患,征讨蒙古察哈尔林丹汗。今年二月他派精骑闪袭察哈尔多罗特部,俘获万余人。如今皇太极已与蒙古科尔沁、鄂尔多斯、阿巴亥、阿苏特、喀尔喀、土默特诸部会盟,白马乌牛,誓告天地,正厉兵秣马,伺机一同攻打林丹汗,估计他们用兵当在###月间,所谓草初黄马正肥之时。臣有意乘机直捣盛京,使他前后不得相顾,可惜时日不多,来不及整治甲兵,怕是坐失夹击建酋的良机了。”袁崇焕极感惋惜,又颇为忧虑道:“建酋在天启七年便已令朝鲜臣服,每岁供粮,缓解了粮草之需,若击溃了林丹汗,再无后顾之忧,势必全力南下,专心与我大明为敌,辽事恐怕更为艰难。”
崇祯道:“朕已有旨给皮岛总兵毛文龙,若后金兵有所动作,务必伺机攻其后方,牵制建酋。皇太极果真西征林丹汗,朕便命辽东、宣化、大同等处守军一齐进击。”
袁崇焕道:“蒙古地势辽阔,一马平川,最宜走马,但我大明军不擅骑射,臣担心兵士未经习练,猝然出击,劳而无功,白白挫了锐气。不如合兵围攻盛京,也吓他一吓。”
崇祯点头道:“事起仓促,不必勉强为之,此事先放置一边。卿不必枝蔓,有何方略,快快奏明,朕与九卿科道也好权衡。”
袁崇焕见皇上催问,不敢再肆意漫言,忙从袖中取出疏本,呈上道:“所有方略,臣已写为奏本,伏请陛下御览独断。”
王承恩将疏本呈到御案,崇祯接过细看,密密麻麻,写得满满一纸,择要默念:“恢复之计,不外臣昔年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守为正著,战为奇著,和为旁著之说。法在渐不在骤,在实不在虚,此臣与诸边臣所能为,而无烦圣虑者。至用人之人与为人用之人,皆至尊司其钥,何以任而勿二,信而勿疑,皆非用人者与为人用者所得与。盖驭边臣与廷臣异,军中可惊可疑者殊多,但当论成败之大局,不必摘一言一行之微瑕。事任既重,为怨实多,诸有利于封疆者,皆不利于此身者也。况图敌之急,敌亦从而间之,是以为边臣甚难。”细细看完,放下疏本道:“观卿所奏平辽方略,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守为正著,战为奇著,和为旁著,不外乎守、战、和三事。依朕看来,后金精骑约有十五万,加上蒙古各部,怕有二十万以上,增兵进剿诚属不易。款和一事,朕也有所闻。先帝时,曾暗中议论,只是后金贪得无厌,开口竟要黄金十万两、白银一百万两、绢缎一百万匹、绫布一千万匹,而仅以东珠十颗、黑狐皮两张、元狐皮十张、貂鼠皮两千张、人参一千斤回报,花银两买太平,不过白白空耗国力,也无颜以对列祖列宗。三事相较,固守为上,力战次之,款和最不可行。只是朕担心一味固守,辽事何年可为结局?”
袁崇焕道:“陛下圣断。固守与款和都是权宜之计,最终还要力战进剿。臣受陛下恩眷颇隆,若陛下给予臣便宜行事之权,粮饷充足,将士用命,估计不出五年,便可扫平辽东恢复故土。”
崇祯见他说得甚是决绝,并没有丝毫迟疑,心下大喜,笑道:“卿所奏方略,五年复辽,解数万黎民倒悬之苦,朕甚欣慰。凯旋之日,朕不吝封侯之赏,还要荫封卿的子孙。”
众臣听得也觉鼓舞,忧惧之色渐去,仿佛辽东大患到时既除。钱龙锡拜贺道:“恭贺陛下得此干城大将,五年复辽,就凭敢说此话,足见崇焕胆识过人,着实不凡。”
刘鸿训等人也暗暗击掌喝彩,附耳对李标道:“宁锦大捷时,后金大兵压境,军心动摇,日夜盼望援兵,袁崇焕却将老母妻子接到军中,以振士气。真有古大将之风。”
李标道:“袁蛮子是从矢石锋刃中磨练而出的,见识、胆色、谋略非纸上谈兵之辈可比。”
崇祯估计已到戊时,赐众大臣茶水,退入便殿小憩,众大臣饮茶谈笑。袁崇焕方才言语滔滔,口干至极,正要举杯快饮,却觉衣角被人轻拉一下,“袁督师,请借一步说话。”袁崇焕回头一看,并不认识,忙跟出殿来,跟到丹墀的西北角,拱手道:“敢问尊姓,有何见教?”
