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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门开-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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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寻找昨天
在我很小的时候,邻居住着一位独臂将军。空荡荡的袖管,使他肩头的 将星更增添了神秘的光泽。
一次,我站在他脚边。仰起头,像仰望着一座高山。“你怎么只有一支 胳膊?”
“被子弹咬去了。” “子弹有牙吗?” “当然有。”
将军的笑容灿烂极了,没有一丝阴影。 这也许就是我最初认识的昨天。 它使一个完整的人变成了残疾,也使一个普通的人变成了将军。 我说不清它究竟是残酷,还是仁慈。
当解放军出版社把创作长篇报告文学“解放石家庄”的选题交给我,我 才有机会走进昨天的世界。
叩响一扇扇将军的门,用纤细的手推开他们记忆的窗;走进一家家图书
馆、资料室,在浩瀚如沙的文字里淘金;来到不知换过多少茬士兵的连队, 面对褪色的战旗,张开想象的翅膀;
漫步昔日铁马金戈的沙场,静静凝眸坠入山巅前那一轮燃烧的残阳,任
思绪随风飘荡??
一个偶然的机会,在 301 医院的高干病房里,我与一位陌生的老人邂逅。 有人告诉我,他就是石家庄战役中 3 纵 7 旅的旅长易耀彩。想不到,踏破铁 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悄悄地打量着他,满头青丝,精神矍铄,与我先前见到的那些老态龙
钟的将军截然不同。老人笑着让我猜其年纪,我有意打了个埋伏,“大概不
到 70 吧。”老人听罢,开怀大笑,笑声中荡出一种孩子般的满足和天真。 因我已买了出差的机票,于是约好,回来后就去采访。老人欣然应允。
“我等着你,到时候一定给你好好摆摆龙门。”两个月后,我从外地返京,
正准备去采访易耀彩将军时,却被一张报纸冻僵了步履—— 刺目的黑框镶嵌着将军那张英武的脸庞,深邃的眼睛望着所有注视着他
的人,微微绽开的嘴角似乎含着某种遗憾??他走得那么突然。 他把他的昨天带走了,他把他所知道的 7 旅带走了,带进了那个令人无
法寻觅的黑框??
不停地奔波。 不停地采撷。
不停地面对报纸上那一个又一个刺目的黑框伫足长嗟。采访本变得越来 越沉重,堆积在脑子里的却是一砣砣浓得化不开的色块。
这天夜里,我做了个梦。 那凝重的色块奇异般地化开了,变成了一幅画。我久久凝视着画卷,在
梦中寻找过去。
暮秋的阳光,不像夏天那样炽烈,也不像冬天那样惨淡。高耸入云的石 家庄解放纪念碑,犹如一柄被战火锻造的利剑。疾驰的战马,“咴咴”嘶鸣 着踏过历史的尘烟。骑兵高高扬起的披风,像胜利的旗。
我独自在纪念碑前沉思。 每一座纪念碑,都是一枚历史的书签。
但愿它能为我导航,驶向被漫漫迷雾包裹着的海洋。我把手轻轻放在光 洁的大理石基座上。
它醒来。缓缓地转动头颅,让阳光扫过微微发涩的记忆。无声地和我交
谈。
谈成功与失败。 谈毁灭与永恒。 谈昨天与今天。 谈战争与和平。 谈得好不投机。
忽然,一个稚声稚气的童音打断了我们的交谈。 “妈妈,这个人是不是佐罗?”一个胖胖的小男孩走过来,指着那尊青
铜雕像。
“不是,那是解放军。” “不对,就是佐罗!就是佐罗!” 年轻的妈妈不再言语。 我却从那童稚的话语中感到一阵莫名的苍凉。 不由得想起了发生在这个城市里的一件事。 公共汽车上,一个小偷被捉。
惶惶然,小偷丢开赃物,掏出匕首,朝着那宽阔的胸脯猛扎下去。
