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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哈拉的故事-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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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跑到我书架上去抽书,恰好抽出《一个婴儿的诞生》那本书来,书是西班牙文写的,里
面有图表,有画片。有彩色的照片,从妇女如何受孕到婴儿的出生,都有非常明了的解说。
我的学生们看见这本书立刻产生好奇心,于是我们放开算术,讲解这本书花了两星期。她们
一面看图片一面小声尖叫,好似完全不明白一个生命是如何形成的,虽然我的学生中有好几
个都是三四个孩子的母亲了。“真是天下怪事,没有生产过的老师,教已经生产过的妈妈们
孩子是如何来的。”荷西说着笑个不住。“以前她们只会生,现在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是
知难行易的道理。”起码这些妇女能多得些常识,虽然这些常识并不能使她们的生活更幸福
和健康些。有一天我的一个学生法蒂玛问我:“三毛,我生产的时候请你来好吗?”我听了
张口结舌的望着她,我几乎天天见到法蒂玛,居然不知道她怀孕了。“你,几个月了?”我
问她。她不会数数目,自然也不知道几个月了。我终于说服了她,请她将缠身缠头的大块布
料拿下来,只露出里面的长裙子。“你以前生产是谁帮忙的?”我知道她有一个三岁的小男
孩。“我母亲。”她回答我。“这次再请你母亲来好了,我不能帮忙你。”她头低下去:
“我母亲不能来了,她死了。”我听她那么说只好不响了。“去医院生好么?不怕的。”我
又问她。“不行,医生是男的。”她马上一口拒绝了我。我看看她的肚子,大概八个月了,
我很犹豫的对她说:“法蒂玛,我不是医生,我也没有生产过,不能替你接生。”她马上要
哭了似的对我说:“求求你,你那本书上写得那么清楚,你帮我忙,求求你——。”我被她
一求心就软了,想想还是不行,只好硬下心来对她说:“不行,你不要乱求我,你的命会送
在我手上。”“不会啦,我很健康的,我自己会生,你帮帮忙就行了。”“再说吧!”我并
没有答应她。
一个多月过去了,我早就忘记了这件事。那天黄昏,一个不认识的小女孩来打门,我一
开门,她只会说:“法蒂玛,法蒂玛。”其他西班牙文不会,我一面锁门出来,一面对小女
孩说:“去叫她丈夫回来,听懂吗?”她点点头飞也似的跑了。去到法蒂玛家一看,她痛得
在地上流汗,旁边她三岁的小男孩在哭,法蒂玛躺的席子上流下一滩水来。我将孩子一把抱
起来,跑到另外一家邻居处一送,另外再拖了一个中年妇女跟我去法蒂玛家。此地的非洲人
很不合作,他们之间也没有太多的爱心,那个中年女人一看见法蒂玛那个样子,很生气的用
阿拉伯文骂我,(后来我才知道,此地看人生产是不吉利的。)然后就掉头而去。我只有对
法蒂玛说:“别怕,我回去拿东西,马上就来。”我飞跑回家,一下子冲到书架上去拿书,
打开生产那一章飞快的看了一遍,心里又在想:“剪刀、棉花、酒精,还要什么?还要什