那人微微一笑,还礼道:“在下许誉卿,表字公实,浙江华亭人氏,司职兵部给事中。”一口略带江南口音的官话,极是温和儒雅。
“久仰,久仰!崇焕也曾在兵部当差,份属同僚。”袁崇焕知道兵科给事中按品级只是从七品,却是所谓“言官”和侍从之臣,对兵部任何举动都可监督弹劾,不敢大意得罪,以免掣肘掖廷,多生是非,不利于辽东边事。当下,言辞极是客气。
“不敢!誉卿才入兵部未久,知兵部曾有督师如此英才,深为感佩,恨不逢其时,不能早些左右请益。”
“老先生客气了,有话何妨直讲,皇上还要回殿升座召对,不便多耽搁。”袁崇焕原本对言官暗存了轻视,常恨他们以言乱政误国,见他言辞落于俗套,心里禁不住有些着恼。
许誉卿依然慢声细语道:“在下也想问问督师的方略。”
袁崇焕更为不悦,故作吃惊道:“方才老先生不曾细听么?”
“辽东大计,事关社稷和数十万黎民,岂敢遗漏一字?督师敢言五年复辽,在下思忖建虏兵精马壮,锐气正盛,即使倾全国之兵征讨,五年也是未必成功,何况内忧不断,断难倾巢而出,督师可是有什么奇策,能确保五年之内建此不世之功?”许誉卿脸上依然含着笑意,目光却炯炯地盯着袁崇焕。
袁崇焕一怔,感慨道:“学生见皇上焦思忧劳辽东边事,寝食难安,期以五年,以分皇上之忧。”
许誉卿登时脸色大变,见左右无人,悄声道:“皇上英明睿智,苛于察人,督师怎敢虚言应对?督师放言五年,朝臣知则天下知,到时按期核功,一旦事有不协,何以回复皇上,何以谢天下黎民?”
袁崇焕听了,才觉召对失言,惊得遍体冷汗,忙施礼道:“老先生一言犹如黄钟大吕,振聋发聩,学生冒昧失言,可有挽回余地?”
许誉卿面色愁苦,摇头叹道:“如何挽回?所谓覆水难收,怕是不好补救了。”
袁崇焕无奈道:“事已至此,学生不敢隐瞒,夸口五年复辽也是有难言的苦衷,情非得已,才出此下策。学生不过是想教皇上看重辽东边事而已。”
“如何看重辽东边事?”许誉卿极是不解。
袁崇焕悲声道:“辽东边事数年以来,粮草、饷银、马匹、器械供应不足,兵部、户部、工部督责不利,学生想借皇上之力而督促之,使辽东边事早日报捷,纵然不能尽复辽东,拓地千里,收复抚顺、辽阳数城当无大碍。”
许誉卿道:“今年虽早旱灾,但竭我大明全国的物力,不愁辽东用兵的供给,皇上将辽东托付督师,其志不在小,扫灭狼烟,靖除内乱,都是皇上力图成为中兴之主的宏图伟略,督师一招不慎,天威难测,怕是万劫不复了。”言下竟似有些忧心忡忡。
袁崇焕急问道:“如之奈何?”许誉卿正要回答,身后有人笑道:“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哈哈,元素,老夫也要听听你如何五年复辽。”
袁崇焕听有人呼自己的表字,便回身去看,见一位苍颜高大的老者含笑过来,身穿一品仙鹤补子服,许誉卿忙引见道:“袁督师,这是新近入阁的华亭相爷。”袁崇焕深施一礼,那老者还礼道:“已是老朽了。方才见元素在朝堂上出语豪壮,气吞斗牛,怦然心动,不胜欣喜。辽东得一元素,朝廷无忧矣。”说罢钱龙锡捋须而笑。
