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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国时代-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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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立哈哈大笑:“路衙什么好东西没有?罢罢,许你略拿几样儿!你……”他随手指了一人,“跟进去看着!”

    适才因匆忙出门查看,季瑛与兰芽均未点烛。此刻西厢漆黑一片。兰芽走到一名元兵跟前说道:“烦借火把一用。”

    那元兵不知怎地,竟听话得很,乖乖将手中火把递了给她。

    兰芽举火向屋中走去,一名元兵跟在后头。

    兰芽背对着他,先举袖捂住双眼,将两汪泪水逼了回去。随即挺一挺身子,强自振作。环视一圈,先走向桌案。

    将适才季瑛所绘兰花画卷珍重卷起,放入怀中;跟着毫不迟疑打开抽屉,取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剪刀藏在袖里;再将那盆“龙岩素”捧起;想一想,又打开梳头匣子,将郑夫人给的那“金珠项圈”也放在怀内。

    再瞧一瞧屋中——鸳枕冷落,锦被萧条,只季瑛的长袍与自己的罗裙并排挂在素衣架上。兰芽这才想起自己仍未着外衣。当下走过去穿好。略略闭眼,咬了咬牙,转身出门。

    李立已在招呼众人封门。见兰芽捧着一盆花出来,诧异地吹了声哨子,下令:“走!”

    出了大门,李立自上马先行。押着兰芽的几名元兵甚是巴结,竟招手叫了一乘小轿,将兰芽塞进去,当街喝道,返回路衙。

    许是怕她自尽,兰芽被缚了双手。她挣扎着使肩头顶开轿帘,但见郑府诸人都跟在后头。她竭力要从人群中辨出季瑛的轮廓,却累花了双眼也瞧不清楚。

    蓦地里北边天上一颗流星遥遥陨落,她抬头向天:冬季的银河远不似夏季明亮,唯见“福寿禄”三星高照,却瞧不见牛郎,亦望不见织女。

    扭头再看人间:岘山如壁,汉水如带,夜色中相依相偎,白头相守,令人羡煞。兰芽忽然想起一句诗来:一山如画对清江——

    一念至此,她蓦地里打了一个冷战,只觉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升至顶门心!

    自己与季瑛订亲那年,母亲曾特地去关帝庙求签。本来也并非怎样虔心,谁知偏求了个“王昭君和番”的下下签——

    当时母亲多少有些犹豫,父亲是孔子门生,一向不信这些的,只一笑而罢。

    当时自己自然也是不信的,签文亦只扫了一眼,便扔进了纸篓。可此刻,那四句诗竟清清楚楚地从脑中流过:

    一山如画对清江,门里团圆事事双。谁料半途分折去,空帏无语对银缸!

    兰芽将四句诗在心中默念了几遍,又一字一字地回忆批文。“碧仙注”记不清爽,“东坡解”却一点点想起。她慢慢念了一遍,不由一阵毛骨悚然——

    那签解的乃是,

    坟宅虽吉,命运未通。

    家门招祸,好事成空。

    夫妻离散,骨肉西东。

    凡事不遂,有始无终!

    肝胆皆冰雪,表里俱寒凉。兰芽紧紧抱住了自己,仍是不停地发抖,整个轿子都跟着乱颤。早有人掀开轿帘,看了她一眼,又复垂下。

    迎面有更夫走过,兰芽听他一声声敲着梆子,只觉声声敲的都是,“有始无终”,“好事成空”!

    外头九歌不知说了句什么,给人喝了一声,再无声息。兰芽呆呆傻傻地靠在轿厢上,一时竟想不起来为何九歌还在身旁。轿子一径向南,向城中灯火最为明亮的那一处抬去……

    命也罢,运也罢,兰芽与九歌便这样进了武昌路衙!

