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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国时代-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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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忍死须臾(下)
兰芽天资颖悟,林念慈也是个聪明的。但无奈此时一来心神不宁,二来打心坎儿里厌恶这等事,相对枯坐了一个下午,到海嬷嬷再来时,照葫芦画瓢,每人写倒是写出了十来个,张口念时一个也记不得了。
海嬷嬷更不发怒,将一本经书放在桌上道:“已替你们准备好了的,这便是‘释迦牟尼诵’,不抄完2o遍,不许睡觉!”
说罢不再走开,坐在一旁监工。
兰芽看着海嬷嬷高高翘起的二郎腿,不由思绪飞起,想起了当年在师傅文文山膝下写字念书的情形。
师傅的夫人与自己外祖家同姓,也姓欧阳。这位师娘书画双绝,写得一手极好的“飞白书”。
自己有回偶然瞥见师娘写给师傅的家书,倾慕不已,便央求师傅要学“飞白体”。师傅因此特意回书,请师娘写好了大字格寄来,供女弟子临摹。
犹记初学之时,正当窈窕春日。窗前石榴一株,浓荫覆窗,映得人面一绿。放翁所谓:“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小楼春雨,深巷杏花,真是说不尽的悠闲雅趣。
偶尔季瑛受父亲差遣,来拜见师傅,隔着窗子说话,末了必附一句:“妹妹安好”……
有一次天气炎热,自己听出他语声沙哑。临走时他又问:“兰妹妹一向可好?”
自己忍不住笑着回了一句:“妹妹一向可好,你却一向好渴!”命丫头送出一个冰碗给他。
师傅在旁,微笑而已。
她想得痴痴呆呆,一动不动,念慈推了她一下,向海嬷嬷那里努嘴。兰芽看时,原来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条极宽的戒尺。
兰芽疾忙收心,海嬷嬷却已看出她心不在焉,慢慢踱过来,将她一把青丝抓在手里,使劲一拉,迫她仰脸向天,右手用戒尺在她脸上拍了两下。
兰芽再忍不住,眼中出火,霍地立起身来。
海嬷嬷“咦”了一声,嘿嘿冷笑:“怎么?不服气?我打不得你?好啊,我就叫几个打得的人来打!”扬声向外招呼了一声,门口立刻闪进两名黑衣仆从,腰圆膀大,面上横肉足有一尺。两人笑嘻嘻进来,肆无忌惮地打量贺林二人。
兰芽心中狠狠一跳,慢慢坐下,抹去眼泪,握笔一字字抄那“释迦牟尼诵”。
海嬷嬷努了努嘴,两名黑衣人退出。兰芽一头的冷汗,看念慈时,也是一脸惊恐,望着她拼命摇头。
写了半日,冬雪走来磨墨,兰芽低声问道:“这位妹妹,指甲太长,写字不便,可否借剪刀一用?”
冬雪答应一声,立刻取来一柄小小的银剪刀。
兰芽持剪在手,毫不犹豫将左手无名指上一段葱管也似的指甲齐根剪下。小指上的指甲已是断了的,她用右手在指端轻轻摩挲了片刻。
冬雪小声抽了一口凉气,半响,见海嬷嬷看着窗外,并未注意这里动静,便小声央道:“姑娘,这指甲,赏了我可好?”
兰芽一怔,随即苦笑一声:“给你罢。”
冬雪大喜,将指甲小心拾起,放入怀里。
这经文并不算长,但字字难画,句句不解,二人从午后写到掌灯,腿脚冰凉得不听使唤。午饭近乎未用,此时饥寒交迫,腹冷如冰,似乎从骨头缝里都冒出凉气来。
兰芽本来腹痛,此刻已渐失知觉。捱到生不如死之际,一心只念:不可就这样死了,好歹要拉那“达鲁花赤”同赴阴曹……
念慈见她不支,硬着头皮问婆子:“嬷嬷,坐久了冷得紧,不知可否拿两个手炉来?”
海嬷嬷“哼”了一声:“若午饭多吃些,自然不冷!”
