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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隆德誓言-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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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突然他猛地咬住施刑人的耳朵,再用力一咬,痛得他“哇哇咝咝”地叫起来,当他挣脱开时,耳朵的一小块儿却已含在扎西的嘴里,扎西用力一口吐在地上,施刑人捂着受伤的血淋淋的左耳气急败坏地叫着:
“我会让你不得好死,你……你等着,开始,剥他的皮!”他一示意,助手们就一齐上来,开始了残忍的活剥人皮术。
扎西临死之前留下这样一句话:“告诉土司,我会变成厉鬼,来跟土司算账的,我血淋淋的皮放过的草地上,长出的草将是血红的,那就是说我已变成了冤魂!”
土司听了这话,自然是一笑了之,谁信这死鬼的一派胡言!笑话!
扎西的皮被搁在厚厚积雪的草坝上以示众,那天天空奇晴,阳光照在大地上显得格外刺眼,血把那片雪地染得惨烈而可怕,红红的一大片,在洁白的雪地里,在阳光里,更强烈撼动、刺激着人们的眼目和灵魂,仿佛空气里都浸透了血的色彩和血腥味儿。
到了草长莺飞时节,那片被扎西的血深深浸染过的草地奇迹般地长出了红绿相间的草,于是老百姓中又悄悄传开了关于红草、关于冤魂的种种说法。
土司听到传言后,命人把那片草皮挖掉并倒进河里,等到人们挖草皮时才发现草皮下很深的泥土也是黑红色的,真让人发怵啊……
萨都措没有按约去找那些商队,发生了这样重大、令人烦闷不悦的事,谁还会有兴致去买那些花花绿绿的绸料。在沉闷和惊恐中度过了许多天以后,萨都措想起了那个外乡人,她踏着积雪融化后润润的枯草地来到外乡客商搭帐的地方,只见几处烧茶的锅庄石块儿、冷冰冰的灰烬和一堆堆冻得硬硬的骡马粪蛋儿,一切都寂寂寥寥,早已没有那段日子里的热闹和繁忙。萨都措踯躅在这片草地上想着,那个叫桑佩坚赞的人也许真的等她去买缎料,也许,他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在这片空地上,她什么答案也没找到,心里也空空荡荡的。这些走四方的马帮们,这一去,就不知什么时候才到布隆德来了,也###年,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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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五)
自从儿子被剥皮惨死,扎西的母亲也因此一病不起,不久就吐血而死,只剩下七岁的小儿子曲登。这段时间,翁扎土司最宠爱的那只雪狮狗不知得了什么病突然死了,他伤心了几天,并请了几位喇嘛念了三天超度经,举行了全套丧葬仪式,土司心里隐隐地认为雪狮狗是被扎西的阴魂勾走的,心里一直不能释然,有人很快给他送了只额头中央有一颗茶色斑点、尾巴纯白色的金黄色袖狗,这是一只非常漂亮的袖珍狗,康区的一些贵族出门时常把这种乖巧的微型狗装在袖筒里,很是一副养尊处优的样子。土司的这只袖狗是精品中的上品,据说拥有这种有金子的颜色、茶的颜色、盐的白色的精狗就会招来财宝,但土司对他的雪狮狗太钟爱了,这只精美的狗仍然不能代替雪狮狗。就在这阵子,当他得知曲登的事后,便决定收留这个孤儿。
