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鸡窝-第14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成……”
老母鸡又点点头:“这讨债鬼来得不是时候!”
“……后半夜,兜头给这小鬼捂上一床棉被,又摞上几个枕头。他还噢儿噢儿叫唤,我就一屁股坐上去——”
老母鸡心里一沉:“解放前窑子里收拾个把小杂种不算什么,眼下可是犯法的,漏了馅儿你这辈子甭想出去了!”
“是呀!谁都不知道,要不怎么只判我两年劳教?可是这会儿这小子来索命了!”
“准是鸡窝组号子里阴气太盛,连着死几口子,把小冤鬼招来了。”老母鸡顺音答话,阴阴阳阳神神鬼鬼说了一套,吓得九斤黄浑身筛糠。“别慌,你报个时辰!”
九斤黄报了个“丑”时,老母鸡轮指一掐,掐的是“空亡”,这个卦象亦忧亦喜,卜喜事落空无望,卜凶事落空平安,心知这娘儿们是自惊自吓,没有什么大灾。但是不能告诉她实话,有这个把柄攥在手里,往后她才能乖乖地听我的。便说:“卦象不好,掐的是‘赤口’,表的是赤口白舌,惹是生非,鬼魅作祟。你想,咱们号子里现有个芦花鸡是事儿妈,小鬼儿要是给显个灵,她去汇报了,可不是正应了这个卦?”
鸡窝 十九(2)
“那可怎么好?”九斤黄捂着脸哭得抽抽噎噎。
“你要是真信我,我替你禳解,就没事儿了!”
九斤黄听了感激不尽,跪下梆梆地给老母鸡磕了几个头。老母鸡忙着扶起她,心里暗笑:谁稀罕你磕头?多给老娘几个窝头就行了。
当天晚上,“小鬼”没动静,九斤黄睡了一宿踏实觉,把老母鸡当活神仙,给了好几个窝头,又去找项四姐商量偷点什么好东西来报答老母鸡。好东西还没偷来,“禳解”又不灵了,晚上“小鬼”找来个伴,一递一声在窗根儿下哭到天明。鸡窝组全炸了,谁也不敢进这个号子。鸡窝组闹鬼成了女劳教队一大新闻,用不着芦花鸡去“赤口白舌”汇报,队部就知道了。
皮队长不信鬼神,认为这帮女劳教分子捣蛋,晚点名后叫上小郎坐在三组号子里捉“鬼”:“要是没鬼!你们都得好好检查!”
“小鬼”可能也怕公安人员,一直到凌晨三点都没出声。众“鸡”们因有皮队长这位女“钟馗”坐镇,壮了胆;又因连日没睡好觉,居然都睡着了。皮队长听着周围一声声的打呼噜,有点犯困,站了起来,戴铁戒指的手掸了掸裤子,说道:“妖言惑众,尽胡说!”招呼小郎:“咱们走!”
“再呆会儿,天还没亮呢!”小郎值惯了夜班,倒没打盹。
“你守着,有情况来报告!”
皮队长回到队部,铺开被子,刚脱下一只鞋,便听得小郎在门外唤道:“来了!来了!”开门见小郎紧握住一根粗木棍,这时三星已斜,小风刀子似的刺人,四处黑魆魆的,皮队长头皮有点发麻,顺手拿起枕边的小手枪。
“要不要叫两个武警?”同屋住的三王队长坐起来披上褂子问了一句,她与皮队长虽然有疙瘩,但毕竟是女劳教队的管教人员,队里出这么个大事,自己不出来眯着不是事儿,万一有什么意外,也脱不了干系。
“好吧!你去叫!”皮队长对小郎一点头,“咱们走!”
“小鬼”仗着天黑一点不怕,在小铺下噢儿噢儿哭得正欢。众“鸡”在大炕上吓得挤成一团,九斤黄又怕“小鬼”索命,又怕自己的杀子罪露馅儿,急得几乎昏倒。幸亏“小鬼”不会说话,没有像《包公案》里的鬼把她的臭底儿抖搂给皮队长。三位女公安加上两位武警把号子堵得满满当当。皮队长举着小手枪,小郎擎着大木棍,三王队长拿着一根电警棍,武警们哗啦啦拉开枪栓,齐声呼喝:“出来!”