念慈气得发抖,但适才已晓得厉害,不敢再如兰芽般硬顶。兰芽攥着她手轻声安慰道:“无妨,我还撑得住。别跟她一般见识。早料到是来受苦的,难道还等着有人伺候吗?”
嘴上虽这么说,但兰芽实在快撑不下去了。念慈急得眼圈都红了,只得尽力快写,盼着能早点完了自己的,替兰芽做些。
掌灯时分,小翠来请。
听见“用饭”二字,两人如闻仙乐,忙搁笔起身。站起时都是一个踉跄,若非彼此搀扶,定要倒地受伤。
不过短短一个下午,兰芽再见到冒着热气的奶茶,竟比幼时见了家里刘婶子做的“核桃酪”还要欢喜。七夫人一声“请罢”,她便迫不及待地端起茶来。
却不就喝,只小心使双手捧着,取那暖意。奶茶的味道似乎也淡了一些,不再腥膻得呛人喉咙。
身边念慈已经举杯饮尽,饮毕长出了一口气,觉得通体从里到外,如坚冰遇暖,丝丝破开,渐次消融。
只身上暖上来,心里却愈发冷得结实。
小翠笑嘻嘻道:“夫人,两位姑娘才只过来了一天,就变了模样。老爷回来,定然欢喜,不知要怎样感谢夫人呢!”
七夫人“嗯”了一声,并不说话。
晚饭多了一样素菜——口蘑汤。想是油的缘故,仍透着极重的膻气。兰芽闭着气,慢慢喝了两杯奶茶。蘑菇就饭,也竭力吃了一碗。觉得胃肠虽难过,腹中却舒服了许多。
饭毕回到后房。海嬷嬷早已等在那里。贺林不待催促,便坐到桌前抄写。
起更时分,海嬷嬷打了几个呵欠,捂着嘴去了。二人还未来得及庆幸,外头又走进一个婆子,手拿着那根戒尺,稳稳当当坐了方才海嬷嬷坐的椅上,仍是盯着她们。丫头替她倒了碗奶茶:“文嬷嬷,请用茶。”
好容易熬到三更,念慈终于将二十遍经文抄完。兰芽却还剩五遍。念慈也不暇休息,帮她一道抄写。
四十遍抄完,两人拿了去给文嬷嬷看。文嬷嬷一页一页认真检视,看罢说道:“嗯,抄是抄了,可记住了?”她用手一指兰芽:“‘奴婢’,怎么说?”
兰芽一愣,咬着唇想了半日,想不出来。看念慈也是一脸茫然的样子。
文嬷嬷将经文向地上一掷,冷笑道:“原是今日这二十个词不会读写,才罚你们抄经。为的是长个记性。如今经虽抄了,不会的仍旧不会。岂非白费!”
先时春、夏、秋、冬四个丫头或伏桌案、或倚箱柜,正各自打盹。给文嬷嬷这一喝,都揉揉眼睛坐起来。
文嬷嬷声音愈发大起来:“常听人说,南朝是诗书礼仪之乡,便是三岁的孩童,也识文断字。如今瞧去,都是胡说八道。一天连二十个字也认不下来。咱们草原上,就是一匹母马,教上一天,也分得清牧草劣草!”
贺林都是大家闺秀,长这么大,连家中奴仆骂街的脏话尚未听过,如今受老婆子如此嘲笑羞辱,一时竟都愣住了,全不知该如何反应。
文嬷嬷“哼”了一声,在地上走了两步,漫不经心将才抄好的四十页经文踩得肮脏狼藉,这才说道:“去罢,将那二十个字念熟写熟,再去睡觉!”
二人深吸一口气,眼神中彼此警示——若不听命行事,苦头势必吃得更多!兰芽便道:“相烦嬷嬷,可否将字音再教一遍?”
文嬷嬷又冷嘲热讽了几句,问道:“你们今日学的二十个字词,都是些什么?”
