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擒龙手-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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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句话一出,黑大个儿有点愣住了。虎丘剑池观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门派,观中的九仙剑法清灵迅疾,与华山青城诸派隐有一时瑜亮之势。这黑大个儿叫骆中原,不过是山东黑道上的一个小喽啰,虽然一趟四扇门拳打得有声有色,但到底是个拿不出手的角色。他的同伴笑着拱拱手道:“原来是剑池观的英雄,久仰久仰,我这个兄弟有眼无珠,各位请千万别放在心上。”一身滚泥的汉子嗤笑道:“连招子不带就往江湖上闯,嘿,可真他娘的有趣。”黄脸汉子不愿多事树下强敌,硬拉了骆中原坐了下来。
年长的汉子面上更有得意之色,“我们剑池观门规森严,此番是捉拿门中的叛徒。周师弟,你艳福也算是享尽了,风头也出够了,把我们剑池观的脸面也算丢透了,还不快自己缚了这个小贱人跟我们见师父?”少年勉强立起,冷冷道:“二师兄,事是我犯下的,到时候师父面前我自然会去谢罪。你们为何苦苦追迫,连个弱女子也不放过?”
那汉子冷笑道:“周师弟,这可要怪你自己了,谁叫你色胆包天,居然拐了中州大侠的小妾私奔。你没听说过拿贼拿赃,捉奸捉双吗?剑池观百年的清誉算是坏在你手里了。”他嘴里严词厉意,却也掩饰不了幸灾乐祸的味道。这汉子叫方可徽,虽然在剑池观本代弟子中排行第二,但他舌锋犀利又多狡智,本来有承继本门掌门的希望,谁知道后来进来了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师弟,处处抢他的风头不说,连师父都颇多属意。此次他是立意要把这个师弟毁掉,以除心腹大患。
众人一听这姓周的少年居然是拐了人家的小妾私奔,目光中不免有了鄙薄之意。江湖上,杀一两个人不打紧,这种败坏人伦的事情却多为人所不齿。更何况那中州大侠陈坚齐也是河南一带颇为有名有脸的人物。出了这样的丑事,情何以堪?骆中原一时有些愕然,不由得向那女子望去。
那女子原低着头一直蜷膝而坐,这时慢慢抬起头来,看了方可徽一眼。方可徽给她看得羞恼,冷笑道:“贱婢你看什么?!像你这种浮花浪蕊,爷爷们看多了。谁叫你恋奸情热一路上紧跟着这小子,哼……真是不知羞耻,到时候自有陈家的家法处置你。”女子声音不高,慢慢道:“这位方爷,我一没拜过陈家的祖宗祠堂,二没签过什么卖身契约,他陈家的家法要怎么处置我?”方可徽一时词穷,“你既然收了陈家的聘礼,哼,那可不就是陈家的人吗?”
女子咯的一笑,站起来徐扫了众人一眼道:“各位,小女子出身寒家,可也是一身清白。这中州大侠嘛是我们洛阳府里有名的人物,权可通官,财可通神,他老人家贵庚也六十有余了,听说家里已有了三房夫人。小女子家中虽穷,可也没想过去高攀。但他老人家看上的东西,嘴里不需多说,总有人殷勤的捧上去。各位先生,你听过娶妻娶妾,别说是三媒六礼,就是连大定小定都没有的吗?即使是买婢纳媵也总该有一纸签押的文书吧?陈家丢了两百两银子过来,气死我爹,我就是他们家的人了吗?!”她盯着方可徽淡笑道,“当年令堂也是这般出阁的吗?”
