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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囚门-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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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清芳说:“米兰,其实我这些日子老跟着你,是因为我心里有事。我相信你。”

米兰只转过头轻飘飘地瞅了何清芳一眼,又回到原来的姿势中。当然米兰已经不再看水痕,她心里犯着嘀咕,不知道何清芳要耍什么花招,便慢慢转过身来,将手里的书重新放到桌上,并慢慢地翻着。

何清芳说:“米兰,有一事我不知该给谁讲?”

米兰没有抬头,她把手里的书迅速地翻了好几页,然后她目光落在何清芳的脸上。何清芳迟疑了很久,又深叹了口气。

她说:“秦干事是不是很正直?”

米兰说:“你什么意思?”

何清芳说:“我有事想找她反映。”

米兰觉得何清芳很无聊,便又低下头继续看书。何清芳在米兰的反感里等待了很久,然后补充说:“我要反映的不是我们的事,而是干部的事。”

米兰说:“她又不管干部。”

何清芳说:“我知道,但这事事关重大,大到置一个干部于死地。”

米兰意外地看着何清芳,她不知道这个老太婆会不会因为失去了一只八哥而变得神志不清。何清芳却显得很平静,这些日子来存留在心底的伤害、屈辱一下子舒展开来。何清芳想,人这种动物太需要倾诉了,特别是女人这种动物,再强再有收缩性,在特别的时候就更脆弱,倾诉的欲望比任何人都强。也许这事就算找秦枫说了,也不会有什么用,难道自己真要置关红于死地吗?还不至于。但眼下她心里窝着一团火,这火已经一遍又一遍地漫卷过自己的身体。

何清芳说:“我有一万块钱在狱侦干事那里,昨天我说病了想取点来买药,她就跟没听见似的,看都不看我。今天我又找过她,她仍然不理我,看来那钱要石沉大海了。”

何清芳的眼睛里有了些波光闪亮的泪水。她万万没想到一直坐在书架后面写信的叶青,此时正全神贯注地听着自己的秘密和关系到另外两个干警的命运。

米兰说:“这样会制造干部之间的矛盾。”

何清芳说:“我只能这样。”

米兰说:“你是想要狱侦干事坐牢?”

何清芳说:“她不能拿钱又不认人。”

米兰说:“你不是已经当上大队记录了?”

何清芳说:“我要的是减刑释放。”

米兰说:“她也许会那么做的。”

何清芳说:“她认为死无对证。”

米兰说:“谁会信你的话。”

何清芳说:“我不知道,所以我要找秦枫。”

54、黑暗中的举报者(1)

何清芳从秦枫的办公室出来后很沮丧。她想起一句话叫官官相护。当然并不是秦枫有什么权利对狱侦干事进行呵护。而是秦枫的态度和言语,让何清芳更为失落。她从秦枫的话中听出别人对这事是不敢相信的。完了秦枫叮嘱何清芳不准到处乱说,恶意攻击干部影响改造。而且秦枫还说了,没有哪个干部会知法犯法。

秦枫的态度中包藏着恼火。何清芳就暗自想着,在这监狱是不是每个人都使了这种手段,秦枫她们大家都彼此彼此,大哥不要说二哥,大家都差不多,所以都相互掩着。何清芳这样愤愤地想了半个月。

半个月后的一天下午,何清芳正在午睡,突然听到内值班的叫喊。她悻悻地爬起来,连脸都没有洗戴上眼镜便应声而出。内值班的犯人站在铁门边,见何清芳昏昏糊糊地出来,便补充了一句:“干事找,大队楼上。”

何清芳一路小跑着出了铁门。她远远地看见大队长站在外铁门通往值班室的一个坎子上看着自己,她的脚步便突然慢了下来,心脏也比先前跳动的速度快了起来。她不知道干部叫自己有什么事,她本能地预感到了事情的不妙。大队长仍然站在那里,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何清芳。大队长的眼睛似乎比平时大了两倍,里面忽闪着的清光幽幽暗暗,极像是一些投射在墙上的暗影,落在何清芳苍白的脸上,显出许多斑驳的暗点来。

