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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吏(后·宫生还传之七) 作者:盘丝 完结-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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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是如此,放着不管真的可以吗?」孙潜有些被她说服了。
  「圣上厌恶的是我的手段,不是我的才干,如今她们消失了,而我却还留 着,这就代表比起残暴,圣上更不能忍受无能,更何况……」程盼儿端茶喝了一口,「结党营私,此乃大忌!等着看吧,圣上迟早容不下她们。」
  虽然不知道详尽的名单,但程盼儿猜,应该不至于是全部的人一起联名上疏,至于联名的那些人,下场可就不好说了。
  程盼儿的话听得孙潜背上冷汗一阵一阵,禁不住问:「榆卿,你究竟是什么人?」
  之前程盼儿就将采花大盗的身分与个性猜得是一等一的准,如今居然又大胆去猜当今锦文帝的想法,她究竟何来这自信?
  他惊讶的表情让程盼儿笑了出来,眯着眼睛,眉眼弯弯地打趣道:「我本是卧龙冈散淡的人。」

第五章1

建功五年秋天
  这年是个难得的大丰收年,全年风调雨顺,各种作物发狂似的疯长,为表 庆祝,锦文帝决定盛大地举行秋狩,除了天数增加外,参与人数也比往年多上 许多,孙潜因为破案有功,特许破例参加之外,连程盼儿都受邀参加。
  程盼儿与孙潜两人是文官,平日更没什么练骑射的机会,此次参与秋狩, 纯粹就是去陪衬的,也不指望能猎到什么。两人依着品级各骑着一匹马,远远 的落在了队伍后方。
  负责驱赶猎物的队伍早早进了猎场,待猎物集中之后,便给外边发信号。
    这年,队伍特别浩大,程盼儿与孙潜两人只能模糊地见着锦文帝的背影,
  只见她一身赭红戎装外罩玄色绢甲,甲上饰以金线,利落而鲜明的服饰极有她 个人的特色。
  锦文帝身材高雏修长,英姿飒爽,腰背挺得极直,停在队伍最前方,一副 不让须眉之姿,身旁一个比她略高一些的藏蓝身影极为朴素低调,却是与她贴 得极近,两人只差一个箭步的距离,颇有护卫之意。
  在锦文帝身后左边几个十来岁的皇族子弟,右边则是几名武官模样的人, 个个皆是全副武装,精神抖擞。
  锦文帝的手足皆已殁,也没留下亲侄来,目前与锦文帝血缘最近的,只有 两个外甥与四个堂侄。为了那个人人有机会、个个没把握的大位,这些少年个 个跃跃欲试,莫不想在锦文帝面前出出风头。
  狩猎开始后,便无需保持队伍,众人各自散了,但还是看得出来大致分成 了几个集团。
  看来已经有人开始选边站了。程盼儿心中暗忖。
  「榆卿,看什么呢?」孙潜拉了马缰来到程盼儿身旁道。
  「看这风景好啊。」程盼儿微头微笑道。
  位在京城东北方的这个太晓猎场,是盛辉皇朝几个皇室猎场中占地最广的,长宽都超过百里,南面平坦向北渐高,一座山脉由东北往西南延伸。
  孙潜抬头望去,见远处山上已有银杏、枫树等树种开始转色,近处仍是一片翠绿,衬着蓝天白云,一眼望去,竟有五、六种以上的颜色映入眼帘,不禁 也是心情大好。
  「确实,就算不打猎,来看看风景散散步也是好的。」孙潜开心地道。
  其实猎场之中都会有专人伺候这些达官贵人们狩猎,几人一组,将猎物驱 赶过来以供他们练手,但参与秋狩之人中,程盼儿与孙潜两人官品极低,那些 人看不上眼,指望他们来帮忙是不可能的事。
  「刚才来的时候,我看到那个方向有座湖,不如我们到那儿乘凉?」狩猎 的人几乎都往北去了,程盼儿便指了西南方的大湖。