“小鬼”们只是凄惨地哭泣,不肯出来。一个武警不信邪,喝道:“扒!”
霸气书库(www。87book。com)好看的txt电子书
七手八脚把小铺拆开,稻草、砖头一块块一抱抱扔向院子。最后在墙犄角发现了“鬼”。武警两脚踢出两个卷成球的东西:
一对正在度蜜月的肥大的刺猬!
鸡窝 二十(1)
秋收拖拖拉拉一直到十一月底才算完,稻子、玉米、豆子……农场种的五谷杂粮成熟的日子都错开了,充实了女囚劳动改造的“课程”,忙得她们脚丫子朝天。十一月几乎阴沉了一个月。太阳忙了一春一夏一秋,请假盖上云朵絮成的厚被睡大觉。失去他老人家热辣辣的关怀,霉菌小虫大量孳生,纷纷向割下来的庄稼进攻,争夺人类的劳动果实,这又给女囚添了许多活儿。在这大忙季节,谢萝却足足歇了一个星期的工。不是优待,留在院里她也没闲着。皆因鸡窝组有三个“鸡”到日子了,需要提前总结,但是都不会写。九斤黄和柴鸡从来没和苍颉老头打过交道,一个大字不识;澳洲黑的右臂虽然还在,可是脑瓜里好像缺少什么零件,对一切都冷冷淡淡。鸡窝组的组长芦花鸡倒是能写,可是人头太次,皮队长布置叫她代笔,几天过去了,没人对她吐一个字。
“这帮劳教分子真不识好歹!不想出去吗?”皮队长烦极了,真想不管她们,不写总结就继续劳教。但场部不允许,来人催了好几次,皮队长着急上火,嘴上长出一溜燎泡。
“怎么了?”坐在大门口的方队长问她。“风雷激”的那位头儿一阵风似的在慈渡劳改农场点了一把火,又没能耐维持下去,这把火续不上“柴”没多久就灭了。他带着那一派的部下撤回城里。这时方队长已能拄着拐下地,皮队长便向场部建议让她来女劳教队看大门,腾出小郎可以下地带队。方队长在慈渡工作有年头儿了,上上下下都熟,对头一走,没人跟她为难,皮队长的意见很快通过。瘸了一条腿的方队长就得了这个差事,天天坐在铁丝网缠护的大门前值班。从中队长沦为值班员,方队长一点不在意,至少表面上没闹情绪。有什么可闹的?中华大地天翻地覆,高高在上的关进监狱的不知有多少,没打死你就不错,老伴王政委便是在“风雷激”那一派的手下咽的气。可是这位老公安真怪,腿断了,老伴被打死了,她系在慈渡劳改农场的那颗心却没有断。一双炯炯发光的大眼睛仍像探照灯似的扫着女劳教队每一个角落。皮队长戗了她的行,她不但不嫉恨,反而伸出手来帮这年轻人一把。
“不会写,又不肯叫人代笔,花岗岩脑袋死不改悔!”皮队长气得说话无头无脑。
“你叫谁代笔?”方队长当了多年的中队长,每个女囚的案卷都印刻在她的脑子里,一听便知说的是鸡窝组。等到听说皮队长安排的是芦花鸡,便笑了:“瞧你找的这个人,芦秀慧在三组吃不开。别瞧她咋呼,尽说瞎话,组里没人理她,都防贼似的防着她,哪敢叫她代笔?都怕她笔下不老实害人。要我说,你不该让她当组长,造谣说谎的人只能给政府帮倒忙!”
“不能吧!芦秀慧的成分是城市贫民,不会跟政府作对!”皮队长十分迷信成分。
“贫民就全好吗?好怎么会上这儿来啦?”方队长不同意,“我看这个芦秀慧相当厉害,春天接见的时候,司空丽揭发了她,秋天司空丽的胳臂就断了。那天谁在司空丽背后运稻捆?是芦秀慧吧?哼!”方队长没说下去,她心说:要是我在场,一定要调查个水落石出,公安人员是干吗的?就是查清坏人坏事!怎么能马马虎虎?
