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证红楼-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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奢华精致之能事，排出来的大戏，也更是热闹非凡，锣鼓喧天，连外面大街上也能听得见。

　　贾母也想过把贾兰带在身边，但因为在她身边的基本上都是贾兰的长辈包括他的娘亲，所以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只是时不时让他坐在身边吃东西罢了。

　　贾府中不少人甚至这个时候才注意到，贾母并不是不疼爱贾兰的，只不过，表现得没有这么明显？

　　黛玉也是在这个时候才颇有明悟。

　　按照礼制，贾府的世袭官职，自然要贾赦那一边来袭，贾政目前的官位是很低的，也不会袭下去。但是这一支，却才是贾母真正重视的血脉，又有了一个贵妃，便日后要从荣国府分家出去，贾母也当然不会不在意。贾兰作为这一支的继承人，本来就更不让人操心不说，或者和宝玉，也需要不一样的教育方式？

　　当然，黛玉也是不敢肯定自己的想法的。或者对于宝玉的溺爱，本来就只是出自一个祖母的老人心态罢了。

　　对于黛玉来说，这个年，也就过得是不过如此而已。

　　她到底不是贾家的人，诸如祭祖之类的事情，没有她的份，在热闹的贾家之中，反有一种孤身一人，不知家在何方的心酸感觉。

　　除了看了几场焰火之外，也没享受到多少年节时的乐趣，相对的，倒是觉得被那些大戏和鞭炮声给吵得不行，吃得也未免太油腻了些。

　　同时，在她的眼里，这一年，也是贾家最后的盛世华年了。有一种回光返照，死刑前最后的晚餐的感觉……

　　这诸多的想法凑到一起，使得她对于这次过年，没有任何愉悦的感觉。

　　但是对她来说，时间倒也不算难熬。贾母已经开始在家宴中摆出她的绣品，更开始带着她四处赴宴，还有北静王府等地方，有的时候也会邀她去做客。这一切，外面的不说，在贾府内，也似乎表现了她的恩宠依旧，这使得她依然可以在晨昏定省这一类的活动之外，随心安排自己的时间。

　　而对兴奋地贾家人来说，时间自然过得更快，很快就已经到了春暖花开的时间，黛玉的生日也已经过去了。

　　“你似乎不是一个喜欢轻易改变现状的人，尤其是在对现状有所留恋的时候。这倒是典型的女性思维。不过，在我的记忆中，还真是想不到，在之前的百年间，有哪一位能够征战沙场的女中英杰呢……”

　　这一天，黛玉斜倚在塌上，无意识的翻着书本，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之前，她把凝聚了自己力量的珠子交出去的时候，似乎变得自来熟的燕霜夜貌似试探，又貌似无意的这句话。

　　她自动忽略了其中试探的那一部分，把注意力放在了前面。

　　不轻易改变现状啊……

　　撇开燕霜夜那个家伙对女性歧视的那一部分——男性里面，不愿意轻易改变现状的家伙也有不少　——似乎确实是如此呢！

　　作为风清的时候她孤单很久，而作为黛玉，她孤苦无依。即使明知道，在贾府中太复杂，亲情并不纯粹，也在相处久了以后，产生了感情甚至是依赖的心理。明知道某些事情，有的时候，也宁愿当做不知，放下心房来享受看似温暖的东西。

　　她的心里确实还有这样软弱的一部分，只是她比较能够掩饰和克制而已。

　　而在很多时候，她其实已经是只考虑感情的那一部分了。

　　现在燕霜夜这么一提醒，让她在注意到了的同时，也对自己未来的几年生活产生了疑问——是不是时时刻刻都一定要想得很清楚呢？

　　“姑娘，你看怡红院热热闹闹的，最近宝二爷要回来了吧？”紫鹃对黛玉的一举一动早已经非常熟悉，注意到她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书上，以为是也想着这件事，便一边倒茶，一边开口问道。

　　“大概。”

