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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行歌--完-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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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一千冥执掌大权,基于多年执念及被利用的不甘,必定出尽手段入中原探察,迦夜虽不一定畏惧,却也多了顾虑,不如索性任九微攀上玉座的好。
  迦夜并不否认,微微一笑。“现在倒是旁观者清。”
  “九微千冥嗜权,紫夙贪色重利,你呢?”凝视着一如局外人的清影,他忍不住问。“杀掉教王之后,你想要什么。”
  “我?”她稍一愣,又笑起来,少了戏谑,多了一份微倦的慵散。“我只想看看不同的景致……”清冷的声音低下去,几不可闻。
  “……和我印象中的……有什么不同。”
  他的心一动,正要探问,忽然感到侧方有人。
  “云书!”
  多年不曾用过的名字猝然唤起,几疑幻听。
  不容错辨的脸映入视野,他脱口而出。
  “羽觞。”
  眼前意气昂扬的青年男子,正是当年携手游江湖的伙伴。满脸不可思议,掩不住的惊喜,一拳打上他的肩。
  “真的是你,我都不敢相信,你这七年去了哪里!”
  宋羽觞,中原四大世家之一的金陵宋家子弟。
  双方家族世代交好,少年相识,联袂闯荡,一起喝最烈的酒,骑最快的马,誓要荡涤天下的不平事。横刀立马,快意恩仇,那样锋芒毕露的锐气,现在忆起如同一个笑话。
  重逢的喜悦过后,两人都有些难以置信,互相打量着变化,一别七年,再见恍如隔世。
  肩上传来的疼痛提醒现实的存在,抬手接住另一记飞来的拳头,他不答反问。
  “你何时来了江南。”
  “一个月前。”好友一迭声追问,“消失了这么多年,你究竟去了哪,当年你大哥找你都快找疯了。”
  心中涌起无数话,汹涌的几乎要冲喉而出,可到最后他只是淡笑。
  “去了西域,才回来。”无声的吸了吸气才能问出口。“你可知我家里如何?”
  看出他的保留,宋羽觞疑惑不已。“西域?为什么会突然……”瞥见对方的神色,又改口。“据我所知还好,世伯这些年为你的事很憔悴了一些,年前我去祝寿时还提起,另外就是听说伯母近些时日身子不太好。”想起历来刚毅寡言的长辈在见到世家后人时无法隐藏的伤感,他也不禁唏嘘。
  空气一片静滞,连乐声都消失了。
  “你也不用这种表情,只要回去转一圈,包管伯母什么病都没了,必定康健如昔。” 宋羽觞赶紧出言安慰。
  “是我不孝。”他喃喃低语。
  明知高堂在望,却在脱困后迟迟未归,无边的痛悔如潮水涌至,淹没了所有思虑。
  “若不是你这张脸太醒目,我真不敢认,去西域也就罢了,怎么连个信也不捎回来,教人好生惦念。”
  他只能苦笑。
  “回来就好,对了,你大哥也来了江南,要是知道一定喜坏了。” 宋羽觞见他似有难言之隐,暂时放弃了追索盘问,只是欣慰。
  “大哥也来了江南,你们怎么会一起?”
  宋羽觞叹了口气,揽住他的肩,言语满是憾意。“说起来都是因为你。”
  “我?”
  “七年前你是为什么来的江南,可还记得?”
  怎会忘记,他默然不语。
  “七年前你初次去白家,见订亲而未谋面的白家大小姐,结果突然失踪,生死不明,遍寻不至。” 宋羽觞的声音也低了下来,仿佛难以启齿。“人家等了你五年,最后世伯说不能再误了女儿家的青春,亲自上门退了婚……”
  “这次我代表宋家与你大哥一同至白家贺喜,三日后就是白家大小姐的良辰吉日。”直至如今,白家仍为失去了家世人品俱佳的女婿而遗憾,一场阴差阳错葬送了一段良缘,闻者无不可惜。
  “如今他被白老爷子留在府中待作上宾,我这就带你去。” 宋羽觞是个急性子,迫不及待的行动。
  “别……”他避过了朋友的拉扯,“我现在还有什么脸面去白家。”
  “那我们换个地方谈,我帮你叫他出来。” 宋羽觞顿了一下,“和你一起的那位是……人呢……?”
