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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隆德誓言-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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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萨都措不知自己为什么总要想起那个用奇特眼光打量他们的外乡青年,她对他感到很好奇,并留心起那些客商来。听人说,今年###的长明灯供资金有一半是桑佩岭客商献的银子,每盏长明灯资金是两锭银子,每灯约需用酥油三十斤左右。按规矩寺###管理会在每盏长明灯上用木牌写上给长明灯捐助资金的施主姓名,萨都措已知那个青年是从桑佩岭来的,至于他叫什么,是个什么样的人,萨都措想知道的话并不难,只要她告诉父亲一声,甲波王一吩咐下去,马上就会知道得一清二楚。土司家的大小姐当然也有权想知道什么就知道什么,但这次她犹豫了,她不想任何人知道她突然对一个陌生男人感兴趣。不管出于什么好奇心,她决定自己去打听一下。
  正月十八日上午,天空晴好无比,下午却布满了阴沉的云雾,寒冷的风呼呼地刮起来,在这样的天气里,又是下午,到寺里膜拜的人一定没几个,萨都措穿了件橘红高级缎面、镶皮毛边袍裙,戴上狐皮帽,骑着她的马向郎泽寺走去。
  把马拴在寺院外,煞有介事地转着大院门里的经筒,向大殿走去。殿内堂皇肃穆,四周供台上一盏盏、一排排盈盈一握的酥油灯盏和巨大的光焰明灿的长明灯把殿堂照耀得亮皇灿灿,几条从顶楼垂挂而下的五色锦缎幡也染上了一层光晕,殿内静静的,僧人们都去忙着明天“护法神降神”会的活动准备,只有一个年轻的扎巴正拿着一块很大的黄色布帕认真地埋头擦拭着灯台、佛具,处处都是一尘不染。萨都措在佛像前磕过头,年轻的扎巴说:
  “你是萨都措姑娘吧?”
  萨都措点点头,指着一盏长明灯装作随便问问的样子道:“听说今年这些长明灯费用多是外乡人捐赠的吧?”
  “是呀,那些桑佩岭马帮捐的最多。”
  萨都措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说:“怪不得长明灯上的施主名字我都陌生。”她顿了会儿又道:“那些商人你认识吗?”
  “知道几个,谈不上熟悉。我只对聪本熟悉些。”
  “就是桑佩岭马帮的聪本吗?”这人说的“聪本”就是大商队的总领、商官之意。
  “对,他叫桑佩罗布,他的侄子和儿子跟他在一起,他豪爽、义气又讲信誉,是个很不错的人。”
  “聪本的名字在那盏灯上,”萨都措抬头指着一盏长明灯上的名牌,“那么他们桑佩岭马帮娃的名字都要写在长明灯上吗?”
  “不,主要是聪本和他儿子、侄子的名字,其他还有几个。聪本要求一定把他侄子的名字写在那边五世活佛灵塔殿内的长明灯上。”
  “哦,是这样,他们真慷慨。你忙吧,我去其他殿朝拜去了!”说完快步地向大门走去,当她双脚迈出门槛时,她又高兴地转头对僧人说了句:“谢谢你!”