谁也没承想她温温柔柔一个人,说起话如此尖锐逾刀。方可徽面色红涨,狠笑道:“呵,我到小觑你这张利嘴了。”他剑池观的轻功当真也了得,话才落,人已近女子面前,一掌朝她颊上批过去。女子来不及躲也不想躲,冷目横对。突然寒光一闪,少年长剑出手三记攒刺将他逼退。少年的剑法虽然精妙,但苦于内力不继,一招既出,身体晃了一晃差一点跌在火盆上。
女子死命把他扶住,少年叹道:“你……你何苦得罪小人。”方可徽妒意极深,反手一掌掴在少年的脸上,把两个人都打得跌倒在地上。少年半边脸立刻红肿了起来,他抬手拭去嘴角的血渍,猛然一咳,又吐出更大一口来。颜色惨败。女子看着痛心,也捏了袖角帮他擦,给少年用臂一格挡住了。女子强笑了笑,一行清泪终扑簌而下,“也难怪……本该怨我的。”一滴泪溅在热炭上,咝的一声。少年低头说:“你要是为了报恩,我才不稀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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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擒 龙 手(8)
方可徽怎么看得下他们卿卿我我,狞笑道:“周晚,你叛师逆兄,别怪我心狠手辣!”他手里长剑出鞘,剑光纵横,一出手就是九仙剑法的杀招千浪浮岩,这一记剑法分取上中下三路,最为犀利。他是要斩断这个小师弟的一手一足,然后再痛加折磨。想到快处,不由得笑意更深。有人替这少年可惜,就看那剑至中途突然一顿,颤巍巍地指着少年的肩井穴,再也不能进一分。方可徽挣得满面通红,一脸惊愤。他只觉得一股极柔和的力量轻轻抵住自己的剑尖,似无形而有质,他用尽全力也难再向前挺进,背心不禁惊起一层冷汗。
坐在周晚旁边的少年突然朝他一笑,方可徽但觉得劲力一空,禁不住跌出了三四步。其他几个剑池观的弟子看出情形有变,一时间兵刃罗陈,都聚了上来。方可徽正惊疑不定时,眼前一花,觉得从额头过鼻尖擦过喉结,冰凉凉一道犹如蛇芯一舔而过。刹那间,仿佛只是幻觉。但当他定睛再看那少年,却见他手里正握着一条长索,那长索细滑如丝,色泛乌金。就听哐啷一声巨响,地上的火盆不知何时被长索劈开,突然分裂成两片,扑出一大片火光来。
方可徽心胆顿寒,一行冷汗顺着背脊流下,不由得又退后两步。别人只看到这一鞭其势凌厉,断金破玉。但只有他最清楚,这短短一瞬间,自己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个来回。
秦艽掸了掸身上的烟灰,挽着长索笑道:“这位仁兄,贵门清理门户,也不好把这里当成虎丘剑池观吧?中州大侠怎么说也是个有脸面的人,各位放任一个女子在这里乱讲,嘿,总是于贵门不便吧。”方可徽心里想:“是了,我怎么如此糊涂,这里离洛阳不远,这少年定然是陈坚齐的亲友晚辈,背后替他出头。”他看秦艽武功既高,人又众多,不由得有了怯意,向着周晚冷笑道:“周师弟,这原是咱们剑池观的事,家丑不外扬,还要师兄们请你吗?”
那周晚很是骄傲,摇摇欲坠地站起来向外走去,女子紧跟着他,一边扶持。方可徽狠看了秦艽两眼,也领着人缀行而去。夜色深沉,顿时把几个人的身影淹没。黑大个儿恨恨一脚把张杌子踢翻,大踏步跟出门外,他同伴在后面喊:“老三?!”汉子瓮声瓮气道:“我憋得慌,屙泡尿去!”
杜榭一脸深沉,皱了皱眉,似乎想说些什么。秦艽知道他定然怪自己多管闲事,招惹是非,索性伸手掩了个哈欠,向韩潮示意道:“小弟不耐困倦,要失陪了。”韩潮语含深意道:“今夜更深寒重,秦兄多多保重。”秦艽还他一笑,火光掩映下,这一笑殊为清爽明丽。她拱拱手道:“有劳韩兄费心了。”
云破月开后,一场豪雨把天幕洗得分外皎然,天上的星子仿佛用手呵拭过一般,一颗一颗亮得惊人。雨后的水洼盈着这夜光,一片片白晃晃的更分不出深浅。方可徽等人只得弃马而行,走了不到一里路,周晚支持不住,一头栽倒在地上。几个师兄弟忍不住大声谩骂起来,落井下石的更少不了踢上一脚两脚。女子咬着牙,背着周晚向前,看得几个人悻悻然,方可徽忍不住啐道:“贱人!”