念慈回身将桌上海嬷嬷写的那张纸拿了过来,文嬷嬷却不肯接,只教:“我不耐烦看,念了我听。”
念慈料她只会说不会写,便照着上头汉字依次往下念。文嬷嬷这才一个个教了。念慈将字音用汉字标出,缀在后面。
这一回从头再来,再不敢不用心。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各自记牢。文嬷嬷细细检查了,终于放二人去睡。
小丫头还要来服侍洗漱、更衣,兰芽模模糊糊说了句,不必,便倒在床上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兰芽只觉腿上一痛,睁眼看时,是海嬷嬷手执戒尺意犹未尽——兰芽忙喊道:“都已记下了,为何打我?”
海嬷嬷大怒:“瞧瞧你们睡觉的下作样子!仰面朝天,歪歪扭扭,冲撞了长生天,降下祸灾来,你承担得起吗?”
兰芽与念慈的床铺紧挨着,海嬷嬷边说边走向念慈那里,毫不偏袒也是重重地一下。
念慈一声尖叫,忽地坐起,呆了半日,才捂着嘴哭出声来。
海嬷嬷呵斥道:“不会睡就别睡!再有这么一遭儿,打断你们的贱骨头。”
说罢扔下戒尺,掉头去了,嘴里还念:“头也不梳,脸也不洗,腌臜着就睡,畜生也比你们强些!老爷向来识人,这是吃错了什么药,弄进这么两个货色来!”
这里贺林伏枕痛哭,又不敢放声,抽抽噎噎,直哭到五鼓时分,实在累得狠了,才迷迷糊糊又复睡去。
睡了不到一盏茶的光景,文嬷嬷又来。不由分说又是一人一顿打——
“睡觉托腮,一副哭相,想是要死了!还不给我躺好了呢!”
最后二人再不敢睡,一片黑暗中大睁着眼睛苦熬。
天快亮时,下起雨来。庭中原种着几树芭蕉,这叶叶心心,点滴霖霪,若放在往常不知要怎样挑逗诗思;可如今,两人只觉雨打芭蕉,声声催眠。听得久了,再怎样畏惧,亦是睡了过去——侧卧弓身,只这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地睡到天明。
小丫头来叫起时,浑身酸疼难忍,下地时双腿发抖,连鞋也穿不上。
到了午间,兰芽到底发起热来。小翠来瞧了,回禀七夫人。七夫人倒通人情,立刻遣郎中来瞧了。又特许兰芽放假三日。但假虽准了,海嬷嬷道功课不可耽误。一日二十,三日六十个词语,病愈后须尽速补上。
兰芽此刻只撑一日算一日,哪还有余力计较三日以后!
午饭是端了来用的。兰芽昏昏沉沉吃了一小碗羊肉面条,喝了汤药,便沉睡过去。
不知昏睡了多长时间,忽觉有人推她。她吓了一跳,只道又是嬷嬷来打。睁开眼却见念慈一脸担忧瞧着自己。
她放下一颗心,却听念慈道:“你可好些了?”
兰芽勉强道:“似乎好些,你怎么来了?快别为了瞧我,耽误了你自己。”
念慈滴泪道:“你道她们为何这般千方百计折磨我二人?”
兰芽忙挣扎着坐起问道:“为何?”
念慈左右瞧瞧无人,压低了嗓音道:“我午间无意中听见小翠与一个丫头说话儿,原来那‘达鲁花赤’临走时,曾去咱们住的小院看过,回去后对大夫人说剩下四人都是好的,打算将灵虚和梨花纳作九夫人、十夫人;将我二人纳作六夫人、七夫人——原来他们习俗,妾室大小,不问进门先后——如此一来,七夫人颜面大丧,若不给我二人几分颜色瞧瞧,便在家里头,也抬不起头来。”
兰芽道:“既如此,何不打死了便罢!”想想又问:“今日海嬷嬷可又寻你的不是了?”