  霍然回首,那个立在树下的纤小身影早已不知所踪。
  只剩了细柳迎风,轻歌隐隐。

  亲情

  “你要走?”
  仿佛印证了某种预感。
  房中的人摩挲着玉坛,莹白的脸上有种凝定的沉思。东西都已归置整齐,简单的包袱一挽即可上路。
  “你回来得倒快,也好,就算是道别了。”她并无留恋,也无惋惜,口气宛如在说一次轻而易举的出行。
  “为什么。”
  迦夜浮出一个古怪的微笑,“你不觉得?名门谢家的公子,和魔教中人来往,恐怕多有不便。
  静寂了半晌,男子神色复杂。
  “你何时知道我姓谢。”
  “那一次征龟兹,归途时力战马队,你用了左手剑。”她大方的提供答案。“我才发现你真正的实力远不止平日所展现的,剑法也相当特别,回去后翻了翻有关中原武林的秘录,像是谢家独门的回风舞柳剑。”
  “无怪当年敢强出头。虽在西域,我也知谢家训持极严,英材辈出,非到一定火候不允许踏足江湖,你十五岁即能外出,修为不问可知。”俊目深沉幽暗,迦夜仿若未见。“听说你是中毒受擒,想必修蛇也未曾觉察,他死在你剑下的时候一定很惊讶。”
  笑了笑,她稍稍嘲谑的说下去。“如今既是自由之身,自当爱惜羽毛,还是尽早回避的好。”
  “你……什么都知道。”
  “那也不尽然,托地位之便,有些资料获取比你方便。”避过了他的视线,她用软布束好玉坛提起。“中原人对魔教多有敌视,隐藏起这七年会更有利,想来不会再见了,你好自为之。”
  “若我说不想你走?”他微移一步,无形中挡住了去路。
  “你不怕身败名裂?”她诧异的扬眉。“看不出你有什么理由冒这种风险。”
  深遂的双眼晦涩难解。
  “你呢?为何这般为我着想,迫不及待的离开。”
  闻言愣了下,迦夜又笑起来,语气忽尔讥讽。“谢公子大概是误会,我不过是想你出身名门正宗,往来皆是江湖侠士,泄露了行藏多有不便而已。”
  冷淡的声调不无挖苦。“论实力我这等自然无法与谢家相提并论,尽早回避也省得将来大家难堪。”
  “你很怕我把你当好人?”他走近,俯看她的脸。
  她无动于衷的绕开,“别用那种恶心的字眼形容我。”
  “那就别走。”他展颜一笑,竟有种愉悦。“反正你又不顾忌我的处境。”
  “我有什么理由要和你们这些白道中人搅在一起。”她不可思议的反诘。
  “理由很多。”他慢吞吞的道出,眼神晶亮,眨也不眨的看着她。“比如可以探知中原武林的秘辛……又或是有人打点,放心游乐无须挂虑其他……没人会发现你的身份,依然可以轻松愉快的享受,我会给你介绍各处最好的风景。”
  “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这个……”他略一思索。“或许能寻机报复?毕竟你奴役我那么多年。”俊美的笑颜略带调侃。“你怕么?”
  “不错的激将,可惜找错了人。”她不为所动,淡漠的转身。
  拦住清影,他转了个话题。“假如有想找的人,也许我能帮忙。”
  她顿住脚,表情忽然空白。
  “你指什么。”
  “离开江南的时候你才几岁?应该还有其他亲人,不好奇他们过得怎样?”探测着她的反应,声音轻而柔和。
  他的话如一滴露珠坠入了深暗的死水,波澜不起。
  “自作聪明不是好事。”她扯了扯唇角,却没有丝毫笑意。
  “若我想过这些,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我唯一的亲人死了十多年,眼下的愿望是找个地方安葬她的骸骨,除此无他。”
  漠然的面孔下,隐藏着某些难以触及的情绪,像冰封下的寒潭。每欲探知,总会遇到坚冷而不可逾越的阻隔。
  “我和你是两种人。”雪颔轻仰,她直视他的眼。“对你来说回忆是支持你活下去的力量,对我来说却是初始即已抛却的过往,别妄自用你的臆想推断。”
  冷硬的话语如冰珠迸散,瞬间划下了鸿沟。
  静默的空气蔓延,他极低的叹息。“对不起,我无意……”
  “怎样你才肯多留些时日……哪怕为了风景……”
  “知道你不喜欢这种改变……尽管你从没把我当奴隶。”
  “我不会违逆你的意志,也不会再多问。你尽可以照自己的意愿去做。”
  抬手握住细腕,白嫩的肌肤细致柔滑,他柔和而略带恳求。
  “或者,让我略尽地主之宜?”