么?”这时我才看见荷西已经回来了,正不解的呆望着我。“哎呀,有点紧张,看情形做不
下来。”我小声的对荷西说,一面轻轻的在发抖。“做什么?做什么?”荷西不由得也感染
了我的紧张。“去接生啊!羊水都流出来了。”我一手抱着那本书,另外一只手抱了一大卷
棉花,四处找剪刀。“你疯了,不许去。”荷西过来抢我的书。“你没有生产过,你去送她
的命。”他大声吼我。我这时清醒了些,强词夺理的说:“我有书,我看过生产的记录片—
—。”“不许去。”荷西跑上来用力捉住我,我两手都拿了东西,只好将手肘用力打在他的
肋骨上,一面挣扎一面叫着:“你这个没有同情心的冷血动物,放开我啊!”“不放,你不
许去。”他固执的抓住我。
我们正在扯来扯去的打架时,突然看见法蒂玛的丈夫满脸惶惑的站在窗口向里面望,荷
西放开了我,对他说:“三毛不能去接生,她会害了法蒂玛。我现在去找车,你太太得去医
院生产。”
法蒂玛终于在政府医院顺利生下了一个小男孩,因是本地人,西国政府免费的。她出院
回来后非常骄傲,她是附近第一个去医院生产的女人,医生是男的也不再提起了。
一天清晨,我去屋顶上晒衣服,突然发觉房东筑在我们天台上的羊栏里多了一对小羊,
我兴奋极了,大声叫荷西:“快上来看啊!生了两个可爱的小羊。”他跑上来看了看说:
“这种小羊烤来吃最合适。”我吓了一跳,很气的问他:“你说什么鬼话。”一面将小羊赶
快推到母羊身边去。这时我方发觉母羊生产过后,身体内拖出来一大块像心脏似的东西,大
概是衣胞吧?看上去恶心极了。过了三天,这一大串脏东西还挂在体外没有落下来,“杀掉
吃吧!”房东说。“你杀了母羊,小羊吃什么活下来?”我连忙找理由来救羊。“这样拖着
衣胞也是要死的。”房东说。
“我来给治治看,你先不要杀。”我这句话冲口而出,自己并不知道如何去治母羊。在
家里想了一下,有了,我去拿了一瓶葡萄酒,上天台捉住了母羊,硬给灌下去,希望别醉死
就有一半把握治好。这是偶尔听一个农夫讲的方法,我一下给记起来了。
第二日房东对我说:“治好了,肚里脏东西全下来了,已经好啦!请问你用什么治的?
真是多谢多谢!”我笑笑,轻轻的对他说:“灌了一大瓶红酒。”他马上又说:“多谢多
谢!”再一想回教徒不能喝酒,他的羊当然也不能喝,于是一脸无可奈何的样子走掉了。
我这个巫医在谁身上都有效果,只有荷西,非常怕我,平日绝不给我机会治他,我却千
方百计要他对我有信心。有一日他胃痛,我给他一包药粉——“喜龙—U”,叫他用水吞下
去。“是什么?”他问。我说:“你试试看再说,对我很灵的。”他勉强被我灌下一包,事
后不放心,又去看看包药的小塑胶口袋,上面中文他不懂,但是恰好有个英文字写着——维
他命U——他哭丧着脸对我说:“难道维他命还有U种的吗?怎么可以治胃痛呢?”我实在
也不知道,抓起药纸来一看,果然有,我笑了好久。他的胃痛却真好了。
其实做兽医是十分有趣的,但是因为荷西为了上次法蒂玛生产的事,被我吓得心惊肉跳
之后,我客串兽医之事便不再告诉他。渐渐的他以为我已经不喜欢玩医生的游戏了。
上星期我们有三天假,天气又不冷不然,于是我们计划租辆吉普车开列大沙漠中去露
营。当我们正在门口将水箱、帐篷、食物搬上车时,来了一个很黑的女邻居,她头纱并没有
拉上,很大方的向我们走过来。在我还没有说话之前,她非常明朗的对荷西说:“你太太真
了不起,我的牙齿被她补过以后,很久都不痛了。”我一听赶紧将话题转开,一面大声说:
“咦,面包呢?怎么找不到啊!一面独自咯咯笑起来。果然,荷西啼笑皆非的望着我:“请