念慈道:“今日我早早写好念好了,她一时想必还想不出新的法子。你不必担心,我已替你写完了在那里,病好了,你只会念就成了。”
兰芽拉她的手哽咽道:“好姐姐,你的恩情,我今生想必是没机会报答了,若有来世……”
念慈忙捂她的嘴道:“快别说这样的话,你我同在难中,再不相互扶持,只怕一天也挨不下去!这几日若不是有你相陪,我早寻了死了……”
念慈不敢多做停留,说了几句话,起身离开。兰芽一人昏昏沉沉躺了许久,想口水喝,喊了几声,始终不见人来。想自己下床去倒碗水,但双脚一沾地,便觉头重脚轻。没奈何,只得依旧躺倒。
不知过了多少时刻,才得朦胧过去。梦中只觉喉咙干痛难忍,好容易有了碗水,却给一头大鹰蹬翻了。眼睁睁看着水泻沙地,一急又急醒了。
便在此时,帐外有人悄悄走近,低声道:“姑娘,起来喝口水罢。”却是冬雪端着茶杯立在床前。
10第十章 一舟之沉
吃了三日汤药,白日虽略有好转,但一到夜晚,两个婆子依旧时时过来责打辱骂——这般夜夜寝不安枕,到了第四日头上,兰芽的病势愈发沉重起来。
这日用了午饭,七夫人过来瞧了兰芽,命换个大夫,兰芽说了个谢字。七夫人忽伸手从枕畔拈起她一缕头发,放在眼前细细看了一回,回身向小翠说了句话。
主仆对答几句,七夫人点了点头,指着兰芽吩咐了几句话,小翠连连点头。
七夫人走后,小翠笑道:“姑娘头发生得好,给七夫人看中了。这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呢。”
兰芽挣扎着问道:“什么福气?”
小翠道:“老爷前日不知听谁说起,说使头发掺了金丝,织成帐子,是最好的。黑如漆,软如棉,冬暖夏凉。最妙的是织成之后,在里头能瞧见外头,外头却瞧不见里头——张开来,能挂满一间大屋;收起来,一只手也握得下。如今姑娘生得一头好头发,剪下来做了帐子,老爷回来看见,问起来,不是姑娘的功劳?”
兰芽大惊,说了半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便昏厥过去。
小翠便吩咐道:“来人,取剪刀来。”
兰芽醒来时,入眼便见念慈坐在床边垂泪。她在枕上略一辗转,已知青丝剃尽。当下沉默移时,更不悲伤,反淡淡一笑道:“我左右是出家做姑子的命,姐姐不必替我伤心。”抚了抚念慈垂在腰际的长发,又道:“这东西,要洗要晾,要施膏沐,要琢磨花样,真真的三千烦恼丝,倒不如剪了干净。况且,女为悦己者容,我如今要它也是无用。”
念慈拭泪道:“或许老天还未全瞎了眼睛,叫我二人终有一日,能离了这虎狼窝。”
兰芽道:“姐姐离了此地,尚有家可回。我……我娘家婆家加在一处,只剩一个哥哥了……生出瞿塘,是此生无望了。”
念慈正要追问,忽听窗外有人吆喝走动,探头看时,是几个丫头拿了镰刀,正砍那几树芭蕉。
冬雪走来开窗问道:“好好的芭蕉,为何要砍了?”
外头人回道:“七夫人说这东西干瘪枯黄不好看,不如砍了喂马。”
冬雪忙道:“马哪里肯吃它——眼下隆冬,自然不好看,到了春天夏天,绿油油地,一院子荫凉呢。”
外头人笑道:“夫人叫砍,你有话,只对夫人说去。”
冬雪哑然,良久,竟怔怔地滴下泪来。念慈见此情景,小心问道:“你……原不是这里的人罢?”