  “就算是……报答你曾经救过我。”
  她不点头也不摇头,垂落的眼睫遮蔽了视线,陷入了沉默。
  “这些年你都在魔教?”谢家的长兄谢曲衡听完近些年的遭遇,良久才能说得出话。年近三十的男子,自然而然有种沉稳安定的气质,有着正直刚毅的名声,屡屡代行谢家需要出面对外的事务。
  “嗯。”
  “最后还杀了教王?”未曾想过挚友数年间翻覆如此,宋羽觞舌矫不下。
  “是四使杀的,我仅是一介影奴。”
  “难怪你失踪得那么彻底,翻遍了中原也找不着。”谢曲衡深深叹息。“既然你数日前已抵江南,为何不尽早回家。”
  “我……”他犹豫了片刻。“想回去看看,不打算留在谢家。”
  “为什么。”宋羽觞诧然脱口。“你明知道家人有多惦念。”
  “猜猜这些年我杀了多少人?”俊颜不无涩意,阴谋暗间,杀伐偬倥,再不复年少时的纯粹。“根本数不过来,不回去还好,弄不巧反而连累了家声。”
  “你不说谁会知道。” 宋羽觞不以为意。
  “三弟。”谢家的长子开口,关切中有一抹微责。“爹很想你,娘也是,自你失踪后背地里不知哭了多少回。”
  “当年你遇到魔教教王被掳至西域,本是身不由已,如今仇人已死,也算上天有眼,不枉多年忍辱负重,何须多想。退一万步说,即使有人掀出此事,难道谢家还护不了自己的儿子?流言非议管他作甚,身为人子,勿让双亲过忧才是至要紧的。”
  “大哥教训的是。”他的嗓子有点噎哽,简短的答了一句。
  “以后别再说这样的傻话,爹一直很看重你,说你是兄弟几个中根骨最好,心性最强的,得悉你无恙不知多高兴。
  来自至亲的回护劝慰,他无言以对,唯有应是。
  “后天白家小姐婚庆之喜,你随我一同去吧,也给白老爷子致个歉,虽说天意,到底还是耽搁了人家。”
  “我去怕有些尴尬。”
  谢曲衡想了想,点头称是。“那待吉日过后再择期登门。”
  “得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宋羽觞插口,贼贼的偷笑。“不然旁人还以为云书是逃婚,回来的未免太巧。”
  想到同一点,谢曲衡也赞成。
  “除了自家人,此事只能让白老太爷一人知晓,对外……”冥思苦想了半天。“说你前些年大病一场,被带至塞外寻觅良医,治了数年方有起色。”
  “既是大病,何以连家人都不知晓。” 宋羽觞摇头指出荒谬之处。
  “就说是急病。”
  “那也不对,好歹也会捎个信,怎至于音讯断绝。”
  “说……练功突然走火入魔,动弹不得。”摸了半天脑门,谢曲衡尽量让理由合乎逻辑。
  “家传之学练到走火入魔?这也太……恐怕谢世伯第一个听不过去。”
  “被仇人追杀,跳崖失忆如何?”放弃了破绽百出的借口,谢家老大对说谎一事颇为力不从心。
  “能逼到云书走投无路的高手,武林中必然叫得出字号,该说谁?”宋羽觞笑出声,轻而易举的戳破。
  “遇到世外高人,被带去人迹罕至之所苦修?”