车厢里一片死寂。 几十名乘客(包括被窃的失主),全都悄悄地背过身去。英雄的血,在
地板上溅开一片殷红,却始终未能唤醒那一车麻木的灵魂。
那汽车恰恰就从这纪念碑旁驶过。
我从纪念碑基座上走下来,走向与纪念碑紧紧相依的大石桥。弯曲的桥 身使人想起老人的脊梁。
桥头,一个瘦瘦的中年人,正蹬着梯子,专心致志地往那刻好的字里抹 金粉。
这座桥,已被列为石家庄市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耀眼的阳光,铺在被金 粉勾勒的字上,折射出一片灿灿的金黄。遗憾的是,参观的人少得可怜,其 魅力远远比不上石家庄附近仿照《红楼梦》营建的宁国府和荣国府。
桥上的四尊石狮子,仿佛也因寂寞而显得无精打采。它们是那场战斗的 见证。那伏尸喋血的场面,它们永远也忘不了。可是,似乎再没有谁想静下 心来听听它们的话语。
从桥边走过的人,都步履匆匆,一张张脸上充满着梦想、期望、欢乐。 历史,被岁月冲淡了痕迹。 一辆公共汽车在离我不远的车站停下,我紧跑几步,跳了上去。我不知
道它的起点和终点,也不想打听。
窗口像流动的画廊,画面不停地扑过来,移开去,一幅又一幅。高耸的 饭店。
繁华的街道。 恬淡的田园。
车轮在纵横交织的马路上旋转。 碾过闹市。 碾过郊野。碾过色彩斑斓的经济开发区。 碾过矮小的火柴盒似的旧宅院??
再也看不到昨天那累累的弹壁;再也听不到昨天那尖利的枪声,再也嗅 不到昨天那扑鼻的血腥??
昨天,在经历了战火焚烧之后,已经属于另一颗恒星。一位当年指挥过 石家庄战斗的将军,故地重游时,竟迷失在丛,林般的楼群里??
“下一站,烈士陵园。” 我的心突然被触动了,急忙站起来,挤到车门口。
陵园里静悄悄的。 苍绿的松墙神情凝重,水泥铺成的地面铁灰一片,一排排墓床枕着金色
的黄昏,格外安宁。
几只蹦蹦跳跳的小鸟,忽而飞上树梢,忽而栖落墓碑,撒下几串啾唧。 三五个捧着书本的少年,来来回回地走动着,像是在背诵什么,却听不
到声音,只有那水红色的衬衫,为这黯淡的基调揉进几枚鲜亮的音符。
寥寥几只花圈,不知是什么时候摆放的,上面的花朵早已枯萎,不时被 风衔走几个花瓣,飘得很远很远。
倒是那些不甘寂寞的野花,一簇簇,一丛丛,点缀在墓地周围,像彩色
的星星,啄破了灰濛濛的沉寂。 我默默地在墓地徜徉,希望能发现什么。 解放石家庄时,据不完全统计,有名有姓的牺牲者就达 1350 人。
忠魂长眠无语。只有那悲壮如血、燃烧如火的精神,像巍峨的纪念碑,
在后人的心中冉冉升起。
作者简介
马继红 1954 年出生于北京。1969 年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曾任卫生 员、护士、新闻干事。1974 年开始业余文学创作,著有报告文学集、散文集、 长篇纪实文学、长篇报告文学 5 部。1980 年作品获全国优秀报告文学奖。现 为总后勤部专业创作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诗学会理事。
马春林 1950 年出生于北京。1968 年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曾任战士、 新闻干事。1977 年开始业余创作,主要以报告文学、影视剧本为主。著有长 篇报告文学《黄金与十字架》、报告文学集《天下第一兵》。创作的电视剧 有《五彩贝》、《军旗下的红十字》、《太阳树》、《核桃人》、《红土地 的呼唤》等。现为解放军报社军事编辑。
石门开
第 1 章 兵败大清河
历史有时像一枚硬币,当它把辉煌的一面展示给你的时候,你千万 不要相信,另一面也同样辉煌。
战车的轮子