“阁老谬赞,崇焕惭愧。方才朝堂言语孟浪,意在抛砖引玉,也好聆听诸位前辈的高见。”
“老夫已近天命之年,自万历三十五年入仕,辽东方略听得多了,熊廷弼、孙承宗而后,当以元素所言最为得计,若朝廷用人专一,收复辽东指日可待。元素之功,不愁凌烟阁题名,封侯拜相的。”钱龙锡满心嘉许,脸上如绽霜菊。
袁崇焕逊谢道:“阁老属望殷殷,崇焕感念在心。行军布阵,崇焕乐为,粮饷器械等物,尚需阁老居中调度。”
“这个自然。”钱龙锡还待要讲,便听一声高喊:“皇上临朝——”急忙说了声:“容后再谈。”匆匆前面走了。许誉卿一笑道:“看来激赏五年复辽大计的并非许某一人哪!”跟着便要入殿,袁崇焕疾步追上道:“老先生话未说完,还请明示。”许誉卿并不住脚,低声道:“多言其难。”
日头已高,改在大殿里召对。大殿四周摆放着整块的冰,丹陛对面那个雕镂精致的玉水缸里堆得满满的,冒出一缕淡淡的白烟,丹陛左边的铜胎鎏金大缸里安着一个搅车水轮,四周是二十四个雕成螭首的水斗,不停地搅起水帘,哗哗作响,循环往复。清水寒冰,大殿里竟似起了习习的凉风,丝丝清爽。
崇祯换了一身白缎绣金龙袍,分外精神,问袁崇焕道:“卿五年复辽,朕极感欣悦。朕思复辽事务繁富,卿不必尽言,可择其要者详实奏来。”
袁崇焕道:“辽东边事至今已成四十年积重之局,原本不易了结,然食君之禄,则为王前驱,所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都是做臣子份内之事。臣并非大言贪功,但陛下励精图治,留心封疆,锐意辽东,臣自当枕戈待旦,尽心竭力,五年复辽,不敢辞难。只是五年之中,须事事应手才行,户部转军饷,工部给器械,吏部用贤能,兵部调兵选将,都应悉心措置,内外相应,齐心协力,何愁辽东不复。”
崇祯点头道:“用兵之道,钱粮最为首要,所谓兵马未动而粮草先行。户部,可曾听得?”
户部尚书一职正在出缺,现由侍郎王家祯署理部务,王家祯忙出班道:“今年陕西等地大旱,各省加派的辽饷怕一时难以征齐,福建巡抚熊文灿已有本章,请将福建一省的辽饷留作剿灭海盗之用。臣怕此风一开,群起效尤,辽饷便有其名而无其实了。”
崇祯蹙眉道:“如今辽东边事吃紧,轻重缓急,权衡不难,边事急于赈灾,不可延误。熊文灿正在一心抚慰郑芝龙,靖平海事,辽饷可依他留用,他省怎可胡乱效尤?我大明江山万里,些许钱粮若难筹措,如何开太平盛世?”
王家祯慌得满头热汗,急道:“臣不敢辞难,当全力措办,务必使辽东不短缺钱粮。”
崇祯看着袁崇焕道:“卿可满意?”
袁崇焕点头道:“辽东边备不修已久,所供刀枪未用时便已生锈,旌旗锣鼓帐篷衣甲多已朽坏,难以临阵对敌。”
崇祯不悦道:“工部,器械为何朽坏如此?”
署理工部的侍郎张维枢听得早已心惊肉跳,忙辩解道:“储存器械的库房年久失修,漏雨透风,以致器械多有损伤。在籍的匠户为完定额,多方取巧,刀枪锻造火候不足,淬火太过,兼以偷工减料,而器械数量极多,难以遍检,给小民以可乘之机。”
“可有对策?”