问阁下几时改行做牙医了?”我看没有什么好假装了,仰仰头想了一下,告诉他:“上个月
开始的。”“补了几个人的牙?”他也笑起来了。“两个女人,一个小孩,都不肯去医院,
没办法,所以……事实上补好他们都不痛了,足可以咬东西。”我说的都是实在的。“用什
么材料补的?”“这个不能告诉你。”我赶紧回答他。“你不说我不去露营。”居然如此无
赖的要挟我。好吧!我先跑开一步,离荷西远一点,再小声说:“不脱落,不透水,胶性
强,气味芳香,色彩美丽,请你说这是什么好东西?”’“什么?”他马上又问,完全不肯
用脑筋嘛!“指—甲—油。”我大叫起来。“哇,指甲油补人牙齿!”他被吓得全部头发唰
一下完全竖起来,像漫画里的人物一样好看极了,我看他吓得如此,一面笑一面跑到安全地
带,等他想起来要追时,这个巫医已经逃之夭夭了。
娃娃新娘
初次看见姑卡正是去年这个时候,她和她一家人住在我小屋附近的一幢大房子内,是警
官罕地的大女儿。那时的姑卡梳着粗粗的辫子,穿着非洲大花的连身长裙,赤足不用面纱,
也不将身体用布缠起来,常常在我的屋外呼叫着赶她的羊,声音清脆而活泼,俨然是一个快
乐的小女孩。后来她来跟我念书,我问她几岁,她说:“这个你得去问罕地,我们沙哈拉威
女人是不知道自己几岁的。”她和她的兄妹都不称呼罕地父亲,他们直接叫他的名字。罕地
告诉我姑卡十岁,同时反问我:“你大概也十几岁吧?姑卡跟你很合得来呢。”我无法回答
他这个荒谬的问题,只好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半年多过去了,我跟罕地全家已成了很好的朋友,几乎每天都在一起煮茶喝。有一天喝
茶时,只有罕地和他的太太葛柏在房内。罕地突然说:“我女儿快要结婚了,请你有便时告
诉她。”我咽下一口茶,很困难的问他:“你指姑卡吗?”他是:“是,过完拉麻丹再十日
就结婚。”拉麻丹是回教的斋月,那时已快开始了。
我们沉默地又喝了一道茶,最后我忍不住问罕地:“你不觉得姑卡还太小吗?她才十
岁。”罕地很不以为然的说:“小什么,我太太嫁给我时才八岁。”我想那是他们沙哈拉威
的风俗,我不能用太主观的眼光去批评这件事情,所以也不再说话了。“请你对姑卡说,她
还不知道。”姑卡的母亲又对我拜托了一次。“你们自己为什么不讲?”我奇怪的反问他
们。“这种事怎么好直讲?”罕地理直气壮的回答我,我觉得他们有时真是迂腐得很。
第二天上完了算术课,我叫姑卡留下来生炭火煮茶喝。“姑卡,这次轮到你了。”
我一面将茶递给她一面说。“什么?”她不解的反问我。“傻子,你要结婚了。”我直
接了当的说出来。她显然吃了一惊,脸突然涨红了,小声地问:“什么时候?”我说:“拉
麻丹过后再十天,你知道大概是谁吗?”她摇摇头,放下茶杯不语而去,这是我第一次看见
她面有忧容。
又过了一段日子,我在镇上买东西,碰到姑卡的哥哥和另外一个青年,他介绍时说:
“阿布弟是警察,罕地的部下,我的好朋友,也是姑卡未来的丈夫。”我听见是姑卡的未婚
夫,便刻意的看了他好几眼。阿布弟长得不黑,十分高大英俊,说话有礼,目光温和,给人
非常好的第一印象。我回去时便去找姑卡,对她说:“放心吧!你未婚夫是阿布弟,很年轻
漂亮,不是粗鲁的人,罕地没有替你乱挑。”姑卡听了我的话,很羞涩的低下头去不响,不
过从眼神上看去,她已经接受结婚这个事实了。
在沙哈拉威的风俗,聘礼是父母嫁女儿时很大的一笔收入。过去沙漠中没有钱币,女方
