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芙蓉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马上天下-第1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马上天下


  第一章 
   
  一 
  十六岁以前;陈秋石一度认为自己是贾宝玉或者梁山伯;至少也是张生。那时候在他的感觉中;隐贤集差不多就是京城或者京城遗址;而他的那个陈家圩子;同大观园应该有差不多的光景。 
  隐贤集不大不小;在大别山西北的一个平坝上;一个“卞”字形的老集镇;主街东西走向长二里有余;南北走向不过一里;街心一条木板店面夹着青石板路;抵到头最东边的那一点;就是陈家圩子了。陈家圩子四面环水;自成一体;通过那条宽不到一丈、长约十尺有余的竹笆吊桥同外面的世界若即若离;成为隐贤集一道独特的风景。 
  陈家圩子就是陈秋石的家。圩子最南面是一个厚砖门楼;进门两手各有砖墙草顶厢房三间;一条略微向上的缓坡;往上十几步;仰头便是明三暗五的正房;灰砖黑瓦;飞檐翘角;颇有气势。 
  陈秋石的书房在正房的后面;两间青砖小屋;门前一条碎石甬道;同前院连接。甬道两边;各有一个砖垒的花台。石榴桂花蔷薇芍药;春夏秋冬都有颜色。一句话说到底;陈家圩子这个小小的后院;同前院截然两个天地。前院都是人间烟火;吃喝拉撒;牛羊鸡鸭;后院闹中取静;宛若世外桃源;是一个白天能看美景、夜晚能做美梦的好地方。 
  少年陈秋石把自己当成贾宝玉;跟他家的这个圩子有很大的关系。倘若住在佃农的草房里;他断然不会产生这样的联想。也许就是在他读了禁书《石头记》之后吧;书中的至理名言锦绣文章他背得不多;风花雪月的故事倒是记了不少。陈家圩子在他的心里被分成了好几块;一块是怡红院;自然就是他的那两间小房子。至于哪里是潇湘馆;哪里是梨香院;就要看心情了。每每从私塾馆回来;走在陈家圩子的竹桥上;陈秋石的心里头装的尽是大观园的阳光和花草。锥刺股驱不走那份向往;头悬梁拴不住那颗心;孤灯枯坐;看门前花开花落;听夜雨时轻时重;幻想葬花黛玉的滴滴血泪;憧憬抱病补裘的晴雯;品味初试云雨的袭人…… 
  七想八想;就想出毛病了;梦中被窝里的狼藉故事自不必说;白天看人的眼神儿也不一样。有一次在学校排戏;对戏的是隔壁爱群女校新来的安筱芬;一个穿着洋装的娇小玲珑的女孩子。他看着安筱芬;恍惚间思接千古;神游八荒;本来是排新戏《山河魂》的;他居然咿咿呀呀地唱了一段;不知道那调门是黄梅戏还是庐剧;南腔北调;不三不四;倒也情真意切: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村花满画楼;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 
  陈秋石在不知不觉中唱得十分投入;如醉如痴。安筱芬没办法接戏;干瞪眼看着他唱。好在是排戏;而且是自编的新潮戏;怎么唱怎么有理。后来还是编剧本的同学赵子明发现不对劲了;跑到台上瞪着眼珠子问;你唱的是什么?怎么像贾宝玉样?陈秋石这才警醒过来;眼珠子一转说;什么贾宝玉?我在练嗓子呢。 