天闷得出奇。 密匝匝的高粱地里,响起一片“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声。 高粱已经成熟,丰满的穗头似沉甸甸的头颅,压得挺拔的高粱杆不住地
轻轻晃动。空气中弥散着高粱成熟那特有的苦涩微甘的气味。 嚓啦啦。
嚓啦啦。 一双双疲惫的脚从地里蹚过去,柔韧的叶片被折断,纤细的高粱杆在断
裂中呻吟。深绿色的汁液浸出来,地上像铺了一层绿毡。 没有人说话。只是偶尔不知谁的扳机触碰到什么物件上,发出一两声短
促而刺耳的声响。
这是晋察冀野战军 4 纵 11 旅的一支部队,奉命向平(北平)、津(天津)、 保(保定)交界的大清河开进。
营长胡立达停住脚,扯下帽子,攥在手里,像攥着一把揉碎的树叶。
他忧郁地望望天空,乌黑的三团疾速地翻滚着。那形状,使人想起古战 场上奔驰的战车。乌黑的车轮,乌黑的车身。
一阵沉雷滚过,似车轮摩擦大地时发出的轰鸣。
同一时间。 陕北窑洞里,一双充满魅力的眼睛微眯着,也在注视华北大地上的这驾
战车。
他在地图前已经站了很久了,弹落的烟灰在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 晋察冀,这毗邻东北、山东、晋绥、晋冀鲁豫四个战略区的丰腴大地,
这贯穿平汉、同浦、陇海、平绥数条大动脉的咽喉要塞,这容纳着北平、天
津、保定、唐山、石家庄、张家口等重要都市的战略腹地,从解放战争一开 始,便成为国共双方争夺的焦点。毛泽东的目光朔流而上,一直追溯到几年 前的那次重大转折。
1945 年秋。 当日本外务大臣重光葵拖着一条笨重的假腿,双手哆嗦着吃力地登上泊
干横滨的“密苏里”战舰,在投降书上签字的时候,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司令 朱德接连发出七道进军令,命令各解放区部队依据波斯坦公告规定,向附近 城镇及交通要道的日军发出通牒,限期交出全部武器。
遥居西南的蒋介石,岂容大半个中国落入共产党人之手。在美国政府的 干预下,蒋介石火速调遣精锐部队,向被解放军包围的城镇、要道推进,抢 地盘,抢城市,抢胜利果实。大规模的空运,即使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也 属罕见。
一夜之间,几十万伪军摇身一变,成了“国军”。 与此同时,蒋介石致电日军总头目冈村宁茨,让日军在国民党受降前,
做“有效的防御”,致使不少解放区部队不得不含恨撤离已包围并一度占领
的大中城市。
雾都 8 月,毛泽东赴约来到山城,参加国共两党对等的谈判。蒋介石以 为毛泽东不敢来,但他来了。有人会设圈套,有人敢进圈套。设圈套者最终 未必能网住别人,进圈套者则最终撕破这圈套从而更磊落地展示自己。
险棋一步,大勇者胜,大智者胜。 在谈判中,蒋介石提出了“统一军令”和“统一政令”的口号,想惜此
取消人民军队和解放区民主政权。不少人也跟着叫喊“不要另起炉灶”。毛 泽东幽默地回答:“不要另起炉灶的话,我很赞成,但是蒋介石得要管饭。 他不管我们的饭,我不另起炉灶怎么办?不是我们要另起炉灶,而是蒋介石 的炉灶里不许我们造饭。”
事后,蒋介石找到周恩来,“盼告诉润之,要和就照这个条件和,不然, 请他回延安带兵来打。”
毛泽东闻之,朗然一笑,“现在打,我实在打不过他,但我可以用对付 日寇之办法对付他,他占点线,我占面,乡村包围城市,莫看我们只有几十 万条破枪,试看鹿死谁手?”
一席话妙语连珠,又无疑高屋建瓴。
1946 年初。 当毛泽东和蒋介石代表双方,终于在《国共两党停止军事冲突协议》上
签字的时候,国际舆论却出现了明显的偏颇。
美国总统杜鲁门致信即将来华调停的特使马歇尔上将,“我特别希望你 说服中国政府,召开一个包括主要党派代表所组成的全国会议,以获得中国 的统一,同时实行停战。特别是华北要实行停战??”