皮队长被这位老前辈说得半信半疑:“芦秀慧有这么坏吗?顶多夸大事实。三组还能挑谁当组长?没有马只好用驴。偏偏又遇上写解教总结,怎么办?”
方队长提醒她:“谢萝以前是三组组长,可以叫她代笔。”
代笔写解教总结跟在邮局门口代写书信大不相同。代写书信是对方说什么写什么,加上抬头称呼、结尾问候署名便完事大吉。解教总结要写收获,写保证,写努力方向。柴鸡和九斤黄茫然望着谢萝,都没听懂她的问题,说道:“随便你怎么写,反正咱在劳教队没犯大错,政府不会不放咱!”说完便趁芦花鸡不在场,两人滚到一个被窝里鬼混,吱吱咯咯地一阵浪笑后不知哪一个曼声唱起一首当时流行的歌曲,只是把里边的词都改了:
“……七沟八梁一面坡,
浑身是肉平展展,
……
跟我一被窝——
给你两毛钱——“
唱完又商量,出了铁丝网当“二劳改”也不错,劳改农场男多女少,怎么样“耍仙人跳”、“打虎放鹰”;怎么样“空手套白狼”。听得谢萝一头雾水,以为她俩出去要改行练杂技或者去打猎。
问到澳洲黑更绝:“收获?断了条胳臂!方向?老残队!”谢萝敢这么写吗?三篇总结还不能一模一样,她挖空心思捉摸炮制,足足花了一个星期才完工,比五十年代她在报社当记者写十条新闻还费劲。
上午十点多钟,谢萝拿着誊清的总结向队部走去。皮队长十分挑剔,头天晚上来看了一次,嫌总结的格式不对,用红蓝铅笔打了许多杠杠,吩咐重抄一遍。三篇总结六千多字,足足折腾了谢萝一个晚上半个上午。
大门口坐着方队长,身旁放着一副木拐。阴霾的天空、黄叶、铁丝网衬着她的蓝布衫和花白的头发,显得那么悲凉。这位昔日的中队长失去了过去威风凛凛的气概,倒缩短了她和谢萝之间的距离。她拉了拉盖着断腿的棉大衣,说道:“等一会儿,皮队长上场部了,马上回来。这总结得让她看看。”
鸡窝 二十(2)
连三篇解教总结都不敢拍板通过,谢萝立刻体会到方队长目前的处境,便乖乖地站在铁丝网旁边等着。
“黄春花和柴凤英还‘鳔’在一起吗?”方队长大概觉得太沉闷,找了个话题。
“还那样。”谢萝应了一句没再多说。人家快解教了,没必要汇报她们,这种缺德事谢萝不想干。方队长好像看透了谢萝的心事,嘿嘿冷笑一声。一阵冲动迫使谢萝冒出一句话:“方队长,您说说,我有哪点不如她们,为什么现在还不能解教?”
问完,她就后悔了。这句话她问了有四五年,结果总是挨几句莫名其妙的呲儿。对方态度好一点的回答:“上头有规定不放你!”问烦了就说:“问你自己!右派帽子是你自己戴上的!”有一回正赶上方队长不痛快,撇着嘴皱着眉说:“抱怨什么?每次运动好比上班车,立场不稳的就得刷下来,只要一趟赶不上,趟趟都赶不上。不能解教?怨谁呀?只能怨你自己。”说得谢萝更糊涂,不知自己到底犯了什么罪行比小偷妓女杀人犯更严重,需要无期劳教。但是这一次奇怪,方队长没说这些刺人的话,只是长长叹了口气。
地位改变了,观点也就改变。方队长在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以前是响当当的贫下中农老革命,在知识分子面前有一种先天的优越感。反右斗争时期,她弄不懂“右派言论”到底反动在哪里,只知道“上头”说他们是反革命就一定是。她对反革命的概念是以“地主”来定格的,因此对于谢萝这种右派,她一向认为是跟地主一类的东西罪有应得。“风雷激”造反派一顿打,打醒了她。她觉得“上头”的话并不正确,老伴王政委和她在农场辛辛苦苦地干,连星期日都不休息,犯了什么罪?就算替犯人去领药,也是按政策办事,没有落自己的腰包。这便是错误,便是罪行,便成了“混进革命队伍的阶级敌人、走资派”?什么事情都要等到落到自己头上才会认识清楚。方队长躺在床上养伤的时候前前后后想了个透,她的分析能力有限,但是越是头脑简单的人对是非辨别得越清。她只需确定是与非的标准,就能运用到任何方面。比如现在谢萝提出的问题,她立刻想到老伴王政委。谢萝的案卷她看过,参加革命的年头跟老王差不多,罪行也就那几条,和“风雷激”加在老王头上的也差不多。明摆着是不知得罪了哪个“神”,趁着反右斗争报复一下子。不过她不能把这些想法告诉谢萝,只是含含糊糊说了三个字:“等着吧!”