所索取的聘礼是用羊群、骆驼、布匹、奴隶、面粉、糖、茶叶……等等来算的。现在文明些
了,他们开出来的单子仍是这些东西,不过是用钞票来代替了。
姑卡的聘礼送来那一天,荷西被请去喝茶,我是女人,只有留在家中。不到一小时,荷
西回来对我说:“那个阿布弟给了罕地二十万西币,想不到姑卡值那么多钱。”(二十万西
币合台币十三万多。)“这简直是贩卖人口嘛!”我不以为然的说,心中又不知怎的有点羡
慕姑卡,我结婚时一条羊也没有为父母赚进来过。
不到一个月,姑卡的装扮也改变了。罕地替她买了好几块布料,颜色不外是黑、蓝的单
色。因为料子染得很不好,所以颜色都褪到皮肤上,姑卡用深蓝布包着自己时全身便成了蓝
色,另有一种气氛。虽然她仍然赤足,但是脚上已套上了金银的镯子,头发开始盘上去,身
体被涂上刺鼻的香料,混着常年不洗澡的怪味,令人觉得她的确是一个沙哈拉威女人了。
拉麻丹的最后一日,罕地给他两个小儿子受割礼,我自然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那时姑
卡已经很少出来了,我去她房内看看,仍然只有一地的脏破席子,唯一的新东西就是姑卡的
几件衣服。我问她:“你结婚后带什么走?没有锅也没有新炉子嘛!”她说:“我不走,罕
地留我住下来。”我很意外的问她:“你先生呢?”她说:“也住进来。”我实在是羡慕
她。“可以住多久才出去?”我问她。“习俗是可以住到六年满才走。”难怪罕地要那么多
钱的聘礼,原来女婿婚后是住岳家的。
姑卡结婚的前一日照例是要离家,到结婚那日才由新郎将她接回来。我将一只假玉的手
镯送给姑卡算礼物,那是她过去一直向我要的。那天下午要离家之前,姑卡的大姨来了,她
是一个很老的沙哈拉威女人,姑卡坐在她面前开始被打扮起来。她的头发被放下来编成三十
几条很细的小辫子,头顶上再装一个假发做的小堆,如同中国古时的宫女头一般。每一根小
辫子上再编入彩色的珠子,头顶上也插满了发亮的假珠宝,脸上是不用化妆品的。头发梳好
后,姑卡的母亲拿了新衣服来。
等姑卡穿上那件打了许多褶的大白裙子后,上身就用黑布缠起来,本来就很胖的身材这
时显得更肿了。“那么胖!”我叹了一口气。她的大姨回答我:“胖,好看,就是要胖。”
穿好了衣服,姑卡静静的坐在地上,她的脸非常的美丽,一头的珠宝使得这个暗淡的房间也
有了光辉。
“好了,我们走吧!”姑卡的大姨和表姐将她带出门去,她要在大姨家留一夜,明天才
能回来。这时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咦,姑卡没有洗澡啊,难道结婚前也不洗澡的吗?婚
礼那天,罕地的家有了一点改变,肮脏的草席不见了,山羊被赶了出去,大门口放了一条杀
好的骆驼,房间大厅内铺了许多条红色的阿拉伯地毯,最有趣的是屋角放了一面羊皮的大
鼓,这面鼓看上去起码有一百年的历史了。
黄昏了,太阳正落下地平线,辽阔的沙漠被染成一片血色的红。这时鼓声响了起来,它
的声音响得很沉郁,很单调,传得很远,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是婚礼,这种神秘的节奏实在有
些恐怖。我一面穿毛衣一面往罕地家走去,同时幻想着,我正跑进天方夜谭的美丽故事中
去。
走进屋子里气氛就不好了,大厅内坐了一大群沙哈拉威男人,都在吸烟。空气坏极了。
这个阿布弟也跟这许多人挤在一起,如果不是以前见过他,实在看不出他今夜有哪一点像新
