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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有暴风雪-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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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务长,连长和指导员都在团里开会,你是唯一的一个知识青年连队干部,因此我们来告诉你,我们现在就要到团里去,都去。我们觉得……不告诉你不对。”
    瞅着说话的人,他仍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问:“为什么都要到团里去?” 
        小瓦匠回答他:“迈克,我们大家都正在被蒙骗啊!”
    “蒙骗?谁蒙骗我们?” 
    “团里。再过三天,就停止办理知识青年返城手续了。可是团里要封锁这个消息,不让全团的知识青年知道。连长和指导员在团里开的就是这个会。对我们大家,只有明后两天的时间了!” 
    刘迈克不禁“哦”了一声,他想了想,又问:“团里不太可能这样做吧?” 
    “迈克……你,对任何事情总是习惯于朝好的方面去思考……已经有好几个连队给咱们连的知识青年打了电话。今晚,每一个连队的知识青年都会到团部去的,这是一次统一行动。我,今天晚上要代表咱们连队每一个知识青年的意志……”
    “你……”刘迈克看着小瓦匠,一时不知自己对这样一件事该表示什么样的态度。
    “是的。”小瓦匠点了一下头:“迈克,你知道,我是……非常懦弱的。但团里这样做,对我们知识青年太不公正了!你难道想象不到这意味着什么吗?会有多少象我这样的知识青年,他们家里正有象我的母亲一样的老母亲,或者老父亲,正在眼巴巴地盼望着他们回到父亲身边,给予父母一些照顾啊!今天,我要代表大家的意志,并非是因为受了大家的怂恿。不,完全不是。我是自愿的。迈克,你能理解我此刻的心情吗?能吗?……”小瓦匠很有感情地说出了这番话,他显得有些激动。
    “我……理解……”刘迈克的目光,从小瓦匠脸上移开,逐一地注视着站在小瓦匠身后的每一个知识青年的脸。他们脸上,也都流露出希望得到他理解的表情。
    “你们……需要我怎样做呢?”他终于找到了一句适当的话。
    “好迈克,大家预先就猜到了你会说这句话的,我们什么都不需要你做,我们只不过来告诉你,因为你是事务长。而我自己,是希望得到你的理解。你理解我,我……谢谢你!”小瓦匠说完,立刻低下头,转过身,对大家说:“现在咱们走吧!” 
    他第一个走出了刘迈克家的小院,走得很快,头也不回。好象他怕一回头,就会被刘迈克叫住,加以阻拦似的。
    “事务长,我们走了。”
    “事务长,天挺冷的,你快进屋去吧!”
    “事务长,不管我们到团里去的结果如何,回连队后,我们一定再上山给你砍一车柴!” 
    他们一齐走出了他的小院。
    刘迈克呆呆地站在小院里,望着他们走远。
    他推开家门,见妻子只穿着袜子站在门旁。
    “你下地干什么?你这样子会着凉的!” 
    妻子退到炕沿前,缓缓地坐下了。目光,却胶着在他脸上,一刻也不离开。
    他拿起刨子,又放下了,呆呆地看着没有做成的木马。
    “他们,都要走吗?”妻子小声问。
    他抬头看了一眼妻子,似乎不明白她的话,反问:“什么走不走的?” 
    “我全听到了。”妻的声音更细小了。
    他没有回答,将木匠工具一件件归拢起来,塞到桌子底下去了。然后,他走到窗前,出神地朝外面望去。
    “我刚才问你话呢,你聋了?” 
    他仍然一声不响。
    妻不再问什么,默默地拿起炕上的小衣小裤,接着做。但只缝了一针,便放下了,轻轻地叹了口气,不安地瞅着他。
    他忽然转过身来,从炕上拿起棉衣,匆匆地穿上,衣扣也没扣好,帽子也没戴,就大步往外走。
    “你……上哪儿去?”