“等到哪一天呢?我已经劳教八年多了!”谢萝幽幽地说。
方队长听出谢萝没说出口的那一句“我冤枉啊”。她暗想老王临死的时候喊的也是这句话。算你运气,关在铁丝网里,上头有令不准冲击劳改单位,要是在外头,你还有这条命?她又含含糊糊应道:“得了!就在这里等着吧!”
霸气书库(Www。87book。Com)免费TXT小说下载
谢萝听到她着重吐出的“这里”两个字,不太明白,但是想起伙房老头送饭时悄悄说的“批斗会”,便觉得方队长话里有话。
总结送上去,九斤黄和柴鸡天天掰着指头数日子。老母鸡和芦花鸡都得再呆一年。芦花鸡表面没事人似的,淡淡地看不出想什么,心里却在咬牙切齿:春天的计划如果成功,她早出去了。一寸光阴一寸金,几个月下来少挣多少金钱!青春一去不再来,窝在这里浪费多少青春?两个使绊的仇人,一个死了,一个残了,都难解她心头恨,她天天一言不发,盘算新的计划。
老母鸡是劳教队的“虫儿”,有人出去等于开辟一条新路子,不能放弃。这几天她和九斤黄、柴鸡打得火热,密谈了好几次,不知布置下什么任务。柴鸡老实,一一应承。九斤黄烦了:“这么多事儿,我记不住!”
“过了河就拆桥呀?”老母鸡连连冷笑。
“不是冤鬼,是刺猬……”九斤黄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那也是禳解了变的!刺猬、黄鼠狼、狐狸、耗子……神通大着哩!”
九斤黄眯着眼仰着脸:“姑奶奶不怕!”
“小鬼的事露了,你怕是不能上这儿了!”
“上哪儿?”
“谋杀!得判十年以上劳改!”老母鸡轻描淡写甩出这张王牌。九斤黄立刻软了:“得!得!得!您老交待的事我还能忘了?”
“是啊——咱俩的交情不是一年啦,水帮鱼,鱼帮水,总有用得着的时候!”老母鸡说得十分和蔼可亲,眼睛里却一闪一闪露着凶光。
鸡窝 二十一(1)
皮队长做事就是快,总结送上去几天以后,早出工时,女劳教队留下了一批人,包括鸡窝组的三个。九斤黄和柴鸡满脸红扑扑,兴奋极了,不住地向出工队伍里的“相好”使眼色做手势,表示各种说不出口的心意。项四姐盯着九斤黄,绞尽脑汁去领会她的“哑语”,大笨象似的点着头,一下子踩着前面那位的脚跟儿,两个跌做一堆。院子上空回荡皮队长的女高音:“做什么鬼脸?不想走就留下!”
芦花鸡鄙夷地看着她们,心想:什么了不起?不过是换一个地方关着罢了!但是鄙夷中夹杂着羡慕,撇着嘴说葡萄酸的狐狸也知道:换了个地方,活动范围大了,许多计划实现的可能性也大了。
大队伍出了大门,皮队长开始训话念解教名单,一个一个检查行李。这些手续其实都是例行公事,一般看看就过去了。但是查到柴鸡的包裹却出了问题:几件粗布衣裳中出现一件碧绿的织金纱衣。皮队长拿起来细细端详,她并不知道这件纱衣的故事,只是出于女性爱美的天性,觉得它闪闪发光真漂亮。九斤黄的高兴劲儿顿时没了,暗暗埋怨这位姑奶奶:怎么不把这件衣裳穿在身上?万一皮队长问起衣裳的来历,万一认得这件衣裳的人站出来作证,可就麻烦了。回头瞧瞧柴鸡依然两片大红脸蛋笑嘻嘻地面不改色,皮队长问:“这件外国衣裳哪儿来的?”