    决心是早就下定了的:若遭冒犯,有死而已。

    当晚二人被一个老婆子带进一间小小木屋。老婆子将人带到,一句话没说便走了。

    这一晚提心吊胆,担惊受怕自不必说,所幸却并没有人来招惹她们。

    往后一天、两天、三天,整整半个月过去,除两名仆役每日送饭来,始终别无动静。这两人竟似给忘了一般。

    兰芽惊魂稍定,想起季瑛跟郑夫人,是生是死,半点消息也不知道,坐立不安之余,心中竟隐约浮起一个荒唐至极的念头——若能换得相公跟婆婆平安,我……

    每每想到此处,便胸中作呕,不敢再往下细想!

    住了几日,周遭情形渐渐熟悉。这是个极大的院落,院内数间小屋,院门外有兵丁把守,一日三换岗。

    院墙光光溜溜、高与树齐,九歌曾见一只松鼠不小心从墙上跌落,歇息了好久方能走路。这逃走的念头,是自进来头两日便绝了的。

    起初食水亦不敢用,后来九歌饥渴得受不得,狼吞虎咽了一回,却喜无事。此后兰芽也便渐渐饮食。

    二人在这小院里度日如年、与世隔绝,忽一日,外头噼里啪啦鞭炮声不断响起,兰芽才惊觉——忽忽数日,竟已到了除夕!

    晚上送来的饭菜十分丰盛,又另有一竹篮江米年糕。

    这一夜主仆二人相对无言——外头爆竹声声,热闹非凡,更衬得屋内的清冷孤凄,大胜往日。

    初一清早,吃罢早饭,九歌道:“姑娘,初一是定要出门的。咱们也十来日没出过屋子了,外头一向没人,我们何不出去见见太阳?明儿个倘进了阴司,这日头就……再也看不见了。”说着便淌眼泪。

    哭了半日,嗫嚅着又道:“那日二少奶奶屋里的青瓷碟子,原是我去寻玫红说话,不留神砸了的。屋里没人,我便溜了出来。后来二少奶奶将玫红认真责骂了一顿,我……我也没敢站出来——姑娘,娘说诬陷好人,到了地府,要给上笼屉蒸熟……还要给大鬼小鬼……”

    她越说越怕,最后竟打起寒战来。

    兰芽有气无力劝慰道:“哪有这样的事?你娘唬你呢。况且也不算诬陷,至多算胆小怕事罢了。你自出去转转,我心跳得很,只莫走远了。”

    九歌抹着眼泪出去了。谁知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就急急转了回来,不由分说拉了兰芽就走:“姑娘,原来这一院子,全是那天杀的‘达鲁花赤’抢来的人!你快出来瞧瞧罢。”

    兰芽吓了一跳,跌跌撞撞跟着她往外走,九歌一直把她拽到东面一间小屋中方始放手。

    兰芽定睛看时,一榻一几,一架一瓶,俱与自己居住的房间毫无二致!最惊人的:果然房内愁云惨淡,一主一仆,一个是托腮垂泪的美貌女郎,一个是倚窗叹气的垂髫丫头。

    见她二人闯进门来,女郎先是一惊,跟着看清了二人神情,心下顿悟,一言不发上前拉了兰芽的手,一张可喜的鹅蛋脸上泪流得更凶了。两人互询姓名,兰芽得知这女郎叫做林念慈。

    这院□有十一间小屋子,屋中女子都是这几日被掳来,各自惧怕,从无往来。今日这里有了动静,你也来瞧,我也来看,眨眼之间都聚到了此处。

    方寸之地,竟藏着十二名女子!内中有两人共居一室,还是一对孪生姊妹!

    众人彼此打量时,兰芽方惊讶起来:除自己一身素服外,十人竟都穿着大红喜服,全是新娘子的装束!
7第七章 池鱼幕燕
    “你们……”兰芽张口结舌。

    林念慈左右瞧瞧,低声泣道:“我是新婚……新婚夜给抢来的,这几位姊妹想必……也是一般了。”

    见众人抹泪点头,兰芽只觉惊到了极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道自己可怜,哪知还有更可怜的人!