  陈家圩子自然比不得大观园的排场;事实上这只是一个乡村财主的土圩子;脏兮兮的全然没有大观园的优雅和繁荣。每次陈秋石从前院走过的时候;就会感到一种莫名的沮丧。前院东边的厢房;一间用来囤积粮食饲料;另一间是锅屋;里面还住着陈家惟一的老妈子杜郭氏和她的男人杜驼子。西边的厢房;除了堆放农具;农忙时也供短工住宿。厢房后面还有牲口棚;紧挨着圩沟;前前后后除了牛粪、猪粪;还有鹅粪、鸡粪、鸭粪、狗粪……这些粪便都是他爹的宝贝;每日大早起;牲口在前;他爹在后;倒钩粪铲;背着粪箕;先圩沟外;后圩沟里;先房前;后塘边;就像拾金子那样拾粪;寸土不留;一泡不落;全都倒进粪窖里;发酵数日;臭气熏天。 
  这情景陈秋石小时候习以为常了;可是自从上了淮上州的国立中学;见识过城里的花园洋房;领略过城里人身上的气息;他就有点自卑了。说到底;他还是个乡下人啊。 
  最让他不堪忍受的;还是他的爹。就是从他爹陈本茂的身上;他彻底弄明白了;别说贾宝玉;就连同窗赵子明那样的日子;离他也十分遥远。赵子明的爹是淮上州里的律师;家里住着洋房;上学还有黄包车接送;有皮鞋领带。 
  清明节的前一天;国文先生黄德胜带着新潮剧社几个同学下乡踏青;还特邀了安筱芬;晌午在陈家圩子吃饭。爹娘倒是很客气;杀鸡摸鱼打豆腐;在后院搞了七碟子八碗;让陈秋石在他的老师同学面前狠狠地抖了一回面子。 
  那天陈本茂倒是识相;黄先生再三邀请;陈本茂坚持没有跟斯文人同桌进餐;而是跟陈秋石的娘和杜驼子杜郭氏一干人等在前院锅屋里吃。偏偏安筱芬热心;吃了半截;自作主张端了半碗栗子炒鸡往前院锅屋送;没想到就看到了那一幕——陈秋石的爹正在舔碗。 
  陈本茂舔碗的历史比他的年纪约略只小一岁;有四十多年光景了;杜驼子舔碗的历史是在他给陈家圩子当长工之后;这二人舔碗的技艺都很高超;各有特点;陈本茂是左三圈右两圈;从外沿到碗底;这样可以避免脸皮刮到稀饭汤。杜驼子舔相差点儿;是双手捧碗;从下到上;从左到右。舔碗成了陈本茂和杜驼子吃饭后的一道不可或缺的工序;即便是丰年;家里顿顿有大米白面;他们也还是要舔碗;如果不让他们舔碗;那他们那一顿饭就算白吃了;吃多少都饿。 
  一个有几十亩良田的当家人;居然舔碗底;伸个大舌头卷来卷去;像个大牲口似的;委实很不雅观;这也是陈秋石对他爹诸多不满意中最不满意的一件事情。有一次陈秋石实在看不下去了;壮起胆子说;爹;家里粮食又不是不够吃;你舔碗干啥? 
  他爹伸长脖颈子看着他说;够吃?啥时候粮食能让人可着肚皮吃?丰年够吃还有灾年呢;啥时候都不能忘记勤俭。 
  陈秋石说;那也用不着舔碗啊;舌头在碗底转来转去;看着恶心! 
  他爹说;恶心?读了几年洋书;你就把自己当金枝玉叶啦?我跟你说;读完这几年;你照样回来给我下田;喝稀饭你得把碗底给我舔干净。 
  说了几次没用;反而被老爹抑扬顿挫地挖苦;陈秋石以后就不再说他爹了;只是尽量不去看他爹的舔相;眼不见;心不烦。他爹变本加厉;照样舔碗不说;还搜肠刮肚编了一个顺口溜:大米稀饭胜白银;粘在碗底亮晶晶;舌头一卷刮肚里;勤俭持家不丢人。有时候高兴了;开饭前老地主会洋洋得意地哼几句;好像是故意气他的儿子。 
  好在;过去的岁月里;老地主舔碗不为外人所知;倒也无伤大雅;没想到这次就舔出洋相来。 
  陈秋石的爹和杜驼子吃的都是杂粮饭;半干半稀;就着萝卜干;已经吃完一碗了;正在做最后的清场。安筱芬端着半碗栗子炒鸡走近锅屋的时候;一眼就看见陈秋石的爹在舔碗;舔得叭叭地响。安筱芬顿时就愣住了;进不是;退也不是;扑哧笑出声来;转身就跑;正好撞在随后而来的陈秋石的怀里。 
  陈秋石感到纳闷;眼睛从安筱芬的肩膀上面看锅屋;他爹在那当口正端着碗傻呵呵地看着他。陈秋石一看他爹那只明光锃亮的碗底;心里顿时就明白了大半;又气又恼;一把推开安筱芬;面红耳赤地说;安筱芬;谁让你到锅屋来的? 
