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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三部曲-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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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意门径,也看出小敲小打出不了大活,就把门面让给了本家族叔,自己同一帮胆大妄为的朋友,在土凼花楼街一带做“过手生意”。

汉口夹街一带,五行八作,花样繁多,各有出入渠道,各有行帮公所,一般不打搅不串行,否则被视为生意大忌,打架斗殴乃至死人往往就为这桩。

穆勉之是个偏不信邪的家伙。他与他的一帮子朋友,就专做拦路截货,再转手卖给行家的事。这种“过手”生意,不要本钱,利当然就很大了。有时甚至是这样:他拦截了一批货,对货主说,这货我买了,给我拉到××去。他的那些凶神恶煞的朋友押着这些本来是别人的货,往他们找好的买家走。卖完货,随便丢几个钱给货主完事。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以群分,物以类聚。穆勉之以一个乡下人在汉口最繁华的商业地段,以他的无赖加义气、机灵加武艺,赚了几个不大不小的钱,聚起了一帮不三不四的痞子流氓朋友。

这帮人中,与穆勉之最贴心的,一个叫孙厚志,一个是毛玉堂。

与法国立兴洋行做这笔白芝麻生意,是穆勉之第一笔正而八经的生意。他把这笔买卖看得很重。赚钱多,自然是他看重的,但由此取得洋人的认可,进而把脚伸进租界,是更大更长远的利益。

“狗日的,瘌痢跟着月亮走,他硬是沾洋人的光!”

刘宗祥的一副洋派头,穆勉之看在眼里,嫉在心里。

对刘宗祥,穆勉之没有直接打过交道,但人的名树的影,刘宗祥做的都是他想做而无条件做的大生意,他不得不“服招”。

“差不多的年纪,都是乡巴佬进城,就是会叽哩哇啦说点洋话唦!”

对照刘宗祥,穆勉之有了重新设计自己的紧迫感……

吊颈都还要找大树咧,做生意就是要像这狗日姓刘的,一锄头就挖口井!不能小眉小眼抠屁眼嗍指甲小打小闹。生意场是八十岁的太婆打哈欠——一望无涯(牙)宽得很,你挖你的洋井,我挖我的土窖,狗啃骨头猫吃鱼,各人自有各人福……

穆勉之一边朝过来的刘宗祥连连拱手,口里连连“久仰久仰”地打哈哈,心里还在翻江倒海地想心思。

第15节

“穆先生,让您久等了!”

刘宗祥虽一身西服,见穆勉之长袍马褂装扮,似不好行握手之礼,也就拱了拱手。

“天色不早了,看看货?”

已经有些昏黑,河下有的船桅上,已经忙忙地升起了桅灯。星星还没有出来,寂寞的桅灯,孤独地在瑟瑟的河风里眨着尴尬的眼。

两人并不熟悉,也就无多的题外话可说,客气几句,就上船验货。

这趟发往上海的芝麻船,共有六艘。这是一种人称“洞驳子”的模样可笑的木船。

宝庆帮从宝庆府出洞庭下汉口的运输船,以“毛板船”为主。毛板船是新化县的特产。设计只用一次,所以不择木料,用当地松木板,船面粗糙,只刮灰不上油,到汉口连货带船一起卖。宝庆码头的兴衰是集家嘴一带码头兴衰的晴雨表。从宝庆府所属县城下来的毛板船队,在汉口卸货卖船,船员水手留下来成了码头工,只有艄公是专业人员,仍回原籍候雇。穆勉之所雇的这六条洞驳子,不是毛板船,两头尖、中间大,像个大鼓肚子,是宝庆武岗洞口镇的特产。这种鼓肚子的洞驳子能载四千多斤,且经久耐用,是长江水路上轻便且牢靠的运输工具。

在穆勉之的陪伴下,刘宗祥验了几件货。都是上色的芝麻,白生生的,放在手掌心滑腻腻的,在烛光下泛出羊脂玉般的光泽。

“好,不错,不错!”刘宗祥玩味着芝麻在手掌上的那种油仿佛要冒出来的润泽感,由衷地夸奖货色的确不错。

“谢刘老板谬奖!”穆勉之心里一阵轻松。作为买办的刘宗祥不挑刺、不作梗,这生意就算作成了。“不瞒刘老板您家说,这都是清一水的襄樊芝麻!汉口周围也种芝麻,雨水重,地气也湿,藏不住油,芝麻枯而无色。襄阳府一带地势高平,所产芝麻一向是上上之品……”