于是,由马歇尔、周恩来、张治中代表三方签订了停战协定,并同时成
立了“北平军事调处执行部”,负责处理国共双方在各地的——只一~军事 冲突。
执行部就设在旧北京饭店。
美国国会通过了《拟予中华民国以军事援助和军事顾问的法案》,将几 十亿美元变成了蒋介石的飞机大炮,为国民党装备了 45 个师。
联合国救济总署将 52 国人民捐赠的食品和物资运到中国,其中 98%被
美国转手送给了国民党。
1946 年夏。
当维持了 5 个月的和平被蒋介石当作一块抹桌布踩在脚下时,华北战场 国共双方的实力出现了悬殊对比。其兵力是 37 万对 6 万,而且所有大城市、 交通要道、日军装备、美式装备都在蒋介石手里。
集宁失利。 大同失利。 张家口失利。
晋察冀被蒙上了一层灰色的阴影。
历史的车轮驶进 1947 年。 当中国共产党从战略防御转为战略反攻,东北战场、山东战场、西北战
场、晋冀鲁豫战场捷报频传的时候,晋察冀则显得有些沉寂。尽管相继进行 的易(水)涞(源)战役、满城战役、保(定)南战役、青(县)沧(县) 战役都打得不错,特别是正太战役,歼敌 35400 人,解放了 7 座县城,断绝 了太原军火工业的主要燃料来源,使晋察冀和晋冀鲁豫两大解放区连成一 片。但与华东战场的莱芜战役相比,不过是小菜一碟。
中央热望着晋察冀打大胜仗,打翻身仗。
?? 门轻轻响了一下,周恩来走进来。
“晋察冀有电报吗?”毛泽东扭过头。 “没有。”
几天前,朱德、刘少奇代表中央工委从河北安国发来电报,报告了晋察 冀军区拟定的出击大清河作战方案,请军委斟酌批示。
次日,军委批准了大清河战役计划。 “电报发走几天了?”
“10 天了”
“10 天。”毛泽东轻轻自语着,将手指移向地图上那片被数道细小蓝色 曲线交织网络的地区,用力一敲,“很快就要打响喽!”
起风了。高粱“哗啦啦”地摇动着,一浪赶着一浪,把声音推向一眼望 不到边的远方。
部队加快了速度,一张张汗涔涔的脸从胡立达眼前闪过。许多面孔他还
十分陌生,大都是最近才补进来的新兵。 “营长,快走啊!别让兄弟部队把肉都挑吃了,光让咱们 3 营喝汤。” 说话的是 8 连原 4 班长王祥海,别看小伙子年岁不大,却已经立过两次
大功。打定县时,整整一个排拼得只剩下五个人,他浑身都沾满了血,敌人
的血,战友的血,自己的血。事后数了数,伤口竟有七八处。好在没伤着内 脏,在医院住了十几天,便偷着跑回来。班长的位置让别人替了,只好临时 编在预备队里当战士。
“别净想着吃肉,要准备着啃骨头。”
“啃骨头更过瘾,到时候挑个最硬的给我留着,可别看咱不是兵头了, 就偏心眼。”
胡立达没有再说什么,他觉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
“叭”,一个铜钱大的雨点砸在地上。 还没容胡立达看清第二个雨点,地上已经变成了一片泥泞。这雨来得如
此突然,如此迅疾,不是像往常那样,雷鸣电闪地敲打一番,给人以警报, 而是直截了当地从天上猝然倾泻,劈头盖脸搞得人回避不及。
急骤的雨柱像鞭子,打得高粱簌簌颤抖。一团团飘移的白雾,像雨的精 灵,在高粱头上翩翩起舞。
世界落入了黑沉沉的深渊。耳鼓里只有一种江河咆哮般的空鸣。 被水浸透的鞋,“噗哧噗哧”地呻吟着。脚窝越陷越深,飞溅而起的细
小的泥珠,不一会儿便糊满了绑腿。稀溜溜的泥地像磁石,左脚刚拔出来, 右脚又被粘住。人们索性把鞋子甩掉,一双双脚丫 子拍得泥地“叭叭”直 响。
锯齿形的电光,不时地冲撞天空,扯过来一声声震耳欲聋的霹雳,天空
仿佛碎裂了一般。 “营长,队伍还往前走吗?”小通信员拼命地扯着嗓子,声音却仿佛被
雷声卷走了似的,隔着雨帘,胡立达只看见他的嘴巴一张一合。 胡立达用力挥挥手,示意部队继续前进。军令如山倒,在未接到上级新
的命令之前,不要说下雨,就是下刀子也得往前走,这是军人的天职。
撞上牛犄角 李宗仁坐在沙发上,双目微阖,像一尊静静的雕像。 这位国民党华北战区的最高统帅,自抗战胜利后,从汉中行营主任调任
北平行营主任,便把行营设在了前清皇帝的宫苑——紫禁城居仁堂。 虽说这里豪华舒适,富丽堂皇,比他以往在五战区住过的老河口庙堂,
在汉中住过的青砖老屋,在桂林住过的靖江王府,不知要强多少倍,可他心 里却怎么也舒坦不起来。国民党内部的尔虞我诈、争权夺利,已搞得他筋疲 力尽、焦头烂额。近日来,共产党在华北的晋察冀部队也越来越令人难以琢 磨。昨天夜里,平汉线固城至保定间突然告急!继而,涞水县城告急!大清 河几处渡口遭到袭击!