  “受命伪装潜入敌对世家刺探?”
  “……”
  看着端方耿直的兄长绞尽脑汁的寻找一个合适的说辞,涨红了脸与宋羽觞争议,一股暖意在心间盘绕。
  家,真好。
  与一干武学世家的青年子弟闲谈会友,滋味怀念而生疏。坐中的每一个都是意气风发的江湖侠客,皆因白家婚庆贺礼而到此,三日前与兄长拜望过后,白老爷子极力挽留,兼派长子作陪,一心要小字辈的多多亲近往来。
  历练七年,沉潜内敛了许多,再不复年少轻狂的跳脱,多数时候听着坐中高谈阔论,极少插话。只是白家长子一意尽地主之谊,存心结纳交好,无形中使他倍受注目,想低调亦不易。
  不过比起迦夜,应该还算轻松。
  得知他有同行之人,白老爷子极为热情,不容拒绝的力邀两人入府。如今他被留在花厅会友,而迦夜……身处一群江南名门的闺秀之中,在雅亭闲聚怡情。
  这些名门淑媛泰半出身武林世家,多少会些拳脚功夫,有些甚至有侠女之名,英姿飒爽芳名远播。迦夜坐于其中,如一个天真稚弱的少女,格外惹眼。
  “……与谢公子并不熟……自敦煌同行……顺路……”
  “……家人过世了……略有薄产,仰慕此地风物……”
  “……不太了解他的性情喜好……”
  “……谢公子仅是好心……过几日……”
  “……各位姐姐说笑……未想过其他……”
  片断的话语穿过长窗飘入,她始终是谈话的中心。众女仿佛都对这位与谢三公子同行的娇客极感兴趣,不断的围着她发问。从身世经历至日常喜好都被询了个遍,对她来说,随意编些谎话搪塞这群女人不费吹灰之力。
  在一群高谈阔论的侠女之间,她沉静的回答,貌似温顺而好脾气。只是……他约略能感觉出隐藏的不耐,心神压根不在谈话上。
  无怪她觉得无趣,以她的性情去敷衍一帮娇矜自傲的世家小姐,着实乏味,他也有同感。此时只能暗地祈祷迦夜的耐力足够,不至于拂袖而去。
  迦夜身边的一位美丽少女对频频的询问微嗔。
  “各位好姐姐连珠似的问,也让叶姑娘歇一歇才是。”
  众女相顾失笑,一时略为冷落。
  “还不是白大小姐刚刚出嫁,姐妹都有些失落呢,不自觉就成了话唠。”
  “说的也是,下一个出阁的想必就是二小姐啦。”
  “不知怎样的才俊能合了二小姐的心意。”
  “眼前不就有位一表人才的?”
  “说起来倒真是郎才女貌。”
  七嘴八舌的调侃令美丽的少女晕红了颊,娇嗔的打断。“各位姐姐怎么说着说着,净拿凤歌取笑,看着姐姐嫁了就欺负我么。”
  “谁敢欺负白家二小姐,怕只有将来的姑爷啦。”手帕交的姐妹戏言调笑。
  “说的哪里话,白家和谢家也算门当户对,谢三公子又知礼谦让,怕是凤歌压着人家也说不定。”闲闲的戏语指名道姓,点破了隐秘的心思。
  “坏姐姐,再说笑,仔细我撕你的嘴。”少女羞恼的掐过去,众女争相躲让,笑闹成一团。
  “哎呀哎呀,再不敢了。”出言的女郎笑避。“好妹妹,你这擒拿手该对付将来的相公才是,怎么倒来针对我了。”
  说着爆起了一阵娇笑,引得厅内的男子们纷纷望过去。春日明媚的阳光下,一派活泼动人的佳人佳景。
  “说了半天嘴都干了,妹妹要是给摘串枇杷,准保能堵了姐姐的嘴。”说话的是白家的密友,存心逗引着让白凤歌一展身手。
  “白家还能少了待客鲜果不成,姐姐想吃吩咐一声就是了。”二小姐白凤歌随口便待吩咐下人。
  “那可不行,一定要二小姐亲手摘的才甜。”女郎指了指斜侧一株高大的枇杷树。“就那串最大的,也让我看看妹妹的燕穿林到了第几层。”
  白凤歌笑吟吟的站起身,存心逞技,在栏上借力一点,真如一只灵巧的燕子飞了起来,纤臂一掠,如乳燕回巢,优美的穿回了亭内,指尖挂着一串黄亮的枇杷,气息分毫不乱,大方的掠了掠秀发,曼妙的身姿博得了满堂喝彩。

  花毒

  美人如玉,身法轻妙,厅内的男子皆在赞叹。他看着迦夜似笑非笑的随众鼓掌,忍不住也笑起来。
  这种花架子的功夫纯属花梢不实,迦夜想必是当了看戏。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白昆玉思索了片刻。
  “那位叶姑娘是敦煌人?”