为取得刘宗祥的好感,加深这位洋行买办对自己的印像,穆勉之异常谨慎热情,出语也格外斯文。见刘宗祥开始还在听,后来就往口里丢了几颗芝麻,腮帮子缓缓蠕动,眼睛却盯着对岸,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穆勉之就打住了话头。

河对岸是有名的南岸嘴,也叫南岸集家嘴。也是个热闹去处,只不过没有汉口这边装卸便捷。

刘宗祥的眼光越过了南岸嘴那稀稀朗朗的桅灯,飘向那黑黢黢的龟山。夜色苍茫中,古称大别又叫鲁山的龟山,静默无语。他脑子里翻腾起父亲讲的柏泉和龟山的故事,还有老和尚空色方丈的临终遗言……

汉水南岸和北岸的泊船,桅灯都一盏一盏地升起来了,桅灯在河里漾出断断续续的长长的灯影。灯影被波浪摇曳着揉捏着,变幻出光怪陆离的图案。

“刘先生,是否赏光用点夜宵?”

刘宗祥一脸茫然一脸深沉,让穆勉之很不安。

“哦,谢了谢了!来日方长,改日再讨扰罢!”

从柏泉和龟山收回思绪,刘宗祥的脑子立刻被生意填满。

“赵吉夫,赵吉夫,这个赵吉夫……”

想起赵吉夫那天在刘园笑眯眯的脸,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怎么现在人家都要发货启运了,这笑面虎竟然连人毛都看不到了?

刘宗祥一肚子不痛快。

赵吉夫正坐在四官殿临江的一江春茶楼里。

一江春茶楼是汉口一家中等偏上的茶馆。茶楼两层,一层砖木结构,大木格门花格窗,二楼廊柱到顶。临江一边,长窗落地,隔出许多小间。背江一边,茶桌硕大,可摆酒席。汉口的茶馆大多伴有聚会和传播新闻的作用。青帮洪门,这山头那寨子的,汉口的社会帮派复杂繁多,各种社会势力盘根错节,出矛盾扯皮拉筋又不宜对簿公堂的事,往往到茶馆吃“讲茶”:请第三方有头有脸的人物出面调解,或第三方作证让两方中的一方赔礼或赔偿损失。茶馆是汉口要紧的社会舞台,没点本事,没有硬足的后台,吃不了茶馆这碗风光饭。

一江春茶楼是赵吉夫做了祥记商行经理之后,暗中买下的。他把一江春作为伸向汉口街巷旮旯的探须。刘宗祥走的是洋人租界的路子。洋人这剂药是很吃香,但洋人总是少数,头拖辫子身穿长袍的总是多数。钱总是要从大多数人身上去赚,不多长几个心眼多安几个钉子怎么行?

一江春的这个茶倌眼睛有点鼓,他不知道赵吉夫是这茶馆的真主人。天色都黑透了,因为这位客人,不能打烊关门封炉子。“这客人也真怪,一壶茶喝了半天,硬是还不上茅厕。我们老板今天也蛮过瘾,不愠不躁,也不打哈欠,睁着笑眯眯的眼睛陪这位客人熬时辰!”

年轻茶倌的不耐烦终于有些忍不住了,手上收拾碗碟的声音就大了一些。客人仍笑眯眯地,茶馆老板却向他射来利箭样的一瞥。

一颗戴着油渍麻花瓜皮帽的头,在楼梯口出现了。蹬蹬地上得楼来,灯光下,脏叽叽的瓜皮帽下,是一张凹下去的刀条脸,整张脸就像一只弯茄子。更让人骇然的是,“弯茄子”的左边从下眼睑到下巴,是一条褐色的疤,很像一条蜈蚣趴在茄子上。

茄子脸朝赵吉夫方向望一眼,向茶馆老板点点头。赵吉夫起身,一句话也不说,跟在茄子脸后头走了。

“眼睛倒是不小,像两颗牛卵子,就是不晓得看事!”茶楼上传来茶馆老板一连串的喝骂声。

茄子脸也不回头看,只顾朝江边走。

在汉口“廿里长街八码头”中,四官殿是唯一的渡江码头,其余宗三庙、五显庙、老官庙、沈家庙、柯家码头、龙王庙、集家嘴,都是汉水码头。尽管供奉“天、地、水、火”四官的四官殿早已荡然无存,四官殿作为码头的名子,在汉口却是赫赫有名。四官殿也是个和集家嘴比肩的闹市,尤其是卖“活的”,比集家嘴的花样多得多。由此产生一句歇后语:四官殿的东西——活的!这“活的”,既指四官殿多卖些逗笑的小活物,也笑指四官殿的东西不结实,不耐用,活摇活动的活的!