“库房修缮容易,防范小民取巧实难。”
崇祯斥道:“这有何难!今后所有兵器都铸上监造本官与工匠姓名,所有衣甲帐篷制作之人的姓名也都绣在腋下、帐角,何愁难以查究!”张维枢连声称是,汗颜而退。
吏部尚书王永光、兵部尚书王在晋不等崇祯问话,一齐出班。王在晋道:“督师所言本兵调兵选将,太过简略,如何调选若能当面明示,最宜办理。”
不等袁崇焕回答,王永光笑道:“吏部用贤能也是如此,所谓得心应手,可是惟督师之命而从?”
袁崇焕听他弦外有音,不仅暗生一丝愤懑,分辩道:“岂敢!崇焕以为五年之中,事务变迁,难以预料,吏、兵二部选用人员若令学生得心应手,当选之人选与学生用,不当用之人即刻罢斥,以利于复辽为准,一本公心,切勿滥推。”
崇祯扫了王永光一眼,见他欲言又止,厉声道:“崇焕所言并无不当,你们二人要谨之慎之,不可玩忽。”王永光、王在晋不敢多言,唯唯而退。
崇祯转问袁崇焕道:“卿还有何事?可一并奏来。”
袁崇焕沉吟片刻道:“臣还有两事奏请。”
“讲来朕听。”崇祯略向前倾了一下身子,专心纳谏。
袁崇焕心头一热,禀道:“辽东将士已达十三万,几与建虏等同,然多数久不习练,这些将士守城则可,若列营布阵,攻杀进剿,则力不能及。宁远一役,臣凭坚城用火炮,大败后金。当年所购四门大炮,至今四载有余,已生锈迹,不便使用,而固守城池,火炮不可或缺。火器为我所长,臣有意更定营制,十二个车营、五个水营、八个前锋后劲营,略加减核,但将两个火器营分增为十个,每营骑兵、铳兵各两千人,配置双轮车百二十辆、炮车百二十辆、粮车六十辆,共三百辆。大铳十六位、中铳八十位、鹰铳一百门、鸟铳一千二百门。甲冑及执把器械,凡军中所需,一一备具。如此四万之众,攻杀战守,建虏不可挡其锋。叩请陛下速命专人购买。”
崇祯道:“此事不难,朕已有旨给两广总督张鸣冈置办,张鸣冈回奏已派两广提督李逢节和通译王尊德前往澳门,向葡国波加劳铸炮厂求购,卿可放心。只是数目颇众,恐一时难以置办整齐,怕是要用两年的工夫。”
袁崇焕慨然道:“两年之内若能齐备,臣便额手称庆,定与建州跳梁一较雌雄!”
崇祯笑道:“他日凯旋,朕当成礼午门,以壮我大明天威。还有一事为何?”他见袁崇焕迟疑不决,激励道:“大丈夫当机立断,勇往直前,卿为国事奔波多年,抛头颅,洒热血,不曾做此小女子状,今日如何矜持了?”