当佣人把曲登带到土司面前时,土司第一眼就对这个模样俊俏、聪明机灵的孩子感兴趣了。更让他高兴的是小曲登会下“密芒”——多眼棋,即藏围棋。这种“多眼”棋兴盛于象雄文化时期,苯波教崇尚围棋,佛教传入后,藏围棋又有了改进并融进了佛教的一些内涵,吐蕃王国兴盛时期从上层流传到民间。17—18世纪,这种带有军事游戏色彩的围棋在僧侣中、在中上等阶层和牧区广为流传,明朝末年郎泽寺僧众酷爱围棋,在僧侣中产生过许多高手,藏语叫“密芒强穆”或“密芒杰布”,即“围棋高手、棋王”之意,后来围棋还可用作打卦占卜、念咒和赌博,它成了布隆德草原许多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娱乐东西,这样就出现了有些僧侣不思学业、成天沉溺于此中的现象,当时的土司和寺院便参照西藏噶厦政府曾对这种现象所下的禁令开始了禁棋,这一禁就是很多年,到了土司多吉旺登时就只有少部分贵族阶层的人会下了。曲登的哥哥和贵族子弟在一起常下这种棋,曲登是个相当聪明的孩子,常看哥哥下棋,在家里又和哥哥对垒,虽然年纪小,可棋下得不错。土司觉得小曲登终于弥补了他失去雪狮狗的遗憾,并给小曲登改名为“卡娃森格齐”,即“雪狮狗”之意,从此曲登代替了雪狮狗,就连他睡的地方也是雪狮狗睡过的地方,就是土司卧室的床榻下。
对于土司的仁慈和残暴,布隆德的人们说法不一,特别是曲登家的事更是说法不同。人们能看到在土司外出时,土司总是把曲登带在身边,特别是到头人家去打麻将或下“多眼”棋时,曲登总是被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背上有时还背着一个金黄色镶花纹的缎子背囊,背囊里装的就是土司爷的珍贵象牙麻将和黑白石精打细磨而制成的“多眼”棋。土司是好赌之人,下棋、打麻将他都很爱。
这天早上吃过早茶后,仆人给袖狗喂完牛奶,并洗了澡,土司吩咐曲登把湿润的金色小狗抱到东面三楼天井晒太阳,在那儿,仆人已铺好了藏毯、茶几等,茶几上还放着一只精巧的铜铃,是用于召唤下人来服务伺候的。土司很惬意地坐在阳光下美丽的地毯上说:
“卡娃森格齐,去把密芒棋拿来,今天我要好好地跟你下一盘,快去,把狗放在这里。”
曲登把袖狗放在土司身旁,连走带跑去取围棋,不一会儿就拿来了一个茶褐色雕有八宝图案的檀香木小方盒,不用吩咐就跪在茶几旁土司的对面摆开了,铺上一张画有纵横十七道棕色线的柔软牛皮图,又取出白子和黑子,把白子放在土司爷面前,这是惯例,土司总是要白子,因为藏民崇尚白色,在藏围棋中白色代表吉祥,白色先行,而黑色代表的是一种丑恶的力量。
“老爷,摆好了。”曲登扑愣着明亮的大眼,看着土司说。
土司满意地看着小曲登的举动,把袖狗放在地毯上搓搓手说:“好,只有跟你这个小东西下棋我才不赌,今天我会赢你的。”
“肯定跟昨天一样,还是我赢!”曲登童稚的脸上绽开了欢欣的笑容。
“不会,你等着看吧,你输定了。”
曲登双手捂着嘴嘻嘻地笑着说:“老爷不赌就没劲,你又要耍赖了。”
“不许乱说,再乱说就要打嘴巴了。好,开始!”说着就开始举子儿下起来。
阳光开始变得火辣辣的了,下人很快把绸缎伞幢撑了起来,随着土司的一阵铃声,斟茶的仆人马上就把清茶送来了。
“老爷,我说我要赢的吧,你看,你又输了,该你学狗叫啦!”曲登高兴地嚷了起来。这是他俩的一贯玩法,谁输了谁就爬着学几声狗叫。土司像个孩童似的开始耍赖,每当这时,小曲登才完全敢显露他的所有天真与烂漫,除此之外的任何时间里,曲登的孩童天性都被土司的威严和失去亲人后他心灵深处的阴影压抑着。刚进土司官邸时,就是在和土司下棋的时候,他都要哭,他说他想爸爸、妈妈和哥哥,最后是土司的鞭子使他不敢再在土司面前哭了,而且土司命令他从此不许再提他的家人,他变得木然起来,仿佛他已经忘了他是谁,从什么地方来的,他也再没有挨过打。
这时的曲登还在高兴地嚷着,土司就赖着说:“好吧,那我就学雪狮狗的叫声,但是你先爬着走一圈,我就叫。”
曲登不情愿地说:“是你输,怎么我也受罚?”