郎。
屋角坐着一个黑得像炭似的女人,她是唯一坐在男人群中的女人,她不蒙头,披了一大
块黑布,仰着头专心用力的在打鼓,打几十下就站起来,摇晃着身体,口中尖声呼啸,叫声
原始极了,一如北美的印地安人,全屋子里数她最出色。“她是谁?”我问姑卡的哥哥。
“是我祖母处借来的奴隶,她打鼓出名的。”“真是了不起的奴隶。”我啧啧赞叹着。
这时房内又坐进来三个老年女人,她们随着鼓声开始唱起没有起伏的歌,调子如哭泣一
般,同时男人全部随着歌调拍起手来。我因是女人,只有在窗外看着这一切,所有的年轻女
人都挤在窗外,不过她们的脸完全蒙起来了,只有美丽的大眼睛露在外面。
看了快两小时,天已黑了,鼓声仍然不变,拍手唱歌的人也是一个调子。我问姑卡的母
亲,“这样要拍到几点?”她说:“早呢,你回去睡觉吧!”我回去时千叮万嘱姑卡的小妹
妹,清早去迎亲时要来叫醒我。
清晨三时的沙漠还是冷得令人发抖。姑卡的哥哥正与荷西在弄照相机谈话。我披了大衣
出来时,始卡的哥哥很不以为然的说:“她也要去啊?”我赶紧求他带我去,总算答应我
了。女人在此地总是没有地位。
我们住的这条街上布满了吉普车,新的旧的都有,看情形罕地在族人里还有点声望,我
与荷西上了一辆迎亲的车子,这一大排车不停的按着喇叭在沙地上打转,男人口中原始的呼
叫着往姑卡的姨母家开去。
据说过去习俗是骑骆驼,放空枪,去帐篷中迎亲,现在吉普车代替了骆驼,喇叭代替了
空枪,但是喧哗吵闹仍是一样的。
最气人的要算看迎亲了,阿布弟下了车,跟着一群年轻朋友冲进姑卡坐着的房间,也不
向任何人打招呼,上去就抓住姑卡的手臂硬往外拖,大家都在笑,只有姑卡低了头在挣扎。
因为她很胖,阿布弟的朋友们也上去帮忙拖她,这时她开始哭叫起来,我并不知她是真哭假
哭,但是,看见这批人如此粗暴的去抓她,使人非常激动。我咬住下唇看这场闹剧如何下
场,虽然我已经看得愤怒起来。
这时姑卡已在门外了,她突然伸手去抓阿布弟的脸,一把抓下去,脸上出现好几道血
痕,阿布弟也不示弱,他用手反扭姑卡的手指。这时四周都静下来了,只有姑卡口中偶尔发
出的短促哭声在夜空中回响。
他们一面打,姑卡一面被拖到吉普车旁去,我紧张极了,对姑卡高声叫:“傻瓜,上车
啊,你打不过的。”姑卡的哥哥对我笑着说:“不要紧张,这是风俗,结婚不挣扎,事后要
被人笑的。这样拚命打才是好女子。”
“既然要拚命打,不如不结婚。”我口中叹着气。“等一下入洞房还得哭叫,你等着看
好了,有趣得很。”实在是有趣,但是我不喜欢这种结婚的方式。
总算回到姑卡的家里了,这时已是早晨五点钟。罕地已经避出去,但是姑卡的母亲和弟
妹,亲友都没有睡,我们被请入大厅与阿布弟的亲友们坐在一起,开始有茶和骆驼肉吃。姑
卡已被送入另外一间小房间内去独自坐着。
吃了一些东西,鼓声又响起来,男客们又开始拍着手呻吟。我一夜没睡实在是累了,但
是又舍不得离去。“三毛,你先回去睡,我看了回来告诉你。”荷西对我说,我想了一下,
最精彩的还没有来,我不回去。
唱歌拍手一直闹到天快亮了,我方看见阿布弟站起来,等他一站起来,鼓声马上也停
了,大家都望着他,他的朋友们开始很无聊的向他调笑起来。
等阿布弟往姑卡房间走去时,我开始非常紧张,心里不知怎的不舒服,想到姑卡哥哥对
我说的话——“入洞房还得哭叫——”我觉得在外面等着的人包括我在内,都是混帐得可以
了,奇怪的是藉口风俗就没有人改变它。
阿布弟拉开布帘进去了很久,我一直垂着头坐在大厅里,不知过了几世纪,听见姑卡—