    “你都听到了还问什么?我要到团里去!”他的语气中流露出内心的烦乱。
    妻从墙钉上摘下他的帽子,递给他。
    他走回到妻身边,无言地接过了帽子。妻,又默默地替他将衣扣扣好。
    他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他戴上帽子,走出了家门。
    工程连的知识青年们,刚走出连队不远,刘迈克开着28 型拖拉机挂斗车从后面赶了上来。
    “糟糕,事务长要来截我们回去了!”一个男青年对小瓦匠说。
    “咱们等他一下,也许他还有什么话。”小瓦匠第一个站住了。
    大家也都站住了。众人对他的话这样服从,很出他的意外。消息是他第一个知道的,也是他告诉大家的。因此他才无形中成了众人这次行动的组织者。十年来,他第一次体验到,能够代表许多人的意志,每一句话都能够被众人服从,这种感受是多么不一般!
    然而这是一次怎样的带头行动啊!内心充满自信的同时,又是那么空泛,甚至有点苍凉,有点苦涩。
    迈克果真会是来阻拦我们的么?倘若他很坚决地阻拦,我将如何对待他呢?
    他这样想,自信动摇,内心开始矛盾着。
    挂斗车开到他们身旁,停住了。坐在驾驶座上的刘迈克对他们说:“都上车吧,我开车送你们!” 
    小瓦匠一挥手,大家都爬上了车。
    刘迈克将车开出一段路,忽然在野地里兜了个圈子,掉转车头,朝连里开。
    “事务长,你开大家的玩笑吗?”车斗里有人嚷起来。
    “迈克,你……”和刘迈克并坐在驾驶座上的小瓦匠,也不免吃惊。
    刘迈克一边开车,一边大声说:“我得回家一次,跟秀梅说句话。”
    “什么话,那么要紧?”小瓦匠很难相信。
    “非常要紧的话!”刘迈克将变速杆推到了快档的位置上。挂斗车开进连队,直开到刘迈克家的小院外。他跳下驾驶座,几大步就跨进了家门。
    妻仍象他临出家门时那样子坐在炕沿上,显然都不曾动过一动,低垂着头,黯然神伤,独自落泪。
    “秀梅……”他轻轻叫了妻一声。
    妻倏地抬起头,有些意外,赶紧侧转身,掩饰地拭去泪水。
    “秀梅,我回来对你说句话。”他走到了妻身边。
    “你,你别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求求你,别说了!我不怪你就是了,真的!我绝不埋怨你抛弃了我,更不会记恨你的。我不是那样的女人……知识青年都走了,你留下也会感到孤单的……只是,只是,只是你要……给咱们的孩子起个名……”喃喃的话语变成了伤心的呜咽,妻向墙壁转过身去。
    刘迈克用双手扳住了妻的肩头,将妻的身子扳正了过来,盯着妻的眼睛,说:“我不走。”
    “别骗我。”泪水模糊了妻的眼睛。
    刘迈克大声说:“我不骗你。我不走。我骗过你一次吗?我就是回来告诉你这句话的。即使所有的知识青年都走了,我也不走。”
    泪水从妻的眼中溢了出来,然而那对眸子,还凝聚着疑惑。“我不能不和他们一块儿到团里去,我不放心。我是事务长,连长和指导员不在连队的情况之下,我对他们每一个人都负有责任啊!可是,我又无权阻拦他们……”
    妻终于相信了他的话。妻含着泪微笑了。
    “去吧,快去吧,别让他们等急了。”妻低声说,轻推着他。
    他双手捧着妻的脸,俯下头,在妻挂着一滴泪珠的唇上狠狠地亲起来……
    曹铁强来到桥头,见“28”已经过了桥面,挂斗却脱了勾,栽在公路旁。他的战士们,或蹲或站,围聚一起。
    他走上前,分开众人——刘迈克紧闭双眼坐在雪地上。小瓦匠和另一个战士,扳着刘迈克的一条腿,活动着刘迈克的膝关节。活动一下,刘迈克皱一次眉头,吸一口冷气。
    “怎么回事?”他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
    众人都不做声。
    小瓦匠抬头看连长一眼,嘟哝:“事务长摔伤了。”
    刘迈克睁开眼睛,低声骂了句什么话,被小瓦匠扶着站了起来。发现曹铁强,他顿时停止呻吟,默默地瞅着连长,仿佛有意等待对方首先开口。他已不再是多年前的刘迈克了。生活已经把他磨砺成熟了。他今天夜晚格外理智。心机格外慎细。他觉得连长此刻出现在大家面前,对连长是很不利的。倘若自己说出一句不适当的话,都可能无意之中将连长推到极被动的地位上。
    不料曹铁强如此问道:“是你开车把大家拉来的?”