“不行,这是命令!”土司装腔作势地说。
“那……好吧,爬就爬吧!”他嘟着嘴说着就开始在地毯上爬了一圈。
这时土司才学着狗叫了几声,但是曲登却脱口说了句:“好像老狗在叫,一点也不像小狗的……”曲登话还没说完,土司爷脸色一下就变了,他扬手就给曲登脸上一巴掌并骂道:
“没规矩的小奴才,你再这样说,我不抽死你才怪呢!”
小曲登手扶着疼痛的脸,呆呆地看着土司,眼里溢出了大颗大颗的泪滴,但他忍着没有哭出一声。
这时,管家来了,他告诉土司安波阿米头人邀请他去喝酒,问他去不去,土司这才怒气未消地说:
“去,当然去了,跟这只小狗真是玩腻了,备马吧!”他扬扬手,又对曲登说,“你脸上不许有泪痕,擦干净,去把麻将背上,让志玛给你把衣服换了。”曲登用衣袖拭着泪赶忙起身向门廊跑去。
土司带着涅巴会议的几个头人、仆人和曲登骑马到了头人家,安波阿米用丰盛的午餐宴请了土司一行人,贵族们吃喝唱闹了一阵就开始打麻将。土司有个嗜好,就是无论在家里家外打麻将都得用自己的象牙麻将,所以“收养”的曲登就成了他最好的麻将“秘书”。这天他们打到深夜,土司最终输了不少,他不肯罢休,又打到了下半夜,头人们最后都装着输给了他,等他觉得挽回了一些损失,他才让大家回家休息。回去的路上,心里不太愉快的土司认为今天挺晦气的,可能就是因为曲登那句难听的话带来了霉运,手气这么不好。他忽然觉得曲登留在身边不好,等他真的成了一只不中用的“老狗”,这个极其聪明的孩子就是他哥哥一样强壮的人了,他不会不报仇吧?与其让他成人,不如……除非他永远长不大,土司明白,他无法明目张胆地杀掉曲登,因为夫人和女儿都很喜欢这孩子了。土司想到这些,借着身旁的火把光亮,转头看了看和侍从同骑一马已经昏昏欲睡的曲登,想着想着就到了官邸大门前。
这时正是最好睡的时候,他们回来时,来开门的守门老头稍微怠慢了一下,这下把土司爷心里窝着的火点燃了,他大声斥责着,又命人拿来虎皮鞭,点燃院里的火把柱,他要开始发泄了,楼上值班头人和女佣男仆们也赶忙下了楼。守门老头当然是首当其冲挨几拳,暴怒的土司对他抽了一阵,又挨门挨户用脚踹开那些家奴的低矮房门,冲进去见人就抽,无论是起来了的,还是躺着的,其他的家奴都被管家和仆人赶起来,集中在院里,土司举着鞭子抽打着,下人们被他打得满院乱跑,东躲西藏的,土司的这种举动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了,大家都知道今天全都要挨揍了,这种时候就是夫人丝琅也劝不住他,只能任其发泄。獒犬粗闷的狂叫声,人的哭叫声、吵闹声把所有的人都惊起来了,只有夫人和两个女儿没有下楼。挥鞭觉得还不过瘾的土司又操起一根木柴就向守门老头抡了几下,在地上呻吟的老头先是惨叫了几声后来就没有声音了。就在这时,土司看见早已睡熟在马背上的小曲登被人抱下后就依着门角睡得好香,麻将包还背在身上,已经快筋疲力尽的土司上前几步,举起木棒就向曲登的小腿劈了下去,还在睡梦中的孩子被这狠狠的一击惊醒过来并凄厉地尖叫了一声,就昏死过去。
天快放亮了,打人打累了的土司终于消了气,他疲乏地被佣人搀扶着上楼休息去了。
等众人惊魂稍定,才发现守门老头已经断了气,而小曲登的右小腿被打折了。守门老人死了,土司吩咐下人把老头弄去###了事。后来,前去办理的下人才悄悄告诉别人,老人的几根肋骨被打断,而且还扎进了肺腑中。