  “谢谢?……”僧人重复了一声,看着她的背影,不知她为什么要这样高兴地谢谢他。
  清朝初年,翁扎土司家族曾经产生过一个活佛,活佛圆寂后,其家族给寺庙捐赠了大量黄金,建起了这代活佛的真身镀金灵塔,这个灵塔就在大殿右侧。
  萨都措到了右边二楼的灵塔殿,站在金银珠宝装饰的先祖灵塔前,磕头跪拜了过后,就注意地看起几盏长明灯上的名字,有一盏上是父亲土司的,另一盏的木牌上写着“桑佩坚赞”。她猜想那个气宇不凡的青年很可能就是聪本的儿子或侄子,他会不会就是“桑佩坚赞”?这样想着脸却红起来,她从未对任何一个男人的名字如此感兴趣过,她这是怎么啦?怎么会对一个陌生的男子关注起来?让人知道了,那才难堪呢。萨都措怀着欣喜又自责的心情离开了郎泽寺。
  正月十九日清晨,阴沉的天空开始飘起雪花,这样的冷天,并没有影响###会迎神会仪式,也没有影响人们纷纷前来朝拜强巴佛(弥勒佛)。举办迎神仪式,主要是祝愿强巴佛为众生化度的时刻能够到来。这个活动可以说是###会期间参加人数最多的活动,每家每户除留一户人看门外,全家老小都要身着节日盛装去参加。
  在鼓号声声中,袅袅桑烟于雪花中升腾起来,诵经声也响起。三百多名仪仗队中有打着黄缎华盖的,有举嘛呢旌幡和各色三角彩旗的,有乐队,队伍最前面是由八个身材高大的青壮年喇嘛抬着的强巴佛像开道,这尊生黄铜铸成的佛像是元朝时八思巴赠送给十四代土司翁扎嘉措的,当时翁扎嘉措既是土司又是郎泽寺的法司,寺里把这佛像视为珍宝,历代土司也都很喜爱,还专修了一间精致的佛堂供奉起来,佛堂内墙壁上还大幅地绘有八思巴赠送此像的场面壁画。之后是一人双手捧着用托盘装着的翁扎嘉措的披风,后面又是一人托着据说有光明佛留在哈达上的脚印,再后面就是领经师、护法神的降神人、格西喇嘛等。年轻的扎巴们举香炉、鸣锣击鼓地尾随其后,各种身份的人们紧随着僧众浩浩荡荡,将围着郎泽寺院外高墙边绕行一周,又将绕土司楼院外和布隆德中心草坝转一圈。
  绕行的队伍每到寺庙一方都要停留片刻,这时就准允人们向佛像顶礼膜拜。萨都措和妹妹沃措玛虔诚而欣悦地随着人群往前走着,零星的雪花飘飘洒洒,散落在人们的头上、肩上,人群中土司的两个女儿是最引人注目的,不只是她们穿戴华贵,还因为她们卓然的姣美,今天姐妹俩戴着同样的红色缎面羔羊皮帽,华贵而庄重,美丽而典雅的服装恰到好处地配饰着不多但艳丽昂贵的珠宝,身姿婀娜,面容俏美。在她们高贵的气质中,姐姐在柔媚中流露出狂放傲气,妹妹则温婉含蓄而矜持。
  队伍绕行完毕就回到跳神院,佛像已放置在早已准备好的高脚木架上,让僧俗男女从佛像下穿过,进行朝拜,四位敬神水的僧人手拎净水壶站在木架出口处两边。虔诚的人们揭帽纷纷从佛像下恭谨地弯腰低头走过,敬神水的喇嘛给每一个从佛像下穿过的人手心里倒一点圣水,萨都措和沃措玛跟其他人一样也虔诚地轻轻啜了一口手心里的净水,又把余下的水抹在额头上,当萨都措抬起头来时,她吃惊地呆愣住了,那个她很想了解、很想看清的青年就在她面前,他的额头上还挂着水珠,他正准备戴上狐皮帽。这时,他也注意到土司的两个女儿站在身旁,他迅速地打量了下早有所闻的萨都措和沃措玛,戴上帽转过身去。萨都措觉得自己心跳加速,双颊也绯红燥热起来。眼前这个外乡人竟如此俊挺,冷峻中蕴涵着刚毅,英气逼人如冰冷的山岩,如寒光闪射的雪峰,在他慑人的魅力里,还包含着一股难以言传的气概,目光锐利却拒人千里之外,萨都措觉得自己从未见过如此独特、帅气的男人,他对她就像一个谜,她更加想了解他了。于是趁他还没走远,她牵住妹妹的手紧走几步赶上他,然后毫无顾忌地以她惯有的口吻,居高临下地轻声喊了句:
  “桑佩坚赞。”
  虽然声音不大却让沃措玛大吃一惊,那个青年也惊讶地停住了脚步,转身疑惑地看着她们。
  沃措玛悄悄地拉了下姐姐的衣袖,压低声音说:“阿姐,你看人家不认识你,你怎么这样喊陌生男人的名字?你怎么知……”
  这时那人却说话了:“是喊我吗?”
  他这一问,萨都措轻松地笑了,她说:“你就叫桑佩坚赞?”
  “是的,你不是在喊吗?找我有事?”他不解地用一种复杂的表情问。
  萨都措迟疑了下说:“没……没事,只是想认识一下,我不知道你就是桑佩坚赞。”她大着胆说完,脸却又红了。
  “哦……”他点点头就转过身准备离去。
  萨都措忙说:“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知道你的名字?”