何清芳在大队长面前站了一会儿。大队长就那么看着她,大队长在转过背进屋时,朝大队楼上看了看说:“区检察院的人在楼上等你。”

何清芳证实了自己的预感后,在尚未明了的事情面前,突然有了清晰的认识。她的耳朵里顿时响起一串类似于金属与金属挤压之后发出的声音。她甚至不知这种声音的出处,朝四处看了看。当她明白这种声音,只是刚才大队长的声音在耳朵里的回音时,她已经上了大队办公楼。

何清芳的心跳将她震得面红耳赤,她站在楼梯的拐角处喘息着。两只麻雀在楼的后山上叽叽喳喳地飞过,乱草丛中有一种植物开着暗红色的花,火焰般映衬着石头和荒草。何清芳上完最后一道梯子,走在长长的通道上,显得更慌了。她的耳朵里几乎一直回响着扑哧扑哧的声音。通过玻璃她看见了坐在大会议室里的几个陌生人,他们正说着话。

何清芳站在门口迟疑了片刻,大队教导员从沙发上朝她走过来,他边走边朝何清芳说着话,坐着的人都看着她。

教导员说:“区检察院的干部找你了解情况。”

何清芳木痴痴地看着教导员,然而她并没有从教导员的脸上看出什么。她一摇一晃地走过去,她的脚落在地上的声音格外地响。她放慢脚步,使脚着地时尽量减轻与地面的撞击。她停下来时并不敢坐下,检察院的一个干部示意她坐下,她仍不敢坐下。她不知道这突然的有如天外来客,与自己的命运有着怎么样的联系。她在短时间里迅速地平定着自己,她想自己的案子一直由省里面办,这些毫不搭界的区检察院的人又跑出来干什么?是不是自己的儿子出了什么岔子?想到这里何清芳的头上便渗出了汗珠子。

检察院的人示意何清芳坐下。何清芳惴惴地坐了下去,她不敢抬头,她的双手在双膝间不停地哆嗦。她无法知道自己如此慌张的真正原因。检察院的三个干部都看着何清芳,他们的眼光露出职业的锋芒。

三个中最年轻的一个说:“你就是何清芳?”

他手里拿着一封信,他问这话时目光从何清芳脸上回到信上,他似乎又认真地看了一遍信。何清芳说是的时候仍然不敢抬头,她能感到另外两个人的目光冰冷地落在自己的脸上,几乎要扒掉一层面皮。

年轻的检察官说:“你给我们写的检举信,我们已经收到了。”

这时何清芳才从万里云团中钻了出来,心里的大石头咯噔一下落了,尽管她仍然没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她平静下来。她抬起头来,她的目光与三双锋利如剑的目光碰在了一起。这次何清芳没有了畏惧感,检察官说的话令她感到意外和吃惊。

何清芳说:“我没有。”

检察官说:“是不是有干部收了你一万元钱?”

何清芳这才完全明白过来,她心里的第一个反映是好个卑鄙的米兰。紧接着她立刻想到了自己,她不能顺着检察官的话回答问题,否则自己便构成了行贿罪,罪上加罪,岂不是活活送了一条老命。所以检察官看着自己的时候,她表现得十分平静,尽管她能感到头上暴胀起来的血管突突地跳着。

何清芳说:“不是,我是存在干事那里。”

检察官变了脸色:“既然是存钱,为什么要举报干部?”

何清芳说:“我没有。”

检察官说:“难道你不知道你的行为要负法律责任?”

何清芳说:“知道。我没有举报干部。”

检察官说:“你是不是找这个干部要过钱?”

何清芳停顿了很久,她不知道说是,还是不是。她的目光僵在自己的脚尖上,手又开始了颤抖。她摸不清检察院的干部是要追查自己,还是追查收钱的干事。所以何清芳非常紧张。她怕自己稍微的疏忽,就会招致杀身之祸。

检察官问:“到底是不是?”