萨都措和沃措玛不知昨晚闹闹嚷嚷地发生了什么事,早上起来后才略知一些,当她们得知曲登的腿被父亲打断了,她俩都哭了,并吵醒父亲,让他请最好的僧医来给小曲登医治伤腿。近百日以后曲登的腿虽然康复了,但走起路来却有些瘸了。
土司看着走路一瘸一拐的曲登,心里就不舒坦,他对他的兴趣越来越小了,曲登不能再给他带来任何乐趣,成了多余的玩物,常常孤零零地靠在墙角想着自己的心事。
这天,天气暖和,阳光亮爽爽的。土司忽发奇想,要在房顶晒太阳时做件从没有做过的事情。原来他昨天夜里梦见他给曲登喝了很多的牛奶,曲登的肚子像小鼓一样鼓起来,他轻轻地把曲登提起来,从山上把他扔了下去,着地的曲登口喷牛奶,就像泉水涌出一样的好看,在梦里的他看得可开心啦……
土司现在就想尝试这样的乐趣,但他不可能马上就在曲登身上尝试。于是他吩咐下人们逮几只羊羔到顶楼,他要让人给它们喂足够的牛奶,至于他要做什么,谁也不知,只按吩咐做就是了。可当大家看见土司高兴地把吃得饱胀过余的小羊羔举起来,然后扔出去,从高高的楼顶摔下楼,看着小羊羔嘴里喷出的白花花的牛奶像泉水,土司愉快地大笑着,开怀地欣赏着小羊羔在喷出牛奶后挣扎几下就死去的景象,人们明白了,土司这是在找乐,这样的乐子让人心惊,但没有谁敢说不是。今天他就摔死了五只羊羔,明天后天,以后,他还这样做吗?
但是到了第二天、第三天以后,人们的心情放松了,土司好像忘记了这样的寻乐法,没有再提起这事。
4(六)
入冬以来已经下了几场雪,土司每次都要带小曲登和两个女儿到雪花飞扬的世界里去开怀玩上一阵,在雪的天地间追逐、打雪仗。昨晚又下了一场大雪,山峦、草地、房舍上都积起了厚厚的雪,天空还在淡淡地飘着雪花。两个女儿还没起床,土司领着曲登一大早就到后院去玩雪仗。自从腿折以后,小小年纪的曲登变得麻木老成,更加寡言少语,即使在和土司下棋、打雪仗时,过去那种童稚的欢笑也没有了,土司说他现在像个小老头,越来越没趣了。
微颠着瘸腿的曲登机械地扔着雪块,没有萨都措和沃措玛,他真的连笑声都没有了,好像这只是为了完成任务而已,老爷打中他,他也不叫,当他打中土司时,也没有过去那种冲锋呐喊的欢叫和喜笑了。在没有曲登以前,土司总是和两个女儿或随从玩,有了曲登,打雪仗就充满了乐趣,他不像随从们那样左顾右盼,老怕打着他,更不会像两个女儿玩一会儿就没兴趣了,曲登无所顾忌,以男孩童的纯真、调皮,让他轻松,让他愉快,而现在他这样无声无息的行为却让土司厌恶反感透了,惟有土司问他时他才勉强应答两三句。土司今天才明明白白感到,眼前这个取代他的雪狮狗的曲登不再是过去的曲登了。这时土司又有了奇想,他扔下手里的雪团,不高兴地说:
“曲登,你为什么不叫、不说、不笑了呢?是故意的?”土司嘴里不断哈出的白色气息在粘着雪花的唇上结出了一层水珠,他取出黄色丝绸帕抹了下,又揩揩手,走到手里还握着雪团、木然看着他的曲登面前。
“那好吧,”他取下曲登头上的皮帽扔在雪地上,“我们今天就换个玩儿法,你知道我想怎么玩吗?”
曲登摇摇头,低头把目光落在冻得红红的小手上,没吭声。
“你的名字叫什么?”土司问。
曲登看了会儿土司,才说:“曲登。”
“对呀,是什么意思呢?”土司煞有介事地说。
“是……曲登嘎布。”孩子终于眨了眨眼回答道,这意思就是“白塔”之意。
“这就对了,正是你的名字。今天你就来做一次白塔,好吗?”
