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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子-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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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消息对于老爷子和老太太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家里的气氛一连好多天都蒙着愁云惨雾。
海洋和谢言看家里人蒙在鼓里白白替他们着急上火,心里内疚却又不好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把这场戏做下去。而老太太和范磊这两个家里最闲不住的人,则各自使出了浑身解数,想试着帮海洋他们把车找回来。老太太请出了杀手锏楚先生,求人家帮忙测算测算车被偷到了什么方向;范磊没有神仙可以指望,祭出了最笨可也最实用的办法——扫街。白天,他天天带着小水一大早就出门到四环上,找个马路边的隔离带墩子蹲下,父子俩一人脖子上挂一个望远镜,专看来往车辆的车牌号码。到晚上,他就从离家最近的停车场开始,一个停车场一个停车场那么踅摸过去,展开撒网式的普遍巡查。老太太这边,一向有求必应的楚先生让她失望了。电话里楚先生只是含含糊糊地说了些“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之类文绉绉的让她小半明白大半糊涂的话,提出的建议更多是劝她和孩子们想开点:“丢车主要是因为家里气场不顺,得想法子调调气场,气场调顺了,自然会时来运转。”
孝子 第四部分 2(4)
调气场这个说法,老太太觉得实在玄妙莫测,不过听了老爷子“就是找点高兴的事岔换岔换”的大白话注解,老太太恍然大悟,原来调气场,就是老辈人所谓的“冲喜”。可现阶段能有什么喜事呢?不可能给谁操办婚事,水灵一时半会儿也生不了,唯一比较靠前的喜事,也就是孙女猫猫快要到来的生日。而且猫猫生日过后正赶上春节,一念至此,老太太想出了个主意,过两天请上亲家两口子,再把水兰致公他们也叫到北京,由自己热热闹闹操办一场团圆宴,把家里的气场彻底调个个儿。
其实老太太跟谢言说想好好为猫猫过个周岁生日的时候,用的是商量的口吻,但是谢言觉得一来老太太出于一片好心,二来春节也快到了,所以,尽管心里犯难,嘴上她二话没说,痛痛快快地答应了。可是晚上跟海洋细细算账,水兰他们过来一趟的开销真是让人发愁。谢言愁容满面地望着海洋,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叹了口气。
而理所当然的,老太太的计划虽然征得了儿媳妇的同意,却被老伴给狠狠埋怨一通:“让你找找高兴事给言言他们岔换岔换,可也没让你折腾这么大事啊!你看海洋这儿还能转得开磨吗?现在已经8口人了,再来三口,你这不是给海洋他们加负担嘛!”