　　紫鹃见黛玉似乎对此也有些心不在焉，不由奇怪，这时，恰好听见了晴雯在门外说笑的声音，不由得笑道，“晴雯那蹄子把姑娘的衣服送来了。宝二爷要回来，她最高兴，可不就把姑娘的活计给赶出来了？”

　　黛玉这才抬头。

　　雪雁很快就把晴雯引着走了进来。虽说已经知道自己的处境并没有之前想象的那么好，但最终晴雯的决定，还是服侍宝玉，并且，看贾母王夫人的安排，她自认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并没有什么不轨之处，故此倒也变得相当坦然。把黛玉拜托做的两条裙子送出之后，她也坐了下来，和黛玉说些家常。

　　黛玉不免问起年前的一件事情来，“听说年前袭人母亲重病出去的时候，你们那儿赶了一个叫坠儿的丫头，还是你做主的赶的，袭人回来了怎么说？人可补上了没有？”

　　晴雯道，“袭人回来也就说赶得急了些。依我看，虽说她不在，宝玉也不在，但那丫头眼皮子浅，素日里就不怎么干活，又偷东西，留下来还不知道要做什么事呢，日后便是问起来我也不怕。只是她和原本的小红空的两个位置，也没见补，看几个姑娘的意思，便是不裁人，大抵也不会轻易新添人了。”

　　黛玉点头叹道，“那那个坠儿出去了，你可知道现在怎样？”

　　晴雯皱眉，“不过是个偷东西的小蹄子，谁管这个？”

　　黛玉听了，便不言语了。

　　心中顿时明白，晴雯虽然已经有所了解，但是平素的性子并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当初若不是那么明显的事情，想必她也注意不到她的处境吧？观眼察色小心谨慎，这不是晴雯的性格呢。

　　晴雯果然也没注意到黛玉的暗示，又说了几句话，便告辞了，走之前还说，“别管宝玉在不在，姑娘没事的时候，也不妨到我们那里去坐坐。时常见着别人有事没事的去坐着，却是总见不到姑娘的。”

　　第一百零三章　。。。

　　*　　　晴雯走后，雪雁便“吃吃”的笑道，“晴雯这是在说薛姑娘呢。”

　　黛玉立刻蹙眉，“雪雁！”

　　前一年，她答应过宝钗的，以姐妹之礼姐妹之情相待。虽说她也知道，宝钗自己都不可能完全做到，但别的不说，她也没有让自己的丫头在自己房里说闲话的道理。

　　“不过是日常闲着无聊，到处走走坐坐罢了。晴雯觉着麻烦，难道还碍着你了不成？我早说过，在我这里不要乱嚼舌根。”

　　雪雁见黛玉虽然不是很生气的样子，说话的态度却颇为认真，当下吐吐舌头，不敢再说话了。

　　黛玉又指指身边的一册书，“雪雁，你去把这个收好。去把我的针线篓子拿过来。”

　　雪雁忙应了一声去了。

　　紫鹃笑道，“最近袭人是不来我们这里了，虽说丧母，可也在别的地方转呢。前些日子她就去看了坠儿，给了她些钱财物件，听说坠儿如今已经被分到外面的庄子里面去了，袭人可出了不少力气。姑娘还说雪雁呢，自己刚才不是还想提醒晴雯让她小心在意么？”毕竟坠儿妈还在王夫人院子里面做事。

　　黛玉横她一眼。

　　紫鹃也不害怕，只是啐了一声，径自抱怨道，“依我看，姑娘还是性子太好了。如今怡红院里面，袭人倒是重起身份来了，早就不贴身伺候了，也不轻易和小丫鬟们说话了。却还是处处做好，把丫鬟们都拉拢得她才是正经主子一般。那坠儿偷了平姑娘的东西，是平姑娘好心，把事情掩下来，否则还不知道怎样呢。晴雯不过是赶了出去，袭人倒去做好，倒像是不该赶了一般。”

　　若不是黛玉听说赶了人，问是怎么回事，紫鹃去四处问了一番，还不知道这回事呢。如今知道了，自然对袭人大为不满。

　　黛玉听了，更是不悦，撂下脸来说，“什么我性子好了？袭人做什么，和我有什么相干？”