袁崇焕回道:“臣恐此言一出,引起众怒,四处树敌,想破藩篱反为藩篱所缚。然此事关系甚大,不敢不告。”
“但凡有利国事,讲来无妨。”
“用兵布防,攻城略地,臣所擅长。通关节,植朋党,是臣的短处。以臣之力,平定全辽有余,调和众口却不足。臣一出国门,遥居万里,诸事难以上达天听,面奏剖白,若有忌能妒功之人,即便不凭借权力而掣肘,恣意妄言,也足扰乱臣的谋略,所谓三人成虎,臣甚忧惧。”
“又是朋党!”崇祯心里不禁默然,起身离开御案,在丹陛上来回踱步,凝视着熹宗皇帝生前亲手所制的搅水车轮,暗忖:如今门户已成,数十年来积习难改,破除朋党实非易事,沉思再三,缓声道:“卿不必瞻顾疑虑,朕自有主持,自有鉴别,断不会为浮言所动。”
袁崇焕见崇祯面色阴晴不定,正自惴惴难安,以为触怒皇上,听得此言,跪下道:“陛下如此任用,臣自敢放手而搏,若不能收复辽东故土,实在没有颜面再见陛下。只是臣志大才疏,言语或有不周,思虑或有不及,还望陛下谕示。”
崇祯道:“卿所奏对有条不紊,可知此次远赴辽东,必有破敌良策。边事得人,朕甚欣慰。”
袁崇焕道:“上次蒙陛下召见,陛下谆嘱事权专一,臣牢记在心。我朝自万历年间辽东只设一员总兵,逆阉崔呈秀掌兵部时,卖官鬻爵,滥用私翼,山海关外竟添设四员总兵,以致权势相衡,号令不一。如今虽减至二员,而掣肘如故。臣以为山海关内外当以各设一员总兵为妥,关内总兵麻登云虽行伍出身,历经战阵但不如蓟镇总兵赵率教谙熟辽事,可将此二人对调,赵率教加官一级,挂平辽将军印。关外总兵朱梅身患宿疾,辽地严寒,不宜久处,当将其所驻宁远合属锦州总兵祖大寿,宁远由中军副将何可纲加驻扎。”
“朕悉行准奏。”
“祖大寿、赵率教、何可纲都是臣手下旧将,臣当年宁远、锦州连挫建虏多有倚重。倘陛下能令此三人与臣相始终,再给臣便宜行事之权,五年届期无效,臣必手刃三人,赴阙自请死罪。”袁崇焕将头深深叩下去。
钱龙锡道:“陛下,臣以为崇焕所言有理,孙子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临阵见机,瞬息万变,若往来请命,势必贻误战机,反为建虏所乘。自古用人不疑,但利复辽大事,无不可为。”
刘鸿训附和道:“陛下既命崇焕总揽辽事,当准其便宜行事,臣请再赐他尚方剑,以壮威严。”
崇祯看看李标,李标道:“臣请收回辽东经略王之采、满桂的尚方剑,事权统一于崇焕。”
崇祯点头,向袁崇焕招手道:“卿近前来,朕有几句祝语赐赠。愿卿早平外寇,以解辽东黎民之苦。”
袁崇焕浑身一颤,仰脸含泪道:“臣自觐见陛下,知陛下对辽东边事忧心如焚,便有志要做西汉赵充国一流的人物,为陛下多分些忧,但臣所学浅薄,常恐有负皇恩,每每心痛不已。如今陛下恩宠过望,臣敢不仰体圣意,早日了结辽事,以解陛下焦劳。”
崇祯徐步走下丹墀,亲手挽起袁崇焕说道:“卿所言更见忠爱,此次远赴辽东,朕不知你何时归来,但卿毕竟曾经打过,将士一体,同心协力,灭寇何难!”
袁崇焕俯身跪下以头触地,竟似有些伤感道:“皇上威德,必定灭寇!”
崇祯笑道:“起来,起来!朕已命光禄寺准备了酒饭,一壮行色。起去吧!”
袁崇焕吃了赐宴,将剩余的酒饭收拾了一些,出了宫门,佘义士忙迎上来道:“许大人邀老爷到柳泉居小酌。”
“可是许誉卿?”
“只说是兵部许大人,小的不敢问及名讳。”
袁崇焕将手中的酒饭递与佘义士道:“这是皇上所赐酒食,你回驿站自用吧!”
“多谢老爷!小的前生积了什么德,托老爷洪福,竟也尝得到御膳了。”佘义士喜极而泣,“要是太夫人与夫人在就好了,也能尝到皇后娘娘亲手做的饭了。”
袁崇焕几乎笑倒,说道:“你哪里听的这些胡说?御膳坊有的是天下的名厨,哪里用得着皇后娘娘亲做。”
佘义士红着脸扭捏道:“小的听说书人讲的。小的见他也是个识字读书的人,便信了。”
袁崇焕笑着脱去冠服,命佘义士带回,只穿了件白色中衣,头上扎一块青巾,打马缓缓而行。
瀛州酒楼早已易手,换了主人,又改回了原来的字号——柳泉居,挂上了当年大学士严嵩的手书匾额,买卖依然兴隆。袁崇焕刚到楼前,早有小二接过缰绳,许誉卿一直在门内等候,也是一身时样便服,二人也不寒暄,径直上了三楼雅间。饭菜早已摆上,两热两凉,荤素各半,许誉卿将袁崇焕让了首座,从桌下提出两坛酒来,说道:“督师身系天下万民所望,朝廷重臣,如日中天,承蒙拨冗来会,不胜感激。这是敝乡所产状元红,在下开蒙时,家严亲手埋于地下。万历四十四年,在下中了进士,回籍省亲喝了一些。天启三年,在下来到京师,便带了数坛埋在舍下院中,每遇大事便取出小饮一些。不知督师可喝得惯?”