—“啊——”一声如哭泣似的叫声,然后就没有声息了。虽然风俗要她叫,但是那声音叫得
那么的痛,那么的真,那么的无助而幽长,我静静的坐着,眼眶开始润湿起来。
“想想看,她到底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孩子,残忍!”我愤怒的对荷西说。他仰头望着天
花板,一句话也回答不出来。那天我们是唯一在场的两个外地人。
等到阿布弟拿着一块染着血迹的白布走出房来时,他的朋友们就开始呼叫起来,声音里
形容不出的暧昧。在他们的观念里,结婚初夜只是公然用暴力去夺取一个小女孩的贞操而
已。
我对婚礼这样的结束觉得失望而可笑,我站起来没有向任何人告别就大步走出去。
婚礼的庆祝一共举行了六天,这六天内,每天下午五点开始便有客人去罕地家喝茶吃
饭,同时唱歌击鼓到半夜。因为他们的节目每天都是一个样子,所以我也不再去了,第五日
罕地的另外一个小女孩来叫我,她说:“姑卡在找你,你怎么不来。”我只好换了衣服去看
姑卡。
这六日的庆祝,姑卡照例被隔离在小房间里,客人一概不许看她,只有新郎可以出出进
进。我因为是外地人,所以去了姑卡家,不管三七二十一,拉开布帘进去。
房内的光线很暗,空气非常混浊,姑卡坐在墙角内一堆毯子上。她看见我非常高兴,爬
上来亲我的脸颊,同时说:“三毛,你不要走。”
“我不走,我去拿东西来给你吃。”我跑出去抓了一大块肉进来给她啃。
“三毛,你想我这样很快会有小孩吗?”她轻轻的问我。
我不知怎么回答她,看见她过去胖胖的脸在五天之内瘦得眼眶都陷下去了,我心里一
抽,呆呆的望着她。“给我药好吗?那种吃了没有小孩的药?”她急急的低声请求我。我一
直移不开自己的视线,定定的看着她十岁的脸。“好,我给你,不要担心,这是我们两个之
间的秘密。”我轻轻拍着她的手背,“现在可以睡一下,婚礼已经过去了。”
荒山之夜
那天下午荷西下班后,他并没有照例推门进来,只留在车上按喇叭,音如“三毛,三
毛。”于是我放下了正在写着玩的毛笔字跑去窗口回答他。
“为什么不进来?”我问他。
“我知道什么地方有化石的小乌龟和贝壳,你要去吗?”我跳了起来,连忙回答:“要
去,要去。”
“快出来!”荷西又在叫。
“等我换衣服,拿些吃的东西,还有毯子。”我一面向窗口叫,一面跑去预备。
“快点好不好,不要带东西啦!我们两三小时就回来。”我是个急性人,再给他一催,
干脆一秒钟就跑出门来了。身上穿了一件布的连身裙拖到脚背,脚上穿了一双拖鞋,出门时
顺手抓了挂在门上的皮酒壶,里面有一公升的红酒。这样就是我全部的装备了。
“好了,走吧!”我在车垫上跳了一跳满怀高兴。“来回两百四十多里,三小时在车
上,一小时找化石,回来十点种正好吃晚饭。”荷西正在自言自语。
我听见来回两百多里路,不禁望了一下已经偏西了的太阳,想对荷西抗议。但是此人自
从有了车以后,这个潜伏性的“恋车情结”大发特发,又是个O型人,不易改变,所以我虽
然觉得黄昏了还跑那么远有点不妥,但是却没有说一句反对的话。
一路上沿着公路往小镇南方开了二十多公里,到了检查站路就没有了,要开始进入一望
无际的沙漠。
那个哨兵走到窗口来看了看,说着:“啊,又是你们,这个时候了还出去吗?”
“不远,就在附近三十公里绕圈子,她要仙人掌。”荷西说完了这话开了车子就跑。
“你为什么骗他?”我责问他。
“不骗不给出来,你想想看,这个时间了,他给我们去那么远?”