　　紫鹃这才发现自己失言，忙不说了。

　　过了两日，黛玉正在房中绣花，紫鹃满面喜气的走了进来，笑道，“姑娘，宝二爷今儿果然回来了，正在前面呢。姑娘们听说都过去了，姑娘去不去见见？”

　　宝玉半年不见，黛玉确实有些念想。毕竟在这大观园内，宝玉对她当真是最好也最没有私心的一个了，当下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活计，笑道，“那我也去看看。凤姐说是这段时间也该生了，总不见影子，倒是他先回来了。”

　　紫鹃笑道，“琏二奶奶那里将养了几个月的身子，如今是好得多了。原先大夫还说只怕会早产呢，如今生下来，可不是足月的了？大约也就是这些天的事情了吧，宝二爷也回来了……可不是双喜临门？”

　　宝玉外出回来是常事，如何能和凤姐生孩子相比？

　　黛玉虽如此想，口中也没有反驳紫鹃，她知道紫鹃的心思，她是家生子，一家人都是在这里的，加上贾母又有那个意思，她的私心，自然是希望她能嫁到贾府来。这也是常情。

　　才从潇湘馆走出不远，黛玉便远远见到，怡红院内十分的热闹，似乎丫鬟们都恢复了活力。再走出了大观园，就更是能感觉到了，似乎整个贾府都热闹了许多，来往的人也多了不少。

　　黛玉倒没料到这个场面，颇有些诧异。不由得就放慢了脚步，不多时，倒是被宝琴湘云两个追上了。

　　见了她，湘云先笑道，“林姐姐怎么才走到这儿？”

　　宝琴也道，“林姐姐也是去老太太那里的？听说那个宝玉回来了，如今我可算是能见着了。”

　　黛玉指指四周走动的仆妇道，“我只是稀奇，怎么宝玉回来，这里竟多了这么多人，难道宝玉还买了人回来不成？”

　　湘云笑道，“不知道他买了人没有，我是听说他带了足足几车子的东西回来呢，也不知道到底买了多少东西。有很多都要送到园子里，是给姐妹们买的土产，难道林姐姐没有听说？”

　　黛玉确实没有听说。

　　听见湘云这么说，只觉得是宝玉难得出门，大约是看着什么都稀奇，所以公子习性，不管遇见什么都买了回来给园中姐妹吧。因此倒也不觉特别惊讶，与湘云宝琴两个一起走到了贾母的房中。

　　宝玉果然在这里，便连门外站着的丫鬟们都十分兴奋的样子，唧唧喳喳的讨论着，见到她们三个姐妹来，忙掀了帘子让她们进去。

　　进得房门，一眼就见到贾母站在那里，正搂着宝玉哭，王夫人也在一边抹眼泪，宝钗探春李纨三个，或者是因为管家的缘故，已经先到了，正站在一边劝慰呢。

　　黛玉在旁边看着，也觉得宝玉的身形仿佛消瘦了不少。

　　不多时，贾母也注意到黛玉她们几个来了，忙擦了擦眼泪，对宝玉说道，“来见过你的几个姐妹。你小妹妹是你没见过的，只在信里面告诉你了。你史大妹妹如今也在我们家里常住。”

　　若是以往的宝玉，听得家中多了这许多的姐妹，早要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湘云更是他早就巴不得接到家中常住，好一起玩的。但如今听得贾母这样说，却只是得体的转了身，对几个姐妹行礼罢了。

　　四周的丫鬟看着都觉得纳罕。

　　——他便是连见到了美貌无人不称赞的宝琴，竟也没露出多少惊喜之类的表情！

　　王夫人贾母看了，只道他外出一趟，长了见识，阔了眼界，知礼懂礼了，不觉都是在为他消瘦感到心疼的同时，感到了几分欢喜。

　　但黛玉却觉得奇怪。

　　她觉得，宝玉刚才见到她的那一刻，还是表现得颇为欢喜的，但是很快，就好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把视线转到别处了，竟好像是不敢看她，要避开她一般。