共军究竟打什么主意? 他不能说不熟悉他的对手。 北伐进军中,他曾同他们携手并肩。
民国 16 年(1927 年),他被蒋介石密召到南京,参与策划了“4·12”
政变,也就是清党,许多共产党员、进步知识分子和工农群众,被他们通缉、 逮捕、处死。
30 年代初,他再次对共产党在桂西山区的东兰等根据地进行围剿,杀害
了共产党人的领袖韦拔群,并将其首级割下,拿到几个城市去示众。
而在 1934 年秋,当红军放弃苏区根据地,被迫转移后,为防止红军进入 广西领地,以保存实力,他对蒋介石的命令阳奉阴违,对红军则采取了“外 打内通”、“明打暗通”的政策,表面上虚张声势,摆出一创进攻的架式, 实际上“打尾不打头”,为红军让出了一条走廊。
1937 年,共产党和平解决“西安事变”的消息传来,他在各省军政领袖
中,第一个通电支持。令他声名大震的台儿庄战役,在战斗发起之前,也曾 得到过周恩来、叶剑英等人的帮助。
就是在这种一会儿和,一会儿打,忽而是友,忽而是敌的错综复杂的历
史进程中,他逐步认识了中国共产党。尽管彼此的政治信仰截然不同,但他 对这个组织里的许多人,特别对蕴藏在这个组织中的那种锲而不舍、百折不 挠的精神,却时常感佩不已。当然,他也不能说很熟悉他的对手。
这主要表现在战略战术上。共产党人的战术往往和兵书战策大相径庭, 其变化之多,让人既理不出规律,又摸不着头脑,尽管他对毛泽东的一些军 事著作,曾逐字逐句地研究过。特别对毛的《论持久战》,他极为推崇,下 令印了 10 万册,发给桂军全体军官,作为必读书目。并且,他还曾经专门邀 请八路军参谋长叶剑英为其下属高级军官讲过课。
但是,书本和打仗毕竟不是一回事,就像小孩玩的万花筒,一经旋转, 就能变幻出成千上万种不同的图案。
目前华北这盘棋,尚未分胜负。 开局之初,他确实走过几步漂亮的险棋,投出的每一颗棋子对全盘局势
都发生了重要的作用。事后,他却常常捏一把冷汗。他很为自己侥幸,诸如
集宁战役,完全是因为对手的疏忽才给了他可乘之机,使其转败为胜。对此, 他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喜形于色。因为他知道,这场较量是在双方实力不均 等的情况下进行的。自己的车马炮几乎比对方多出了一倍,打赢了又算什么 能耐。可是,近半年来,他明显地觉得自己的优势在消失。虽然棋子比对方 还略多一些,但大多兵力都被城市所累,真正能够机动的兵力不仅少,杀伤 力也不足。眼下对方的这步棋,是出于什么目的?会不会对自己构成新的威 胁?