  “这很容易,因为你是甲波王的女儿!”他微微弯了下腰,故意表示礼貌地说。
  萨都措笑了笑说:“跟你开开玩笑罢了,我想问你们那儿还有漂亮的锦缎吗?”
  “大概还有一些。”
  “明天我要来买。”
  “谢谢,一定恭候!”年轻人说完转身就走了。
  妹妹这时才惊讶地问:“你是怎么知道他的名字的?”
  “不告诉你。”
  “我就要知道,告诉我。”
  “那人不是说了吗,因为我是土司的女儿!”她高兴地逗着妹妹说。
  “我可不那么认为,专门去打听的吧?不害臊!”沃措玛笑着指着姐姐的鼻子狡黠地说。
  “别乱说,”她看了看旁边过往的人们,笑着小声说,“我是乱喊的,我猜他叫桑佩坚赞,一喊果然是他。”
  “果然是他!”沃措玛重复了一遍,逗着姐姐说,“这话让我感觉有点怪,意思好像是你对他感兴趣,对吧?”
  “别瞎说,我根本就不认识他,怎么会对他感兴趣?再乱说,姐姐就不理你了!”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然,她取下帽子抖了抖上面的雪花。
  “好吧好吧,不说了,那么明天你真的要自己去买锦缎?阿妈不是已经买好了吗?我猜呀是想去……”
  “你看看,又开始乱说了,你现在怎么变得这样讨厌了?”
  “是呀,我变讨厌了,阿姐你变得奇怪了,我要告诉阿妈去!”沃措玛笑着跑了,急得萨都措在后面紧追着说:
  “你敢!看我怎么收拾你!”姐妹俩一前一后地穿过人群在雪花中跑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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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
午后,雪越下越大,大地铺上了银装。
  郎泽寺的大祈祷###结束仪式开始了,这也是一次盛大而隆重的###,又称为“驱魔”盛会,为举行这个盛会,寺里在正月十二日就开始做准备了。
  “呜,呜,呜……”
  大殿楼顶吹响了第一声莽筒,参加仪仗队的人们,无论僧俗,都按照规定的服装样式穿戴整齐,在大殿集中。俗方仪仗队中的两名领队者和举着黑旗的黑旗官们、军旗手、礼炮手、明火枪手都是特意在草原所有的人户中精选的,他们的祖先必须是给翁扎土司谋过职位的。领队者的装束有别于其他人,他们头戴长辫假发,发上佩着金银镶嵌的珠宝头饰,辫梢用哈达缠于腰间;再戴上饰有珊瑚镶金、插有长长羽毛的水獭皮大盘帽,右耳戴着长形金耳坠,身穿红色缎面皮袍,腰佩长刀,脚蹬金丝绒蒙古靴。黑旗官们则是头戴假发和黑丝筒形帽,身着镶有水獭皮边的红色毛呢皮袍,腰上佩的,脚上蹬的都和领队者相似,他们手持镶铜花纹的特制皮鞭。军旗手头缠火狐皮,着红色绸衣,黄色毛呢镶金边坎肩,氆氇长袍垂一只袖于身后,下着白色藏绸(茧绸)裤,氆氇藏靴,手举镶彩色绸边、飘垂着几根飘带的红缎军旗。
  礼炮手头缠红色丝绸大头巾,穿红色藏绸衫,白绸裤,普通藏靴和镶豹皮边紫红氆氇皮袍,双袖系腰,手持柏树木棍。明火枪手的头领头戴饰有珠宝的假发套,左耳坠一颗大骨珠,水獭皮镶边皮袍,镶豹皮边的鹿皮坎肩,下边是红白相间的藏绸灯笼裤,足蹬高筒蒙古骑士靴,腰间别一把嵌有大大的三颗珊瑚珠的银鞘长刀,右佩长剑,左佩弓,上穿红藏绸大袖衫,外套缎面金边坎肩,胸挂嵌有珊瑚、松耳石金银质噶呜(佛盒,护身符),盒带上系着彩绫,明火枪和火药袋由身后的随从负责背着。其余上百人的明火枪手是从差民中支应马差的人家选出来的,牛差或其他差役的人户也要抽出一部分为###充当牵马、喂马等杂役。这些明火枪手要装扮成远古藏族枪手形象,着镶水獭皮边紫红色氆氇皮袍,红白相间藏绸大裤,红氆氇古装藏靴,肩上扛着的长叉子明火枪用白铜装饰着,枪柄上挂着用红、黑色牛皮制成的引火线包,上面还有绿色和红色毛呢装饰的花纹,在他们腰上还佩有白铜装饰的兽角火药筒。