在赵吉夫前头领路的茄子脸,叫陆疤子,就是个很会卖“活的”的人物。

一年端午,陆疤子灶冷锅冷荷包冷,百无聊奈地到四官殿集市上游荡,想找点岔子扯皮闹袢趁机搞几个中饭钱。一个手艺人用蒲草编结出许多蚱蜢、螃蟹之类小昆虫,边卖边喊:“哎!活的活的咧!活的!”一个半大孩子面前,放一个陶瓦脸盆,半盆水里游一群小蝌蚪,他用根细棍子边拨弄,边不停地喊:“嘿嘿!活的活的!活的咧!”陆疤子一时大受启发,忙不迭赶回去,找出平日收集着玩的洋火盒子,一头钻到茅厕里。不一会,陆疤子也拎一堆洋火盒子在四官殿人丛中边挤边喊:“哎嘿哎嘿!活的活的咧!哦嚯呵,买哦嚯呵!活的,活的哦嚯!”陆疤子一阵吆喝,一时引起不少人的注意:“哦嚯?么事哦嚯?还是活的?”

“先把钱,先把钱!把了钱再看!活的活的!活的哦嚯!”

买的人拿着盒子听,嗡嗡地响,盒子一打开,一只虫子往外一飞,开盒子的人下意识地“哦嚯”一声,待明白是飞了一只绿头苍蝇,不过自嘲地苦笑摇头而已。也是,两个铜板买个“哦嚯”,上当受骗只当开了个玩笑。而陆疤子,却很混了几天的茶饭钱。

现在陆疤子早已不干这种卖“哦嚯”的事了。走到无灯处,他回头看了看,赵吉夫还跟着,就又往江边走。陆疤子踏上一截竹跳板。竹跳板一颤一颤,嘎吱嘎吱响。他走上黑漆漆的趸船,回过头,想拉赵吉夫一把。赵吉夫轻轻一摆手,几步就上去了。陆疤子没有注意,赵吉夫的脚步轻捷得不像近四十岁的人。

张腊狗坐在昏暗的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很像这狭窄船舱黑暗的一部分。

一盏醉眼样的灯,朦胧的光里充斥着酒气、尿骚气。这酒气尿骚气像是有形的东西,把灯光搅得更昏朦。昏朦中,似还有几个憧憧人影。

“先生要的,可是那六条洞驳子芝麻船?”

看不清张腊狗的身形脸相,但声音很特别,尖细尖细的,挟杂着沙沙声。

“这人恶名在外,怎么长了个阉鸡喉咙?”

赵吉夫心里这样想,口里却这样答:“是的,是的。”他那一脸笑模样,在灯影下,不甚清晰,倒显得有些怪诞。

“这倒真是条吃菜的虫!”张腊狗看准了赵吉夫是个硬角色。

“您家们说个码子咧!”赵吉夫不想多坐,催张腊狗开价。

“对撇,不还价!”张腊狗要五五对开。

“依您家的!我胆子小,不敢多沾腥。”

赵吉夫一脸谨慎的笑,话里却藏有骨头,暗示要对方把活做干净,自己不想沾“火星”,惹麻烦。

“先丢点定钱,给弟兄们打酒喝?”赵吉夫把手伸向后腰,搂起长衫下摆,要去抠藏在内袋里头的银票。

“不必,不必。到如今,还冇得哪个敢跟我们做过绝本生意!后天,阴历十七,在阳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张腊狗说得很自信,话里头有一股杀气。

张腊狗不怕赵吉夫不给钱。他看得出来,赵吉夫是个干“坐庄”大买卖的。

“你狗日的是笑面虎,老子是尖嘴豺!你狠不如我残,老子吃肉不吐骨头连骨头渣子都吞!”