     他点了一下头。
曹铁强紧接着说了一句欠思索的话:“你也来凑这份热闹!” 语气中不无恼怒。
    刘迈克默然良久,才低声回答:“我能不来吗?” 
从他的表情,从他的语调,曹铁强立刻领悟到,他在违心地扮演着一个多么不轻松的角色!
    他惭愧了,于是又低声问:“你……伤的重不重?”
     刘迈克摇了摇头。
    “连长,你……你们……果然开的是那样一个会么?”
     黑暗中,不知是谁大声问了一句。
    曹铁强转过身,一一扫视着他的战士们,似乎想寻找出那个问话的人。但他实际上,是在心中暗暗点了一次名。全连三十二名知识青年,此刻站在他周围的是三十一个人。只有一人没来。虽然,月色朦胧,辨不清这三十一人的脸而,但他知道,没来的那个人一定是她——裴晓芸。他抬起手腕,仔细看了一一下表——她该下岗了。可是这沉默的一分钟,就等于他对刚才的问话做了回答。而这种形式的回答,当然不令大家满意。
    有人愤怒地大声说:“我们还在这儿浪费时间干什么?去砸了军务股,各人拿走各人的档案!” 
    “对!一不做,二不休!” 
    “走哇!” 
    “谁打退堂鼓,就他妈的是知青叛徒!” 
    在互相怂恿和互相鼓动下,大家一哄而走。
    “站住!”曹铁强猛然喝了一声。
    大家,都站住了。一个个,缓慢地回转过身。一双双眼睛,在月辉下闪烁着不驯的,甚至是敌意的目光。这一双双咄咄地盯着自己的目光,使曹铁强意识到,今天夜晚,他,和他们——自己朝夕相处的战士们之间的关系,是异乎寻常的。他们随时都可能将他——他们每一个人平时都很信任很敬重的连长,视为共同的敌人。正是由于清醒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瞬忽间觉得,内心产生了一种奇异的自信力。他仿佛觉得,自己的身体倏然高大了许多,高大得完全有足够的力量担负今夜可能面临的无论多么严峻的事件。
    “这里是生产建设兵团的团部,不是夹皮沟。你们,也不是土匪。我更不是土匪头子,而是你们的连长。我绝不允许你们每一个人胡作非为。”这番话他说得很镇定。镇定中显示出凛然的刚勇。语势中暗示出明显的潜台词——今夜我是怎样说就要怎样做的!
    “今夜不服从连长命令的人,绝没有好下场!”刘迈克冷冷地说出了这句话。
    曹铁强向刘迈克投去感激的一瞥,接着改换一种缓和了的语气说:“也许,今天夜晚,就是兵团史上的最后一页。兵团的历史,就是我们兵团战士的历史。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尊重这段历史。不论今后社会将要对生产建设兵团的历史作出怎样的评价,但我们兵团战士这个称号,是附加着功绩的!是不应受到侮辱的!……”
    他不能准确地判断自己的话是否打动了他的战士们。但没有人反驳,这便使他对自己的话增强了自信。他受到这种自信心的鼓舞,大声说:“听我的口令,整队集合!” 
    大家在犹豫状态之下迟缓地排成了并不整齐的队形。他走到队形前,面对面地望着他们,问:“你们每一个人,是不是都已经做出了决定,要离开北大荒?” 