  此时虽然已是秋季,白日气温却仍旧降不下来,大湖旁有凉亭,倒是个休 息的好地方。
  孙潜欣然同意,两人骑着马并肩而去。
  「有件事我很好奇,榆卿这次被邀是什么名头?」孙潜见两人身旁已经无人,便忍不住问道。
  他受邀是因为破案有功,还算是名正言顺,程盼儿为何会受邀,他就想不懂了。
  程盼儿笑道:「什么名头不重要,圣上让我来不是赏我,是要让某些人难看。」
  程盼儿这么一说,孙潜就懂了。之前女科的人联名上疏的事也是不了了 之,便知锦文帝的立场还是偏向程盼儿多些。
  「话说回来,今年是女科第二届,你说,今年报考的情况会如何?」 自从与程盼儿渐渐相熟之后,孙潜最爱做的事情就是询问她各项意见,她 的回答不一定完全正确,但不可否认她的见解对他而言一直都有极高的参考价值。
  「今年会出现高手,而且参与的女考生范围与阶层皆会更广。」程盼儿。
  「何以见得?」孙潜问。
  「第一届太仓卒,女考生们必须要在指定的时间前到京城报到,并在京城连考三场,光这一点就有许多人办不到。再者,许多人或许自持身分,或许自信不足,也有人迟疑考上后是否真能与男进士一同任职,应试之人有限,今年 不会了……」程盼儿自嘲一笑,「天下人看我一个女戏子都能当官,必定道圣 上求才若渴。」
  盛辉皇朝开国太祖是个讲求能力至上的人,是以盛辉皇朝的子民并没有良 贱之分,在废除贱民制度之前,别说考科举,本属贱民之列的戏子就连识字都 是犯法的,更别说考科举,然而盛辉皇朝开国至今,一般人对俗称下九流的职 业仍存有轻贱之心,锦文帝钦点她当女榜眼,摆明了就是要把这观念硬扭过来。
  说起来她还是赶巧了,第一届太多人准备不及,再者,锦文帝也有心彻底 废除良贱之分,刻意拿她当榜样,倒让她捡了便宜。
  「榆卿不必妄自菲薄,愚兄认为圣上若只是要竖典范……」孙潜往上一指,「上面就不会缺人了。」
  女科第一届状元从缺,锦文帝若只是要昭显她的求才之心,程盼儿是榜眼 或探花,并没有什么不同,既然如此,钦点她为榜眼,就表示同届之中确实没有胜她之人。
  程盼儿闻言一笑。不论孙潜是认真的,还是安慰她,她都很高兴。
  「说到这,容洋兄那儿……没问题吗?」程盼儿问。
  「什么?」
  「容洋兄与我亲近,必定会被『他们』疏远吧?」
  「这你不必担心。」孙潜有心转移话题,「对了,榆卿,你的胃不太好 吧?我家里的人给我送来两块普洱茶砖,回头我给你送一块去。」
  程盼儿也不推辞,「那就先谢谢容洋兄了。」
  孙潜原本就不喜欢高世昌那些人,在经历了这几个月发生的事后,又更加 不愿与那些人亲近。
  那时他会去向她求助,有很大一部分只为敷衍敷衍那些人,如今他连敷衍 的意思也缺乏。
  女科的人联名上疏教人气得牙痒,可也比那些人暗下绊子强,与之相比, 孙潜还情愿与程盼儿为伍,就算只是这样并肩纵马也好。
  一路说话,两人不知不觉便来到大湖边。这个大湖不是猎场内最大的湖,
  亦非最美的湖,单纯要赏景的人不会选这里。两人来到时,很幸运的果然没有 其他人,凉亭空荡荡的。
  两人将马系在树下,相偕进了凉亭闲话。程盼儿跟孙潜说了她去过的大江 南北,听得孙潜惊呼连连,感叹自己若有机会,也该多走走。作以回报的,是 孙潜向她诉说家乡风情……
  「在我家乡,除了三节之外,最大的节日不是元宵,是花神祭。我的家乡 盛产花卉,一年四季都有鲜花可赏。西面的山上有一处当地人才知道的景点, 山里深处有个峭壁,险绝的断崖上有一株红梅。你知道吗?别看它只有单株, 到了冬天可漂亮了……」
  当冬天来临,漫天飞雪笼罩大地、万物俱寂时,就只有它傲然绽放。一片 苍茫之中,那一树艳红就像支火把,烧开了天地……
  与你特别肖似,如果得空……
  她知道,她怎么会不知道?