  又一阵莽筒声响起时,十二名黑旗官一声令下,黑旗队先行开路,随后就是僧众仪仗队,僧人仪仗队也是全套盛装,穿金丝缎高垫肩喇嘛坎肩,全套喇嘛衣裙、披黄缎法衣的或红氆氇披风、头戴鸡冠形黄帽、腰系净水瓶套的三名领经师和七名助手在仪仗队右侧边走边舞,与此同时,鼓声乐声喧响起来,沉沉的莽筒声一阵一阵地应和着,寺庙管家手提袅袅燃放着香木的金香炉为大喇嘛引路开道,负责主持“驱魔”仪式的大喇嘛身着全套活佛装束,披上等黄缎披风,红金丝缎滚黑獭皮细边的领条,戴着与黄色鸡冠形帽相似的堪布帽,他边走边挥动着系有黑绫的金刚杵,一手摇着铃,仪仗队伍的后面就是这次驱魔仪式所驱之魔的化身,称为“垛玛”,它是用糌粑捏塑的一具一人多高的死人骷髅头骨,头骨空眼洞里还装上了一对眼睛一样的能够转动的珠子,骷髅头顶还撑着一把毛呢布制黑伞。
  第三次莽筒声吹响了,盛装的两名铁棒喇嘛和仪仗队领队者分两路带领明火枪手们在黑旗队伍后排好队,念经师边念经边舞蹈,黑旗领头官从跳神院出发了,走出寺庙大门时,明火枪手一边舞蹈,一边点燃导火线,“轰”的一声巨响,第一声礼炮响起,把“垛玛”抬出大门时又放了第二声礼炮,护法神的降神人和随从、乐队彩旗队、香炉手等到了大门口,第三声礼炮又响起。这支浩浩荡荡的驱魔队伍走到事先设置好的“靶场”进行各种形势的仪式,仪仗队继续前进,而明火枪手留在此进行射击表演,僧俗人众都来围观,打靶表演开始了,枪手头领耀武扬威地首先站出来,他的随从马上躬身将枪双手举过头顶交给头领,然后又递上已经点燃的导火线,头领接过轻轻抖动了三下,将导火线夹在枪栓中间,瞄准靶放响了第一枪,观众一阵喝彩,人们对这第一声枪响十分关注,据说这第一声枪响如何,象征这年布隆德众生的祸福,现在从人们的喝彩声中可以看出,这声枪响还令人满意。待枪手们轮流射击完毕,大家又追赶上驱魔仪仗队。
  在寺庙以南三里处一个山坡上已搭好了“垛玛”棚,这就是驱魔地点。当浩荡的驱魔队伍抵达,领经师的助手开始念经、舞蹈,举香炉的管家把大喇嘛引至“垛玛”棚。将“垛玛”——魔鬼的化身——一掌推倒,又在柴火堆上抛出称为“驱魔食子”的食物,这表示驱除邪魔,负责搭这草棚的差民迅速把棚上的积雪掸去并点燃了柴火架,熊熊的火焰在雪花中燃烧,降神人开始进行降神活动,当“垛玛”棚也燃起时,降神人在昏沉中神附其体,跑向“垛玛”,并举弓连射几箭后便昏了过去,不一会儿,仿佛神离开了降神人之躯,他慢慢地苏醒过来,这时鸣枪手头领大吼了一声:“呀!”便举剑冲向“垛玛”,挥刀砍了几下,枪手们对准魔鬼化身“砰砰”地放开了枪,僧俗众人欢呼起来,这表明魔鬼已被驱除,隆重而热闹的驱魔仪式也就到此结束。
  胜利归来的浩荡队伍再次在寺院坝整顿排列,大殿楼上吹响了海螺,全体喇嘛扎巴都回大殿内念开了“吉祥经”。黑旗官、军旗手、枪手和礼炮手等到跳神院的大殿前列队,恭候土司从大殿楼上检阅他们。
  雪还在下着,人、马都是盛装的仪仗队整整齐齐伫立在雪花中,这时,大殿二楼上的花格窗推开了,全体仪仗队随着头领的一声命令恭恭敬敬地纷纷脱帽给土司爷行鞠躬礼,正在这时,突然,仪仗队旁有人向楼上刚探出头的人射了一箭,大吃一惊的人们都惊呆了,转头一看,奇人奇马就在眼前,一个红人红马!这红人头戴红绸巾帽,身穿红色长披风,脸也是红的,只有帽顶和肩上积着白色的雪花,呆愣的人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有的还以为这是今天他们驱魔没成功,反而把魔鬼引来了,就在人们呆愣的那一瞬间,那个骑红马、着红色披风的红面人转身策马迅疾冲出大院,消失在黄昏里的大门外。
  呆傻的人们终于清楚地听到一声:“甲波爷被射死了!”