  这个版本在数日内被解说了无数遍,他转回视线礼貌的应是。
  “当日不知是云书兄,小妹多有得罪,尚请见谅。”谦和的笑容十分真挚,一如初见的得体。
  白昆玉,白凤歌,当日打断纸鸢的兄妹二人。七年前到访时仍在山中学艺不曾见过,却在回返江南的第一天意外邂逅。
  那一场不甚愉快的初遇被轻描淡写的揭过,殷勤交好的心意十分明显。
  “叶姑娘可会武?”白昆玉隐隐感觉那个年幼的女孩并不简单。尽管凤歌的暗器手法相当隐蔽,但出手的一刹对方已望了过来,不像是偶然的巧合。
  “粗通一二。”他没打算彻底掩饰,含糊其词的带过。
  迦夜的外形不会教人过多提防,除了步履轻灵,看来一如寻常豆蔻少女,清丽的相貌极易生出好感,加上敏感机变察颜观色,她若想隐藏什么轻而易举,绝不致露出端倪。
  “如此年幼已失怙恃,真是身世堪怜,既是一路同行,总不好再任她四处漂泊。云书打算将来如何安置?”
  “眼下还未想过。” 感觉出对方的试探,他含笑而答。“应该是跟我一起走。”
  “叶姑娘性情温雅,小妹颇喜欢与她亲近,三公子与她年龄悬殊,男女同行又多有不便,不如将她留在白家,凤歌也好多个姐妹。”一袭香风,适才大出风头的白凤歌走近微笑着接口。盈盈秋水蕴着点点情意,投在谢云书身上。
  “多谢二小姐好意,我答应携她同行,自当言而有信,更不敢叨扰白府。”不动声色的回绝平和而客气。
  “叶姑娘到底是女儿家,怎忍心让她一介稚龄风雨飘零,辗转跋涉。谢夫人素来柔弱,云书又无姐妹,未必能妥贴尽善。”白昆玉笑着与妹妹一起劝说。“白家虽不及谢家,却也衣食富余,定当自家小姐一般照应,绝不让云书挂心。”
  “三公子若是不放心,常来看她便是。”白凤歌温婉而热情,“姐姐出嫁后,我正觉得有些寂寞,有叶姑娘相陪正是再好不过。”
  “她疏懒任性又不谙中原人情世故,换了陌生的环境难以适应,实在不敢劳烦。”
  “云书说哪里话,莫非是担心我们招待不周,委屈了叶姑娘?”
  “我看叶姑娘举止言谈,倒像是出身大家,极是懂礼有分寸的人,哪有三公子说的那般。”白凤歌轻嗔,晕生双颊。“难道真让哥哥说中了?三公子嫌白府粗陋,不堪留客么?”