  安筱芬端着碗;很委屈地看着陈秋石说;对不起陈秋石;我……老人家把好吃的都给我们了;我不忍心啊! 
  陈秋石说;我们家就是这规矩;你来凑什么热闹?顿了顿又说;不许跟大伙儿说啊! 
  安筱芬眨巴眨巴眼睛说;说什么;我什么也没有看见。 
  这件事情对陈秋石的打击太大了。似乎就在那一瞬间;当头一棒使他明白过来了;他是贾宝玉吗?非也!看看他的爹就知道他今生今世不可能是贾宝玉了;他的爹不是贾政;不是贾赦;甚至不是贾珍;他爹充其量就是个焦大;不;连焦大也不如;焦大还不舔碗呢! 

二 
  陈秋石在隐贤集师从梁先生读过六年私塾;又考到淮上州国立中学;人就变了个样子;即便回家;也是一身干干净净的学生装;头上一顶黑呢子学生帽;兜上还挂着一根自来水笔;人模人样的。他爹陈本茂一看见陈秋石坐在书房里读书写字摆弄学问;心里就很滋润。他哪里能够想到;儿子不光念书;还唱戏;不光唱戏;还结交三朋四友;男男女女都有。常常是在放假那几天;儿子回来;屁股后面还跟着几个;后院里搬几个凳子;装腔作势;高谈阔论;什么时局啦;军阀啦;民主啦;国民革命啦……陈本茂一听这些云山雾罩的东西心里就别扭;隐隐约约地感觉儿子正在被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教坏。 
  陈本茂是个正经的土财主;有了一份殷实的家业;他还照样和长工短工一起下田干活;连一泡尿都舍不得在别人的地里拉;哪怕赶集在外;也必定要夹紧裤裆把尿带回到自己的地里撒。陈本茂把汗水摔成八瓣落在田里;长出金灿灿的谷穗;换来白花花的大洋;供儿子上学读书;是巴望他能像他堂兄那样在淮上州、顶不济也在玫山县里谋个正经的差事;打官司也有了底气。可陈秋石却不以为然。有一次他爹愁眉苦脸央求他不要结交那些游手好闲之徒;不要去搞什么青年会主义团之类的半吊子事情;岂料陈秋石眼皮一闪;摇头晃脑地说;大丈夫当有经天纬地之志;此值风云际会江山板荡之际;正是我等有志青年大展宏图改良民族的时机;小小的玫山;岂是我辈久留之地? 
  这话陈本茂听得半是明白半糊涂;后来陈本茂跟他的表哥、镇上的秀才马先生说了;说这小子成天像没头苍蝇样;学堂一停课就乱窜;你说咋办? 
  马先生琢磨了半天说;老表;你有麻烦了;咱这表侄在城里念了几年书;怕是把心念野了。赶快找个好人家;给他娶房媳妇。你管不住了;让他媳妇拴住他;裤腰袋拴人比大牢都管用。 
  这话正对了陈本茂的心思。陈本茂自从听了马先生的话;就把给儿子说媳妇当成了头等大事。 
  民国十六年;大别山闹出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一帮子城里人;联络了一帮子乡下人;扛起了枪杆子;说是要改朝换代;共产共妻了。隐贤集附近的几家大户惶惶不可终日;组织了民团;派人来找陈本茂;要他出钱买枪;维持地方治安。陈本茂连想都没想就把来人撵走了。陈本茂说;他打他的天下;我种我的田;井水不犯河水;我凭什么出钱买枪? 