李宗仁从沙发上站起来,缓步走向地图,重新审视着眼前这对弈的格局。 在号称平、津、保“金三角”的大清河地区,刚刚从西线调集来 5 个师, 进行了一次清剿,篦头发似地蓖了一遍,并留下第 16 军的 7 个团、第 94 军 的两个团及王凤岗的两个保安总队继续进行点线驻剿,同时,第 34 集团军独 立第 95 旅、第 157 旅、第 92 军以及第 13 军第 4 师、第 54 师大约 20 个团的 兵力就驻扎在天津、徐水、容城一带,很容易对进犯共军形成合围。至于破
袭平汉路,不过是虚晃一枪声东击西罢了。 想到这,他的心似乎安定了一点。
临近中午,部队终于靠近了大清河北岸昝岗附近的一个小村子。 胡立达命令部队原地待命,同时命令搜索排到村里去摸摸情况。 雨还在下。 战士们全都泅在高粱地里。冰凉的雨水顺着发梢、顺着鼻尖、顺着脊梁,
没头没脑地往下流,似乎连骨头都被淋得透湿。“叭”,一声猝发的枪声从
雨幕中划过,紧接着,“劈劈啪啪”地响成了一片。 王祥海侧耳听了听,“准是 1 营、2 营和敌人接上火了,咱们怎么还在
这里窝着。不行,我得找营长问问去。”
胡立达正在审讯俘虏。 软塌塌的帽檐下露出一张惨白的脸,湿透的军装裹着瑟瑟抖动的身子,
活像一只落汤鸡。
“番号?”
“第 16 军 94 师 280 团 1 营 3 连 2 排 4 班,我是班副。” 王祥海的嗓子眼跳了一下:当了俘虏还忘不了个衔。老子是正班级。 “村子里有多少兵力?”胡立达又问。 “昝岗那边我不知道,这个点只有一个排,长官让我们沿村构筑工事,
阻击共匪。”话出口,他才发现说漏了,怯怯地望了胡立达一眼:“不是共
匪,是贵军。” 王祥海扯了扯胡立达的袖子:“营长,跟这小子罗嗦什么,人家都干上
了,咱们是不是也往前靠靠?” 胡立达瞪了王祥海一眼,接着审讯俘虏。又问了几个问题,回答得都是
支支吾吾,含含糊糊。 “胡营长,团长找你!”团部通信员急匆匆跑过来。 一见团长,胡立达就知道仗打得不顺,团长的额头上布满了阴云。 “情况怎么样?”胡立达小心翼翼地问。 “很难啃,部队冲了三次,都没冲进去。伤亡很大。” “敌人到底有多少兵力?”
“据原先了解的情况,驻守昝岗的是敌 16 军 94 师师部率 280—9 一团三
个营,可从交手的情况看,肯定不止这些,火力很猛,加上一些地堡暗碉,1
营 2 营吃了不少亏。” “我们什么时候上?”
“我找你正是为这事。”团长略微思索了一下,“我想,你们最好在东 南角打它一下,给敌人一个出奇不意的攻击,能撕开突破口更好,即使撕不 开,也可以分散一下敌人的火力,你看怎么样?胡立达点点头。
“什么时候能打响?”