    那对孪生姐妹年纪最幼,脸上尚带稚气。一个左边眉心生着一颗小痣,乃是姐姐。一个左颊上有一个圆圆的酒窝,是妹妹。

    当下姐姐抹泪说道:“掳我们进来的那人说:‘此后襄阳城内但凡有人娶亲,新娘子头一夜都……都须得……’”

    她涨红了脸说不下去,众人也不及愤慨,先纷纷打听:

    “那人还说了什么?”

    “可还放我们回去么?”

    “几时放了我们?”

    姑娘结结巴巴道:“那人说,是……是要放回去的,只不过……须……须……”

    林念慈道:“妹子,不必说了。”见她年龄甚小,不由微觉怜惜,拉了她手,轻轻替她理一理鬓边碎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答道:“我叫丘灵虚。”又指一指妹妹:“妹子叫梨花。”说完,二人都偎在林念慈身边,十分依赖。

    跟着便有三四个人问兰芽道:“姐姐又是怎样进来的?”

    兰芽一怔,心想不拘怎样,“通敌”的事总不该说,便向九歌使了个眼色,答道:“我却不是新婚,乃是……圆房,只不知贼子是怎样知晓。”

    梨花问道:“那姐姐是何时成亲的?”

    兰芽道:“婚礼已有数月了,我守孝未满三年,仓促成礼,未曾操办,想是正因如此,才侥幸逃得些时候。”

    灵虚摇头道:“不是的,我家又何尝操办?可贼子便是知晓!姐姐你成亲得早,那时贼子还不敢猖狂。那人说他们的皇帝前番在城中,数日前才走了的。”

    听她这么说,众人彼此询问,果然都是半月之内进来的。

    既同在难中,原较平日易于亲近,众女子呼姐唤妹,互诉苦情,在这龙潭虎穴之地,任人宰割的当口儿,竟飞快地生出了情分。

    午间老妈子分头来送饭,众女舍不得暂别,都挤在林念慈的小屋内。老妈子只管送饭,也不去管她们。倒是兰芽猛然生出个念头来——

    原本以为自己身单力孤,如今算上几个丫鬟,院中已有十数人,虽是女流之辈,想想法子冒个大险,要逃出去许也不是全无可能。

    她极力抑制“砰砰”的心跳,犹豫来犹豫去,终是不甘坐以待毙,瞧瞧一屋子的人,要数林念慈看着最为稳重,当下压低了嗓音悄悄与她商量:

    “姐姐,你说,咱们能逃出去不能?”

    林念慈闻言眉头一跳,一双大眼飞快地眨了几下,却旋即叹了口气:“且不说防备得紧,就算真能逃出去,父母家人,难道都不顾了么?”

    兰芽立刻凉了心——忘了自己与这些人大不相同。她正失望,窗外忽然有人笑道:“哟,都在这儿呢?我说姑娘们,都出来吧!”

    众女都是一惊,一齐注目,却是一个半老不老的婆子,身后跟着几个佣妇,笑嘻嘻立在窗口。

    “都出来,给我老婆子瞧瞧。”婆子招手。

    众女不敢公然违抗,俱是捏着自家衣角,低头磨蹭,只盼最后出去。

    屋中立刻笼罩了一层极恐怖的气氛。老婆子等了半天毫无动静,倒也并未发怒,只在窗外细细瞧了,用手一指:“你——对了,就是你,好姑娘,出来罢,跟我走!”

    给她指点的女子名叫严清,据兰芽这半日瞧来,最是寡言罕语、老实不过的一个人,容貌亦是平常。她见那婆子召唤,泪水立刻就糊了满脸。

    没奈何,一步一回头,在众同伴一片压抑不住的抽泣声中,走到了婆子面前。

    婆子满意地点头:“好,好!平平常常,好得很。”扭头仰脸教导身后众人道:

    “学着些,当差哪里那么容易的?譬如老爷要吃荔枝,就该拣最平常的送起,不然上来便是顶尖儿的,吃刁了嘴,往后可就没处哭喽!走罢!”