　　这可真是前所未有之事。

　　就是最开始的黛玉和他吵了架，他也不是如此反应。

　　彼此行过了礼，各自坐下，黛玉这才打量了一番宝玉。看了正面，他果然是消瘦许多。原本面如满月的面庞，已经露出了一个尖下巴，原本还有那么一点的婴儿肥几乎已经消失不见。

　　但是这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因为面庞的消瘦，眼睛倒是显得大了许多，却也不是以往的“转盼多情，语言常笑。天然一段风骚，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了。深沉了许多。

　　而且，原本他的脸上时有青白之色，如今回来，脸色虽然不复以往的“面如敷粉，唇若施脂”，却也白皙，而且显得健康许多。

　　只不过，在黛玉看来不错的变化，看在长辈眼里，就是觉得难言的心疼了，到宝玉坐下来，才一迭声的问他，在外面吃睡如何？住得可好？想来之前竟没来得及问过这样的话。

　　虽然宝玉都说不错，却显然不是能取信于她们的。又说了好些时候的家常，迎春惜春等姐妹也纷纷到了，才让宝玉回园子里面休息去，贾母又吩咐探春，让宝玉也见见园子里面几个新来的姐妹，也让他和许久没见的姐妹叙叙话。

　　湘云早先高兴起来，回园子的路上拉着宝玉不停的问外面的事情，又说，“你不在园子里，我们新来了几个姐妹，可是好好地热闹了一番，起了几社，联诗作对，十分快活。如今你回来了，又要更热闹几分了。你看这位宝琴妹妹，如今她可是你的干妹妹，别看她年纪小，诗才是极为敏捷的……”

　　宝玉这才和宝琴说了几句话，也全没湘云预料的欢喜，湘云这才注意到，似乎宝玉很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觉得奇怪，却也稍稍有些不悦起来。

　　黛玉和探春在一边走着，注意到宝玉似乎仍然十分避着自己，不由得觉得更加古怪。心中也难免有些无趣——原本是在这个园子里面对她最好的人，她自然很有些挂念，谁知道回来了竟是这个模样？

　　当下也没有如其他姐妹一般跟去怡红院，路上便说自己乏了，转身往潇湘馆走了回去。才走到门口，便见小丫头春纤先跑了出来，见她就笑道，“姑娘回来了，快进来看看，宝二爷送了许多扬州金陵的土产来呢。”

　　黛玉倒是一愣，走进门来，却见大件小件的，几乎堆了一屋子的东西，雪雁也不让别人帮忙，一个人在那里一件件的整理，见了黛玉，先兴奋的向黛玉说道，　“姑娘可看，宝二爷送了些什么东西来？问心阁出的上好的文房四宝一套，纹花笺十套，歌味楼的香，顾芳阁新出的首饰……可不都是姑娘昔日里最喜欢的？我们这房里也许久不曾燃香了。对了，便是其他的玩意，我见了，也比其他地方的精致呢。”

　　黛玉见了，果然是年少时在扬州，最喜欢的东西……

　　心中不由得又是叹息，又是古怪。

　　这些东西，也不过就是偶尔提过几次，宝玉也能记在心上，到了南方，虽说只是到了金陵，却也把这扬州的东西一一置办了来，可见有心。只是为何回来之后，又是如此表现？

　　这时，紫鹃却是有些担心的说道，“我们这儿的比别人的都多？都好？近儿……”紫鹃本想说，最近黛玉已经被说得很多了，这次难免又要被说，这可如何是好？但顾忌着黛玉在场，便忙忙的住口了。

　　雪雁却是不以为然，　“这有什么？别的姑娘，送点儿土产是心意，我们姑娘却是从扬州来的，这么多年没有回过乡了，多给姑娘送一些，本就是天经地义的。”

　　紫鹃于是也不再说话了。

　　黛玉这才开口，“紫鹃，你帮着雪雁先把东西收拾好……”

　　话音未落，本来在门外伺候的春纤却又跑了进来，“姑娘姑娘，那边的琏二奶奶要生了！”