  话是这样说;但是这件事情还是让陈本茂的头皮麻了一阵。钱;陈本茂自然是不会出的;就算闹土匪;也应该由政府出钱;关他什么事情?他担心的是他的儿子惹麻烦。眼下大别山里闹暴动;没准哪天一不留神;让他们把儿子给撺掇上山了;那就把本亏大了。想来想去;一不做;二不休;赶紧给儿子找个媳妇儿;把他拴在女人的裤腰带上;或许是个上策。 
  陈秋石的叔伯姑妈、隐贤集著名媒婆陈小嘴给陈家提的第一个人选就是蔡菊花。 
   
  三 
  陈秋石还没有见着蔡菊花;就先一肚子不受用。十六岁那年;他已经明白了他没有贾宝玉的命;不太可能有那种用水做的国色天香的女子来爱他;可是他毕竟念过私塾;上过中学;淮上州里见过洋房;码埠街上听过庐剧;算是有见识的人。再不济;也不至于找个裹脚女人当媳妇啊!他想找一个像安筱芬那样的女学生;搞一场自由恋爱。那年头;外面的世界乱哄哄的;正在提倡新式恋爱新式婚姻;城里的女人早就不裹小脚了。 
  蔡菊花的祖上是胭脂河的茶叶商;家境殷实;这倒在其次;重要的是陈小嘴那张小嘴委实厉害;两片薄薄的嘴唇说起话来就像嗑瓜子一样;一串一串地往外飞。陈小嘴说;这菊花啊;知书达理;心灵手巧;人呢;细皮嫩肉;长腿细腰。腰细屁股大的女子;主生男娃;一生一个准;不上二十年;保你陈家下上七个八个男丁。 
  自然;陈本茂也不会单听陈小嘴的一面之词;他让婆娘拿上陈秋石和蔡菊花的生辰八字;找街北头的孙半仙给算了一卦;别的不问;单卜生男育女。 
  陈秋石他娘踮着小脚;舞扎着巴掌;迈着罗圈腿;笑逐颜开而去;愁眉苦脸而归。问是怎么啦?他娘就把孙半仙的说辞一五一十地说了——家有万金不为富;五个儿子绝户头。陈本茂没有听明白;婆娘就解释给他听;家有万金;就是十千金;一个女婿半个儿;十个女婿不是五个儿子吗?有了这五个儿子;照样是绝户头。 
  陈本茂一听这话;原本伸长的脖颈子立马就缩回来了;垂下的脑袋就像被霜打的茄子秧;蔫了半晌才抬起头来;抠抠眼窝瞅着老娘们说;咋会这样;咋会这样;你是咋搞的? 
  婆娘说;你问我;我问谁去? 
  陈本茂不看婆娘了;看墙;看了好一阵子;才对着墙头说;狗日的的孙半仙;我跟你前世无冤今世无仇;你怎么就给我弄出这么个卦呢;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就此一卦;陈本茂一病不起;三天只喝了两碗稀饭。 
  陈秋石他爹一病倒;他娘就慌了;跟儿子商量;赶紧找个媳妇吧;给爹一个定心丸;别让老爹一病不起啊。 
  陈秋石对于娶亲本来没有什么积极性;只不过他爹火烧屁股地急着抱孙子;他才勉强应付。 
  正是基于以上想法;陈秋石才答应了他爹的要求。但是答应娶妻不等于答应了娶蔡菊花;一听说蔡菊花和他的八字不合;陈秋石心中暗喜。陈秋石对他娘说;棉花落地砸不烂脚后跟;活人还能被尿憋死?爹的病是心病;心病源于蔡菊花;咱跟他蔡家八字没一撇;不提这门亲事不就得了吗? 
  他娘说;儿啊;你对那菊花就没动点心思?那可是方圆十里人见人夸的好闺女啊! 