    两个佣妇上来各搀了严清一条胳膊,也不管她怎样挣扎嚎啕,顷刻间便架出院去。

    严清是蓬门小户的闺女,并无人跟进来服侍。目送她身影消失,众女面面相觑,灵虚跟梨花胆子最小,一边一个拉着林念慈的手痴傻一般翻来覆去只是说:“姐姐,姐姐,姐姐怎么办……”念了几遍忽然不约而同跳起来就向外跑,唬得林念慈死死拽住不敢撒手……

    这一夜兰芽与九歌眼未交睫,竭力听着外头的动静。可风动窗棂、雨打空庭,混着若有若无的哭喊哀求,实不知是真是幻。

    次日正午,那婆子又来了,如昨日一般,又挑了个人带走。有人乍着胆子问:“严清呢?”

    那婆子一愣,随即笑说:“自然是已送回家了。”她拍了拍选中女子的脸,摇头叹道:“过了今夜,你也是送出去的命。”

    又向余下众人道:“你们里头,倒也有个把出色的。这两日好生想想,施展些手段,也未必不能留下。到了这里,不说是人上人,好歹不受外头那些腌臜气,混得好了,还能照料爹娘哥子。好生琢磨琢磨罢,哪里就树了贞节牌坊呢?啧啧。”感慨两声,领了人扬长而去。

    一连十来日,最后十二名女子只余了林念慈、贺兰芽与丘家姊妹。

    钝刀子割肉,四人日日惊怕,容颜憔悴、病骨支离,老婆子来瞧时后悔不迭:“早知如此,不如起始就叫你们了。真是,千算万算漏了一算——如今幸亏幸亏还算不晚,大人有事出门去了,只怕少说也得一两个月回来——这几日,你们都给我好好吃饭睡觉,告诉你们,不作养的水灵些儿喜人些儿,我把你们都送到勾栏里去!看是服侍一个男人好些,还是服侍一群好些!给我住口,不准嚎丧,来人,吩咐厨房,这几日拿出手段来,给她们做些好菜!”

    老婆子呵斥一番自去了。这里四人如蒙大赦,灵虚与梨花喜欢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傻笑。

    晌午吃饭时,果然多了一样糟鱼、一样腌菜。梨花吃了一碗,还要再添。见众人都瞧着她,不好意思地摸一摸左腕上的镯子道:“瞧我瘦了多少,镯子都要戴不住了。便死,也该做个饱死鬼嘛!”

    兰芽这才发现这对姊妹衣衫虽不起眼,却各戴了一只翡翠镯子,成色看着极好。

    见她注目,灵虚便道:“这是家传的东西,围城时怎样难,爹娘也没舍得卖了。”说着伸手抹了下来,递给兰芽。

    兰芽的外祖母欧阳老夫人有一套极珍爱的翡翠头面,兰芽自幼听老太太念叨得多了,多少懂得一些门道。接在手里便认出这是一只清水地、鹦哥绿的透雕翠镯。质佳、色佳、雕工更佳,难得的是三美俱并!这一只镯子,当不下万金之数。

    兰芽小心将镯子还给灵虚,从衣内取出自家的金珠项圈道:“这也是家传之物,可惜,传了几代的,到我这里……便到头儿了。”

    念慈道:“妹妹休要悲伤,这几日,我已想得停当。只当是被狗咬了一口罢!”她忽地站起身来,看一看窗外,咬牙颤声道:“我若能回去,头一个孩儿生下来,我……我亲手摔死他!”

    房中余下三人同声惊呼。

    梨花用手捂住了嘴,面色雪白。良久,灵虚结结巴巴说道:“我……我也……也是一般……”梨花“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兰芽却觉心头滴血——她们尚且有狠可发,自己却连发狠亦成奢望——季瑛,你现下是活着,还是已到了奈何桥上?等着我,我必不教你等太久的!