“又不是常住,就过节那么几天,怎么不能对付一下!”老太太不服气地打断老伴滔滔不绝的批评,理直气壮地为自己申辩道:“我这不是想过节人多热闹,让海洋、言言他们高兴吗?我可是照你说的做,你还埋怨我!真是!”看老伴依然紧皱眉头,老太太从床头桌抽屉最里面的角落里摸出一把小钥匙,自个儿摇着轮椅到衣柜边,把突破重重伪装抱出从老家随身带来的宝贝桃木匣子打开,拿出一小沓钱交给老爷子:“行了,你别跟这儿愁眉苦脸了!猫猫生日、水兰他们来这些费用我来出,这些钱你明天就拿给言言。还有,你明天上商场去买个长命锁去,算咱俩给孙女的生日礼物。”老爷子接了钱,点点头。
第二天,一直到在医院里被抢救过来,乔战勇还不敢完全相信,自己这个多年的老兵,经历了战争和无数大风大浪的老共产党员,竟然被一帮毛头小孩给骗了。自己费尽心机从老伴的匣子里偷拿出来的两万块钱,竟然乐呵呵地双手奉送给了骗子!他在心里反复回忆着从遇见他们到钱被骗走的整个过程和每一个细节,可始终想不透到底什么地方不对劲。
那天他依着老伴的嘱咐去给孙女买长命锁,特意选了一家坐落在闹市区的大商场,在黄金珠宝柜台挑了半天,挑到一个刻着“长命百岁,幸福安康”的黄金小挂锁,买完了还没走出商场门,就被穿着商场制服的一男一女给叫住了。他们非要请老爷子去见商场一位姓严的经理,说老爷子是商场开业以来第800万个进入商场购物的,幸运地中了商场本次店庆促销活动的头奖——一辆别克凯越汽车。
对天上掉馅饼的事,老爷子自然心存怀疑,可那家大商场气派的大楼外的确用气球悬着“店庆促销”的大红条幅,那严经理的办公室也的确在商场楼内,宽宽敞敞的一间,装修也说得过去。怕老爷子不放心,严经理给老爷子看了写着自己职位还贴着照片的胸牌,并且拿出印刷精美上面印着公证证书缩样的宣传材料,还特地打电话到他说的车所在的天津码头去,让老爷子亲口跟那边的工作人员确认。老爷子眯缝着老花眼翻来覆去地研究了各种证明材料,再仔细琢磨刚才自己亲自通话所得到的信息,最终得出判断——自己的确是中奖了,而且奖品恰恰是一辆汽车。作为老布尔什维克,老爷子一直认为,从来就没有什么神仙救世主,然而这一次他隐隐约约觉得,是老天爷知道自己前一段亏待了乔家,所以才特地用这种方式来补偿他们。
看老爷子终于为这个奖验明正身,严经理便张罗着让老爷子办手续。他拿出一本税法宣传小册子,仔仔细细地为老爷子讲解说,按照国家规定,中奖奖品的个人所得税需要中奖者自己承担,按一辆别克凯越的价值,老爷子得付两万块钱的税款。“只要银行和税务局核对证明您的个人偶然所得税到帐了,车就从天津运过来,您要是这会儿交钱,明天,顶多后天早上,您就能过来把您的车开走。”想想海洋丢车之后家里不方便的情况,老爷子当然希望奖品越早兑现越好,也省得夜长梦多,别时间拖长了又发生什么变数。于是,当时叫住老爷子的制服男子就开了一辆桑塔纳陪老爷子一起回家拿钱。
孝子 第四部分 2(5)
有道是无巧不成书,要是头天老太太不当着老爷子的面拿钱出来,老爷子还真不知道老伴究竟把私房掖哪儿了。要是水灵那个时候不是恰好带着小水和猫猫一起出去散步买菜,老爷子的“阴谋”也没那么容易得逞。并且,他一到家便慌得脚底长草一样直奔卧室偷偷去翻老伴藏下的小钥匙时,还差点被老太太发现,偏偏水兰赶在那个时间打来电话,帮他牵制住了老太太,让他有了充分的时间从容地从匣子里数出两万块钱,再把现场恢复到“作案”之前的样子。
交了钱,又填了不计其数的表格,老爷子终于听到严经理说:“行了,您回去等我们电话吧。”老爷子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怀着即将溢出来的喜悦和得意,老爷子连公车都不坐,愣是靠两条腿从商场走回了家。