“我能做白塔?”
“当然能!”土司拉过孩子,“你就站在这里,来,我把你的腰带解下来,你这样站好!”土司解下曲登的藏袍绸带,把他从胸口到腰以下连手臂一起缠了起来,“这样就好做了,现在我就亲手来堆雪,一会儿你就是白塔了!”说着,土司就开始在曲登身边堆起雪来。
当雪已堆到曲登的胸口时,孩子突然问道:“老爷,我做了白塔,菩萨就会和我在一起吗?”
“当然,在白塔里,你还可以跟天上的神说话呢!”土司一本正经地对曲登说,一面揭下貂皮帽扔在雪地上,他的额头上已有了汗珠。土司这样费力地亲自劳神,完全是少有的事,今天心血来潮,突发奇想,他为自己的创举而兴奋不止,雪在他手里一层一层地堆起来,雪堆至肩上,曲登又问了句:
“在白塔里我还可以看见我的哥哥和爸爸妈妈吗?”
土司愣了下,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了看曲登:“我想能看见的。”
“他们是从天上来看我吗?”他这一问,把土司问住了,他可不想说被他弄死的人已经上了天堂,他继续把雪往曲登脖子、头上搁,然后说:
“你就等着吧,会来的。”
曲登眼里闪出希望和兴奋的光,不再说话了。当曲登全身都埋在雪堆里时,土司在雪塔顶上留了个小洞,土司说:
“曲登,你已经变成小白塔了,这里的洞是留给你看天上的。好了,我回去喝茶了,等我喝完茶就亲自来接你!”说完他把僵冷的手装进袖筒里,退着走了几步,欣赏着他的杰作,微笑着满意地走了。
不知老爷走了多久,天上的雪花似乎下大了,许多雪花从头顶上碗口大的洞口飘落在曲登头上,曲登没有喊叫,也没有动弹,他像住在雪屋里,站在窗口,一直专心在仰头看着碗口大的天空飘下的雪花,等待着阿爸、阿妈,等待着哥哥的到来,他期望着他们也能带着他飞到天上,永远离开这里,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恍惚感觉到了他的亲人们正在向他靠近,啊,他的心鲜活了起来,他看到了阿妈,看到了哥哥和阿爸,他们都亲切地向他微笑着,向他招着手,他终于笑了,他急切地想大声喊他们,他多想告诉他们自从他们走了后,他好孤独,多想他们啊,他没有一天不想他们!“阿妈,阿爸,阿哥,你们终于来接曲登了,真高兴呀!抱住我,我都快冷死了,快抱我……”
小曲登想开口说话,却怎么也张不开口,他感到全身都成了冰封的雪塔,只有殷切的心儿在飞升,他闭上眼,他感到爸爸妈妈抱着他,哥哥握着他的手,他们一起飞升起来,飞得好高好高……
土司回去喝茶时,两个头人来报,他们抓住一个到神山偷砍树木的差巴,请土司下令发落。土司愤然地要亲自去审处,谁都知道,神山的东西怎么能轻易去动?更何况是砍树,肯定要重罚的。他这一去,就是一天,等回家时他才想起曲登,忙吩咐仆人去弄他回来,萨都措、沃措玛和母亲都大吃一惊,他们谁都不知道小曲登在后院的雪天里呆了整整一天,当大家跑到雪地里、劈开还完好的雪塔时,仰着头的曲登早已站立在雪堆里冻死了。
土司沉默了好一会儿,便让下人用小孩的最高葬礼,把曲登抬到很远的高山森林树葬了。
这件事让夫人和两个女儿对他责备了好久,直到他对她们发了一顿火,禁止她们再提起,此事才平静下来。
5 (一)
“出身高贵王室精粹,具有无上的智慧,身体魁伟英勇无极,聪明和蔼美青年,本性慈悲有益众生,愿把生命来抛舍……”
——《甘珠尔》中剧本之一《云乘王子》
清澈的若沃曲河两岸的大草地已是苍翠郁郁,远山近岭葱绿的沙松翠柏一片片,一团团,层层叠叠绵延到雪山下,苍苍茫茫的绿色延伸到天边,一派明媚妖娆、绿意盎然的景象。