　　第一百零四章　。。。

　　*　　　却说怡红院这边，如今自然是喜气盈盈。

　　宝玉没有忘记自己的丫鬟们。虽说不是姑娘们，却也在购置土产的时候买了一些小东西送人。这些丫鬟们平时哪有机会得到外面的礼物，就算是一些小东西，多半也十分高兴。

　　如果真要说不高兴或者是有些疑虑的，大概也就只有袭人一个了吧。

　　因为宝玉给房中的东西，那是一大堆，可是却是说让她们自己分的，并没有特意给哪个丫鬟带礼物。虽说不能和那些小姐们相比，这样的待遇，还是让袭人有些不安。她本来以为，出门受苦的宝玉，必然会怀念家中的一切，怀念她无微不至的体贴照顾，谁料居然会是如此。连特地记得她也没有。

　　虽说袭人也还是拿了最多的东西，却依然难免为此忧心，尤其是，和姑娘们一起进门的宝玉，并没有时间和她们说一些私密的话，也不是走之前那样的，在姑娘们中间，便时时嘴角含笑了，不知为何，透出了一股疏离的态度来。袭人自小服侍宝玉，自然能够分辨这些细微至极的神色、态度变化。

　　这使得她愈发的担忧。

　　还好，至少面对那些熟悉的和不熟悉的姐妹，宝玉表面上还是十分温柔亲切，一如往常的。

　　只是……

　　此时的怡红院内，除了邢岫烟和李家姐妹并李纨外，三春宝钗和湘云宝琴都在。瞅了一个空子，袭人就拉了比起平时有些沉闷的湘云到一边问道，“怎么不见林姑娘？”

　　“好像半路回去了。”湘云有些闷闷不乐，“我看林姐姐一定先看出来了，二哥哥如今不想和我们玩呢。果然年纪大了就都要出去办事，不喜欢在里面玩了吗？”

　　袭人听了，心中又喜又忧，又是惊疑不定，貌似忧心忡忡问道，“难道二爷连林姑娘都不理会了？林姑娘这会儿可不气坏了？该不会是气回去了吧？那可如何是好？”

　　湘云点头，“可不是……”但是，很快，她的头就点不下去了。过了一会儿，才有些犹疑的说道，“林姐姐走时我没瞧见，但前面也不是挺生气的样子。”

　　袭人吃了一惊，忙笑道，“那样便好，若是生了气，还不知道要宝二爷花多少心力才能劝得回转过来呢。倒是又是一番事故……”

　　话未说完，便见宝玉面带疑惑的走过来，问，“袭人，你在和史大妹妹说什么？”

　　袭人一惊，湘云先笑道，“没有什么，袭人不见林姑娘，担心林姑娘生了气。”

　　宝玉也笑了，“林妹妹何曾生气？她一向不喜欢热闹的，想来是见我们人多，懒得凑热闹，所以先走了。这两年我还没见过林妹妹生气呢。有时候我便是指着她生气，她也不生气。”

　　湘云听了，更觉纳罕，但还是笑道，　“你还指着她生气？这可是什么呆话。”

　　袭人却是心中一急，才要说些什么，却也有丫鬟进来报了，凤姐要生了。

　　宝玉听了，竟不由得颇为纳罕的样子，“我走时才有消息，回来竟已经要生了？”

　　探春在旁边听见，不由笑了，“原以为出了门长了见识，谁知道竟还是这样的呆。凤姐这个孩子已经盼了几个月了，生怕出事。如今足月才生，可不是人人高兴的事，你还嫌早了不成？”

　　宝玉不由大为感慨。

　　不料出去数月，回来竟就有了物是人非之感。宝钗探春竟是理了家事，而凤姐也要添孩子了。

　　这时，却听见黛玉的声音在院内响了起来。

　　宝钗也听见了，笑着开口，“颦儿那丫头也听见凤姐的消息了，不好过去，所以来和我们一起听消息呢。”