  这对兄妹言语相扣,倒是不容草草敷衍。
  宋羽觞从旁帮腔,“二小姐多想了,我猜是怕叶姑娘不愿,毕竟事关本主,纵然是云书也不能代为决定。”
  私下也曾问起她的来历,谢云书只说是魔教中人,曾与他有恩,同行至江南,其余的半点不肯透露,任是谢家大哥与他好奇万分,始终守口如瓶,惹得他心痒难耐,极欲探知,不过当前还是出言相助。
  “一点小事教二位费心了,家母历来遗憾没有女儿,如今云书无恙归家,又带回一位小娇客,不知多高兴。”谢曲衡也代为解释,兼以致谢。“多承白兄好意。”
  “以你我两家的交情何须多言,多礼反是见外了。”
  “你们说的可是云书带回来小姐,是哪位?”听得这边热闹,一位青年男子探头过来,好奇的望过去。
  “那个……”顺着宋羽觞的指向看了半天,砸砸嘴不无惋叹。“再过五年必定是个大美人,可惜太小。我还以为谢三公子带回了意中人呢。”
  无心快语令白凤歌一僵,下意识的看向谢云书,俊美无俦的脸上并无不悦,也未反驳,竟似默认了一般。
  “兄台谬误了,叶姑娘身量未足年纪尚稚,怎可拿来说笑。”白昆玉淡淡的斥责。
  对方不服气的道。“看她小小年纪已是这般容貌,再等几年定是国色天香,未必逊于白府的两位小姐。换了我甘愿静待其成,怎算是谬误。”
  “别将三公子与你这等色鬼相较,人家是正人君子。”本是相熟,白凤歌笑责,“谁似你这般连小妹妹也不放过,拿来说嘴。”
  “英雄美人,说说有何不可。”青年毫不在意的打趣,“佳人难得,既然云书错失了江南第一美人白大小姐,还好尚有二小姐待字闺中,不然真是让我这个局外人都扼腕叹息。”
  “休要乱说,我哪及得上家姐。”当着意中人被戏笑,白家小姐俏脸立时通红,羞得返身就走。
  白昆玉面上浅笑,见谢云书仿若未闻,时时不落痕迹的留意着窗外伊人,心下一咯,或许……父亲的心愿达成起来……有些困难。
  同一时刻,入目三弟的神色,谢曲衡微微皱起眉。
  “这几日感觉如何?”
  “无聊。”
  迦夜拧了布巾拭面,沁湿的眉睫越发黑亮,衬得肌肤冰雪般明净。
  “就这样?”他并不意外,含笑看着她。
  白了对方一眼,她走出房间坐在廊畔欣赏暮色,似是心情不错。
  房外正对着花苑,白大小姐爱花,家中收罗有各地珍奇的名花,多数正值开放之季,异色缤纷,斜阳下美不胜收。
  “你行情不错。”对着跟出来的人,她回眸一笑,皓齿如玉。“数日围着的小姐都在打听你,谢家三公子真个炙手可热。”
  “你怎么对答。”他扬扬眉,颇有兴致的问。
  “还好我和你不熟,直言一无所知。”她轻易推脱得一干二净。“不然怕是片刻不得清净。”
  “不熟?”他笑得更深了。“我以为近几年算是朝夕相处。”
  “那时你可不是谢云书。”她一语撇脱,垂目注视圆门跑进来的孩子。
  小男孩约摸三四岁,肥白可爱,衣饰精致,藕一般短臂上还带着金钏,一望即是富贵人家,笑嘻嘻的十分讨喜,见廊下有人也不畏怕,仰着小脑袋看着她。
  “抱抱。”小人儿扯着她的衣角,全不畏生,圆圆的眼睛满是亲近之色。
  迦夜不习惯这样的场面,只是看着,也不伸手。
  他瞥了一眼抱起孩子,那孩子却不甘心,小手推着他,口里嚷嚷。
  “姐姐抱,姐姐漂亮。”童稚的话语令人忍俊不禁,小胳膊乱挥,扑着要过去,小小年纪已喜好亲近美女。
  他闷笑出声,看迦夜退避的姿势,恶作剧的把孩子塞过去。
  “他要你抱。”
  坐在廊下退无可退,猝不及防的被男童挨住,她躲避不迭手足无措,一掌撸下孩子扔回他怀里。
  刚摸到纱衣便扑了个空,男孩失望的大哭起来,胖胖的手脚乱扭,执拗的要姐姐,涨得小脸通红,他抱着轻哄,怎么也止不住声嘶力竭的号啕,啄花的小鸟吓得四处飞散。