张腊狗从暗影里移出来,靠在舱壁上,抠出一根“红炮台”,陆疤子赶忙掏出一盒花花绿绿的洋火,往鞋底上“哧”地一擦,给张腊狗点燃。张腊狗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头吸得比灯火还亮,那张没有棱角的圆圆脸,腮帮一鼓,又“呼”地一声喷出,灯笼内的烛火一摇一摇的。

看张腊狗的长像,会得到一种憨厚老实的印像,甚至觉得他像个伢秧子。

张腊狗有一张圆圆的娃娃脸,身架又长得单薄,快三十的人,看上去像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但这绝对是一种错觉,或者说是一种表象。有不少人就因这种错觉而吃了大亏。

到赵吉夫离开为止,张腊狗除了没有杀过人以外,随便什么缺德事都干过。

开始,张腊狗还只是在四官殿的集市上,小偷小摸,顺手牵羊搞点东西,被人抓到了,看他清瘦老实模样,骂几句也就算了。久了,张腊狗就瞧不起集市上三瓜两枣的收益了。他从岸上活跃到船上。月黑风高,偷一条小木划子,看准白天哪条船上装的是什么货,什么桐油、棉花、药材,只要他看准了,总可以搞到一船不要本钱的货。开始,他是单干。水上活都是重活,需要结帮成伙。好在臭肉总有苍蝇叮,他周围很快就有了一帮苗家码头一带既穷且顽的伢们。不几年,张腊狗和他的“十兄弟”在四官殿、王家巷、苗家码头一带就有了名头。去年,几国洋人的洋船洋货被张腊狗一伙偷得头疼,一时无法,几经磋商决定收编张腊狗一伙人,暗地里请张腊狗做“包打听”。受洋人招安后,张腊狗一帮人更有恃无恐,“生意”越做越大,“生意”不好,洋人的洋船洋货照样不放过。

赵吉夫跟刘宗祥多在法租界走动,张腊狗的事他清楚得很。

刘宗祥瞧不起张腊狗,不惹也不交。

赵吉夫就多了一个心眼:天下万物,无物不可用,无物不有用。蝎子蜈蚣毒不毒?药铺说它是好东西。河豚毒不毒?人都拼死吃河豚!

赵吉夫摸黑朝往岸上走,心里乐孜孜的。这时侯,他脸上的笑是从心里流出来的,可惜,没有人看见。湿沙地上,赵吉夫的步子迈得很大,也听不见脚步声。如果是白天他这样走,内行人一看就知道此人武功不薄。

“人活在世上,只有一张脸,肯定不行。”

赵吉夫踏上码头的灯火明亮处,又恢复了方步徐行温吞水的样子。

穆裕记商行的伙计总算在东华池找到了他的老板。二十四、五岁的穆勉之还没有妻室。他早就从郭家巷搬出来了,在牛皮巷置的那套房子,也多半是他族侄住着,反正商行对做“过手生意”也只是个摆设门面,自己成天三瓦两舍晃荡的多,落屋的时侯少。

他早已洗完澡,裹着条大单子,歪在矮榻上,眼虚闭着在养神。

一个精瘦的汉子在穆勉之脚上揉捏。这汉子上身赤膊,肋条每根之间都凹成一条暗影,在水雾憧憧的灯光下,衬得肋条像立体感很强的弯竹片。

“你在老子脚上挖鸡眼?”穆勉之眼未睁,鼻音很重。“冇挖,冇挖。您家的脚冇得鸡眼,光溜溜的,随么事都冇得。”瘦肋条慎慎地答。

“哼,莫瞎搞。搞些花板眼害老子!脚是老子的本钱!”

“哪里敢哪,您家!花板眼哪是我们这种人搞的咧!”

修脚的行当,也是江湖道,行话叫他们为“撇年子”。这撇年子里有本事的,专门串街走巷,腰里掖把刀包子,手持竹板,不停“梆梆梆!”地敲。遇有修脚的人,听见这声响,就开门把他叫进去。进得门来,如果他看到这家人布置阔绰,是个“点”,就要想心思“挖点”了。他看着人家的脚,不是说有鸡眼,就是说有暗疾。这种撇年子一般都熟悉脚部的各种穴道。好好的脚,他往那里一按,你疼了,他就说,你看你看,这里有毛病了吧!你要接了茬,他能说出脚漏、脚气、脚痔一大堆毛病。他还有一样本事,就是拣那皮厚之处,三两刀,没有鸡眼,也能做出鸡眼来,还让你不能断根,总要找他们。