布隆德肥美的草原上紫红的鹦鹉花、雪白的羔羊花、金黄的奶脂球花、雪蓝花、高山野玫瑰等等,奔放而热烈地擎着娇艳欲滴、优美千态的花盏竞相开放,仿佛在为布隆德草原浪漫的黄金季节欢呼喝彩。
这个季节确实是充满了诗意、浪漫而又五彩缤纷。这年正好是藏历马年,布隆德的马年赛马盛会是最隆重的,四乡八邻,朵康南北,远远近近的牧人、农户、骑手、客商等都会赶来。
距赛马的日子一天天近了,大草坝已撑起了很多镶图拼彩的各种帐篷。萨都措急切而又担忧地盼着,赛马会的日子越临近,她越显得不安,每天都要到楼顶上去眺望几次,但每次都莫名地怅然若失。
这天下午,萨都措再一次到楼顶向东南方远眺,绵延的草滩,起伏的山丘,白帐红房和淡淡升腾的炊烟笼罩在夕阳曼妙的柔光里,她心底涌起一阵无法自抑的惆怅和懊恼,黯然神伤地落下泪来。
“萨都措,你怎么啦?为什么哭了?”一个身着绛红僧服的英俊青年僧人不知什么时候上来的,就站在她的身后问道。
萨都措忙拭了下泪,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转头看了僧人一眼,不悦地说:
“什么时候上来的?也不吭一声,吓我一跳。”
僧人和悦地笑了笑说:“我刚上来就看见你在流泪,所以就……”
“你看错了,我没流泪。”
“这几天你有心事,是吗?”
“我的事你少管。”
“我只是问问,你不愿说,我就不问了。”
“那就好,告诉你吧,刚才是你看花了眼,知道吗?哼!”萨都措不高兴他打搅了她的心事,不想跟他多说,便转身向楼梯口走去。
萨都措扶着独木梯拾级而下,心中更加烦闷,不禁责备起自己来,真是啊,为一个根本就不认识的男人而伤心落泪,这到底是为什么呀!被人知道了真害臊。从明天起吧,不应该再去想他了!
这时却听僧人自语似地说:“又有马帮来了。”
刚走到木梯半中央的萨都措停了下来,她翘首望着僧人急切地问:“从哪个方向来的?”
“南边。”
“真的吗?我看看!”她兴奋地一手轻提裙裾,匆匆上了楼顶,几步就冲到墙沿边,是的,远方有一队人马正披着夕阳的余晖从草坡上走来,骡马的铃铛声已隐隐约约地传来。虽然还看不清是哪儿的马帮,但萨都措相信,这支商队就是她天天期盼的,她终于开心地笑了,说:“真的是!”说完,她兴冲冲地转身下楼去了。
僧人奇怪地看着萨都措的背影,困惑地摇了摇头,奇怪她怎么一会儿生气,一会儿又兴奋起来了,而且对马帮怎么也感兴趣了?
这个年轻的僧人就是那个曾经为萨都措狠揍下人孩子的那个少年,已经去世的管家的儿子——丹真。多年的寺院生活已把一个生性粗暴狂傲的少年变成了沉稳、温文的青年,从小就喜欢跟随大小姐,与大小姐年龄相当的他,在寺院生活、念经五六年,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佛祖和菩萨的形象总是无法取代他从小就崇拜喜爱的萨都措,他似乎更爱恋大小姐了,就在这年,土司爷终于让他离开寺院回土司官邸接任父亲从前的职务——土司大管家,他心里暗暗地庆贺,他又回到萨都措身边了。
欣喜地从楼上冲下来的萨都措在大院门外的经幡塔前终于迟疑地停下了,这时正好看见小家奴丁真背着一背干牛粪饼走进大院,萨都措对他喊道:
“洛绒丁真,把牛粪饼放好了就出来,我有话说。”
“是,大小姐,我马上就来!”满脸汗污的丁真抬头看看萨都措,点头应着。
小家奴很快来到萨都措面前,仰着头咧嘴对她笑了笑,恭敬地听候吩咐。
萨都措看了看左右,然后指了下南边对他说:“你马上去打听一下,从那边刚来了一队马帮,去问问他们是从哪儿来的,他们的聪本是谁,我就在这儿等你,快去快回!”