冬雪忙拭泪,却摇摇头道:“不,我们四个,都是这里的。是他们不是。”她将“他们”两字咬得极重。
兰芽与念慈却未听懂,冬雪惨然道:“我们这些人,原就是这府里的丫头——这些芭蕉,是老爷亲手所植,夫人常叫我拿了小桶,使清水一叶叶擦洗,务要擦得纤尘不染方罢——那日……混乱已极……”她顿了顿,低眉说道:“后来……他们便强住进来,逼迫我们服侍……”
林贺这才恍悟——春夏秋冬四姝,端的与众不同,原来果是吕将军府上的人。
吕将军开城投降,与家人投了元军。想来府内众多下人,难以一一安排,这四人逃亡不及,只得做了元人的奴婢。
念慈叹息道:“原来都是可怜人。”
冬雪道:“我们原拨在里头院里服侍大夫人,是七夫人那日过去同大夫人说,老爷极看重两位姑娘,因此要挑好的过来服侍——来时七夫人倒也并没说什么,但那小翠时时过来监视,若我们服侍得略微尽心,便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因此我们……”
话犹未完,夏云匆匆走来,将冬雪拉了去了。冬雪临去回头,眼中满是歉意。
这里念慈和兰芽还未及感叹,外头又复喧嚷起来。
芭蕉砍尽,院内一片空旷。那几名男子又提了许多鸟笼进来,一只只都排在空地上,足有四五十只。
画眉、鹦哥、百灵、黄莺,各类皆有,院中一时莺啼燕啭,热闹起来。连兰芽都靠着床头看住了。
最后,又进来一名老者,佝偻着身子不住咳嗽,手里亦提着个鸟笼。老者站立之处在窗下不远,贺林看得清楚——那鸟笼非同一般,乃是象牙制成,通体玉润。笼中鸟似乎是只还未长成的小黄莺,羽毛青碧,正探头向一只米黄釉“聚沫攒珠”的食水罐中饮水。
贺林不解何意,只在屋中静静观看。春、夏、秋、冬四姝也给引来,散落立在廊下。
众男子将鸟笼摆放整齐,便在一旁垂首侍立。其中一个画眉笼翻倒在地,内中画眉不住尖声啼鸣,那老者连忙过去扶正。
又过了顿饭时分,一行人簇拥着小翠众星捧月地走来。小翠围着鸟笼转了一圈,满意地点点头,说道:“不错!有这许多,必是够了。”
老者见小翠过来,忙赶上前去,陪着笑脸说了句什么。小翠洋洋不睬,便有仆役上来呵斥着将老者带下去。
小翠这才从袖中取出一锭极大的金元宝,递给身边一名丫头。这丫头托了元宝,走过去送到老者手里说道:“呶,这个给你。可够了罢!”言下甚是轻蔑。众人亦纷纷用艳羡的目光瞧着老者。
贺林却不禁摇头,她二人均知这一锭金子之数,岂但远远换不来这一院子的鸟,只怕连老者手中那只鸟笼都换不来!
瞧这老者衣着甚是简朴,肩头处还打着补丁,神态亦是唯唯诺诺,不像出自富贵之家。十有□,是个爱鸟成痴的人。
老人接了金子,容颜惨淡,提着鸟笼的手微微颤抖。小翠命:“都将笼子打开来!”
老人不禁高喊一声:“使不得!”