  六年前也曾有名少年兴致勃勃地为她介绍他的家乡,告诉她,在他的家 乡,四季有何花卉可以欣赏,说她是如何地像他最珍爱的那株红梅。
  他还跟她说,花神祭典在他们家乡是很重要的事,一般只邀亲近好友前 往,若是未婚男女约了异性,十有八九就是对那人有意,想带回去让亲人评判 评判,还说……总有一天一定要带她回去。
  「榆卿……榆卿……有听见为兄说的吗?」
  「嗯?」程盼儿回过神来,见他略有些责怪她的分心,小心陪了笑脸道: 「大哥再说一次,这次小妹必定牢牢记住。」
  眼前的青年略略红了脸,却仍坚定地邀请她,「我是说,改天有机会的 话,我带你去看看好吗?」
  
  太晓猎场占地极广,内有四座行宫。锦文帝虽是女子,对武艺却是颇有造 诣,自登基以来,年年都进行秋狩,每次短则一个月,长可达两个月以上。依 照往例,总是会依序将其中三到四个行宫都住过。
  实际上,在秋狩期间,并不是每日都狩猎,有时锦文帝也会接见外国使 者,或是进行一些较无需耗费体能的活动,好比昨日便进行了斗纸鸢的活动。
  自那日大湖一游之后,程盼儿便明显地感觉出孙潜待她的不同。
  程盼儿自幼混迹民间,走过大江南北,见的人比一般人一生都还要多上数 倍,又是自幼学戏,对于爱恨情仇之类接触极早,又怎会不知孙潜的心思?更 何况……
  何况,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孙潜的态度比六年前略微内敛一些,手腕上却没什么长进,不是送她些小 东西,就是约她回家乡赏花,方法单纯青涩,一看就知道对于讨好女子很不拿 手,可六年前她就是被他这些粗糙却真诚的追求给打动。
  孙潜很不会说甜言蜜语,常常一句略微亲近的话还没出口,自己就闹了个 大红脸。程盼儿总是很轻易地便能感觉到他的真诚用心,与面对着她时的那种 悸动与满心的欢喜。
  这些日子,每当孙潜来献殷勤时,程盼儿心里便是又甜蜜又酸涩……
  足足两个月的秋狩活动,不知不觉即将进入尾声。
  秋狩中能进行的事可多了,各项活动顺序并不一定,但最后结束前必定会 有一场连开三日三夜的宴会。
  因为连开三日耗时太长,除了开始与结束之外,宾客可自由离席入席,这 三日夜之中也不断会有各项歌舞表演。
  程盼儿自从挨了板子之后,身体就大不如往,酒也是被大夫禁喝的,是以 大部分的时间都不在自己席上。
  这日,程盼儿找了个地方乘凉,孙潜兴匆匆地拿了只纸鸢过来,人还边喘 着,胸膛也不断上下起伏,就急着道:「榆卿,我拿到纸鸢了,我们也去放 吧。」
  「你拿到了?你从哪儿拿来的?」程盼儿略微惊讶中接过那只纸鸢,纸面 上用了三、四种鲜艳的颜色画了蝴蝶的模样。
  盛辉皇朝原本就有纸鸢节,每次过节日必定会有此项的比赛。
  所谓的斗纸鸢说穿了,就是一群身着鲜艳衣服的女子在翠绿草皮上一起放 纸鸢,最后评选出谁的纸鸢最美、放得最好的便是赢家的活动。
  这项活动在十多年前被选进秋狩行程里,成为众人最喜爱的活动之一,每 次下场放纸鸢的女子中,有一部分是宫女,另一部分是官员家眷,少时数十 人,多时可达两百名。
  会场中上百名妙龄女子,身着鲜丽衣裳一起施放纸鸢。美人与纸鸢一起争 奇斗艳,场面浩大美丽,让不得下场的男性也看得很开心。
  到了锦文帝这里,此项活动也保留了下来,不知不觉便成了盛辉皇朝贵族 与士大夫阶级的子女非常重要的相亲场合。