门中行四叫黄宗强的道:“二师兄,前面不远有个破落的土庵,咱们歇一气天明再走吧。”方可徽点头,一行人又复向南折行。黄宗强和方可徽两人慢慢落到队后,方可徽叹了口气道:“四师弟,这一路也辛苦你了。”黄宗强笑道:“二师哥你说哪儿的话,自家兄弟这么客气。”两个人默默走了一会儿,黄宗强暗揣其意,笑道,“这些师兄弟中,独咱们更亲厚一些,我有句话也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方可徽道:“咱们兄弟中你是最有见识的,有什么不能说的呢?”黄宗强道:“师傅他老人家爱才心切,偏疼小徒弟些咱们做弟子的也不好说什么,不过这周师弟嘛,人品实在不端,留在本门总要惹出大祸来。师兄你别看他犯了这么大的错,真到师父面前,说不定他老人家心一软,打打骂骂就结了。与其如此,不如……”方可徽急问道:“不如怎样?”黄宗强笑道:“不如……告知师父,说周师弟自愧对不起师门,半路上横剑自刎了,一则免了后患,二则也算是全了他的脸面。”方可徽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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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擒 龙 手(9)
黄宗强明白这几句话正打在他的心坎上,继续道:“那个娘儿们虽然美貌,可也是个贱性子,就算送还陈家,陈家还能要吗,分明是给人家难看。不如说她自觉羞耻,抹了脖子吧。”方可徽不禁沉吟,颇舍不得那女子。黄宗强笑,“师兄是要承大业的人,何况这次师父命咱们西行,说是有重大的事情交代。周师弟自己不检点栽了跟头,现在要靠师兄独撑大局了。那娘儿们咱兄弟耍耍也就罢了,何必当真,养虎遗患呢?”方可徽思及掌门之位,心头一热,暗想这事不分给他一点甜头,怕也不行。两人商量如何逼杀,如何矫饰,说到淫谑之处,又不由得一阵狎浪。
骆中原跟在其后,听到此刻,忍不住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刀来。在他拔刀欲砍时,一人伸指点中他肋下的软麻穴,这人正是秦艽。她一时也不好就把骆中原丢在泥里,只好提着他的腰带蹑行。
那间土庵也不晓得什么时候建的,原有个院子,不过早已草没垣倾,庵堂也塌了一面墙,破败不堪。先到的几个人把庵堂内一角胡乱清扫干净,因实在找不到什么可以烧的柴火,只有零疏月光透了进来。方可徽走进时,正好有人打燃火折子,去照庵内的佛龛,在土木莲台上坐了一个白衣观音,掉了半边面,仍似笑非笑。那人呸了一口,回头看见方可徽几个人入门,突然愣在原地。方可徽笑骂道:“五师弟你撞邪了,眼珠子怎么都直了?”就看那五师弟一脸愕然,火折子在他手上晃来晃去,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方可徽看他的目光越过自己,颇有惊骇之意,暗道不好,拔剑回身,但身后只有满面疑惑的黄宗强。他才想斥责,就听五师弟尖着嗓子道:“二师兄,后面!”方可徽一个春藤绕树,剑光挽起转了三个迅疾无比的圈子,可是哪里看得到一个人?可这暗色中,同门们的一双双眼睛都凝结着无以名状的恐惧,就盯着他身后的某个位置。他一阵心慌:“是鬼吗?真是庵里的孤魂野鬼吗?”一时心虚气荏,说不出的害怕。