这瘦肋条修脚汉子,属于撇年子中“庄坐”的一类,也有剃头修脚手艺人所应有的本事,懂穴位有点武功底子,会搞点小推拿之类。但由于是本地人,有名有姓有住处有根有底,不敢戳漏子。除修脚外,他主要以剃头为主。这种不“做点”的撇年子叫作“平活”,只是晚上赶个场子,赚几个额外的小钱。

澡堂的二掌柜见侍候得穆勉之舒服了,不失时机地给他的茶壶中续上水,又送上一碟卤猪耳朵,一碟油拌牛肚丝,一壶香喷喷的汉汾酒。

“算了,算了。叫个搓背的来。”见没有动静,穆勉之睁开眼睛,二掌柜的还站着没有走。“咿?哦,公的,公的。”穆勉之一摆手,拈起一片颤颤的猪耳朵,丢进口里,“嗯,好东西!”

按穆勉之的吩咐,澡堂二掌柜到附近婊子行,叫了个“相公”来。

相公果然生得眉清目秀,灯光下,面如敷粉,唇若涂朱。穆勉之叫他先喝酒吃肉。

“老板嘞,某是不会喝酒的呀!”相公居然娇滴滴,下江口音,一笑,一口雪白的牙。

“嗯?长得比老子还白些!”不抽烟,不吸鸦片,是穆勉之少有的优点之一。“那,你喝点么事呢?”

“喝茶。”相公朝茶壶噜噜努嘴,竟一脸娇羞。

“喝茶,哦,喝茶,老子有一壶好酽茶,你先喝几口,好不好?”

穆裕记商行伙计进来的时侯,相公正伏在穆勉之裆里舔个不休,穆勉之虚眯了眼,半张着嘴巴,舒服得直哼哼。

穆裕记的伙计先是目瞪口呆,紧接着一阵恶心直涌,又不敢吐,强行压下,压得一个倒嗝翻上来,“咯”地一声,很响。

那相公抬起脸,脸色涩涩的,去端茶壶。正值得意处,却突然无了动静,穆勉之睁开眼,瞪起布满红丝的眼珠子,就要发作……

“你!早不来,晚不来,这早晚跑来搞么事唦?未必你也想啃老子的……”

“老老老板,河河里失失失火了!”

伙计知道冲撞了老板的好事,吓得说话都不顺畅了。

“河里失火跟老子鸡巴相干?咿?你个狗日的说清楚,到底是哪里失了火唦?”穆勉之虽然没有完全醒过来神来,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头。

“河里失火,芝麻……”

“么事呵?芝麻船失火了?”穆勉之腾地跳起来,朝伙计吼,好像是烧了他的屁股。“你怎么不早点说呢?”

“还像个驴子鸡巴样的杵在这里搞么事唦?快走唦!”穆勉之一车身,见相公还歪在旁边,心头无名火起,踢他一脚,在伙计前头蹿出去了。

刚跑了几步,穆勉之就刹住了脚。

秋高气爽,烈火干柴,何况是芝麻!还不早就油吱吱地烧得精光?去看么事呢?去看一堆灰?去站在那里像个苕让别人笑?

“去,去!去把宝庆码头今天管事的找来!等一下,找到牛皮巷我家里去。行里掌柜也请来。”

早不失火晚不失火,刘宗祥那狗日的刚验完货,钱还没有到手,就失了火!真是巧巧的姆妈生巧巧,巧到一堆来了咧!

穆勉之在心里恨恨地骂。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天是十七,月亮虽然还是那么亮,毕竟有些清瘦了。

赵吉夫请刘宗祥今天去阳逻看货,他自己先一天去了。

刘宗祥本不太想跑这么远去看几船芝麻。他不怀疑赵吉夫的办事能力,不就是几船芝麻么?但他有些担心赵吉夫能否处理好与穆勉之的关系。照刘宗祥的设想,钱是要赚的,手段也是必不可少的,但越柔和越好。穆勉之的芝麻船他看过,真是好芝麻。怎么就烧了呢?该不会和这个赵吉夫有牵扯罢?