  陈秋石说;井里的蛤蟆簸箕大的天;离了张屠夫;不吃带毛猪。 
  他娘听明白了;跑到病榻上跟当家的说了;当家的坐起来;啃了一块鞋底大的馍馍;当天就把事情定下来了;掉过头去;另选一家。 
  另选的一家姓袁;女子名叫冬梅。陈秋石一听这名字就高兴;后来又听说这袁冬梅读过新学;而且没有裹过小脚;陈秋石更是动心;摇头晃脑地吟诵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善哉善哉;冬梅秋石;珠联璧合也! 
  在贴着神像的供堂前;孙半仙洗手焚香;面壁而坐;闭目揖手;嘴里念念有词。陈秋石他娘心里七上八下;眼里一半惊恐一半敬仰。约摸两袋烟的工夫;孙半仙睁开眼睛;抓住签筒;左三圈右两圈;然后让陈秋石他娘抽签。 
  孙半仙举着卦签;对着门外的日头;眯缝起老眼左看右看;然后眼睛猛然一睁说;恭喜恭喜;上上签;家有万金做新娘;一门十郎他人婿。你们家十个少爷;不是别人家的十个女婿么? 
  陈秋石他娘这回听明白了;踮着小脚一溜小跑回到家里;如此这般说了。陈本茂那时节正坐在前院中间的磨盘上吸水烟;端着水烟筒愣了半晌;没防备眼泪就出来了;哽咽着说;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我陈家世代行善积德;修桥铺路;造福一方;老天爷他都看在眼里啊!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两家说好;下了庚帖;定金彩礼嫁妆一应齐备;择吉日良辰;吹吹打打;欢天喜地就把人给娶回来了。娶了儿媳妇;陈本茂趁热打铁;让陈秋石干脆把学也退了;免得让那半吊子学堂弄得人提心吊胆;专心致志地在家给他造孙子。 
  小家碧玉袁冬梅果然俊俏;生得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新婚之夜;两个学问人琵琶半遮;谈起男欢女爱的感受;陈秋石撑着眼皮说;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只知道做这事快活;没想到这么快活! 
  袁冬梅巴不得早日怀上;她宁肯忍受把自己撕裂的痛苦;也要为陈家早早地续上烟火。女人一生有没有福气;看的就是这一关啊。 
  袁冬梅不光长得俊俏;还粗通文墨;偶尔能同陈秋石切磋唐诗宋词;更是让陈秋石喜不自禁。小两口的日子过得甚为美满;如胶似漆;夜夜把个竹笆床弄得咯吱咯吱响。这声音在陈本茂听来;就好比喜庆的锣鼓大年夜的炮仗;每一声都是那样的悦耳动听。 
  半年不到;陈秋石的眼眶子越凹越深;袁冬梅的肚子鼓了起来。

  一家人都把袁冬梅当作鸡蛋一样捧着;地是不让下的;锅屋也是不让进的;连针线活都不让做了。 
  妊娠四个月;为了确保孙子平安;陈本茂还做了一件不近情理的事情;让婆娘搬进新房;陪伴儿媳妇一起住。儿子又回到后院;住进了书房;书房外间放着陈本茂的一张床;陈本茂夜夜睡在这张床上给儿子把门;为的是防止猴急的儿子熬不住饥渴;去袭扰孙子的好梦。 
  陈秋石原本不知道男女之间的滋味;倒也罢了;可是自从尝到了甜头;就一发不可收拾;他再也不稀罕什么宝玉黛玉了;耍着小心眼儿穷斯文;隔靴搔痒;望梅止渴;那都是扯球淡的。身边有了水灵灵的女人;贾宝玉就变成了傻瓜。没想到美着美着;袁冬梅就怀上了;他还没有尽兴;老爹就不让他碰自己的媳妇了;真是乐极生悲! 