　　宝玉本来大有去凤姐那儿看看的意思，听见宝钗这么一说，也想起来不甚合礼仪。只得讪讪的笑了一声，却是作罢了，却还是觉得不敢见黛玉，黛玉走了进来，只是招呼了一声，便不敢说话了。

　　黛玉此时也是无心去管宝玉的奇怪态度了。

　　想到凤姐那个由自己保住，却是无人知晓，她也无意让人知晓的孩子就要来到世上，黛玉顿觉欣喜。只是她这样的姑娘是不好去看的，又想到，即使是贾琏那个家伙，面对可能出生的儿子，也会在外面团团打转转的吧？

　　便终究是往怡红院来了。

　　她知道，众姐妹只怕都要守在这里听信儿的，除非花费的时间很长。但怎么都不好自己去产房看。

　　果然如此，姐妹们聚在怡红院中，虽说些闲话，却都是等着凤姐那边的消息的。尤其是迎春，不管怎么说，她和凤姐的关系都是最近的，人又厚道，所以也最为关心，很有几分坐立不安之态。毕竟在这个年代，对女人来说，生孩子就等于在鬼门关前转圈。就连惜春，都坐在一边，或者是受到了影响的缘故，轻轻颂起了佛经。

　　黛玉倒是更安稳一点，她时常看凤姐的情况，知道她这段时间却是操的心少，将养的又好，加上当初她帮过忙，想来顺利生下孩子不是多有问题。

　　作为荣府长久以来表面上也是部分实际上的掌权人，凤姐生孩子确实是一件大事。因此，有消息不断的传来。

　　荣府本来也有相熟的娴熟的产婆，但凤姐身体称不上好，当初生巧姐儿的时候却是经历了千辛万苦，现在自然万人担心。很早就有人说，贾琏是守在了凤姐那里。

　　不过，这一次倒好像是得了神助一般，没传一点儿不好的消息过来，从传说要生开始，不过过了一个多时辰，便有人欢天喜地的来报，相当顺利的生了一个哥儿。

　　这个消息一传来，众姐妹也是高兴。

　　有了一个哥儿，只要能把这个哥儿抚养长大，凤姐便是有了一个依靠了。也不必如现在一般，整天担心，惹个妒妇的名声，自己也不好过。

　　丫鬟仆妇们自然也是难得的高兴，因为有这样的喜事连着来，想也知道贾母断然是不会吝啬的，只怕有大把的赏钱赏下来。

　　果然，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间，贾母已经传下话来，院子里面也放赏钱，且凤姐要坐月子，让探春宝钗等也尽心继续帮助管家等。探春和宝钗两个便告了辞，到了议事厅中去，准备赏钱去了。

　　过了数日，黛玉才算是看见凤姐的小哥儿。

　　这个新生的小哥儿已经被贾琏取名为菁，成日里被放在他们的院子里面。贾琏虽然现在因凤姐修养的关系住在外面，却对自己的这个儿子极为喜欢，整日里看着，加上刚出生的婴儿幼弱也不曾带出院子里来，等到黛玉第二次跟着众姐妹一起去探望凤姐的时候，才看到这个孩子。

　　出生的孩子自然看不出什么，不过倒也渐渐长开了，没有刚出生时皱皱巴巴的样子，却也依然引得几个没见过婴儿的姑娘们十分惊怪。

　　——巧姐出生时，大家基本上都还太小了，和凤姐却也不熟。

　　黛玉自然是见过婴儿的，此时见着，发现婴儿倒是健康的很，只要好好养着，应该不愁长不大。不像凤姐，以凤姐当时的情况来看，保下这个孩子已经不容易，生下这个孩子，她自己的身体，却是彻底的虚了下来。