    四人在小院儿里仅过了三天安生日子。到第四天上,风波又起。

    这日清早兰芽有些腹痛,念慈在她房中,搓热了双手正给她揉肚子,忽然棉帘挑起,进来一个管事丫头模样的蓝衫女子。

    二人登时紧张起来。这女子扫了一眼屋内,仰着脸儿道:“两位姑娘,七夫人请你们过去吃茶。”说罢将手一让,是立等出门的架势。

    二人极快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心中都已了然。

    这必是“达鲁花赤”的哪个妻妾喝醋,趁着老爷不在家,要来处置她们了。天可怜见,这位七夫人若是个胆大的,要么放走,要么处死,都好过在这里等人来糟践;若是个胆小的,则一顿皮肉之苦怕是免不了的。

    再怎样渺茫,总是有了半点希望。两人不由一阵振奋。

    兰芽着了衣衫,与念慈携手,顺从地跟那丫头去了。九歌与念慈的丫头秋琴也要跟去,给门外的人拦住了。
8第八章 忍死须臾(上)
    襄阳路衙便是原来的襄阳府衙,看样子元人霸占后并未大动格局,仍是汉家样式。只一路曲折向后,石子路上、篱笆墙下、房门左近……随处可见不满一岁的小马驹或卧或立,空气中也漂浮着酸腐的马粪气味。

    绕过一带粉垣,前面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院落。里头正房台阶上已立着一名身穿胡服、插金戴银的女子。

    兰芽跟念慈跟在那丫头后面刚刚走进院门,一阵疾风“倏”地掠过,兰芽只觉眼前黑影一闪,跟着腮上一痛,便听念慈“哎呦”了一声。

    一只黑色的大鸟“扑啦啦”挥动翅膀,飞回台阶上,徐徐落地。爪间一样物事映着阳光,闪闪发亮。

    兰芽捂着脸去看念慈,只见她早吓傻在当地,右侧耳垂撕裂了一个小口子,正一滴滴渗血,上头的金耳环已自不见。

    兰芽忙用袖子替她按着伤处,胡服女子步下台阶,说道:“怎么还是这样调皮?还不赶紧带到后头去!”

    旁边一个中年仆役立刻躬身上来,那大鸟飞起停到他的肩膀上,一人一鸟退了下去。

    胡服女子微笑着站在贺林五步之外,念慈忍着疼痛,与兰芽一同施了礼,口称:“七夫人!”

    女子掩口而笑:“可莫要折死了我,不敢受二位的礼。来人哪,拿些药棉来,替这位姑娘裹伤——真是对不住之至——”汉话说得极为流利。

    立刻便有下人依言行事。

    女子又笑道:“这只猎鹰尚未驯熟,这会儿姑娘的耳环怕还哄不下来。不过请放心,横竖这些日子二位就在这院里住,早晚物归原主就是!”

    这女子声音清亮,满面春风,并不是贺林原先所想,一副冷冰冰、恶狠狠的模样。然则到了这里,即便是遇见一座冰山,也要出口相求的。

    兰芽用力拉了一下念慈的袖子,两人一同跪下,齐声说道:“求求夫人,放我们家去罢。”

    念慈泪眼模糊抬起头来,又道:“我们都是有丈夫的人,又粗手笨脚,不配侍奉老爷夫人,求求夫人您行行好,放了我们家去罢。我们全家到死都念着您的好儿,替您立长生牌位,日日焚香祈祷……”

    女子轻轻摆手:“到了这里,怎么还尽想着回去呢?只要你们伺候得老爷满意,与家人尽有见面的日子。漫说咱们府里,便是皇宫,也没有拘人家一辈子的道理啊!”

    念慈还要再求,却见房门大开,一名汉装女子慢慢从里面走出。眼前的胡服女子忙转身迎上去,口中说了一句什么,却是蒙语。

    汉装女子点了点头,也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虽听不懂说的什么,但声音细软好听。

    贺林都有些诧异,不解为何穿胡服的说汉话,穿汉装的却说胡语。

    这两人又对答了几句,胡服女子始终态度恭敬。贺林这才醒悟:胡服女子多半只是个有头脸的丫头,这汉装的怕才是七夫人。

    果然,不一刻,胡服女子向她们招手道:“还不过来拜见七夫人!”