  领队头领中一个高大强悍的中年男子首先大喊起来:“快,那是刺客,追上他,快!”
  他这一喊,仪仗队的旗手、枪手都清醒了,殿内的诵经声也停了,僧俗众人激动不安,院中骚乱起来。
  “有人用箭打死土司了,快去看看!”
  “是魔鬼干的!”
  “狗屎,什么魔鬼?是刺客!”
  “快,追上那红家伙!”
  “快快,追!”
  人们困惑不解,是谁竟敢向至高无上的布隆德王射箭,是人还是魔鬼?为什么要刺杀土司?为什么?驱魔仪式在纷飞的瑞雪中举行得如此顺利成功,今年应是泰安祥和的一年,怎料却在###会的尾声中出现了这样一出让人惊恐、让人惊奇但又兴奋激动的事。
  人们纷纷驱马追赶奇人奇马去了,空中的雪花并没有因为跳神院发生的惊人事件而停住,依然飘落着,虽然此时还正值太阳落山的时辰,但因雪雾漫天,阴云层层,放眼远望,远山和草滩深处却是迷蒙一片,那个向若沃曲河疾驰的红人红马已变得越来越小,只见一个小红点已远远地融进茫茫白色世界中。
  几个仪仗队头领带领骑手们紧追猛赶,虽然他们离要追的小红点还很远,但让大家暗喜的是刺客正跑的方向就是大草原东边那条滔滔奔涌的若沃曲河,河水将挡住他的去路。若沃曲河上惟一的一座伸臂廊桥却在下游,他是没有机会过的。在这样飘雪的寒冷冬天涉河而过根本就是不可能的,难道他不知道吗?这样紧紧追赶了近一个时辰,雪花中滔滔奔涌的河水就在眼前了,河两岸大大小小的石块上,结满了冰凌,追赶的人们兴奋起来,红人红马将无路可逃了。
  正当人们离他越来越近,奇迹却再一次发生在众人眼前,那奇人奇马到了河边只回头看了一下,便毫不迟疑地驱马趟水过河了。虽然他选的这段河流不湍急,但河水深,河面宽,对岸离草滩不远处就是披着银装的山峦,一片片茂密的森林覆盖着,只要过了河,越过草滩,钻进森林,那就再也无法寻找了,看来这人是把退路都选择好了。
  雪花坠落在冰冷、幽暗、清凌凌的河面上,瞬间又化成了水,在雪花中,在水中央,马高昂着头,水已淹上了红人的腰际,水浪把那人的帽和肩弄得湿淋淋的。这个勇者在寒冷刺骨的河水里竟然如此沉稳,没有一点惊慌和闪失,那匹马也是那样地出色,顺利地到了对岸,当人们赶到河边,惊诧地望着对岸时,又一个奇迹出现在眼前——
  阿啦啦,交松切!
  菩萨啦,今天看到了什么?这家伙到底是人还是鬼,是鬼还是神啊!