　　本来顺产不该如此，凤姐的情况也让大夫迷惑，黛玉却是看了就明白，当初自己渡入的生机，倒多半被这个男孩子抢了过去。

　　但看到凤姐那看着孩子心满意足的样子，黛玉却也觉得，即使是凤姐知道一切，大概也不会埋怨自己的孩子的吧？因此，也就不再想这件事情了。

　　同时，她也难免希望，凤姐有了这个孩子，有了依靠，便就此收手。否则，就算是日后贾府出事，不累及女眷，她的所作所为，只怕都要让她遭殃。

　　只是，把这份心思放下来以后，黛玉就愈发疑惑起宝玉的行径来。

　　这些时日，自然是大家都对凤姐的孩子议论纷纷，众姐妹们也常聚在一起说这件事情，她和宝玉也算是常见，但宝玉却总是一副躲避她的样子，让她觉得莫名其妙。而且，如果非说话不可，宝玉却是和以往不同，对她简直变得算是……把自己当做下人般的恭敬了。

　　当初连知道用了她的钱也没有如此，怎么出去一趟变成这样？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了。

　　宝玉却也没有任何解释的意思。

　　只是在外人看来，便是宝玉回来之后，对黛玉的心思都淡了。

　　这样的事情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只是见宝玉没了心思也不再关心潇湘馆大小事件，潇湘馆内尚好，涉及到这里的事情，有些仆妇难免做事更加不经心起来。

　　黛玉看在眼里，却也并不在意。毕竟这些事态，她已经算是相当习惯了。

　　只是又过得些时日，贾府中正筹备着贾菁的满月酒，园中又出了一件事情，黛玉这才明白，宝玉为何回来之后，便仿佛对她心有愧疚一般，简直到了不敢相见的地步。

　　第一百零五章　。。。

　　*　　　除了宝玉的奇怪表现，以及某些仆妇婆子变得怠慢的态度，日子对黛玉来说倒还算得是一如往常。对于那些仆妇婆子的德行，她也算是经常见惯。

　　捧高踩低这样的特性又不只是出现在贾府的婆子身上，严格来说，在世上的绝大部分的人身上，这种特性都有多多少少的体现。“势力”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等于“风俗习惯”啊。

　　这种想起来就让人心情糟糕的特性，黛玉领教得多了，多少也就有些无所谓了。

　　“不和他们一般见识”，这种做法看来似乎有些懦弱，其实还是能算是一个好办法的。

　　因为是春日百花盛开之时，黛玉这一日偶然动兴，便放下了手中之书，也催着紫鹃放下了手中针线，带着她和雪雁到园中赏花去。

　　这一年，虽来了几个新姐妹，在这春暖花开之日，艳阳高照之时，却反而显得冷清了许多，没有什么人在外面行走。

　　不为别的，只因为那些能挣钱的桃啊李啊杏啊的，虽然花开得灿烂，但四周都有婆子看着呢，连从树下走过，都不定就有一个婆子跳出来，苦苦相劝，莫要攀花折草，便是姑娘小姐，路过也就罢了，若是稍稍抬手，只怕就要有人来说，份例自会送上，不要格外摘花等等。

　　黛玉这个目前看来，只有外面的一个外祖母宠爱，却也难以一一过问日常细节，本身又不会多话，还貌似失去了宝玉这个庇护伞的小姐，自然就更是如此。之前就被说过两次。

　　久而久之，若非姐妹间的聚会，自然没有什么女孩子愿意出来四处走动了，即使是春光明媚。

　　此时，跟在黛玉身后的雪雁就在抱怨道，“姑娘还出来看劳什子的花！都是三姑娘的新政闹得，想来当初在家里的时候，哪里有把姑娘的赏玩之物拿去卖钱的道理，只有买进的，没有卖出的……”

　　紫鹃推她道，“得了得了，这话你已经抱怨了许久了。难得今天姑娘心情好，你还啰唆。”

　　雪雁嘟起嘴来，不说话。

　　这时，黛玉却是看着干净的石子路面又笑又叹——从此以后，这大观园想来是难见着落花了。这些落花日日有人清扫，拿来去做了干花卖钱，也真不知道该说是好还是坏。

　　一时间，又把目光转向了不远处开得灿烂的桃花，想着只找一处没有什么人看着的花儿去看才好。

　　偏这时，却有细细的饮泣之声若有若无的传来。黛玉心中诧异，只道又是哪里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