“朋友给的!”柴鸡回答。
“你还认得外国人?”
“我不认得,朋友认得。”柴鸡不慌不忙。
九斤黄紧张得出了一身冷汗,但是所有到日子的女囚没有一个揭发这是白勒克的衣裳,第一个说出这件纱衣来历的澳洲黑,两只眼珠盯着墙角一块惨绿的青苔发呆,木头人似的对周围一切没有反应。瘸了一条腿的方队长正在使劲拉着那扇大门,大门是用几根粗大的圆木缠上铁丝网做成的,分量不轻,方队长全部精力都放在门上,没空注意这边。她认为这边有皮队长负责,不必她来操心,她的责任是关好大门。
皮队长挥挥手,柴鸡赶紧包上包袱。
“下一个!”皮队长心想场部已经批准她们出去,女劳教队没听到有人丢什么外国衣裳,这些妓女的交游太广,没法弄清,算了。
九斤黄悄悄把柴鸡拉到一边:“你真够贼大胆的!”
“怕什么?白勒克埋了她才来的,她没见过这件衣裳。”柴鸡在九斤黄耳朵边嘀咕。九斤黄觉得不能小看这柴火妞,表面上傻呵呵,肚里有个准主意,以后跟她共事真得留个心眼。
新生的女“二劳教”走出铁丝网大门已快到晌午时分,门外土路上挤着不少男工,相形之下往日这时候最热闹的食堂倒显得格外冷清。他们歪着脖子斜着眼挨个儿打量扛着铺盖卷拎着包裹的女囚,有点像逛商店看展览,又像在集市上挑选牲口,毫无顾忌地大声议论:
“这一个不错,水色好,有红有白,一身肥膘……”
“价码也不会低,摸摸自个儿的钱包再挑!”
“哈!来块排骨……”
“是个女的就行,好赖能成个家,回去有个热被窝,吃上口热饭……”
说话的多半是单身,想趁女囚刚出来两眼一抹黑不知行情的时候捞一个。议论飘进女囚的耳朵,大多数红着脸低下头,只有九斤黄像上台亮相的草台班戏子,挺起丰满的胸,扭着圆实的臀,斜着眼乱抛眼风。男人看她,她也在看男人,她挑的不是模样好丑,而是从穿着打扮上估量对方的钱包。但是嘴里却假正经地骂骂咧咧:“去你们的吧,谁看得上你们这帮土老冒……”
男工们一直把女囚送进“二劳改”女号,还扒在窗口旁偷看管理她们的女队长安排铺位分发饭票……女囚出了铁丝网又得适应许许多多新规则,犯一项照样得进禁闭室。直到她们陆陆续续捧着饭碗上食堂,他们才一窝蜂地跟着往食堂拥去。
霸气书库(www。87book。com)txt电子书下载
只有一个人依然蹲在女号门口,他一个个仔细端详释放的女囚,没找到要找的人,失望了,两只手支着两个小凳,艰难地往马号爬。
“老吕,今儿有疙瘩汤,要不要给你捎一碗?”说话的是马号组长。
他点点头,靠着小凳去掏饭票。乍一见,谁也认不出他是春节舞台上的“李玉和”,又黑又瘦又脏,头发和胡子长得连成一片,挤得那张脸只剩一条。掏饭票的手糊满泥,指甲都坼裂了,刚才他就是用这两只手代替脚走回来的。饭票没有几张,这里的饭也吃不长了,早就通知他上老残队去报到,他没有走,为的是等笪修仪(烧鸡),他算计她应该是这一批解教。如果等着她,向队长申请一块儿去,修仪看在过去的情分上,不会不照顾他的。但是为什么她没有出来呢?她会不会又犯了什么事延长劳教期了?