没有人知道老爷子突然精神焕发是因为什么,也不知道他神神秘秘地让范磊第二天不上班陪他去办事又是打的什么主意。家里人发现老爷子对家里所有的来电似乎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兴趣,每来一个电话,他都以最快的速度抢上前去,抓起听筒就自报家门:“喂,我是乔战勇!”搞得有好几个打来电话找谢言和海洋的人一听这个开场白还以为自己拨错了号码。抢电话不说,别人讲电话的时间稍长他就明显表现出焦虑和不悦。从下午到晚上,再到夜里,电话铃每一次响起,都鼓起了老爷子心中那块时刻准备远航的帆。可是每一次接起电话,老爷子就像在海面上遭遇了惊涛骇浪,桅折帆倒。反复多次之后,他的情绪像在循着潮汐的规律,从黄昏到夜晚慢慢地低落下去。看着他明显的不对劲,大家都不无纳闷,可是,也许是因为粗心,或者是对老爷子过于放心,儿女们谁也没有细问父亲究竟在等待什么。
自身具有的诚信美德使得习惯于将心比心的老爷子主动为那位严经理寻找各种理由,来解释他们提车的电话迟迟不来究竟是什么意思。基本的警惕性在给儿子一辆汽车作为大惊喜的美好愿望面前丧失殆尽。一直等到第二天下午快三点的时候,老爷子才终于觉得有点不大对劲了。思量再三,按照严经理给自己留的联系电话拨了过去,听筒里传来的声音让老爷子的心脏在一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对不起,您拨的电话号码是空号,请您查证后再拨……”他定了定神,对着自己曾经反复核对过是千真万确的那八个数字,一个一个重新再按。屏住呼吸,在仿佛长达一个世纪的空白过后,那个女声再一次甜美地重复了同样的提醒。老爷子再也坐不住了,他起身拿了大衣就慌慌张张往外走,颤抖的手几乎连扣子都扣不上,急急迈出去的腿也仿佛互相打着拌儿。他走得实在太快,被水灵敦促着去追他的范磊不过晚了个穿鞋的工夫,到楼下就只看到他钻进一辆出租车,绝尘而去。再找着他,就是在医院的急诊室——他跑到那家商场,竟然看到前一天还像模像样接待着他的严经理的办公室,就像聊斋里孤魂野鬼的山坟一样,一夜之间变得空空荡荡,除了搬家扔下的废纸破箱子之外一无所有。他惊怒攻心,眼前一黑,便猝然倒地。
所幸老爷子在急诊室里只观察了半天就醒了过来,医生说也没什么大碍,等血压稳定之后,海洋他们就把他接出了院。老爷子在回家的出租车里一句话也没有说。海洋跟父亲并排坐着,很小心地抓紧他的手,感觉他的手心一阵冰凉一阵滚烫。老人不止是气愤,更多的是伤心,做儿子的心里很清楚。从卯足了劲要给儿子一份大礼解儿子的燃眉之急,突然坠到赔了夫人又折兵在全家目前遭遇的窘况上雪上加霜,这个落差换了谁也都无法泰然处之。最重要的是,依父亲的性子,他会将这件事作为一个沉重的思想包袱背着,不肯原谅自己。他这样的人,哪怕自己没有做错,也会为了维护别人,比如母亲,而心甘情愿地背背黑锅,更何况这次的的确确是他将老伴一辈子攒下来那么点体己偷出去,双手奉送给了骗子。海洋有些担心,老爷子这么憋着,真会憋出什么问题来。
为了安慰父亲,儿女们都说现在的骗子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报警的时候,公安局的民警不是还跟我们说嘛,这帮骗子骗得很高明,换了谁也都不一定不上他们的当。”谢言冲海洋使个眼色,示意他配合极力夸大骗子的实力,好让老爷子心里别那么自责。海洋会意,连声附和:“没错,警察说了,他们正努力破案,都已经掌握不少线索了,这些骗子肯定很快就得被逮回来。”但是老太太可没这么客气,从老爷子回家开始,她就不停地数落,把“缺心眼”、“贪小便宜”、“不长脑子”等大帽子一堆一堆地批发给老伴,说得老爷子面红耳赤却又无言以对。要不是水灵劝她说看再把老爷子气出个好歹来,她还能再滔滔不绝地数落三天三夜。