周晚躺在地上看得清楚,那个人一身漆黑,紧贴在方可徽的身后,他看似有头无颈,轻飘飘的,仿佛一张纸,又像是方可徽的影子凝在空中,任凭方可徽如何奔跑旋身,都摆脱不了。还是黄宗强大起胆子,一剑向那物挑刺过去,长剑似乎一下子刺中了。那人叹息一声,也没看他流出血,倒见他整个身体开始古怪地扭曲起来。长剑在他体内锵的一声断成半截,只听得黄宗强惨叫一声,几根手指横飞出来,断剑当啷落在地上。他大叫了一声,逃离庵去。方可徽乱挥乱砍,“滚开!!”剩下几个同门见事起突兀,实在骇得厉害,也一起冲向门外。方可徽长剑乱挥,将其中一人背心划了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顿时猛溅出来,扑了他一身。
女子闭上眼睛,不敢听也不敢看。周晚喊道:“二师兄,右后,九崖射日!”方可徽慌乱中依招出剑,周晚看那人一避,情知不是鬼怪,又道:“弱水浮虹,雁过经洲!”方可徽什么也看不见,一招雁过经洲才出手,突然想到:“啊呀,我怎么可以听信这小子的话!”他剑势一缓,只觉得手上一凉,握剑的四根手指全都被削落下来。他怔了许久,狂叫一声也拔腿跑出庵去。听得他远远摔了一跤,又是一声惨叫。
周晚支起身来,把女子挡后面,就看那人一步步走近,然后叹了口气道,“小子好没良心。”
那人把头上的东西一摘,却是一顶旧湖绉帐幔,拉开一看,已经破了大口子。她轻轻一脚踢踢周晚的腿道:“小子,能不能坐起来?”周晚有点恼,坐直了道:“你要杀就杀,啰唆什么?”秦艽笑了笑道:“想死?那还不简单。”她走出去,把骆中原拎了进来,一掌拍开他的穴道。骆中原正懵懂间,秦艽把半截断刃塞到他手里笑道:“黑兄(骆中原道:‘我不姓黑……’),我要是一掌把这小子结果了,麻烦你将这位小娘子好好照顾,别让人家受苦。”骆中原不自觉地嗯了一声,而后面上不禁一红。
周晚才要说话,猛然觉得背心灵台穴一暖,一股真气缓缓注入体内,这真气跟他所学不同,但却更为精纯柔和,从手少阴心经走起,一路贯穿正经十二脉。真气所到之处,诸脉畅通,泰泰然如沐春风。他情知此人在耗用自身的内力替自己疗伤,感激之余立刻澄思静虑,守意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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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擒 龙 手(10)
女子和骆中原均知此际事关重大,稍有不慎,就会有走火入魔的危险。都不敢出声打扰,一时之间,庵堂内呼吸可闻。过了许久,骆中原看那女子目不交睫地注视着受伤少年,目光中情意深殷,心里忍不住痴痴地想:“唉,如果……我给她这般……这般看着,下一刻死了也是快活。”他生怕自己胡思乱想,强拉开目光四处逡巡。
就在这时,外边突然传来重重的脚步声。骆中原立刻拔刀,跃出门外,只见夜色中一个黑色人影正向这边走来。那人身材高大,头裹黑巾,每迈出一步似乎都故意放重脚步,缓缓走近。骆中原压住心中惊异,横刀在他面前一拦道:“且慢,不知朋友是谁,还请止步!”那人一声冷笑,骆中原还未等看清,肩头一阵剧痛,已着了一掌,砰地撞在土庵的外墙上。
女子轻呼声中,那人已经走入庵堂,一双森冷的眼睛在诸人身上扫了一圈,突然问向秦艽:“你就是秦九的后人?”秦艽正在助周晚打通最后一道经脉,听得有人进来,心中好生懊恼,深悔自己虑事不周,居然犯了轻敌大错。如果这时罢手,自己虽然可以脱身,但滞留在少年体内的真气必然窜行无主,为害更剧。
那人也不待秦艽回答,冷冷道:“秦九?哼,我不信他能教出这等的传人来!”周晚全身不由自主一阵剧震,女子挡在他身前,尖声道:“你是中州陈家的人吗?这件事因我而起,不要滥伤无辜。”那人目光冷酷,语气憎恶道:“若非你这贱人红颜祸水,何至于有此事?!”他手中寒光一闪,抽出一支长剑,毫不留情地向女子心口刺去。骆中原踉跄跃入,挥刀便砍,大喝道:“住手!”