    “连长,这还用问吗?”是小瓦匠说出了这句话。大家用沉默表示,这句话代表他们作了回答。
    “既然如此,你们到团部来,就只有一个目的,办理返城手续。我相信,团里是会做出正确的决定的。现在,全体向右转,齐步走。”
    工程连的战士们,在其他各个连队的混乱人群和车辆之间,列队向团部机关区走去。
    曹铁强走在大家后面,刘迈克一拐一拐地紧随在他身旁。许久,两人之间没说一句话。只听无数双脚踩着积雪,发出沙沙的响声。
    刘迈克首先打破沉默:“团里怎么能够召开这样的会呢?”
    曹铁强没有回答。
    刘迈克又问:“连长,……也要走的吧?” 
    曹铁强这才回答:“留下来就真的那么可怕?” 
    刘迈克理解了连长的话,他感到慰藉地说:“连长,咱俩今后就是伴儿了。”
    这句话,使曹铁强的心感到异常温暖。他情不自禁地伸出一只手,轻轻搀扶着刘迈克。
    一辆马车从他们身旁飞奔过去……
    全团八百余名知识青年,从各个连队来到了团部。远的,几十里。近的,十几里。他们围聚在团部会议室外面,数百支火把,将团部机关区映照得如同白昼。没有叫嚷声,没有示威声。他们默默地静立在凛冽的严寒中。
    团长马崇汉披着军大衣出现在八百余名知识青年面前。
    “知识青年同志们!……”他用作报告时那种洪亮的嗓音说,但却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于是又重复了一遍:“知识青年同志们,我保证……”却同样不知道自己应该保证什么。
    “滚你妈的!” 
    一个声音从八百余名知识青年中突然地迸发出来。
    “我们不听!我们不受你的骗了!”数百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出这句话。
    马团长愣怔了一秒钟,仅仅一秒钟,便低下头,转身走进了会议室。在这一秒钟里,他意识到,自己被知识青年们视为团长的历史,过去了。永远。他心中产生了一种悲哀。一种大悲大哀。但仅仅是悲哀,绝不是悔悟。悔悟是反思的结果。任何虔诚的反思,都是在一秒钟内不会萌发的。
    从会议室外走入会议室内,几步路,他却觉得脚下无根,步步艰难。他感到自己仿佛象一棵大树骤然被雷电击倒了。
    他若有所失地走到政委孙国泰面前,第一次用真正恳切的语调说:“孙国泰同志,我……请求你……以一个共产党员的……”他无法用语言明确地将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政委孙国泰伸出一只手,    象是要把对方轻轻推开去。他用这样的手势告诉对方,他完全理解了对方的话。请求他站出来扭转眼前的局面,对方要说的无非就是这句话。请求?他感到这个词对他带有一种侮辱性,尽管他相信对方是恳切的。难道不用这样的词,他会袖手旁观,幸灾乐祸么?那他还算是妇个老共产党员么?不,连一个北大荒人都算不上了!至于能否扭转这种局面,怎样扭转,他并无把握,更缺少自信。不错,在知识青年当中,他深知自己有着比团长马崇汉牢固的根基。十年来,他的足迹遍布全团二十几个连队。他熟悉他们,爱护他们,关心他们,甚至,还很有些同情他们。他骂过他们,也挨过他们的骂。池的耳膜曾被他们的牢骚怪话儿度磨起茧子,他也时时将自己胸中的郁闷烦愁借机朝他们发泄过。这种正常而又畸形的沟通,在他和他们之间架起了理解和谅解的桥梁。可是今天夜晚……
    他犹豫片刻,稳步走出了会议室,目光深沉地望着知识青年们,良久,终于开口说出三个字:“孩子们……”
    他是情不自禁地说出这三个字的。
    没有用“知识青年们”,没有用“同志们”或“兵团战士们”这样的称谓,而对他们说:“孩子们……”使他们被深深地感动了。他们极安静地望着老政委。
    “孩子们,”老政委说:“你们,在北大荒度过了整整十年,你们是当之无愧的一代北大荒人。我,以一个老北大荒人的资格对你们说,我感谢你们,因为,你们将你们的青春贡献给了北大荒!……”停了一刻,他接着说:“如果来得及,我要为你们开隆重的欢送会,欢送你们……离开北大荒……你们相信我的话么?”