孝子 第四部分 2(6)
老太太的数落也激起了老爷子的倔脾气。他怎么想怎么觉得自个儿实在太丢人,也太对不起儿子和老伴儿,对不起这个家。对警察,并不能说他一点信心没有,但是他总觉着警察一天天事情太多,不会为了一件个别的案子投入太大精力,等破案,怎么着不得个一年半载的?这一年半载里天天背着老伴的埋怨和自己的内疚,这日子还怎么过呢?所以,他天天从清早就出门到各种商场里流连,死盯着每一个跟他迎面而来的人的脸,指望着能撞到那些骗子中间的一个。警察不是也说受骗的人不少吗?那伙骗子肯定不会做完自己这一单之后就金盆洗手,他就不相信,北京城统共就那么大地方,他们能躲到哪里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它是首都的缘故,北京的冬天让老爷子觉得格外寒冷。商场里倒是暖意四溢,可是从室内一走出去,那种沉默但冰冷的风就阴险得像一柄挥舞在宰割者手中的利刃,带着恶毒的玩弄意味,缓缓地、缓缓地刺透人的衣服和身体。这个城市真大,商场真多,出没的人带着各式各样的期待,有着五光十色的表情。一张张脸与老爷子审视的目光相撞,却都没有擦出火花,看得多了,老爷子觉得连自己的记忆也变得模糊了,看那些面无表情匆匆和自己擦肩而过的面孔,他觉得每个人都像那个骗子,却又似乎每个人都不像。
第一天,从早上九点到晚上七点,老爷子转了五家商场,中间吃了两个在一间小商店里买的陈面包,两根火腿肠,喝了一瓶矿泉水。第二天,同样的时间里,老爷子转的商场降到了四家,两个面包变成了一个馒头,火腿肠换成了茶叶蛋。第三天,老爷子搜索的范围在继续急剧缩小,而一个馒头他也吃不下了。他只觉得自己稍微走上一段路,就感到疲乏从每一根筋脉里透出来,也迅速消耗着他身上的热量。没过多久,他就会感到寒意透骨,从头到脚似乎每一个地方都在隐隐作痛。他只想回到家里,躺在床上用温暖的新棉花被子裹住自己,可是,不能,他不允许自己放弃。哪怕一天转上那么三个两个,北京城大大小小顶多也就几百家商场,发挥愚公移山的精神,总有一天会把这些商场全部踏遍,只要能为家里补上自己造成的损失,身体上累一点总好过精神上受折磨。
第二天傍晚,谢言一进家门便兴冲冲地大声叫乔家老两口:“爸,妈,你们看看这是什么?”老爷子闻声推着老太太从卧室里出来,看到谢言一脸喜色地冲他们扬手里的信封:“爸,警察把案子破了,从今往后,您可再不用往外跑了!”老爷子半信半疑地接过信封一看,牛皮纸面的落款处赫然印着“西城公安分局”的字样,里面厚厚的一叠粉红色百元大钞,平平展展挤挨在一起。“要不说恶有恶报呢,”谢言接过从厨房里出来的水灵递给她的一杯水喝了一口,喘口气说:“人家警察下午给我打电话,几个犯人都抓住了!他们骗的钱还没来得及花呢,这不原数给咱们退回了!”看老两口脸上还有一丝怀疑,她特意指着信封上的字补充道:“您看,警察同志的心还特别细,怕我再把钱丢了,还专门找了个信封给我装好封上。这下您二老可不用发愁了!”老爷子把手里的信封翻来倒去研究了几遍,这才宽慰地叹了口气:“这回我这心才算是踏实了,前些天,我一看见你妈,心里这个不落忍就别提了!”“你还说呢!”老太太也是眉开眼笑,一把从老伴那儿把信封抢过来揣进怀里,“别以为钱找回来了你就没错了,以后天天给我在家反省!”
“真谢谢你了言言,”海洋在她身边半躺下,轻柔地给她捏着肩和背,“可你这钱是哪儿来的呢?”