那人头也不回,一记反手剑刺中骆中原手腕,再一回手,长剑循势刺出。女子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叫。周晚情急之下,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女子推倒,长剑正好刺入他的肩头,周晚双手握住剑锋,脱口道:“师……师父……”那人长剑骤停,冷笑道:“谁是你师父,教出这么一帮无用的畜生,羞也羞死,气也气死了!”秦艽胸口气血翻涌,一时说不出话来,心想:“这人竟是剑池观观主徐丰冉。糟糕,我伤了他数名弟子,这下梁子可大了。”
周晚跪倒在地道:“师父……都是弟子的错……”那人道:“哼,不敢当,我们剑池观从今以后没有阁下这样的英雄!”那人将长剑从周晚手中抽出,指向秦艽道:“秦家的功夫很了不起吗?徐某正想请教一下。”剑尖颤动,一缕血痕蜿蜒而下。秦艽一边苦笑,一边暗中握紧平津令,眼见剑尖一点点逼迫过来,正欲奋力一搏时,从外面突然传来梆梆梆的木鱼声,那声音清脆响亮,在这个时候听起来,当真十分诡异。那人眸子收缩,恨恨地咒骂一句,“贼秃驴,又来多管闲事!”
有人在外边喊道:“徐观主,徐观主……一起喝酒去呀!”那人骂道:“死贼秃,你老缠着我做甚?!”外边人奇道:“徐观主,嘻嘻,咱们歃血结盟,同舟共济,自然要常常在一起了,好好亲热亲热嘛。”那人手上青筋暴起,深深喘了一口气后,居然转身走出门外。
几人凝神倾听,外边却一时没有什么动静,良久之后,秦艽道:“人已走了。”骆中原包好手上的伤口,忍不住道:“奶奶的,真是活见鬼了!”方才之事处处透着古怪离奇,实在让人无从捉摸。秦艽看周晚神色惨败,知道他被逐出师门,心下甚为难受。不过这剑池观观主看起来器量狭窄,为人行事,颇让人齿冷。秦艽道:“罢了,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周兄弟,我看你们还是早走吧。这件事众说纷纭,终难善了,就算不为自己,你也该为这位姑娘着想吧,天高地大,哪里不能去得。”
周晚一言不发地向秦艽叩谢行礼,秦艽不敢受,急忙还礼,周晚挺直身子道:“所谓大恩不言谢,周某愧无所报,才向你行礼,你若不受,是瞧不起我吗?”秦艽心道:“这人真是性傲,叫人头痛。”只得端然受了。周晚叩了三个头,伸手拉着女子,两人相扶相持,渐渐远去。骆中原望着两人背影消失,重重叹了一口气,也没精打采地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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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擒 龙 手(11)
第二天是个难得的大晴天,盥洗过后,一行人早早上路。秦艽昨夜自觉做了件好事,心情十分快慰,与韩潮在前并辔而行,兴致勃勃地游赏一些沿途的景物。两人正说话间,一阵马蹄声蓦然自后响起,那蹄声疾如摇铃,到最后竟是越来越快。这里才听清楚,车马后方已经一阵骚动,一匹黑马从后斜插而过,转眼间闪过秦韩两人眼前。马上骑士青衣小帽,突然回头看一眼,咧嘴笑道:“格老子的,龟儿子倒是好标致!”他哈哈大笑,人马如箭,已经远去。
韩潮目中隐射怒意,其他人临变不乱,但神色间皆都纷纷戒备起来。杜榭的四个亲随更是不留痕迹地靠近西夏人所乘的马车。杜榭在车厢内撩起帘子,问道:“怎么?”前导答道:“似乎江湖人探点,踩盘子。”杜榭道:“大家多加小心。”而后又有两匹快马沿途经过,不过仅是向众人略扫一眼,便绝尘而去。秦艽道:“这是哪方的人马?为财还是为人?”韩潮避开她的目光,道:“对方来得蹊跷,尚不清楚。”
秦艽笑了笑:“这样的话,唯有以不变应万变了。”
数骑过后,对方似乎再无异动,众人过了陕州芮城,在入夜之前,赶到了风陵渡。风陵渡是黄河上游最大的渡口,传黄帝六相之一的风后,与蚩尤作战被杀,就被埋在这里。这个渡口为晋秦豫三省的交通要冲,秋后草木萧萧,古渡斜阳,别有一番寒索之色。渡口旁正好有一家平顺老店,众人缓行过去,店里早有店伙计一溜烟地迎上来,听那伙计笑道:“是杜爷的商队吗?客房酒菜都已备好,小的们正候着呢。”队伍里有个前导叫屈安,专门负责一路的食宿打点,这时伸手一把抓住店伙计喝道:“小子,你打哪儿得来的消息知道我们要投宿?!”那店伙计给他唬得厉害,结结巴巴道:“这……这不是杜爷派遣手下先定的吗?……贵行二十四人,连骡马草料都备好了。”