    经久的鸦雀无声之后,有人大声说:“政委,我们相信你,但我们不相信团党委!” 
    “对,我们不相信!” 
    “我们相信你又有什么用?” 
    …………
    老政委被震撼了!相信一个共产党员,但不相信党的一级组织!这是多么可悲的现实,这是怎样的错误啊:
    他略加思索,转身走入会议室内,对团长马崇汉和各连的连长指导员们说:“我要求给我代表团党委的权利!” 
    连长指导员们的目光,都集中在马崇汉身上。
    马崇汉的腮帮子抽动了一下,用记录速度的缓慢语调说:“一切都听政委的……”
    老政委第二次走出会议室,对知识青年们大声说:“现在,我代表团党委宣布,为了尽快办理每一个人的返城手续,各连队选派两名代表,组成一个临时小组,我任组长……”
    这时,暴风雪开始从荒原上向团部区域猛烈袭击了……

    五

    象台风在海洋上掀起狂涛巨浪一般,荒原上的暴风雪的来势是惊心动魄的。人们最先只能听到它可怕的喘息,从荒原黑暗的遥远处传来。那不是吼声,是尖利的呼啸,类似疯女人发出的嘶喊。在惨淡的月光下,潮头般的雪的高墙,从荒原上疾速地推移过来,碾压过来。狂风象一双无形的巨手,将厚厚的雪被粗暴地从荒原上掀了起来,搓成雪粉,扬撒到空中。仿佛有千万把扫帚,在天地间狂挥乱舞。大地上的树木,在暴风雪迫近之前,就都预先妥协地尽量弯下了腰。不甘妥协的,便被暴风雪的无形巨手折断。暴风雪无情地嘲弄着人们对大地母亲的崇拜,而大地,则在暴风雪的淫威之下,变得那么乖驯,那么怯懦……
    八百余名知识青年被突如其来的暴风雪震慑住了。许多人从连队匆匆出发,穿戴得并不暖和。一路上,差不多已经冻透了。而现在,暴风雪的无形的触手只从他们身上一抚而过,就带走了他们身体内的最后一丁点热量。火把,顿时熄灭了半数。人群骚乱起来。
    “别让火把都灭了啊!” 
    “快将没灭的火把扔到一起!” 
    “点火堆!” 
    …………
    几条具有号召力的粗犷嗓门疾呼大喊。
    火把,一支,两支,三支……纷纷投聚到一起。
    篝火,一堆,两堆,三堆,……熊熊燃烧起来了。
    有人不知从哪儿拎来一桶柴油,浇在火堆上。光焰升腾着,窜跃着,在暴风雪中“垂死”挣扎着。
    人群分散开,围向十儿堆篝火旁。
    一阵折裂声,一棵大树噗嗵倒下。又一棵,又一棵……有人在锯团部大道两旁的杨树——也许就是他们当年亲手栽下的杨树。
    劈砍声。砰……砰……澎……听声音,不象是用的利斧,而象是用的大锤。也许根本不是大锤,而是别的什么铁器。一节节树骸连带枝杈被拖向火堆。
    篝火旺烈起来。
    小瓦匠见大家围在火堆旁,一个个也还是寒冷得瑟瑟发抖,忽然说:“跳舞吧!” 
    “跳舞?哪有这份闲情逸致!”