  跟媳妇分床的头几天;陈秋石彻夜不眠;在床上翻来覆去地贴大饼;把被褥都揪烂了。陈本茂在外间听儿子一会儿唉声叹气;一会儿狼啸虎吟;丝毫不为所动。这种事情他经历过;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嘴巴没吃的活不成;鸡巴闲一阵死不了。 
  渐渐就到了临产期。有时候大白天里;娘到外面忙活了;陈秋石就窜回自己的卧房;手忙脚乱地把媳妇的衣裳扒了;不能干;看看总是行吧?可是越看越上火;妊娠期的袁冬梅更是丰盈水灵;那一对渐渐饱满的乳房;宛如雪白的凝脂;上面镶嵌着两枚花瓣一样暗红色的乳晕;缀在乳晕上面的;是两颗鲜艳娇嫩的乳头;就像雨后太阳下晶莹剔透的樱桃;让陈秋石垂涎欲滴。 
  大约半年;陈秋石都是在饥渴和愤恨中度过的。 
  就这么捧到瓜熟蒂落;哪里想到坐月子撞到了天大的麻烦;袁冬梅的肚子里揣着个横胎。全家人折腾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一张黄纸盖上了袁冬梅的脸;三天后从陈家抬出一大一小两副棺材。喜事转眼变成了丧事。 
  丧事吹吹打打办了好几天。陈本茂这次倒是没有病倒;但是那张老脸眼看着就失去了血色;最后连水色也不见了;活脱脱一张薄纸蒙在颧骨上。一连几天;陈本茂一言不发。 
  大难当头;还是陈秋石稳住了阵脚;有天晚上喝稀饭的时候跟他爹说;自古好事多磨;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命中有此一劫;劫后余生;必有后福。 
  陈秋石的半吊子话他爹永远似懂非懂。陈本茂端着稀饭碗;眼睛不看儿子;看稀饭;碗面上映出树皮一样的皱纹。陈本茂说;诸葛亮本事大吧;不也娶个丑婆娘?婆娘是啥?就是下蛋的母鸡! 
  陈秋石说;姻缘玄机;高深莫测;爹就不要再操心了;儿子自有主张。 
  过了半年;陈家恢复了元气;提起精神;给陈秋石再娶一房;是码埠街王家小姐。没想到这次更是蹊跷;新娘子进家门还不到四个月;没来由突发急症;一命呜呼。 
  一家老小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哭得死去活来;媳妇娘家更是不依不饶;呼啦啦几十号人从码埠街涌到隐贤集上;要打架;要验尸;要偿命;倘不是玫山县官判案明白;陈秋石父子差点儿就进了大牢。 
   
  四 
  一场官司打下来;陈家就败落了;卖了四十亩水田和隐贤集街面上的三间作坊。陈本茂还在咬紧牙关活着;活着的陈本茂对儿子只有一句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见孙子;我死不瞑目啊! 
  这次没找孙半仙;在陈本茂的眼里;孙半仙的话终于成了屁;于是回过头来再找陈小嘴。 
  陈小嘴说;你们家如今找媳妇恐怕难了;方圆一百里都知道;你们家少爷克妻;娶一房死一个。 
  陈本茂面如死灰;呆了半晌才说;他姑;你那张小嘴千金难买;死的也能说成活的;你再给咱想想办法吧;你不能看着咱陈家断子绝孙啊! 
  陈小嘴说;老哥哥;我问你;蔡菊花哪点不好? 
  陈本茂说;哪点都好;就是孙半仙说八字不合;要生十个丫头呢。 
  陈小嘴说;孙半仙的话你要是再听;我立马拔腿走人。 
  尽管家道中落;陈本茂还是勒紧裤腰带拿出十块光洋;让陈小嘴去胭脂河蔡家走动。岂料此一时;彼一时;蔡家不干了。蔡家说;怎么着;贩牲口啊?他陈家已经是穷光蛋了;他陈家少爷还是个三婚头;克妻的命呢。咱可不能把黄花闺女送到火坑里。 
  回话传来;陈本茂急得差点儿上吊;厚着脸皮央求陈小嘴再去说合。陈本茂说;花钱不怕;横竖还有几十亩田;要是绝后;陈家还要这些田做啥? 