杜榭韩潮也走进店来,韩潮笑着说:“既然酒菜已备好,那就先上吧。”他给屈安一个眼色:“你且到附近看看。”问店伙计来人长得什么样子,也说不清楚。屈安回来后暗中回禀,渡口的几家大店都给预定了房间酒菜。韩潮笑道:“这个朋友出手倒是很大方嘛。”
众人来到之前,店里已经坐了一批携刀带剑的江湖人士,而后陆陆续续又来了些。他们行色各异,彼此之间似乎互不相识,但又似乎暗有默契,喝酒的喝酒,吃饭的吃饭,对杜榭一行看都不多看一眼。但就是这样,反而让人越发奇怪。店内角落里坐着一个瞽老人,枯长的手指把着一个三弦子,弓震弦引,咿咿呀呀拉了一段曲子。有一个关东豪客听得老大不耐烦,伸手摸了十几个铜钱,腕子一扬,那十几枚铜钱画出一条长线丁零当啷都落在老人面前的碟子里,“兀那老头子,拿了钱去,少在这里聒噪!”同桌的几个汉子一起大声喝彩。有人说:“郑兄,好手段!”
老人手指摸索着,把那铜钱一个挨一个数了数,嘶哑嗓子道:“多谢爷儿们捧场了。”铜钱从他手中滑落,每一个掉在碟子里都跌成了两片。他似乎浑然不觉,挟着三弦,手里把只明杖又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一路讨赏。那几个汉子都已经瞧得目瞪口呆,尤其那个郑兄,闹得满面赤红,煞是难堪。
这老人走到杜榭一桌,朝秦艽把碟子一伸,低哑道:“姑娘也破费一些吧。”秦艽手摸囊底,却发现摸了个空。韩潮一边掏出一小锭银子代她轻轻投入碟中,就看那块银子噌地在碟边一擦,居然弹飞了出去,当的一声落在地上。这瞽者竟然是一内家高手,老者枯瘦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扯扯嘴角道:“听说姑娘有块宝令,不如施舍给老夫吧。”秦艽心中一震:“原来是冲着我来的呀。”
众人目光被吸引过来,只见秦艽把面铁牌从颈子上取下,就手一托,投进碟中,那片铁令当啷一声,却没有坠底,而是刺溜溜滚珠一般绕着碟沿走了几圈,老人嘴角一紧,手往下一沉,此时铁令却倏地向上一弹,落回了秦艽的掌心。秦艽笑道:“凡铁一片,既然瞧不进前辈眼里,也唯有敝帚自珍了。”
虫工木桥◇。◇欢◇迎访◇问◇
第12节:擒 龙 手(12)
老人嘿嘿冷笑两声道:“秦九有孙如此,可喜可贺!哼哼,可惜竟与妖人沆瀣一气,自甘下流。”他眼皮一抬,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来,不过那也是一瞬间的事儿。老人把碟子收在袖中,转身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喃喃道:“可惜,可惜呀可惜。”他左手转动明杖,突然从里面抽出一柄细剑来,第一声可惜,细剑刺向另一桌低首而坐的程朴坚,第二声可惜,也没看到那剑怎么收回,翻出一线银花刺中同桌一个短髭汉子心口,然后一个反手剑转刺近身的一个五短胖子。
这三记剑势一气呵成,实在是快不可挡,所指三人竟无一个可以避开。第三声可惜响起时老人已经拄着明杖走出门外,他脊背一弓,又是一副老朽龙钟的样子,尤听他断断续续道:“冀北程朴坚,岳阳张二三,桐城方富贵,嘿嘿……”他说的三个人一个是冀北大盗,杀人如麻;一个是岳阳城双刀门的高手,弑师鸩兄;另一个出身五毒窟下,为人最为阴狠,有一次在奉县逼奸不遂,杀了当地乡绅满门四十一口。这几人不容于武林黑白两道,隐匿了十数年,没想到居然甘充下役。
老人每念一个人的名字,就看那人身上一颤。这三剑一剑刺穿了程朴坚的头巾,一剑在张二三的胸前的衣襟上点了三个孔洞,最后一剑削落了方富贵的发髻,过了半天,才看他一头乱发蓦然披散下来。方富贵原听说是个精悍干瘦的汉子,江湖上人称“百变金猱”,没想到七八年来居然吃得又白又胖,连秦艽也没认出。
如此神乎其技,只当三人性命如儿戏一般。诸人都在想,如果其中任何一剑向自己刺来,也唯有束手待毙的份儿,不由得看出了一身冷汗。突然不知道是谁脱口而出道:“一弦一剑,杀人无算!”