却哪有人睬他?众男子上前将鸟笼一一打开。
一只百灵带了头,鸟儿纷纷冲笼而出,有三五只鸟并不逃走,却翩翩向着老者这里飞来,围着他不住打转。
其余众鸟得脱樊笼,欢声鸣叫,振翅高飞。贺林困惑至极,不明白她们弄来这许多的鸟,为何又统统放走。
便在此时,一声极粗哑的鸟鸣由远及近,如同半空中飘过一朵乌云,伴着众鸟惊恐无比的鸣叫,一只黑色大鹰蓦地冲下,一口便叼起了一只百灵。
那百灵一只翅膀犹在口边,尚在不住拍打!鲜血落在地上,点点滴滴、猩红触目——兰芽掩住了口,念慈紧闭双目,却听一众蒙古人哈哈大笑,甚是喜欢。
“救命,救命,使不得呀!”那老者忽将手中鸟笼抱在怀里,哀声求恳。笼中小黄莺上蹿下跳,叫声清脆娇嫩,如同婴孩。
一名男子劈手将鸟笼夺过,向地上狠狠一摔。偏鸟笼坚固异常,竟然丝毫无损。说时迟,那时快,黑鹰挟着疾风扑过,钢喙在笼壁一啄、两啄,三啄之后,笼子破开,吓傻了的小黄莺给它一口拖出,眨眼间已呑在肚里。
黑鹰大开杀戒,连最早高飞的几只也给一一逼回。眨眼功夫,十来只珍禽成了它腹中之物。还余数十只鸟尸东一摊、西一摊横在地上,有几只尚未断气的,闭着眼睛兀自微微抽搐。……
众人尖叫欢呼,就如在大草原狩猎一般。那老者靠在墙角,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一时鸣金收兵,黑鹰心满意足越墙飞出。这里众人将污血狼藉的院落收拾干净,也纷纷散去。
念慈一语不发将窗子关上。兰芽躺倒在枕上喘息良久,眼睛望着空际,自言自语:
“从前师傅每诵庾信‘拟连珠’,必痛哭流涕,我那时全然不解。如今想来,果真字字泣血,不由须眉不恸。”
说罢轻轻吟道:“一马之奔,无一毛而不动;一舟之覆,无一物而不沉……”
念慈却从未读过“拟连珠”。此刻听兰芽慢慢念来,细味词意,不禁痴绝——
亡国之劫,岂但是人,连飞禽尚不可免!
更可怖的,今日宠鸟之死,尚有自己二人悲痛感喟;来日红颜遇辱,花落人亡,更哪有悼念之人!
11第十一章 明王明妃(上)
第十一章明王明妃(上)
又过数日,兰芽病体渐愈。郎中来瞧了,说是已无大碍,汤药可不必再吃了。
既好了,少不得两个嬷嬷便来催促将落下的功课一一补上。这几日缠绵病榻,并未好生梳洗更衣,这日兰芽自披了小翠才着人送来的洋红色蒙古长袍,下了床对镜呆坐,等着冬雪来替自己梳洗。
不一刻,冬雪端着大铜盆进来,使大手巾替她掩了前胸,兰芽便伸手向盆中盥沐。
前些时日,梳洗所花时间甚长,且多一半都用在梳头上。挽起发髻,戴了簪环,还要斜插一根极鲜亮的野鸭子尾羽。若稍不齐整,海嬷嬷定要责罚。兰芽与念慈常在梳头时打盹,便扯断了发丝亦不会醒来。
今日却是繁文缛节一概全免。兰芽端详着镜中青郁郁的头皮,试探着用手去摸,心想:当初落草时,便是这样子罢?
又一想,不对——娘说自己生下来便是一头好头发,黑漆漆地,稳婆还说正是戴凤冠的材料……
冬雪只低着头,一眼也不向镜中张望。待净了面,取出一个桃红色头巾,仔细替兰芽裹了头,将余下的长长披在肩上。兰芽照了照,倒也不算难看。
兰芽向冬雪笑了一下,冬雪咬了咬嘴唇,四下看看,低声说:“听说达鲁花赤老爷快回来了。”
说完瞥了兰芽一眼,这一眼复杂难言,也说不上是替她庆幸,还是惋惜。
兰芽愣了愣,发觉便是自己,听了这个消息,也浑不知该喜该愁。
梳洗已毕,兰芽自去堂屋与念慈一道等候海嬷嬷。
这两个嬷嬷凶神恶煞,可如今兰芽却并不怎样惧怕她们。倒是怕小翠,更怕七夫人。
七夫人很少开口,见面亦不过每日中饭、晚饭时两回。但兰芽一见她便觉浑身不自在,直是畏之如虎。
兰芽病的这几日,念慈老老实实识字念书,两个嬷嬷施展威风的借口已不多。但贺林均知,七夫人断不会就此罢手,往后折磨人的花样,只会更多。
果不其然,两人才坐下,夏云便来传话:“少时七夫人来瞧两位”。
念慈与兰芽各伸右手,在桌下握紧了,皱起眉头不出一语。
两个嬷嬷始终不曾出现,别院中奴仆们吆喝拌嘴的声音也不见了。少了这些日日必闻的聒噪声,愈显得房中寂静无比。
院子里亦是静悄悄的,只前两日牵进来的那匹青色小马驹又打响鼻,又是倒蹄,似乎十分惬意。兰芽心想:
必是有人又在喂它吃糖了。蒙古人连吃也不会——这麻糖有什么好吃?若是抓一把蜜冬瓜鱼儿,只怕甜得它连走路都忘了……
正胡思乱想,外头脚步声由远及近、迟迟疑疑地响起——一双穿着布鞋的男子大脚极突兀地出现在帘下!