“呵,单位今天刚好发了年终奖金,不多不少,两万块。”谢言苦笑一声,有些自嘲地叹道:“看来辛苦一年,原来是为了填这个坑的,真是劳碌命啊。”海洋沉默了,停了手里的动作,将妻子紧紧搂在怀里,让她的头偎在自己的胸口上。谢言感觉到丈夫的这个怀抱是那么温暖塌实,像阳春三月的日光,让她所有的疲惫、困乏都像暴露在外的积雪无声无息地飞速融化。她满足地阖上眼皮,几乎连一分钟都没用就沉入了梦乡。
也许老天觉得,现在一夜安稳的睡眠对于海洋夫妻都应该算是一种奢侈的恩赐。谢言入睡还不足三个小时,就被范磊发了狂一样的夹着叫喊的擂门声猛地惊醒。“哥,嫂子,你们快过来看看!水灵这是怎么了?”范磊的声音慌得走了调,拖着长长的哭音,在深夜里听起来几乎像是哀号,让人毛骨悚然。谢言和海洋一下子都清醒了,胡乱披上件外衣来到隔壁,见水灵在床上把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脸色惨白,微弱地呻吟着,睡裤和身下的床上,触目惊心的红色正不怀好意地慢慢扩大。
孝子 第四部分 2(7)
水灵肚子里那孕育了九个月,已经饱满得要绽放的花蕾就这样还没开就谢了。全家人满腔热情的期待等来的竟然是小产的结局。医生说,胎儿在不久前就已经停止了发育,胎死腹中了。究其原因,医生怀疑是水灵在怀孕期间长时间接触过铅苯汞等有毒有害物质奇书网,所以导致胎儿发育异常。而这些有毒物质,很有可能是水灵带着身孕在干洗店工作的几个月导致的。
做完引产手术醒来的水灵就好像魂也被死去的孩子给带走了一样,双手双脚一直冰冷,眼睛木然地望着病床上方的天花板,从眼角流下的泪水汇成了一股泉,很快就湿透了脸旁的枕头,连范磊和海洋两口子进了病房她都浑然不觉。看着妻子骤然憔悴灰暗下去的脸,范磊忍不住扑到床边,双手颤抖着给她抹泪,可自己也情不自禁泪流满面。
“灵儿,灵儿……咱不哭。”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安慰妻子:“别难受,本来咱们一家三口就挺好的,是我贪心才说再要一个的。现在他没了,咱还跟原来一样就是了。咱也没什么损失是不是?咱不哭,啊?”水灵听着他哽咽的安慰,原来毫无表情的脸突然扭曲了,悄无声息的流泪爆发成了号啕大哭:“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我没把咱们的孩子养好……”
孩子没了,水灵和范磊自己伤心不说,还得对周围的人有所交待。回家之前,水灵特别嘱咐海洋和谢言,让他们不要把真正的原因告诉父母,尤其是大姐他们。毕竟,当时水兰帮忙给自己找工作,也是一片热心想要帮衬他们,她不想再让姐姐的内疚增加这件事的悲惨。所以等水灵出院回了家,他们只对老爷子和老太太说,可能是因为两人年纪都大了,所以孩子先天就有些缺陷,停止发育也是机体的一种自然选择。
范磊扶着水灵回屋休息,老太太还是放心不下水灵,她自己摇着轮椅来到水灵他们的房门前,里面隐隐约约地传出低声的交谈。正犹豫要不要敲门,一句话传进了她耳朵里,她的脸色变了,又凝神细听片刻,把轮椅转了个向,又摇回老爷子身边。老爷子望着老伴分外沉重的表情,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正待追问,老太太声音低沉地说道:“我偷听着了几句水灵和范磊的话,小水不是范磊亲生的,是水灵和那个张亦松的。”
这是比水灵小产还要让老两口震惊的消息。老太太在此刻终于明白了水灵当年毅然决然跟张亦松分手后,哪怕自己寻死觅活拦着也非要马上嫁给范磊的原因。那个道貌岸然、口口声声说把自己当成他亲妈的张亦松自然不是个好东西了,可是范磊,她真是没有想到,这个将近十年来也没让她觉得有一会儿看得上的女婿,是一块实打实的金子。怪不得水灵坚持留下这个老二,这么多年,范磊忍受的痛苦怎能是常人可以想象的?他对小水的疼爱,真可以说得上是捧在手里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就连亲爹对亲儿子也不过如此罢。他要爱水灵到什么程度,才能心甘情愿接受她和别的男人的非婚生子,当上这个便宜爸爸,并且连自己生养的权利都放弃?而一个男人,又得要多宽广的心胸,多宏大的气度,才能把这个情敌的儿子视同己出,而且还始终如一地敬重妻子?从前老瞧不上范磊,原来是自己瞎了眼,说到底,整个老乔家一家都欠他的!