  为了让自己成为活动中受人瞩目的焦点,各家女子都会自行准备符合规制 的美丽的纸鸢,但因着活动结束之后则不分男女老少皆可施放纸鸢之故,内务 府也会准备一些多余的纸鸢以备不时之需,只是数量不多,僧多粥少之下要拿 到并不容易。
  孙潜有些邀功似的道:「真要有心,要弄到一只也不是太难的事。」
  简单的讲,只要塞些钱还是能办得到。
  昨日女孩们斗纸鸢时,孙潜便注意到程盼儿看得很入迷,一双眼直盯着天 上的各式纸鸢,不自觉地笑开了嘴,也不嫌一直抬头,脖子会累。
  要知道程盼儿平日素来有些冷淡,极少笑得如此开怀,那时他便已经打定 主意,今日必定要弄一只来给她玩玩。
  程盼儿白皙的指尖沿着花纹划过纸面。
  这只蝴蝶纸鸢用色虽不够雅致,在做工上面倒还是有一定水平,若真放上 青天,必然会像只真正的蝴蝶一样漂亮吧!程盼儿心想。
  「其实……我不会玩这个。」程盼儿有些可惜地道。
  小时候练功都来不及了,更何况一年之中大大小小的节日,便是他们这些 伶人最忙的时候,这时间谁有机会玩儿?更别说小时候一毛钱也没有,也买不 起这样好看的玩具。
  「那不然……我教你。」孙潜一开口就又红了脸。
  盛辉皇朝男女之防不如前朝严格,但同放一只纸鸢的行为还是太过亲近了 些,好比施放时手拉手之类的动作……
  哎哎,想起来就让人害羞呢!
  若是平日里可以拉到女孩子的手,差不多就可以上门提亲了,十有八九不 会被拒绝。
  「可这是蝴蝶的。」程盼儿倒没想到男女之防的问题,只是拎高了让他看 清楚。
  盛辉皇朝成年男性偶尔也会玩玩这游戏,但一般都是使用绘着飞禽猛兽图
  案的纸鸢,蝴蝶的图案着实是太……那个了。
  「不如我们找个人少一些的地方,也免得你的纸鸢去碰到了别人家的。」 孙潜提议,脸又红了几分。
  听着这略有些任性的话,程盼儿不自觉地笑了,「好吧。」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程盼儿心中暗叹。

第五章2
孙潜三岁启蒙,平日看上去循规蹈矩,活像个食古不化的书呆,做什么都 要照着古圣先贤、经典史籍的训诫来,其实只要与他相处久了就会发觉,他其 实是个固执又别扭的家伙,有时还相当的孩子气,想做的事情就是阻止,他也 会蛮干到底。
  这一次看起来,他肯定是不让她放到纸鸢,绝不罢休了。
  得到了她的应允,孙潜开心极了,两人选定了人较稀少的地方,便纵马向 那方向而去。
  两人纵马走了不短的一段路,来到一处地势平坦、景色宜人的地方,眼看 四下无人,便决定就是此处。
  单独两人远离群众,程盼儿与孙潜倒是不怕危险。
  一来参加秋狩的,几乎都是皇亲国戚、达官贵人,早有专人将野兽驱逐,
  二来入夜之后,四周黑寂,只有宴会方向锣鼓喧天,灯火彻夜不熄,就是不小 心晚归了,只要照着火光方向走,怎么也不会找不到方向。
  两人在树下系好马,径自走到草地上。
  孙潜拿了丝线教她怎么系才能又紧又牢,并让纸鸢在空中保持平衡,她的 手向来灵巧,一会便将诀窍学会。
  孙潜赞了她两句,接过纸鸢,一面示范一面交代要点……
  「施放纸鸢最重要的是依靠风的力量,拉着纸鸢跑是最笨的方式,不易成 功之外,还容易摔跤。」孙潜竖起拇指,感觉起风的方向。
  「听大哥的说法,莫不是摔了许多回?」程盼儿调侃地道。
  「倒也不是很多次,只是有一次是从房顶上摔下来,差点吓死我娘了。」 孙潜说着,见程盼儿瞪大了眼,不禁尴尬地轻咳两声,「哪个男孩没有顽皮 过?谁都有过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年纪。」