    二人不敢怠慢,立刻走过来,重新施礼,将适才的话又说了一遍,说完眼巴巴望着胡服女子,盼她转述。

    胡服女子却道:“我劝你们,这些话往后切不可再提——夫人请你们过来,原是奉了大夫人的命,□你们些规矩,老爷回来好学着伺候。适才夫人说了,到了咱们蒙古人家,最不济,该会说咱们的话。就从学说话开始罢!这些日子,你们就住在这里,有什么缺的少的,只管找我小翠。”

    贺林愕然抬头,只见那七夫人正仔细打量她们的面貌,忙又将头垂下。

    半响,听见门响,再抬头时七夫人已进屋去了。

    小翠说了声:“请随我来。”说罢当先向后院走去。贺林迟疑了片刻,万般无奈,只得跟去。

    后房却极为宽敞,桐油漆的窗纸厚实发亮,瞧去十分干净。小翠把房门打开,说道:“二位就住这里,且先熟悉熟悉,待会儿我来请吃饭。七夫人说了,只怕下人们不懂事,伺候不周,因此要与两位一同用饭。”

    说罢笑了一笑,转身向前院去了。

    只见门帘挑起,四个丫头鱼贯而出,一溜儿站齐了,俯下身去同声道:“姑娘好!”原来这里已有人在等候。

    贺林只觉眼前一亮——这四个丫头年龄相仿,衣着亦是一般:都是上身松花色衣衫,下头雪白罗裙,裙底微露出桃红色绣花鞋来。长相并不十分出色,但神态谦恭从容,落落大方,颇有大家风范。与小翠身上那股轻狂气迥然有别。

    这四人名□雨、夏云、秋月、冬雪,各自报了名字,便两两一道,上来替贺林更衣。

    贺林从早起到现在,事事听人摆布,时时恍若梦中,已然失了主意。现下只好听之任之,凭人换上了一身蒙袍,重梳了发髻。

    小丫头十分殷勤,向桌上取了镜子来,在穿衣镜前高高举起,让二人打量后头衣服、头发。

    衣裳换好,已是正午。便有两个婆子来请吃饭。

    兰芽跟着小丫头往前院走,忽然心中一动,悄声向念慈道:“她们不敢放咱们走,可咱们若是自己偷偷逃了,或许未必有人肯追!”

    念慈听了,眼睛一亮,低声说了句:“事不宜迟!”

    二人更不犹豫,堂而皇之在一众丫头婆子面前快步疾走,向院门而去。

    不知是给她们料中底细,还是众人一时惊讶,竟然当真无人喝止。兰芽心中大喜,一边拉着念慈飞跑起来,一边暗想:难怪这七夫人要把我们接到这里,那边小院守卫甚多,显见的不好行事。如今从这里逃出,又换了衣裳,必然容易。

    不料想刚跑两步,一个念头没转完,就见小翠从侧门出来,笑吟吟挡在了二人身前:“两位要去哪里?”

    一瞥之间,兰芽与念慈都看见侧门外头有一名元兵拿着长矛正向里看,登时就凉了心。

    小翠只做不觉,依旧笑着说道:“你们走错路了,跟我来。”

    贺林无计可施,只得跟着小翠,一步步挨到了正房。

    七夫人已坐在桌旁等候,见她们进来,吩咐一句,二人的小丫头便过来搀扶二人入席。

    还没坐下,兰芽便闻见一股令人反胃的味道,定睛看时,桌上菜式不多,只得四样:

    一大盆清水煮的不知是牛肉还是羊肉、一排铁签串着油亮的烤肉,亦不知是牛是马,另两样瞧去也是荤腥,却全看不出模样。

    兰芽自幼不喜食牛羊肉之类,父亲偶尔想吃一回涮羊肉,从火锅到碗筷,都另有一套,从不碰日常之物。且总是拣女儿不在家时才吃。

    兰芽适才在过来的路上闻到马粪气味,已是有些恶心,此刻一大桌子腥膻摆在面前,任她极力压制,终是压不下去,转身干呕了起来。

    念慈忙离座道:“夫人恕罪,她想是一时不太习惯……”