兰芽吓了一跳,脱口问道:“什么人?”
夏云也吃了一惊,忙过去掀起帘子,随即惊呼道:“太里花,你怎么走到这里来了?还不快出去!仔细我叫你爹来打你!”
说完却又想起什么,失笑道:“瞧我,都忘了你听不懂——快来个人,太里花又乱跑了。”
早有外间伺候烧水的丫头进来一个,呵斥着向帘外说了几句蒙语。只听那太里花瓮声瓮气似乎辩解了句什么,这丫头译了,夏云奇道:“他向来不会说谎,难道真是小翠叫他来的?”
兰芽忙在屋内问道:“是怎么了?”
夏云进来笑道:“这可奇了,是我们老管家的儿子,脑子有些……嗐,说傻也不全是的,是个不够数儿——整日在府里闲逛,但极老实,从不说谎——他说是小翠姐姐才叫他来的。”
兰芽听了夏云的话,心中惊疑不定。念慈却道:“想是他听岔了,快打发他出去罢!”
“——叫谁出去呀?他可没听岔,正是我叫他来的呢!七夫人有用着他处。”只见小翠嬉笑着挑起帘子,七夫人为首,一行体态妖娆的蒙古妇人依次走进。七夫人仍着汉装,其余三个主子模样的女子都穿着蒙袍,每人身旁跟着一个小丫头。
“两位姑娘,过来见过八夫人、九夫人、十夫人罢!”小翠脆生生说道。夏云忙搬了凳子来请四人入座。
贺林向四人福了福身,垂首而已。
七夫人低声说了句什么,另外三人都笑起来。小翠便道:“抬起头来,给几位夫人好好瞧瞧。”
贺林只得些微仰首。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似是品评月旦。只听小翠大声道:“太里花进来!”
一个虎背熊腰、铁塔也似的青年男子应声而入,老老实实立在门口望着一屋子人,脸上是憨憨的笑容。
小翠掩口而笑,向贺林一指,用蒙语说了句什么。
太里花眼睛一亮,走到贺林身前。先是低着头打量了兰芽半日,跟着手一伸,猝不及防将兰芽的头巾扯了下来。
兰芽疾忙缩头遮挡,手举到一半,又慢慢放下,垂下眼帘,一任众人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看。
太里花似乎有些吃惊,竟伸手在兰芽的头顶摸了一摸,说了句话。
众人哄堂大笑,十夫人扶着太师椅的扶手,笑得咳嗽不止。
兰芽面庞紫胀,却仍不躲闪。
这太里花又转向念慈,从头到脚看毕,赞叹地点点头,又高兴地拍了拍手,咕哝一句。众人又大笑起来。
小翠眨着眼睛道:“太里花夸林姑娘生得好看呢!”
贺林此时心中慌乱已极,实不知七夫人意欲何为。唯其不知,是以更加恐惧。
春夏秋冬四姝此刻已在屋中聚齐,侍立在窗下,神情都十分凝重。
外屋忽又有男子用蒙语回禀了一声什么,小翠吩咐一声,两名仆人抬着一尊铜质佛像走进来,将佛像恭恭敬敬放在地上,躬身退出。
兰芽只看了一眼便觉这佛像有些怪异,凝神瞩目片时,更觉诧异——底座只一,佛却有二;一大一小,彼此相对;且一个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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