“能嫁给范磊,是水灵的福气。”在老太太说出石破天惊的那句话之后,许久许久都没有任何反应的老爷子轻轻地说了这么一句,“这事儿,水灵跟范磊守了这10来年。既然他们希望这是个秘密,那咱们也就还把它当个秘密吧。”
老太太默默点头,低低道声:“我懂。”
孝子 第四部分 3(1)
一个从没见过光亮的孩子又在永恒的黑暗里离去,对于涵纳甚至一手制造了这所有悲欢离合的人世生活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而对于还活着的人,他们也不会有特别充裕的时间用来悲伤或者忧愁,因为生活太快了,总有更新的悲伤和忧愁以人难以预料的速度到来,快得甚至来不及喘息。
丧子之痛还远远没有退去,范磊就因为斗殴打破了别人的头而被关进了派出所。派出所的处理结论是:治安拘留十五天。这一天,才是水灵出院的第二天,是老太太张罗了许久也作了周全的打算,却因为水灵突如其来的事故而几乎被大家完全淡忘的猫猫的生日。
范磊被拘留,其实是为海洋出头。而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实在不能不让人感叹人性在面对利益的时候是多么脆弱而虚伪。就像当初花了十几万捞出马自立,他却依然能够脸不红心不跳地为躲债玩“人间蒸发”,海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个让自己倾尽家底还卖了车、并拿公司作抵押借了高利贷才付清工资的工头李制文,竟然也能在口口声声说“感动”、“意外”、“死心塌地跟着乔总您干”之后,一转眼就吞掉工资款中的20万,把急等着血汗钱回家过年已经急红了眼的工人撂给海洋去解决,自己逃之夭夭。
年根了,没拿到钱的二十几个工人想着家乡的父母孩子,恨不能把自己零称卖了换成路费和年货回家去。他们在海洋家所在的小区门口拉起了白色横幅,上面用血红的颜料和斗大的字写着“乔海洋,还我工钱,让我回家过年!”要不是小区的保安拦着,他们肯定会直接冲进去砸开乔家的门。物业公司看事态不对,赶紧电话通知海洋家里的人。幸好是谢言接到电话,她随口编了个借口搪塞老太太和老爷子,拉了海洋匆匆下楼。激愤的工人们根本不容海洋做任何解释,他们将海洋围在中间,怒气冲天地高声指责、叫骂。看到外围密切注意着形势的保安手里拿着一个高音喇叭,海洋想从圈子里挤出去借用一下,可是这个举动被工人们误解为想要逃跑,他们的愤怒被火上浇油,声讨时的指指戳戳升级成为拉扯和推搡。不知道其中谁先动了手,海洋终于跟他们打了起来。他孤身一人根本不是二十几个身强力壮的工人的对手,何况那些人的理智已经被怒火、乃至仇恨给烧没了,他只觉得无数拳头和脚雨点般向自己打来,很快他就连招架都变得很困难,只得用双臂护住头和胸,躬起身子用背来承接伤害。
范磊就在这个时候拎着刚从菜市场买回来准备给水灵炖汤补身子的老母鸡经过,看到了在人群外围一次次徒劳地去拉那些工人,不断带着哭音高叫“住手”的谢言。他怔了一下,马上扔掉手里的母鸡冲进战团,想护着海洋出来。可是,他的加入却让这场混战变得更复杂了。他像被卷进漩涡里的一根木头,在工人们不辨敌我的推搡中一会儿被推到左边,一会儿又被挤到右边,眼看着海洋在中间挨着不知是谁没头没脑施加的拳脚,却就是无法靠近。一急之下,他冲出人圈捡了半截板砖,瞅准了一个中年工人的脑袋,抡圆了胳膊狠狠地砸下去。板砖下落的势头被坚硬的头盖骨顽强阻遏,两者剧烈冲突激得板砖断裂处洒下微小的红色细末。被砸中的人最初下意识地惨叫一声,停了一瞬,等到血汩汩冒出来流过眉毛又流过眼睛,这才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叫骂和哭嚎。参战的工人们也愣了片刻,看到自己弟兄头上像泉水一样喷涌的鲜血,他们咬牙切齿地高声骂着丢下海洋开始围攻范磊。而范磊也仿佛让那活了几十年都没正经见过几次的人血刺激得起了兴,抄紧了砖头,眼白上迸出血丝,分明一副拼命的架势,连迅速由远及近的呼啸的警笛声都没有听到。