    “大家跳吧!跳什么舞都行,比如,‘忠字舞’……”小瓦匠在火堆旁跳起了“忠字舞”。跳得极其认真,象是在台上“献忠心”。
    也许是受到他的蛊惑,也许是由于抵抗不住寒冷了,大家先后跟着小瓦匠跳起舞来。起先跳的还算是“忠字舞”,后来跳的便什么舞都谈不上了。
    围在其它火堆旁的人们,也跳起来。
    所有火堆旁的人们,都跳起来。
    在这个暴风雪夜,在严寒和篝火的环形夹缝之间,动作古怪地跳动着八百余名被冻得半僵的躯体。生产建设兵团团部笼罩着一种中世纪非洲土人部落的野蛮、原始而神秘的气氛。
    “他妈的!这些代表们,怎么还没研究出个结果来?”有人开始咒骂。
    “关系到八百余名知识青年命运的大事,总得给他们点时间啊!跳吧!不要停下来……”小瓦匠象一个消防队员,谁刚刚冒出点怒火,他就立刻说一句息事宁人的话。
    哐……哗啦!
    是玻璃破碎的脆响。
    接着,是一阵门窗的木框被劈砍的声音。
    “听!……”小瓦匠停止了“跳舞”。
大家都伫立住了。
    又是一阵玻璃破碎的脆响。
    “有人在砸机关食堂的门框和窗框。”一个男知青判断地说。
    “准是为了往火堆里烧!”一个女青年说,“这也太过分了!”
    “我们去看看!”小瓦匠朝机关食堂跑去。
    “这是什么时候,还管闲事!”一个小伙子嘟浓了一句,却第一个跟在小瓦匠身后,也朝机关食堂跑去。
    “他俩别吃亏啊!”到底是一个连队的,有人担心了。
    “男的都去,女的留下,继续跳你们的舞吧!”
    于是工程连的男知青们,都离开火堆,朝机关食堂跑去。
    机关食堂的门被撬开了。知识青年们在食堂里翻找吃的东西。有人掀开蒸笼,叫起来:“包子!”大家同时围了上去。几十双手在黑暗中抢夺着。
    “生的!” 
    “呸!呸!呸!……”
    “点火!蒸熟它!” 
    “别费那事,连蒸笼一块儿抬到火堆去,吃烤包子!” 
    “好主意!抬!”
    几个人将蒸笼抬出了食堂。
    “咸菜要不要?” 
    “要!凡是能吃的,都要!” 
    于是有人捧起咸菜坛子往外走,被门坎绊倒,坛子掉在地上,碎了。咸菜疙瘩滚了一地。
    后来的几个人,什么吃的都没翻找到,狠狠地骂:“这伙自私的强盗,扫荡了个一干二净!” 
    “嘿!发面缸里还有发的面!” 
    “有发面也不错,火堆上烤酸面包吃!” 
    他们把发面团也用衣襟兜走了。
    小瓦匠跑到食堂,果然看见有几个人在砸食堂的门窗。
    小瓦匠跑到他们跟前,大喊一声:“住手!” 
    他们中的一个,身材高大魁梧,半截黑塔似的,不屑地扫了小瓦匠一眼,高高举起手中的大斧,继续劈砍窗框。
    “你们这是搞破坏!土匪!”小瓦匠扑了过去。
    对方一拳,就将他打得倒退数步,一屁股坐在雪地上。
    小瓦匠呼地跳起,骂道:“你奶奶的!这机关食堂是我们工程连一砖一瓦盖起来的,老子今天就是不许你们破坏!”他被激怒了,又毫不畏惧地朝对方扑了过去。
    他胸前又挨了狠狠一拳,又跌倒了。
    “这小子找不自在,揍他!”他们团团围住了他。
    工程连的男知青们赶到,一见小瓦匠果然吃亏了,纷纷动起手来。
    正打得难解难分,老政委孙国泰走到了这里,喝止住了他们。
    两伙知识青年虽然不再厮打,却虎视耽耽。老政委横身在他们之间,厉声问:“怎么回事?” 
    小瓦匠一指机关食堂的窗子,狠狠地说:“你问他们。”
    老政委这才发现被砸毁的门窗,心中立刻明白了,问那几个破坏者:“你们是哪个连队的?” 