  眼前的情景真的是惊心动魄而奇妙无比,人们无一不在心中惊呼感叹!那个渡水上岸的人马已不再是着红披风的红人,那匹马也不再是红马,而是白衣人骑着白色马,上了岸的他没有回头看一眼,仿佛身后并没有追兵,湿淋淋地踏着草滩的积雪,在雪花中向对面的山林奔去,当惊呆的人们想起该射箭、该打枪时,他早已在射程以外,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那白马白衣人消失在远处的森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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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究竟是谁想射杀土司?他究竟是人还是魔鬼?这些谜团悬在布隆德人们的心里。
  当时,寺院里一阵恐慌骚乱后,人们终于弄清了中箭倒下的不是土司而是大管家泽仁昌珠!管家的穿着打扮跟土司有些相似,梳得贼亮的头发中分,脑后束一根辫有红丝穗的短发辫,左耳垂着金质镶珠宝的大耳环,淡黄色缎面镶金丝边立领皮袍,再套一件黑底金黄万寿符图案的镶麂子皮坎肩,唇须两撇,加上他俩的脸型很相似,恍惚看去还真像土司,难怪在光线幽暗的雪花中有人会看错。
  土司怎么也想不出谁会射杀他,让他庆幸的是幸好侍者没给他戴稳帽子,如果不是在铜镜前多试试貂皮高筒帽,首先站在窗户前接受臣民顶礼,然后倒在地上的就是他了;为此他破天荒没有责备侍者和那些误把管家看成他的仪仗队头领。
  管家在无望中闭上了眼,那支准确扎在他额头上的箭真让土司后怕,凶手的箭法竟如此高,就在那一瞬间,在阴霾的雪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找准了射杀的最佳位置和距离,只一箭就结束了管家的命,这完全是精心预谋好的行动,难道管家有仇人吗?不,不可能,这绝对是冲他土司来的,那么是谁干的?他为什么要行刺?总不会像老百姓说的是魔、是鬼吧?
  管家的死对土司是个损失,对布隆德来说是惊天动地的新鲜事,各种猜测和议论悄悄流传在民间,有人说布隆德草原可能要遭难了,那个一会儿是红人一会儿是白人的人就是金刚护法神的化身,杀了管家,是警告土司要仁慈待民;有的说一定是土司的仇人来报仇了,杀管家只不过是提醒土司爷复仇的人回来了。还有更奇怪的说法,说是那个奇人就是吐蕃时期刺杀灭佛的藏王达玛王的侠僧拉隆贝吉多杰还魂再现,专来惩治恶业造得太多的人来了……
  这些说法和议论,土司的人都先后听到并一一汇报给了主子。凶手没抓住,这就让他气恼不堪了,这之类的传言,更使土司爷坐立不安,他马上决定不应该让传言再散布下去了,口舌间流出的话语不是小事,是要招至麻烦的。他一定要追查下去,抓不住真凶,也要抓个替罪羊,堵住人们的嘴巴。
  他当即在土司官邸里紧急召开了五个头人组成的“涅巴会议”,土司的意旨马上行成文告公布出去。
  三天以后,土司为管家举行了最隆重的葬礼。
  又过了两天,终于有一个疑点引起了暗查者的注意。支马差和枪差的中等差户昂旺巴登的儿子扎西于正月十九日那一天没人见着他,因为他家去支枪差的应该是他,而他那一天称病未去,从他的体魄和身高看确实像那个红衣人,他的枪法和箭法也不错,去年在赛马会射击比赛中还得了第一名,难道真是他?那这人完全是吃了狮子胆,虎狼心,胆敢射杀自己的王!经过寺院喇嘛、管家、秘书和涅巴会议的几个主要头人一分析,答案出来了——这是一起仇杀案,昂旺巴登是世袭小头人,此人精明勤劳,很会管理牲畜,他家的牛羊发展得很快,多年前草原畜群发生口蹄疫病灾,许多人家的牲畜一下子死了很多,包括土司家的。但昂旺巴登家的两百多头牛羊却只有十来只死于此病,那年人们埋在地下的死牛羊上百上千,昂旺巴登家确实引人注意了,他家的日子开始越过越红火了,虽然给土司支应的差役等级上升了,上缴的贡赋增加了,节余的酥油、牛羊肉等等还是很丰足,可以说昂旺巴登家的家境比一部分大头人还富足了,这下可召来了诸多的麻烦,只因昂旺巴登性情刚烈,不愿去讨好贿赂土司头人,为人很正直,在群众中有较高的声誉,土司多吉旺登早已对他心存不满,但就是没找到合适的岔。一些头人更是心怀妒忌,早就想挑他的过错了。
  土司时代的草场虽然说的是公有,但每年在分配草场时土司往往把最好的草场留给自己,留给寺庙,再依次以亲疏关系分配。这些年来,土司开始有意地制约昂旺巴登,把最低劣的草场分配给他家,这一来,畜群吃不饱,很快就掉膘,那年吃不饱的几头牛在主人放牧时一疏忽,就越界到寺庙草场去吃草,寺里发现后告到土司那儿裁断,土司和涅巴会议的一些头人正中下怀,裁断的结果是:没收昂旺巴登家一半的牛羊归寺庙,罚酥油十包(一包相当于三十斤)等物给土司。这一来,昂旺巴登家开始走下坡路,从世袭小头人降为中等差户。有一次,昂旺巴登在与人闲聊时说了些“当今土司不如已经过世多年的前土司”之类的话,不久这些话就传到了土司耳朵里。
  土司对管家泽仁昌珠说:“留着那个倔脾气的昂旺巴登不会有好事,你安排人去办吧,最好让他秘密消失。”
  “从布隆德吗?”管家没把握地问。
  土司点点头道:“就让他到最好的地方去吧。”
  “升天?”