  哭了半天,迦夜终忍不住,无可奈何的接了过去。僵硬的悬在半空,宛如拎着一个麻烦的包袱。
  “别哭了。”她没好气的轻喝。
  小人儿转瞬破涕为笑,变化之快令人叹为观止。努力伸着手要摸她的脸,见她不理,手短又够不到,便挣扎着要下地。
  刚放在地上,泼开短腿在花苑中乱穿乱拔,也不顾是何等辛苦才养活的珍品,不出片刻采了满把的花,讨好的递给她。
  “姐姐,花,抱。”
  迦夜的脸色实在难以形容,百年不遇的滞闷无语。他一忍再忍,终于放声大笑,兴味十足的看她左右为难。
  她挫败的叹了口气,任男孩攀上膝盖偎近她,对手中硬塞过来的花哭笑不得,勉强忍着不自在。
  愿望得偿,男孩开始倒还老实,拔着花瓣玩,时而塞一把到嘴里,淘气的扯落了一地。迦夜眉梢动了动,仿佛想制止又忍住了。
  自得其乐的玩了半天,男孩探进她脖颈磨蹭,似嗅到了什么。
  “姐姐香。”确定了事实,他努力直起来嘟着嘴扑近,眼看要贴上粉颊,纤手微动,怀里的重量忽然被一旁观望的人拎开。偷香未遂的孩子傻兮兮的悬在空中许久,才意识到自己又被拖离了软玉温香的怀里,再次大哭。
  这次谢云书可不同情,任小人在空中踢脚乱挥,冷着脸不理。提出了圆门,听着哭声越来越小,不一会两手空空的转回,想是交给路过的丫环抱去了。
  “那是谁家的孩子。”
  “白老太爷的幼子,人小鬼大。”裙上落了一襟的花,他取下一朵,候她拍干净递过。雪白的花瓣如细指舒卷,清香随晚风飘散,正是迦夜在天山常摘的一种,他尝过一次,微苦中有淡淡的甜。
  接过花,她扯下一片抿入口中,神情有些奇特。
  “你与白家交情如何?”
  “多年世家来往,还不错。”他不解其意。
  “劝他把这花拔了吧,有毒。”垂睫看着掌心的花,不经意的随口,指尖又扯下一片噙入齿间。
  他惊疑的盯着她,怔了片刻。
  “什么样的毒。”
  她似笑非笑的抬起眼。“倒也不是什么剧毒,久服才会显现。”
  “会怎样?”
  “成人沾了无妨。”她嗅了嗅花香,漫不经心。“但对孩子有效,时间久了会停止生长,终身如孩童。”
  他静了半晌,忽然握住纤细的手,制止了她拂弄花朵。
  “你不是经脉受损!”
  “当然不是。”腕间传来痛楚,她任他握着,神色不变。“那是给教王的说辞,我长年食花才会如此。”
  “你明知有毒,为何……”灵犀一闪,蕴着怒意的话语突然顿住,心头一寒。
  “你猜的不错,是我心甘情愿服下的,以免步上我娘的后尘。”迦夜笑了笑,仰首看群星明茂,匀美的侧颜柔似静月。“可惜找到这种古籍残卷里所录的花需时良久,不然该看来更小些,可以多省点麻烦。”
  “……”
  “不嫌费事就让白家铲了它,不提也无妨,反正与我无关。”她偏过头,小小的身子凭栏轻晃,无端生出苒弱无依之感。
  她言辞轻松,毫不在意,他却难以平抑乍然听闻的惊骇。
  明知后果,持续一年年的以身就毒,隐秘的坚持,究竟出自怎样的意念。
  每一瓣咽下去,就断绝一分正常的可能。维持着孩子似的外貌,背负着妖异的传言……
  “迦夜。”他沉默的静了许久。
  “嗯?”
  “难道今后永远这般,再也恢复不了?”
  “大概吧,也没什么要紧。”她不甚看重。“这是我愿意付出的代价。”
  “你……一点都不在乎?”
  “总比屈身事仇好。”她微微一笑,坦白的直承。“两害相权取其轻。”
  ……
  “你那是什么表情,和你又没关系。”略带奇怪的划过他的脸,她疑惑的问,黑眸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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