处理这起斗殴事件的警察说,还好那工人伤势不重并且没有追究,否则,范磊的治安拘留就要升级成恶性伤害的刑事案件了。海洋和小蔡带着水果到医院里看望受伤的工人,才知道李制文在这中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扮演了多不光彩的角色。他们拿出当时有李制文签字的收据,还有银行提供的支票入账的记录复印件,总算让工人们相信吞了他们血汗钱的并不是海洋。可是,“您怎么也得帮我们想想办法。那边工程也欠着我们钱,乔总,不瞒您说,我们几个都两年没回家过年了!”当时带头闹事的一个工人这样跟海洋说,旁边有两个一看就是孩子的工人已经忍不住开始抹眼泪。海洋看着他们,就好像看到水灵跟范磊下了岗四处想方谋生的苦状,鼻子也跟着一次次发酸,最后,索性大包大揽地承诺他们会帮忙想办法,让他们春节一定能有钱回家。
孝子 第四部分 3(2)
当务之急自然是找到罪魁祸首李制文。他们像当年找马自立一样寻遍了李制文曾经租住过的每一个落脚点,甚至装成嫖客到李制文那个做三陪小姐的小情人所在的歌舞厅打探他的下落,却都一无所获。在他们谋求最终解决之道的同时,谢言通过台里跑公安口的同事找到公安局里能给这案子说上话的一位王队长,并且约了人家出来吃饭。王队长了解了情况后告诉他们,对范磊的处理能不能减轻,最关键的要看伤者的态度,是他们被动挨打,还是主动寻衅滋事,如果是后者,情况就又更好办一些。他建议谢言让受伤的工人写个书面的证明材料拿给他,也好在重新处理时能更明确地减轻范磊的责任。
“李制文目前肯定是找不到了,据说他是回家了。”晚上,海洋无功而返,有些颓唐地向妻子和妹妹汇报,“你那边呢,言言?找到人了吗?”
“找倒是找到一个,”谢言沉吟着答道,“但是具体能不能提前出来,人家也没说死。不过人家提示了一下,说要是民工他们能把被李制文骗而误会你的情况写成材料说明一下,可能对范磊会有帮助。”
海洋拍拍一旁低着头神色黯然的妹妹,带着安慰的意味轻声说:“我明天就去跟他们谈。”水灵勉强打起精神点点头,挤出一丝微笑道:“哥,嫂子,辛苦你们了。”
“给。”回到自己卧室,谢言递给海洋一张存折:“说不定你能用得着。”海洋诧异地接过来打开,上面写的是许萍的名字。
“上次送猫猫和小水回家的时候,我管我妈借的。”谢言看出了海洋的疑惑,平静地解释道,“密码是我生日。”
海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把存折又塞回到谢言手里:“爸妈的钱咱们不能用,这是他们一辈子的积蓄。人家说养儿防老,咱们不但不能养爸妈,反而要动他们的老本儿,我心里,过不去。”谢言低下头,望着手里的存折,嗓子里像哽了一团棉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海洋把妻子搂进怀里,用下巴抵住她的额头,用这个动作无声地传递自己内心的歉意和感激。
范磊买只鸡竟然一去不回,老太太心里大是生疑。就算像海洋说的,公司有急事需要人出差到天津,何必非得在春节前夕派自己的小舅子去,再说了,什么急事连回家拿趟换洗衣服的工夫都没有,带着鸡就奔去了?到这天腊八粥也喝完了,范磊还是杳无音信,连个电话也没往家打过,琢磨来琢磨去,老太太始终担心,是范磊因为水灵孩子掉了而心里闹了别扭。范磊是个好人没错,可不是圣人,盼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孩子,结果就这么没了,就算他怨水灵也情有可原。眼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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