“万一出事了,你给他的方向和距离都不正确,他们怎么来找我们?”我问他。
“不会来找的,上次几个嬉皮怎么死的?”他又提令人不舒服的事,那几个嬉皮的惨死
我们是看到的。
已经快六点种了,太阳虽然挂下来了,四周还是明亮得刺眼,风已经刮得有点寒意了。
车子很快的在沙地上开着,我们沿着以前别人开过的车轮印子走。满辅碎石的沙地平坦
地一直延伸到视线及不到的远方。海市蜃楼左前方有一个,右前方有两个,好似是一片片绕
着小树丛的湖水。
四周除了风声之外什么也听不见,死寂的大地像一个巨人一般躺在那里,它是狰狞而又
凶恶的,我们在它静静展开的躯体上驶着。
“我在想,总有一天我们会死在这片荒原里。”我叹口气望着窗外说。
“为什么?”车子又跳又冲的往前飞驰。
“我们一天到晚跑进来扰乱它,找它的化石,挖它的植物,捉它的羚羊,丢汽水瓶、纸
盒子、脏东西,同时用车轮压它的身体。沙漠说它不喜欢,它要我们的命来抵偿,就是这样
——呜、呜——。”我一面说,一面用手做出掐人脖子的姿势。荷西哈哈大笑,他最喜欢听
我胡说八道。
这时我将车窗全部摇上来,因为气温已经不知不觉下降了很多。
“迷宫山来了。”荷西说。
我抬起头来往地平线上极力望去,远处有几个小黑点慢慢地在放大。那是附近三百里内
唯一的群山,事实上它是一大群高高的沙堆,散布在大约二、三十里方圆的荒地上。
这些沙堆因为是风吹积成的,所以全是弧形的,在外表上看去一模一样。它们好似一群
半圆的月亮,被天空中一只大怪手抓下来,放置在撒哈拉沙漠里,更奇怪的是,这些一百公
尺左右高的沙堆,每一个间隔的距离都是差不多的。人万一进了这个群山里,一不小心就要
被迷住失去方向。我给它取名叫迷宫山。
迷宫山越来越近了,终于第一个大沙堆耸立在面前。“要进去啊?”我轻轻的说。
“是,进去后再往右边开十五里左右就是听说有化石的地方。”
“快七点半多了,鬼要打墙了。”我咬咬嘴唇,心里不知怎的觉得不对劲。
“迷信,那里来的鬼。”荷西就是不相信。
此人胆大粗心,又顽固如石头,于是我们终于开进迷宫山里去绕沙堆了。太阳在我们正
背后,我们的方向是往东边走。
迷宫山这次没有迷住我们,开了半小时不到就跑出来了。再往前去沙地里完全没有车印
子,我们对这一带也不熟悉;更加上坐在一辆完全不适合沙漠行驶的普通汽车里,心情上总
很没有安全感。荷西下车来看了一看地。
“回去吧!”我已完全无心找化石了。
“不回去。”荷西完全不理会我,车子一跳又往这片完全陌生的地上继续开下去。
开了两三里路,我们前面现出了一片低地,颜色是深咖啡红的,那片地上还罩了一层淡
灰紫色的雾气。几千万年以前此地可能是一条很宽的河。
荷西说:“这里可以下去。”车子慢慢顺着一大片斜坡滑下去,他将车停住,又下车去
看地,我也下车了,抓起一把土来看,它居然是湿泥,不是沙,我站了一下,想也想不通。
“三毛,你来开车,我在前面跑,我打手势叫停,你就不要再开了。”
说完荷西就开始跑起来。我慢慢发动车子,跟他保持一段距离。
“怎么样?”他问我。
“没问题。”我伸出头去回答他。
他越跑离我越远,然后又转过身来倒退着跑,同时双手挥动着,叫我前进。
这时我看见荷西身后的泥土在冒泡泡,好像不太对,我赶紧煞车向他大叫:“小心,小
心,停——”
我打开车门一面叫一面向他跑去,但是荷西已经踏进这片大泥沼里去了,湿泥一下没到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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