  「是是,再来呢?」程盼儿一脸想笑又不好意思地道。
  「人再跑,也没有风快,所以站着就好,等风过来的时候抬手,迎着风乘机把纸鸢送上青天,若是风势微弱也不用担心,至多迎风走两三步,风力便足 以将纸鸢带到天上。」
  孙潜说完的时候,正巧吹来不大不小的一阵风,只见他左手执线轴,右手 拎着纸鸢一扬,再抽几下,纸鸢就顺利升空了。
  「上去的瞬间是最需要技巧的,靠近地面的时候,纸鸢会乱飞,这时候放 线的速度要快,只要升得高了,就会变得很平稳。」孙潜说着,连放好几大把 的线,直到纸鸢升得有四、五层楼高,纸鸢的飞行已经相当平稳之后,才将线 轴交给程盼儿,「你试试。」
  程盼儿学着他左手执线轴,右手拉线的动作接过纸鸢,立即就为手上传来 的奇妙手感笑开了,「好有趣。」
  看见她的笑脸,孙潜便觉得真是不枉他硬着头皮去拜托人,一面细心地叮嘱,「你若要它飞低点,右手就放在耳朵边轻轻抽动,若是要飞高,就要大幅 度地向下压,向左往右拉,向右往佐拉。」
  孙潜一面说,一面做手势。
  程盼儿照着他说的做,果然就如他所言的一样,「真的耶,好奇妙。」
  「放纸鸢最重要的是配合风,要借用风的力量,别跟它硬挣,你力量下得 蛮了,纸鸢会掉下来给你看,也别一味地贪高,放愈高,线的重量愈重,断线 的机会愈大。」
  程盼儿听得连连点头,「没有想到放个纸鸢也这么多学问。」
  盛辉皇朝女子喜着男装者不少,有些贪作女公子,有些单纯为了方便,程 盼儿更是从孙潜认识她起,便没见她穿过女装,可此时孙潜真心觉得,她实在 是比昨日赛场里所有的姑娘都更好看。
  程盼儿年龄不大,却较同一年纪的人沉着冷静,可以说她是成熟稳重,却 也能说她略显冷淡,这还是孙潜与她相识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见她流露出这 般毫无防备的笑容,彷佛未解世事的少女天真美好。
  孙潜深觉自己极是喜欢她此刻的笑容,若是将来能让她时常露出欢喜的笑 颜,不知该有多好?
  「榆卿说笑了,这也没什么学问不学问的。」孙潜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其实放纸鸢与人生也有些相似,总是顺势而为才能飞得高又轻松,可又不能 一味贪高,否则就会一无所有,怎么说呢……」
  孙潜沉吟了 一会儿,才道:「大概就像人们常说的『凡事太尽,缘必早尽』一样吧。」
  当孙潜讲到「凡事太尽,缘必早尽」这句话时,程盼儿浑身不自觉地轻颤 了一下,手一抖,纸鸢晃了晃,便落了下来。
  孙潜正仰着头,没注意到她的反应,见纸鸢突地落下,还以为是遇上了乱流。
  他喊了一声「榆卿当心」,便按住了她的手。
  带着程盼儿的手连扯了好几下,这才稳住了纸鸢,孙潜正要呼一 口气时, 才蓦然发觉自己已经拉住了她的手。
  他不是故意要唐突她……
  不不不,他的意思是,虽然他有想过教她放纸鸢可能有机会碰到手,但其 实也不一定非要碰到不可,当然也不是说他完全不想碰她的手,只是若她不愿 意的话,他也不会胡来,所以现在这个情况是误会!绝对是误会!可是……
  她的手不太柔软,凉凉小小的握在手里却很舒服。
  不对!他既然不是故意要占她便宜,那现在是不是应该要放开才对?但是
  现在突然放开的话,会不会像是欲盖弥彰,反而更奇怪了?