  “就这样,你去办吧!”土司不耐烦地挥挥手,掏出鼻烟盒,悠闲地自顾自吸起来,又舒舒服服地打了几个喷嚏,从衣襟里取出一张白色绸巾捂在鼻子上狠狠地擤了一下,就把绸巾扔出窗外。
  就在那天深夜,与昂旺巴登家相邻的房顶上有两个人越墙爬了过来,他们一家睡得正熟时,从二楼天井窗户射进明火枪铅弹,正射中睡在床上的昂旺巴登,长子扎西被枪声惊醒,从另一房间冲出,两个凶手已从原路逃走了,父亲的腿上血流如注,天刚亮一会儿,父亲就因流血过多而停止了呼吸。
  父亲已去世一年多,一天,扎西和几个贵族子弟在一起喝酒时从一个喝醉了的大头人儿子口中得知,父亲的死是管家派人干的,那两个凶手已离开布隆德,好像是到达折多去做买卖了,一直未回。愤怒的扎西当时就说了句,这仇不报,誓不罢休!
  据了解,扎西在今年###期间一直未出面,他母亲讲,他病了,在床上睡了几天,还从寺里的喇嘛医生那儿取了些草药粉,是他母亲替他取的,医生并没看到他,这也可以断定他是假病,更证明了他是有预谋的。
  “要想杀我,没那么容易!哼,我要杀他,就像拔一根草!”土司狠狠地对随从说了句决定了扎西生死的话。
  大雪后的一个早晨,天刚蒙蒙亮,扎西一家就被一阵砸门声惊起,门被砸开,扎西被几个人五花大绑地抓走了。已被抽打得伤痕累累的扎西怎么也不承认是他杀了管家,最后,土司下令说:
  “他不承认也没关系,活剥他的皮,做两个人皮鼓还不错。”
  在刑房里,施刑人用一把小巧锋利的小刀,准备剥扎西的皮,这种称为“水刀”的小刀轻轻一触皮肤就会划开一条口,只要用刑一开始,他们就会熟练如雕刻匠一样轻巧、专注地用小刀在捆绑好的扎西身上施展起来。握刀的人在扎西眼前晃了晃刀问: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你说,大相子是不是你杀的?”
  扎西惨烈地大笑了几声说:“如果真是我杀了那家伙,那才好呢!可惜不是,要是我,我就会把土司也杀了。只可惜我没机会了,身先死而仇未报——这是我最后的遗憾了!不过,我相信还会有人来杀他,我肯定!我……”
  “啪!”一记耳光打在扎西的嘴上,施刑人说:“你都死到临头了,还不说好听的话,你要……”
  扎西打断道:“要听好听的话吗?对,还真有几句,那就请你告诉甲波爷吧。”他说到这儿停了下,看看其他人又对拿刀的人神秘地轻声说:“我只跟你说。”他示意那人靠近些。那人似信非信地靠近他,并侧头凑近扎西,扎西装着说悄悄话的样子把嘴凑到那人的耳朵边:“你告诉他……”正说着,突然他猛地咬住施刑人的耳朵,再用力一咬,痛得他“哇哇咝咝”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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