“阿呀(是)!”男孩应了声,转身就准备跑。
“等等,”萨都措走近他,对他轻声而又严厉地说,“不许跟别人说是我叫你打听的,听见了吗?”
他又笑了笑,用力点点头,飞快地跑开了,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差民低矮的房舍后。
萨都措觉得自己等了很久,忍不住走下草坡又走回经幡塔前眺望着,终于小家奴气喘吁吁地跑来了,老远看见小姐就大声说着:
“大小姐,萨措姑娘,我问了,全问了。”
不巧的是,这时父亲土司爷和他的随从们从院里走出来,准备出门:“他在说什么?跑什么?”土司在女儿身后站住说。
萨都措紧张地说:“不知道,好像没说什么吧。”
土司对跑过来的小家奴说:“丁真,你刚才在嚷什么?你问什么了?”
站住的小家奴呆愣着不知该怎么回答老爷的话,他木讷了一会儿,看看小姐又看看土司,犹豫地说:
“我……我去看……”
萨都措忙打断道:“阿爸,你这是要到哪儿去?”她迅速地瞪了一眼小家奴,一手拉住父亲的手,一手悄悄地在身后示意小家奴别说。
打住话头的丁真为难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土司看见了女儿的小动作,便笑着说:“哟,丁真,怎么现在只听小姐的话,老爷说的都不听了,嗯?”
“哎呀,阿爸,你就别逗我了,好吗?是我不让他说的,这是我的事情,我不想你知道嘛,你去办你的事吧,快去快去!”萨都措撒娇地推着父亲说。
土司哈哈地笑起来,然后又很失望的样子说:“好好好,我不问了,现在我女儿长大了,不让父亲管了,奴才也只听她的话了,看样子我老了。”
“阿爸,你又乱说了,再说我不理你了。”
“不说了,不说了!”他这才对小家奴说,“别傻愣着,给小姐汇报吧。”说完就乐呵呵地和随从们一块儿骑上马走了。
看着父亲走远,萨都措才问道:“丁真,你说吧。”
“刚来的那队马帮已经到了大草坝,正在卸骡马背上的驮子,他们有好多的货呢!”说到这,他为自己完成了小姐安排的任务而骄傲起来。
萨都措不耐烦地说:“就这些吗?”
他一下想起来:“哦,差点忘了,那些马帮是勒塘马帮,带头的是叫……他们还说要到老爷家租帐篷,敬送礼品呢。”
萨都措一听,失望地懊恼起来,不禁对小家奴生气地说:“走吧走吧,做你的事去吧。”说完转身郁郁寡欢地向草坡下走去。
丁真不知小姐为什么不高兴了,扑愣着双眼,困惑地看着小姐的背影,以为自己没办好事情。
……
5(二)
大草坝在短短的时间内撑起了很多的帐篷,帐篷的布局正如八瓣莲花盛开在草原,中心是土司的七顶豪华大帐,这七个帐篷又围绕着一顶绝美的虎豹皮帐篷,土司帐篷之外的四方是布隆德郎泽寺和几个最大的帐篷寺,贵族、商人、一般民众等的帐篷呈圆形向八个方向伸展如八瓣莲花花瓣,每组“花瓣”间都有一条小路,走进帐篷城就不会迷路。用这种方法来布局帐篷城是元朝时的翁扎家族产生的活佛翁扎嘉措开始兴起的,这块草坝的地形是圆形环抱的草坡山丘,草地是开阔的大方形,按照佛教说法,外圆内方、方圆结合的构成正是佛教中庄严而又曼妙的坛城图形,天空呈时轮状,而绿色如毯的草地上展开白色八瓣莲花的帐篷城,寓意着恢弘佛教和翁扎家业、草原人畜兴旺发达的理想、愿望,从此以后,每到赛马会或大###扎帐篷都是以此形布局。涅巴会议在扎帐前就安排七人小组对扎帐进行规划负责,并兼管土司官帐的租借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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