  不知道又费了多少周折;幸亏陈小嘴的伶牙俐齿;讨价还价搞了七八个回合;才算把这门亲事给定下来。此时的陈家;只剩下十几亩薄田和一间染坊了。 
  女大十八变;蔡菊花本来不漂亮;从十六岁长到了十八岁;果然就变了;但不是越变越好看;而是越变越丑了。蔡菊花的丑;是老天爷也帮不上忙的;主要是丑在眼睛和脸上;小眼睛;方脸盘;完全不是陈小嘴夸赞的那样水灵;只不过有一点陈小嘴没有撒谎;那就是细腰肥腚。洞房之夜;掀开盖头;陈秋石一看蔡菊花的模样;犹如当头一棒;眼前金星直冒。他过去是知道这女子不漂亮;他没有想到这么不漂亮。 
  新婚之夜;陈秋石坐了半宿;蔡菊花哭了半宿。她知道自己模样不俊俏;她配不上陈秋石。她担心陈秋石今夜不碰她;也许就一辈子不碰她了。那她还有脸活着吗;生不如死啊! 
  陈本茂看出了他的儿子不喜欢自己的媳妇;一着急;就顾不上长辈的尊严了;就顾不上斯文体面了;半夜里把儿子叫出门;手指头点着儿子的鼻子骂;男人立身三件宝;薄田丑妻破棉袄。什么俊不俊丑不丑的;夜黑吹了灯;东西还不是一样的东西? 
  话粗理不粗;爹说的没错啊。陈秋石叹了一口气;回到洞房;恶狠狠地吹了灯;上床后啥话也不说;把对面的人搬过来;摸摸;东西果然是一样的东西;上面软软的;下面湿湿的。这一摸;就摸出了个别样滋味。此时在他身边的;已经不是什么蔡菊花了;而是袁冬梅。他二话不说;骑上那热热的软软的身子;满腹的愤懑和憋屈都在那一瞬间凝聚在一起;铸成一柄坚硬的犁铧;插进那一片深不可测的水田里。他先是听见了一声隐忍的呻吟;紧接着肩膀就被掐住了。 
  陈秋石醒来的时候;蔡菊花还在酣睡。她也算完成了一个女人的事业;她可以当之无愧地作为一个女人活在世上了。而她的成功;意味着他也成功了吗? 
  陈秋石掀开了盖在蔡菊花身上的被子。他盘算着;如果这个丑婆娘惊叫;他就干脆来硬的;强行把她拖在地上;让她大喊大叫;让他的那个只要孙子不要儿子的老爹听个明白;他要通过欺负自己的媳妇达到报复老爹的目的。 
  可是出乎意料;当他把被子从蔡菊花的身上扯开的时候;这个丑女人并没有尖叫;也没有反抗;她只是缩起了膀子;把赤裸的身体搂成一团;在床上瑟瑟发抖。 
  陈秋石有些不忍了;他踌躇了一下;还是动手把蔡菊花的胳膊搬开了;让她四肢伸展。他要毫不遮掩地打量他的丑婆娘的全部。蔡菊花好像明白了他的心思;甚至好像已经有了思想准备;他把她翻过去的时候;她只是略略反抗了一下;就放弃了;她把自己伸开了;闭着眼睛;一言不发地把她的全部袒露在他的面前;袒露在这个知书达理却又有着禽兽心肠的男人面前。 
  陈秋石终于看清了女人的全部;他的失望和痛苦就像梅雨季节的河水一样汹涌澎湃。他再也见不到袁冬梅那样雪白如凝脂的乳房了;再也见不到那晶莹剔透的樱桃般的乳头了。眼前的乳房;就像粗糙的杂面馍馍;发黑;发黄;眼前的乳头;就像两颗从刺窝里剥出来的紫黑色的桑葚;没有一点鲜花盛开的气息。这哪里是乳房啊;这叫奶子;他妈的这是乡下人的奶子啊! 