刘宗祥带上冯子高,包了一条船,听了冯子高的,趁着月色,体味一江月光浮扁舟的滋味。冯子高这几天过江到省城去活动,应酬得头昏脑胀,中秋这个大节他也没有回去与家人团聚。昨天,八月十六,刘宗祥叫冯先生在家里略作小休,今天下阳逻也是一为散心,二为摸一摸省城总督府那边对后湖修堤的打算。

八月的江潮已不是那么湍急。越往下走,江面越宽。这条船不是很大,是那种载二千多斤的翘尾平头货船改成的载客渡江船。新油的篾篷,新油的船身,都散发出一股桐油的清香。船不大,事不急,也就不走中流,擦着江岸滑。好在是顺流而下,不需动樯撸,船家和客人都多了些闲适。

月光下,昏朦朦的田畴,昏朦朦的村树,昏朦朦的丘陵,梦一般从眼前流过。刘宗祥倚在船篷边,冯子高兀立在船头。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冯子高对月吟哦,衣袂飘飘。刘宗祥知道他妻孥俱全,不知何故竟触斯景而生如此凄怆之情?刘宗祥学法文多年,国学根基甚浅,几年私塾,子曰诗云不多,唐诗宋词倒还有一些涉猎。

“冯先生伉俪情深,何出此生死两界之叹?”

刘宗祥想出几句文诌诌的话来安慰冯子高,话刚出口,想到自己的婚姻也是名存而实亡,反不如冯子高能吟出的这种虽死而犹生的滋味,不由也长呼一口气。

“赵吉夫这家伙倒还有几刷子,这么快就搞到了货。”刘宗祥转移痛苦的妙法是想生意、谈生意、做生意。他昨天听了穆勉之的报告,知道他的六船芝麻全部烧光。穆勉之再三要求重新组织货源,刘宗祥没有看到赵吉夫,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就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刘宗祥不清楚赵吉夫是怎么搞到这么多白芝麻的,心里升出些幸得人才的宽慰。

第二章 1904年吴秀秀

第1节

秀秀十二岁上,娘死了。

从秀秀记事起,娘就得上大肚子病了。肚子胀,肚子疼,拉稀,慢慢地腹比鼓大,起床走路都气喘。柏泉周围,得大肚子病的人很多,吴家湾得这种病的人少。吴秀秀的娘是湾里第一个得这种病死的人。

老辈人说,这里原来冇得这种怪病。都怪汉水改道,动了地脉,造成湖沼连绵,瘴气不散。吴家湾得亏有个柏泉井,润泽一方,逼住了瘴气,才少有人得这种病。

秀秀的爹吴丑货,小时候放牛站在牛背上玩,从牛背上掉下来,落下个左手膀子比右手膀子细、做事出不得力的毛病。堂客一死,吴丑货失了内助,更像是只晕鸡子,不晓得日子再怎么往下过,混了几年,实在无奈何,拖着女儿上汉口,投奔兄弟三狗子。

吴三狗子,在汉口大智门铁路外搭个棚子安身。三狗子二十朗当的小伙子,跑得腿肚子抽筋,一天混个肚儿圆,倒还不成问题。兄长侄女一来,平添了两张口,就有了难处。三狗子与他的哥,完全不像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丑货名符其实,瘦猴脸,螳螂脚杆虾米腰,还是半个残疾人,一看就像是前世造孽今世受罪的相。三狗子可是一表人才。方面大耳,虎虎英气,宽肩细腰,像有用不完的力气。莫看三狗子拉人力车不到三年,可凭义气,肯帮忙,在人力车夫堆子里,是个很有名头的人物。人力车这代步的东西,从日本传进来还不到50年,可汉口从大智门到循礼门这一带,吃这碗饭的就有500多人。三狗子家来亲戚,大智门循礼门棚户中的人力车夫弟兄们,都知道了。出车碰到了,都要问一声“安顿好了?”或“有么难处说一声!”那挤挤挨挨的棚户区里,隔壁左右更是热热闹闹。尽管三狗子不是个爱接受别人东西的,左邻右舍还是趁他出车送了些日用物品。

“啧啧,三狗子兄弟,你的个侄姑娘好灵醒咯!”

“咿哟!这姑娘硬不像是生在这里的命相!您家们看唦,长得疼死个人咧!”