    兰芽呕了几声,渐渐止住,转过身来,看也不敢再看桌上,只抬起了头,看着夫人告罪。

    夫人皱了皱眉,说了一句话。小翠译道:“这饮食的习惯,也该慢慢改正才是。”

    贺林对视一眼,心中齐齐叫苦。不得已,慢慢举起筷子,逡巡几遭,实不知从何处下口。

    一个小丫头低声道:“上茶!”

    二人闻言都是一喜,便见有人拿托盘托了一只极大的铜壶过来,先替夫人倒了一杯。

    茶色白腻,又咸又膻,热气腾腾,却是奶茶!

    那人替兰芽和念慈也倒满了。两人万般无奈,端起杯来,微微啜了一小口。念慈还好,兰芽一个忍不住,尽数吐到了地上。

    夫人脸色立刻有些难看起来,小丫头忙收拾了。

    夫人不再理睬贺林,自己喝了几口茶,各样菜式都搛了几筷,吃得甚是香甜。末了有人送上米饭,拿烤肉的油脂拌了,又混上些葡萄干、瓜子仁之类,夫人吃了两碗。饭毕一语未发,起身自去了里间。

    小翠跟了过去,片刻转出来,传话道:“夫人说了,我蒙古草原没有糟践东西的传统,这些饭菜,请两位姑娘务须用尽了。”

    贺林此刻俱已明白——这七夫人正是要以这种法子,折辱她们。这法子精妙已极,便是那“达鲁花赤”回来,怕也说不出什么。

    兰芽早存死志,苟活至今,只为复仇一念。此刻这般活受罪,不由竟有些盼望“达鲁花赤”早些回来!

    这一顿饭,小翠在旁看着,兰芽只吃了小半碗米饭,一口菜未用。念慈好些,也只吃了三分饱。

    小翠倒也没说什么,只吩咐将残菜端去给小丫头们吃。

    有人上来撤了桌子,四个丫头服侍贺林回后房。略略歇息片刻,一颗心尚未松下,已有一个婆子拿着笔墨上门来教蒙古话。众丫头唤她:“海嬷嬷”。

    彼时蒙古文字才由忽必烈敕封国师“八思巴”创制,许多蒙古贵族男子尚不熟悉,也不知七夫人从哪里找到这么个会写会说、又通汉话的老婆子。

    海嬷嬷生就一副凶相,掷下纸笔,冷冷道:“先学说话,再学写字。夫人体恤你们,说了,一日只学二十个词。只是我老婆子一向不耐烦教导蠢材。听着,一个词我念三遍,念完了你们自己温习,照着这上头的写会了。晚间我来检查,错一个,罚抄“释迦牟尼诵”一遍。

    说罢将桌上白纸铺开,推到贺林面前。

    兰芽看时,上头果然只有二十个词语——长生天、草原、大元朝、老爷、夫人、奴婢等等。每个词语后头注着一个曲曲弯弯、细长古怪的画符,想来便是蒙古文字了。

    到此境地,贺林只得听命行事。只盼混过这一关,那七夫人莫再生出别的花样来。

    海嬷嬷说话算话,果然一个词只念三遍,六十遍念完,开门扬长而去,未再向两人瞧上一眼。

    四名丫环将海嬷嬷送出去,回来端茶递水,磨墨洗砚,倒是周到。一人跟前两个茶碗,茶仍是奶茶,水却是清水。兰芽如逢甘霖般一气儿灌了三碗。
9第九章 忍死须臾(下)
    兰芽天资颖悟,林念慈也是个聪明的。但无奈此时一来心神不宁,二来打心坎儿里厌恶这等事,相对枯坐了一个下午,到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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