  两行眼泪从陈秋石的眼角流了出来。就在他扭头的一瞬间;他发现床上伸张四肢咬紧牙关躺着的那个人;已经是泪流满面了。陈秋石的心霎时又软了。他走上前去;把被子盖在了丑女人的身上。 
  日子依旧按照陈本茂的设想往前走。 
  翌年春天;蔡菊花给陈家生了个胖大小子。这一年陈秋石刚满十七周岁。陈家重振雄风;上下一片喜气洋洋;陈本茂老泪纵横;把半米袋子铜钱扛到院子外面;像播撒稻谷一样地漫天撒。 

  那正是春荒时节;有不少叫花子从十里八乡赶过来;陈家圩子门楼外面支起一口熬粥的大锅;但凡有来贺喜的叫花子;稀饭管饱。 
  就在这一片欢天喜地中;有一个人却闷闷不乐。此人不是局外人;他就是初得贵子的陈秋石。陈秋石一见那孩子就不喜欢;那孩子一点也不像他;没有双眼皮不说;眼睛小得眯成一条缝;大方脸;一看就是蔡菊花的模版。 
  他爹眉开眼笑;忙得满头大汗;热气腾腾地蹦到他身边说;大喜的日子;你哭丧个脸干啥?还不去好好照顾你媳妇! 
  陈秋石看着他爹;没搭腔。 
  他爹说;你媳妇是有功之人啊;陈家的恩人啊!往后不许你再骂她一句;你老子要见到十个孙子才闭眼。 
  儿子满月的第二天;陈秋石从隐贤集上消失了。 
  那正是鄂豫皖地区闹红军的时节。关于陈秋石的去向;有很多说法;当然孙半仙的说法最有权威性。孙半仙言之凿凿地说;他在淮上州亲眼看见陈秋石跟着国军江亭耀部队走了。 
   
  五 
  事实并不是孙半仙说的那样;陈秋石没有跟江亭耀的部队走。 
  蔡菊花生孩子满月的第二天;赵子明来了;约陈秋石回到学校排戏。大家在台上演生死爱情;如醉如痴物我两忘。演戏可以让死水一潭的生活变得丰富多彩;可以让陈秋石体会到生活中不曾体会到的豪迈和英雄气概。 
  自从娶了袁冬梅并且退学之后;排戏对他来说已是幼稚的游戏了;兴趣日渐淡薄。 
  赵子明这次来隐贤集;样子有点神秘。赵子明说;这次排戏;要见到大人物;要做大事。陈秋石稀里糊涂地问;难道一个小小的新潮剧社;还能把天给翻了? 
  到了淮上州之后;陈秋石才发现;这一次的所谓排戏;真的是要上演一场大戏了。赵子明领着他到皋城大饭店参加了一个秘密会议;会议的主要内容是成立淮上州军事特委;同白色恐怖开展武装斗争。 
  陈秋石既不是共产党员;也不是青年团员;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让他参加会议。据说这次开会还很危险;外面有人站岗;风声倘若传出去;被江亭耀的部队抓去;那是要杀头的。 
  坦白地说;陈秋石参加革命的想法并不是没有;而那主要停留在口头上;跟叶公好龙有点相像;说几句大话;唱几句高调;发一些无关痛痒的牢骚;或者附庸风雅;都是没有问题的;真的拿起刀枪去血肉横飞的战场上冲杀;他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 
  最初坐在会场的旮旯里;陈秋石心猿意马;老是担心会场会被军警突然包围。会议领导人韩子君在台上讲话的时候;他的两只眼睛不停地骨碌。他在察看出逃的路线;一旦有了情况;从正门是跑不脱的;他右手边有个窗户;栏杆是枣木的;虽然硬了点;抱起板凳还是
返回目录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1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