到三狗子屋里来的人,男的都有意无意多看秀秀几眼,女的肯定要大惊大诧地称赞一嘟噜子。

三狗子拣来些芦席片、竹篙子,找几个苦力兄弟,在自己的棚子旁边加了个偏厦,隔成两间。一间烧火做饭,一间让侄姑娘单独住。自己和兄长睡在外头堂屋里。

十五六岁的姑娘伢,也算是大姑娘了。十五六岁的吴秀秀,看上去肯定是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原先细细挑挑的身材,已现出流畅的线条:细得一把掐的腰,柔柔的肩削削的,小胸脯子也鼓起来,补钉摞补钉的褂子也显得光鲜鲜的。好看不好看,世上女子大致分成四类:一是五官样样美,摆在脸盘子上也美;二是五官样样都一般,摆在脸上就是很出色;三是五官拆开看样样都不错,摆在脸上么样看都不舒服;四是五官不成形,摆在脸上也看不得——属于白天看了蛮后悔、晚上看了当是鬼的类型。吴秀秀属于第二类。眼不大,眼弯圆润,眼梢长翘,笑一笑,像嫩蚌含珠。鼻不长,鼻翼不宽,小圆鼻头微微有些向上翘,嘴唇有点厚,但窄而圆,总像是在耍小娇气的样子。

虽然是搭个小偏厦,也算是起房盖屋,是个喜庆事。三狗子买了颗猪头,一副猪下水,请帮忙的弟兄和隔壁左右的喝酒。莫看秀秀挺秀气的模样,猪头刮毛剔骨,肚肺清洗下锅,泼泼辣辣,倒把个请来下厨的算命娘子乐死了:“小丫头,莫看小小年纪,倒是蛮有心窍的咧!”

三狗子左手隔壁是个算命先生,早上出去,一个搭裢一把伞,一把胡琴一张弓,走街串巷讨生活。张先生的堂客蛮漂亮,长得像连身段走路都会说话,像是见过大世面的,绝非小户人家出来的女子。棚户人家虽不问根底,对张先生堂客也不以“屋里的”、“内掌柜的”相称,而是像呼文墨人生意人妻室那样称“张太太”。每天早上临出门,张太太都要送张先生老远一段路,牵衣袖,抻衣领,嘱咐这嘱咐那。

“张先生这个瞎子,不晓得哪来那好的福气!”常有人半开玩笑地嘀咕。

张先生家的旁边是个扛码头挑脚的李大脚。单身寡汉带两个儿子过日子。李大脚成天难得说一句整话,早上一根绳子一条扁担出去,晚上一条扁担一根绳子回来。有时也多两样东西,无非是一袋子米,一瓶子酒。两个儿子大的十六七岁,小的十一二岁。名字叫得也简单,大的叫大花子,小的叫小花子。李家每天的生活也很有规律,爹出门儿子也出门。大的背筐小的提篮,一出去就是一天,也不知他们在哪里混肚子。太阳落土他们才回来,或背柴,或拎煤,或咳咳喝喝地抬一筐不知是么东西的东西。秀秀家请人喝酒那天,小花子也跟在他爹的后头凑热闹,大花子跑进去,当着众人的面,揪着小花子的耳朵把兄弟扯回了家。大花子扯小花子的时候,秀秀正往桌上上菜,见小花子嗤牙咧嘴李大脚不闻不问大花子大人大气的模样,扑嗤一笑,笑得大花子脸一红,不由手一用劲,掣得小花子极夸张地叫着跑。

三狗子家右边是个剃头的,姓王,叫王利发,也是早出晚归,有时也在棚户区为居户们剃头。王利发的爹五十多岁了,一条腿有些跛,拎个篮子卖饼子油条。三狗子修屋的那天王家没人,请喝酒时王利发死活不肯来,三狗子还是把他爹拉来了。

第2节

棚户人家,请人喝酒,菜简单,酒也喝得爽快。炒猪顺风,粉蒸猪头肉,烧肥肠,萝卜心肺汤,汉正街的汉汾酒,大敞碗装着,咕咕地喝。

“我这个哥哥,生来是个怯相,身子又出不得力,还要拉扯个丫头,以后还要街坊们多照应。我这碗酒,算是拜托了!”

三狗子已经喝下去一斤多了,脸上还没有变颜色,甚至眼白红丝也没有,只是拉条毛巾不停地抹汗。五月的汉口,天气还不见如何燠热。相熟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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