“吕布”支着两个小凳慢慢往前挪着,背后响起一片脚步声,跑来两个女工。他抬头一看:一胖一瘦,好像在葡萄园见过,跟笪修仪一个组的,连忙招呼:“哎!笪修仪怎么没出来?”
瘦的那个站住脚,两片大红脸蛋挂搭下来,疑疑惑惑地说:“谁?笪修仪?你是问烧鸡?”
胖的那个拽了她一把:“快走,理他干啥?这人怎么矮半截?怪吓人的!”
两个嘻嘻哈哈地向食堂跑去。
矮半截?不久以前他站起来比所有人都高一头。但是现在他永远站不起来了。那一顿乱棍打断了他的腰椎,他连双拐都没法拄,永远只能靠两只手走路了。
鸡窝 二十一(2)
那天,他恢复知觉后发现自己不在烧鸡家里,周围一片漆黑,伸手去摸,身旁都是水,湿不叽,臭烘烘,不知是什么地方。他想欠身坐起,但一动就是一阵剧痛,只好躺着。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有人开门,叭地一声拉着了电灯。这才发现是个厕所,他就躺在尿池旁边。
“起来!”来人命令。
他起不来,屁股上挨了一脚,震动了腰伤,他大声呻吟叫痛。
“别装死,刚才还那么厉害,这会儿又不能动了?起来!”又踢了他一脚。
任凭来人怎么踢怎么拽,他都起不来,不能自己走道了。造反派直挠头:头儿要审讯,又不能在瘟臭的厕所里过堂!扭头跑回去叫了个帮手,两人嘟嘟囔囔把他的十八代祖宗都骂遍了,摔摔打打地抬他出去。即使坐这不要钱的“担架”他也受不了,疼得他浑身冒汗。走进一个灯火通明的房间,抬他的人砰地把他扔在地下,赶紧出去洗掉手上粘的尿液。
这一扔,他又差点疼晕过去。有人踢了他一脚,他才醒来,在满眼乱飞的金星散去后,他看到一片灰白的天花板。灰白的旁边出现一堆绿色,是两条裤腿奇#書*網收集整理。一个戴着绿帽的脑袋俯视着他:“你是什么人?姓什么?叫什么?”
审问得很细,在问清了他的姓名、年龄、籍贯以后,又查问了他的历史,为什么会进慈渡劳改农场。
“你原来是个双料货,右派加历史反革命,应该对你进行专政!”
“我已经释放了,这次是请假进城的,我有证明……”
“你上姓笪的那个破鞋家里去干什么?”审讯者最关心这一点。笪修仪与他们对立那派的头头乱搞男女关系被丈夫捉了奸,这才促成他们夺权胜利,他们当然担心那一派东山再起,对笪修仪家里的动静也就十分关心。
“我跟她丈夫是好朋友。”
“胡说!你别拉扯上革命群众,他早就反戈一击跟笪修仪划清界限了,会跟你这个反革命是好朋友?”
“小老板变成革命群众了?”这简直成了天外奇闻,“吕布”忍不住冷笑一声。
“谁是小老板?他怎么是小老板?”审讯者惊异了,他刚到这个单位不久,了解的情况不多。
“吕布”也惊讶对方的无知,他没必要包庇小老板:“既然你不仁,莫怪我不义!”便详细介绍了小老板的家史:西北有名的大财主,祖上就开了无数银号钱庄,到他这一辈又贩卖烟土。解放初期他家还开铺子做买卖。说他是个“开明资本家”还有点谱,说他是“革命群众”太搭不上边了。
最最厉害的是亲朋好友的揭发,审讯者听“吕布”说得有鼻子有眼,合情合理,连卖烟土到哪儿去打通关节都说得清清楚楚,不由得不信:“这家伙连开明资本家也不能算!贩卖大烟算哪门子开明?”