  孙潜一颗心因这个小意外,而跳得足有平时一倍快,脑中各种想法与感觉 来回震荡,几乎无法思考。
  她的小手冰凉凉的,孙潜却觉得握着她的手心烫得有些教人晕眩。
  程盼儿因为长年饮药,靠得近时,身上总是散发着淡淡药香,孙潜握着她 的手,闻着若有似无的香气,突地觉得仅是如此,人生似乎再幸福不过。

第六章1
太尽。
  仅仅二字,道尽她的为人。
  她无父无母,无家可归,自幼在戏班子里长大。为了在戏班里占有一席之 地,她比任何人都要用功、都要努力,十五岁就名扬艺界。少女时与洋哥相 恋,她倾尽所有,千里寻人,不撞南山,绝不回头。之后当了官,查案办事手 段百出,用刑狠厉,做事决绝,不到水落石出,绝不放弃。
  程盼儿比谁都清楚,她就是个偏激至极的人。她的人生从未走过回头路, 没有半点余地,只因退一步就是悬崖。
  曾经以为会唱一辈子的戏,如今再也上不了台,曾经以为会相守一世的 人,如今早已遗忘了她,更不用说她原本就不认为自己会当一世的官。说到
  底,她什么也留不住。
  程盼儿是个吃得了苦的人,她不太在意物质,一生之中真正的追求也不 多,结果真在正乎的,却都像指尖的沙,握得再紧,也会在不知不觉间失去。
  她年纪不大,过了这个秋天,也才二十四岁,还不到一个人一生的一半, 却着实有些怕了。
  怕会再度失去,更怕自己还会再有所期盼。
  孙潜是个有分寸的人,即使是追求,也不会做令人困扰的事,他亲近,却 不黏人,充满着让程盼儿动心的真诚。
  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对孙潜此时的追求如此困扰。
  明明早在得知他失去记忆之后,便打定了主意要将他当成路人,明明在他 找上门来求助时,便决定了与他当朋友,甚至……当知己,哪知不知不觉间, 这人再次用那无害的外表撒下不着痕迹的情网。
  程盼儿自觉自己是个警觉性极高的人,却总是对这个人提不起防心。孙潜 对她而言就像是春季的梅雨,总让人以为它吹不动你、淋不湿你,以为就是走 在雨里也无妨,恍然回过神来,才发觉衣服湿透大半。
  这个男人该说是……细雨润无声?
  若是没有那句话,程盼儿可能会再次被他蚕食鲸吞,可孙潜无心的一句 话,却正如一盆冰水兜头将她浇醒。
  像她这样的人……还能求什么?
  求到最后,又能留下什么?
  以一个女人的身分来看,她年纪太大,以一个官员的身分来看,她恶名昭 彰。讲一句难听的话,她一点也不认为孙家能够接受她。
  她不知道孙潜为何还没成亲?他明明就是孙家长子,家中对他的期望颇 深,会希望他早日留下嫡孙,也是理所当然之事,更何况他早已不是两人初识 时的弱冠少年,成亲是迟早的事。
  程盼儿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十七岁少女,这些年的经历 迫使她更加成熟,却也更加现实,更加明白所谓门当户对的意义。
  可若是孙潜早已与另一名女子成亲,甚至连孩子都有了,她是不是就能够 解脱?或者说,她是否真能眼睁睁看着他与另一名女子相亲相爱?