袁崇焕拱手道:“浙江米酒甲天下,绍兴状元红更是米酒中的佳酿,色如琥珀,醇香可口,实在不下仙人所饮的玉液琼浆。今日召对得老先生一言,醍醐灌顶,大恩不言谢,学生请以兄弟相称。”
“也好。袁兄屈尊赴宴,足见情谊。”许誉卿用手轻轻拍开一坛,登时满室酒香,仰头用力猛吸一口,竟自大声赞道:“好酒,好酒!”便推与袁崇焕,酒香扑鼻,甚是浓郁,袁崇焕也禁不住赞道:“果然是好酒!”
许誉卿道:“此酒藏了将近五十个年头,岂有不好之理?”说着将另一坛的泥封拍开道:“各扫门前雪,一人一坛,不必谦让。”也不用杯,两手擎起酒坛,咕嘟嘟连饮几大口,将酒坛一放道:“这绍兴状元红其味虽美,失之于甘,略稍淡薄,当用巨觥大斗饮之,方显气概。岳武穆道:直捣黄龙,与君痛饮,何等的英雄豪迈,令人不可仰视。今日既无巨觥大斗,便用酒坛痛饮如何?”
“如此最好。”袁崇焕照他的样子捧坛喝了,笑道:“许兄还是放心不下辽东?”
“非也,非也!在下不是放心不下辽东,是放心不下袁兄。”许誉卿面色微红,想是喝得快了,连打几个酒嗝。
袁崇焕问道:“小弟怎生教兄放心不下?弟出入辽东数次,建虏刀箭虽利,也未伤及小弟毛发,何必担忧?”
许誉卿摇头道:“袁兄久在沙场,不知仕途险恶,举世所不得不避之嫌疑,你却不知避讳而执意独行,暂借皇上之力保辽东粮饷无忧,小智耳,但兄当廷请命,刁难面辱诸臣,大事也。弟深恐兄树怨过多,因小失大,诸臣表面敷衍,暗中掣肘,将如何应对?”
袁崇焕嘿然无语,半晌才叹道:“弟也颇担忧,只是要五年平辽,顾不得许多了。”
许誉卿苦笑道:“内有谗臣,外难立功。袁兄长于治兵而拙于谋身,走得是一步险招呀!”
袁崇焕怃然道:“弟当年有专疏上奏先帝,些许话语记忆犹新,‘勇猛图敌敌必仇,奋迅立功众必忌,任劳则必召怨,蒙罪始可有功;怨不深则劳不著,罪不大则功不成。谤书盈箧,毁言日至,从古已然,唯圣明与廷臣终始之。’朝中若有人专意相对,却也无可奈何,只盼皇上圣明,是非厘然,为小弟解脱。”
许誉卿摇头道:“皇上圣明,但也不会事事如兄所愿。兄深入辽东,万里之遥,君臣如何相知?一旦圣眷有失,祸当不测。袁兄慎之!”
袁崇焕愤恨道:“苟利国家生死已,岂因祸福趋避之?平台召对,如箭在弦,不得不发。弟若能一雪国耻,丹心汗青,虽死何憾?如兄所言,祸起萧墙,而致五年复辽不成,弟无可奈何,却也羞见江东父老,生不如死。尽人事而听天命,事犹不成,亡我者天也,非战之罪。”
许誉卿大笑几声,用竹筷敲击酒坛,砰啪作响,吟唱道:“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阑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哈哈哈,这登临意么,普天之下竟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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