阶级敌人混进革命组织可不是件小事,要是被对立面知道,本派还能站住脚?造反派们先不忙收拾逮来的反革命分子,速速派人四出调查取证,肃清革命组织内部要紧。小老板做梦也想不到,害人不着害自己,搬起石头打的是自己的脚,巴巴儿地送一个对自己的底细了解得底儿掉的知情人去揭发自己。
第二天半夜,厕所门开了,又推进来一个人,扑通一声跌在流满屎尿的地下。“吕布”从呻吟的声音认出是小老板。
小老板挨了顿狠打,不过没打断腰,还能动,哼哼了一会儿,坐起来伸手乱摸,想了解自己来到个什么所在。一把摸到“吕布”的腰,疼得“吕布”大叫一声,小老板吓了一跳,立刻听出对方是谁:“啊!老弟,你也在这儿?”
“是你?老兄,你怎么也来了?”“吕布”假惺惺地应道。
霸气书库(Www。87book。Com)免费TXT小说下载
“咳!时运不济……哎唷,哎唷!”小老板不知打坏了哪里,又疼得直叫唤。
这一对“兄弟”心里都明白怎么回事,但是嘴里全不挑明,姓贾的遇见姓贾的,支的都是假招子。两人互相问候伤在哪儿,疼得怎么样,要被不知内情的外人听见,准以为他俩是亲兄弟,起码也是亲如兄弟的好朋友。
“哦!你的腰打断了?不能动了?”小老板嘴里连连啧啧作响,表示同情,心里十分解气,说完便窸窸窣窣不知干些什么。
“吕布”马上后悔不该把实情告诉这位心狠手辣的“兄弟”。窸窣声停了以后,他发觉小老板悄悄爬到他身边,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脖子里套上个什么东西,越勒越紧,他顿时透不过气来。“吕布”到底年轻时练过功,下半截瘫了,两只手还是比小老板有劲。在这生死关头,他一只手拽住脖子上的绳套,另一只手在黑暗中乱打。打中了,打中了,小老板疼得大声呻吟,松了手,“吕布”喘过气来,大叫救命。
厕所里突然那么热闹,造反派以为犯人要逃跑,提着大棒子赶来。开了灯,发现两个人在拚命,照着他俩没头没脑地抡开棒子。打的都是压在上面的小老板,他哼哼一声,慢慢放了手,滚到一边去。这时,“吕布”看清,勒在脖子上的是一副黑鞋带,忙解下来举着:“他要勒死我!”
“喝!想灭口啊?”造反派踢了小老板一脚,“起来!走!”
小老板赖在地下不动弹,又挨了一脚,还是不动。
“打晕了,泼冷水!”
两桶水一泼,还是没动静。泼水的人弯下腰细看,小老板额头正中裂开一道大缝,已经断气了。
鸡窝 二十一(3)
“吕布”捡回一条命,他悟出一条真理:害你的总是你身边亲近的人,救你的往往跟你素不相识!立场坚定的造反派误打误撞救了历史反革命分子,并不是行善,两天以后,“吕布”作为“逃犯”被送往公安局。这一来又等于救了“吕布”。本来在又阴又湿的厕所里,“吕布”的伤很快恶化,有可能全身瘫痪。到了公安局,查明不是“逃犯”,便给他治疗。回到慈渡劳改农场人地两熟,自然比在局里更强。他慢慢恢复过来,能够下地了,但是他站不起来,永远只能“矮半截”了。
马号组长端了一碗热腾腾的疙瘩汤来了:“老吕,进屋去吃还是在这儿?”
“就在这儿吧。”他还不死心,想找个女工问问烧鸡的下落。
截瘫的“吕布”不能坐起,如果啃干粮还能一手撑着上半身,一手拿着啃;面对着一碗滚烫的汤,一只手端不了,两只手又没法端,只得把碗放在地下,趴到碗前一口一口地舐。马号组长看不过眼,过来端起碗试试温凉说道:“得了,我喂你喝!”一边一勺勺喂他,一边又说:“你不如申请回家,让家里人伺候。到老残队,你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我家里也没人啦!”“吕布”咽下一口汤恹恹地说,“帮我个忙,行吗?”
“行啊!”
“打听打听有个叫笪修仪的女工怎么没解教?”
“打听你的老相好吗?对了!找到她来照顾你!我这就去!”马号组长挺热情,看见从食堂那边远远走来两个女工,赶紧把碗放下,起身迎上去。
来的是九斤黄和柴鸡,她俩在食堂里到处搭讪说笑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