  程盼儿不知道。
  她向来是个果决的人,一旦决定了,就一路冲到底,可这个人却成了她这 一生中唯一的迷惘。
  
  长达两个月的秋狩终于到了尽头,程盼儿心不在焉地坐在自己的席位上, 用手紧了紧宽松的衣袍。
  过了这夜,明日便要回京了。程盼儿心想着,心口有丝丝空荡。
  秋季日夜温差大,空旷的地方尤其如此,宴席到了子夜,寒意更深。程盼 儿有些禁受不住这样的温差,原本就没多少血色的脸庞不只是白,甚至还带上 几分青气,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
  在程盼儿席边伺酒的是一名有了些年岁的宫女,这宫女品级低,生得也普 通,才会被分派来这里。宫女原先就对要来女官席上伺酒有些不满,手脚便有 些怠慢,见程盼儿心不在焉又脸色骇人,更是心升厌恶,索性偷起了懒,不晓 得跑到哪儿开小差去了。
  程盼儿冻得受不了了,也顾不上大夫的医嘱,就想喝点薄酒暖身,一回
  头,才发觉身旁无人。无奈地自己伸手去拿炉里的酒壶,却没料到炉子无人看 守,早已烧得过头,指尖才一触到握把,便烫得抽回手。
  她摊开直觉握紧的掌,苍白指尖上一点艳红。
  那天地苍茫间的一树红梅与你特别肖似,如果得空……
  程盼儿像在躲避什么似的紧握住手,甚至以左掌包覆住右拳,指尖的那点 热度却如星火燎原直烧入心口。
  炙炎般,灼得人不由得心慌。
  失神间,是一阵再熟悉不过的锣鼓声唤回了程盼儿的神智,转头往远处台 上看去,方才吐火迭罗汉的杂耍已然结束,不知何时换了个戏班。
  席间的位置是照品级排列,程盼儿官小,离舞台也就远了,除了几个小小 人影,其实看不见什么,可她唱了那么多年的戏,就是一双耳朵听了前奏,也 能准确分辨现在唱的是哪出戏。
  心,渐渐沉静下来。
  即便在大多数人心里仍旧轻看伶人,对程盼儿而言,唱戏仍是她最熟悉且 安心的存在。
  她曾在那样的锣鼓喧嚣中成长、入眠,乃至攀上巅峰,京戏对她来说就如 同亲人一般熟悉而亲切。
  台上演的该是「锁麟囊」吧?
  程盼儿听出戏码后,心中暗道。这出戏讲的是善有善报的故事,此刻拿出 来登台,倒也算不功不过,只是没想到锦文帝的爱好居然如此软柔?
  她好奇地往中央正对着舞台的位置看去。
  那里架了个高台,上面铺满了御用的黄缎,中间坐着的身影却略显臃肿, 自然不可能是锦文帝。虽然那里也是远得看不清人影,但程盼儿却知道上面是谁。
  之前便听说太上皇也带了几位太妃一起参加秋狩,只是从没见他们出现在 猎场上,想来是嫌骑猎太过血腥,另寻乐子去了,况且,能代替锦文帝坐在那 个位置上的人,自然只有太上皇。
  太上皇左右各坐着一名身着华丽宫装的女子,三人并未做出什么破格之事,但仍看得出举止间透露着亲近。
  程盼儿眼神极利,便是隔着这么远也能看出两女身材苗条,身段窈窕,有少女的灵巧,亦有少妇的风韵,年岁大致二十上下,至多不超过二十五岁,想来应是目前最受宠的容太妃与华太妃。
  据说太上皇的个性较为……咳咳……平和,「锁麟囊」这戏码若是锦文帝 来看,确实软柔了,但若是给这三人看,倒是适合不过。程盼儿在心中暗忖。
  收回心神,台上已经唱过一段,程盼儿不再分心,拉长了耳朵,细细捕捉 那绕到自个儿跟前时,已经变得细碎的乐声。
  人总是对自己最熟悉、最有把握的事物感到安心与亲近,程盼儿自然也不例外。
  她是天生合该生在舞台上的人,听着听着,眼神便透露了向往。
  多么想要再次踏上那舞台,多么想要再次拉开嗓子唱戏,可这些都再也办 不到了……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真说出去,怕是没人信。对程盼儿而言,做戏子可 比做官快乐得多,所以跟一些一旦飞黄腾达,便想与过去彻底切割的人不同, 程盼儿从不曾想要隐瞒自己曾经是个戏子的事实。
  她不偷不抢,凭着苦学而来的本领吃饭,有什么可羞愧的?
  此时开不了口,心里哼哼倒也一解。
  这「锁麟囊」的故事内容是一贫一富两名新娘在破庙里躲雨,富千金听见 贫女哭泣,遂命人去问,得知贫女出嫁无嫁妆,一时心怜,便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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