胡立达掏出怀表,表针已经指到了 12 点半,他粗粗地计算了一下,“一 个小时之后。”
“那好,这边的情况由你照应,我还要到 1 营 2 营那边去看看。”
雨丝如麻,“嘭嘭”地敲着高粱叶。地上的水,不少地方已经没过了小 腿肚子,胡立达带着队伍悄悄地向村子西南角摸去。从地理位置讲,大清河 这一带水源格外丰富。除了大清河,还有白沟河、白洋淀、文安洼,至于那 些没有名的沟沟汉汉,更是数不胜数。这沾水就涝的水洼子,哪经得起这场 大雨?开始,水还能往下渗,很快便饱和了,明汪汪地积在地上,雨珠溅出 许多玻璃球似的小水泡,生生灭灭。
高粱地与村子间隔着一条沟,沟里稀稀拉拉地栽着些芦苇。胡立达带着
8 连连长李世杰和几个排长悄悄地潜过去。胡立达有个习惯,每次战斗打响 前,只要有可能,他总要亲自到前沿侦察后再决定进攻路线。
他们匍匐到一个土坡前停住了。
透过濛濛雨幕,可以看到村子外沿的一道水沟和一圈鹿砦。没有明显的 碉堡和居高临下的火力点,只有一些坟包似的小土丘微微凸出地面。
“再往前靠靠。”胡立达招呼了一下李世杰。
这回看清楚了,鹿砦后面是两道工事。工事右侧,有一个青灰色类似牌 坊的建筑,左侧是一个高出地面约一米的圆形碉堡,碉堡旁边有一座孤零零 的小庙和几棵槐树。
胡立达眼睛一亮。
“8 连长!”他轻轻叫了一声。 没人吭气。他扭过头,只见李世杰的脑袋沉沉地伏在地上,半边脸栽到
了泥水里。胡立达摸了摸他的鼻子,已经没气了。
真他妈见鬼了!刚才并没有听到枪声,莫非是流弹?胡立达越想越窝火。 打仗是要死人的,这个道理他懂,但出师未捷先折将,打他当营长以来还是 头一遭。瞬间,心里腾起一种不祥之兆。
下午 1 点 30 分,战斗正式打响。
8 连由副连长带领,避开敌人正面人力,从侧后迂回。 胡立达的目光紧紧咬着那支扑上去的队伍。“嗖嗖”的子弹从耳边擦过,
打得高粱粒子四处乱飞,他像没听见一样,一动不动地追踪着目标。 “加强火力掩护。” 机关枪发疯似地嘶吼着。冲在前面的战士已经突破了鹿砦,眼看就要接
近小庙,一旦占领了小庙,就等于揳上了一颗钉子。 胡立达正这么想着,前面的队伍不知为什么停止了运动。举目再看,那
一个个趴在地面上毫不起眼的小土包,此时还吐着一团团猩红的火焰,交叉 的火力严严实实地封锁住了前进的道路。
“怎么不投手榴弹?”胡立达心里喊着。 像是回答他的诘问,“轰”“轰”的爆裂声中,溅起一柱柱浑浊的泥浪。 敌人的机枪哑了。进攻的部队趁机跃起,可是,没跑出几步,又被密集
的弹雨压得抬不起头来。 第一次进攻受挫,8 连伤亡过半。
胡立达铁青着脸,拳头攥得“咯吧”响。对于“王凤岗工事”,早在兴 济战斗中,他就已经领教过了。这种工事的特点是高低结合、明暗结合、内 外结合,梅花堡、子母堡四面分布,堡与堡之间还有地道相通,结构颇为巧 妙,十分适合平原开阔地的防御。
上次那一仗,几乎赔进去一个连,才把那些土碉堡攻下来,结果大部分 敌人都顺着地道溜了,既没打死,也没抓着。气得胡立达牙根痒痒,暗暗发 誓,一定要报这一箭之仇。想不到,冤家路窄,在这又撞上了。
“营长,让我带几个人上去吧。” 胡立达扭过头,是王祥海。头上的绷带早被雨淋透了,沾在上面的血痂,
化做一道道棕色的血水,顺着脸颊不住地往下淌。对王祥海的求战热情,对 他的战术、技术及处置情况的能力,胡立达都是满意的。可是,不到万不得 已,把王祥海放出去,他多少有点舍不得。他之所以把王祥海放在预备队, 是准备找机会提他当排长的。
王祥海似乎看出了胡立达的犹豫,“营长,你下命令吧!我今天非把王
凤岗这龟儿子抓住,不能让他再祸害老百姓了!” 在大清河一带,提起王凤岗,老幼妇孺没有一个不恨得咬牙根的。这家
伙是本地人,抗战时,在八路军混过一阵子,因为吃不了苦,投降了敌人,
当了铁杆汉奸。抗战胜利后,又投靠蒋介石,当了保安总队司令。他对八路 军的地道战、游击战颇有研究,打仗有一套,祸害老百姓更是心毒手狠,胡 立达记得,在一次诉苦会上,整个会场都哭成了一团。
“王祥海同志,我任命你为突击队队长,从 7 连和预备队挑选 30 名战士,
一定要把突破口撕开。” “是。”
王祥海刚要转身,胡立达又把他叫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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