秦艽在老人拔剑时已经认出他是谁。这个人姓段单名一个蒉字,也不知道师承何人,只听过他个性孤傲,疾恶如仇,自负琴剑双绝。说句老实话,此人琴技虽工也不大佳,不过他的独门剑法云水一十四操堪称天下一绝,简旷迅捷,横纵无方,足以跻身当世一流高手之列。此人少年时曾有过恨事,最憎负义沽恶之徒,不管是名阀大豪,还是井市宵小,但有所察,就算是奔波千里也要诛之剑下。他这一生中也不知道杀过多少奸恶之徒,江湖上有佩服他的,也有痛恨他的,但因他剑术极高,行踪诡吊,无论复仇报恩都难如愿,时间久了,大家在背后索性把他昔日“一弦一剑,水云无间”改成“一弦一剑,杀人无算”。
店里诸多豪客过的都是刀头舔血的日子,谁没做过一两件亏心事,许多人心里均想:“糟糕,今儿日子真是大不吉利,怎么会撞到这个煞星?!”更几人已暗地里从后门溜出去,有人则想这个魔头刚走,说来还是此地最为安全。一时间店里却是分外的安静。
秦艽掂量着那句话“与妖人沆瀣一气,竟自甘下流”,不由得转镜向杜榭看去,只见杜榭连眼皮眨也未眨一下,似乎便是那三个人横尸于剑下,也跟他半点干系也没。秦艽心有所悟,杜榭等人多半招惹了这个煞星,知道她祖父跟段蒉有数面之缘,才请出平津令挡灾。不过这个段蒉岂是轻易惹得起的?他要杀的人,便是皇帝老子来赔情,多半也是无用。而且此人行必有因,言必中的,妖人两个字,程朴坚几人在他眼中只怕还当不起,看来自己真是被拖入一大趟浑水里了。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人还没进,声音先闯了进来:“祁大哥,这家老店的屉蒸鱼大大有名,咱们兄弟先喝他一个爽快!再往前走,道上的朋友越来越多,怕连口水……”秦艽听得清楚,暗笑:“老朋友来了!”门外闪出一张黑脸,但只是打了一个照面,晃然间没了影子。另一人道:“骆老弟,你……”骆中原一把拖了黄脸汉子向前疾走,嘴里嘟囔道:“祁兄,人满了,咱们还是换一家来!”他特意拖延行程,想避过秦艽这一行人,没想到到了风陵渡,还是撞在一起。
骆中原快走几步,绕过一家香烛铺子,才松口气。左臂上突然一紧,已经给条长索缠上,挣扎了半天也是解脱不了。秦艽笑吟吟地跟他走个并排道:“我说黑兄(骆中原辩道:‘我姓骆……’),借个地方跟你叙叙旧。”骆中原强她不过,给秦艽拖过街角,剩下黄脸汉子犹在四处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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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擒 龙 手(13)
这条街巷紧靠着渡口,屋檐下挂了许多桐纸灯笼,有高有低的,有大有小的,江风呼啸吹过来,晃晃悠悠摇个不停。
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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