    “我们,我们……”为首那个彪悍魁梧的,嘴里讷讷着,一转身想跑。
    其余的几个也想跟着跑。
    “都给我站住!”老政委猛喝一声。
    都乖乖地站定了。
    “说!哪个连队的?” 
    “木柴加工厂的。”声音低得勉强能听见。
    老政委从地上捡起一节被砸散的窗框木,盯着为首的那个破坏者,问:“要投进火堆?” 
    对方畏怯地点了一下头。
    “这不是你们木材加工厂做的么?” 
    “是……”
    “亲手破坏自己的劳动成果?要离开北大荒了,就一点值得北大荒人怀念的都不留下?”
    “……”
    “我本有权将你们一个个当作破坏分子逮起来……可是,我不想这样做。拿去吧,烧吧,烧你们自己的劳动成果吧!当它燃烧的时候,你们好好想想你们的行为吧……”
    “……”
    “拿去,拿去烧吧!今天夜晚别让我再看见你们可耻的几个,滚!” 
    他们一个个默默地转过身,渐渐地走开。
    “站住!” 
    他们站住了。
    “把它拿走!” 
    他们犹犹豫豫地互相望着,终于有一个人扛起了那扇砸毁的窗架子。
    他们走远了,消失在黑夜之中了。老政委将注视着他们的目光收回,望着身旁的这一伙知识青年,问:“你们是哪个连队的?” 
    小瓦匠回答:“我们是工程连的。”
    老政委“哦”了一声,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单书文……”
    “小瓦匠?……我知道你!想不到我们会在这样的一天认识……”他伸出一只手。
    小瓦匠迟疑了一下,握住了老政委那只大手,他感到了那只手的劲力和厚厚的茧子。
    “让我说一句俗话吧,后会有期!” 
    老政委苦笑了一下,放开了小瓦匠的手,对其他人点点头,说:“多谢了!”大步走开。
    暴风雪以更加猛烈的来势扫荡着团部区域,几堆篝火一下子就熄灭了。受到严寒威胁的人们立刻分散开,围聚到仍在燃烧的火堆旁。他们象羊群似的,互相紧紧靠拢着。与其说火堆的存在才不至使他们冻僵,莫如说他们是用身体组成围墙,守护着火堆不被暴风雪所扑灭。而暴风雪是那么嚣张!它嘶叫着,想将八百余名知识青年们从大地上扫荡起来,扬到空中!
    聚在篝火旁的人的围墙渐渐缩小着,缩小着。
    最里层的人喊:“别挤了!要把我们挤倒在火堆上了!”
     “我的衣服烧着了!让我挤出去!让我挤出去!” 
    最外层的人,却呻吟着,蜷缩着,蹲下去了,卧倒下去了。
    又一堆篝火熄灭了,引起一片恐惧的骚乱。
    “有人昏倒了!” 
    “快!快背到火堆旁来!” 
    昏倒的是个女知识青年。
    “她都快被冻僵了!得把她背到谁家里去!” 
    于是有人背起她朝附近的一幢房子跑去。
    砸门声,狗咬声,喊叫声……
    团军务股长就是当年工程连的老指导员,他和老连长调到团部后,曹铁强和郑亚茹才被任命为工程连的连长和指导员。他家住在靠山坡的最后一排干部宿舍。
    他没有睡,站在家中窗前,一支接一支地吸着卷烟。卷了一支,吸上几口,就扔在地上,踏灭,再卷一支。他出神地望着外面一堆堆篝火的光焰。
    他老婆一也没睡,坐在炕沿上,陪伴着他。
    “你,睡吧!”他说,并没有对女人转过身。
    女人被烟呛得咳了起来,边咳边说:“我看,你……今晚还是找个地方躲躲吧!……”
    军务股长一动也不动。
    “你不听我的,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叫我和孩子们……”女人抽泣起来。
    “别来这个!”股长不耐烦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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