54、黑暗中的举报者(2)

何清芳说:“是。”

后来何清芳把那天给米兰说的话,在检察官面前重新说了一遍,她始终隐瞒了自己以存钱为由,实则行贿这一真相。讯问完之后,何清芳昏昏沉沉地回到监室,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还将发生什么?她只想蒙头睡一觉,谁也别见到,尤其是米兰。

何清芳这一觉睡到了天黑。她不知道在自己沉沉入睡的时间里,监墙外面发生了翻江倒海的变化。何清芳离开办公室后,检察院的人对所有可能知道情况的干警,以及犯人进行了轮番轰炸。直到天色完全沉下来,他们才开着车离开监区。

何清芳睁开眼五脏六腑被掏空了似的,她似乎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她努力地回忆了一下睡前的情景,除了晕沉沉的不祥之感外,所有的神经都处在麻木状态。她看见廖芳娇进来找小黑鸭,不一会儿便走了。她想廖芳娇自从关了禁闭,跟换了个人似的,很少听见她咋咋呼呼的声音。先前留在脸上的骄横被一种灰暗褪去了。但她突然怎么就跟小黑鸭有了来往呢?

何清芳想到这里便又闭上了眼睛。她觉得自己很无聊,眼前的麻烦还没有理清楚,怎么就会想到别人的事。这样她便又昏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天何清芳醒来时,监内非常安静。远处有一声没一声地传来扫地的声音。何清芳觉得自己没有不起床的理由,待会干部来查监看见自己仍睡着,对自己非常不利,更何况昨天的事还没有个眉目,谁知关红会怎样处理自己。如果检察院的人仅仅是例行公事,那么自己的后半生真是无望了。何清芳绝望地叹了口气,她在心里愤愤地骂起米兰来。这个无耻的米兰,怎么一出手就要置人于死地呢?自己怎么就轻信了她?这难道真是报应吗?她想起看守所,想起阴魂不散的吴菲。她就真信了因果报应。

何清芳刚刚梳理完,正拿出各中队的劳动记录,窗外便传来内值班的叫喊。何清芳的心脏剧烈地跳动,几乎使她产生了晕厥的感觉。她从枕头下面拿出“心得安”,服了两粒,便应声朝外走。喊叫得不耐烦的内值班已经走进监来站在花池边上。

内值班说:“大队长在大门口等着你。”

何清芳应着却放慢了朝前跑的步子。她不知道又要发生什么事,更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她在跨出内大铁门的时候,看见了关红幽幽地从教学楼走下来。关红在看见何清芳时,镜片后面的眼光已经失去了先前的锋利,暗淡成一缕阴云浮在镜片上。何清芳埋了头快步朝外大铁门跑去。

大队长依然站在昨天的那道石坎上,用了同样的目光看着何清芳。何清芳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她不敢迎着大队长的眼光,支支吾吾地喊着报告。

大队长什么话也没说,径直朝办公楼走去。何清芳就灰溜溜地跟在后面。上了楼,大队长朝办公室里人说了声,她来了,便走进了另一间办公室。何清芳朝着她昨天见过的三个检察院的干警喊了声报告,走到昨天的那张沙发上坐下,惴惴不安地看着三个干警翻阅材料。何清芳眼看着,心里却十分明白这事大了,是非追查到底不可了。检察院的人把能问的人都问过了,现在又再进一步核实事情真相。

何清芳从办公室走出来,天已经黑了,她走进外铁门,身后传来检察院的车开离监区的声音。何清芳几次都试图回过头去,但脖子僵硬着,不知是心里动不了,还是脖子真的动不了。她回到监室,屋里的人都参加学习去了。她就坐在床沿上发愣,脑子里什么也没有,跟块硬铁皮似的。

何清芳呆愣愣地坐着,她听见窗外的球场上传来突踏踏的脚步声,那声音是从鞋底上斜钉的铁掌上传出来的。走路的人下脚既快又重,整个球场上就回荡着这种响亮而沉闷的声音,这声音令何清芳莫名地不安。她趴在玻璃上,她想看个究竟,不想身后却发出了声音:“何清芳,你是不是叫何清芳?”

何清芳哆嗦着回过头来,站在身后的是狱政科苟科长。苟科长脸上所有的表情,都集中在那双黑幽幽的三角眼里。平日里逢着开大会,何清芳也见过这双令人不寒而栗的眼里充斥着笑的波纹,一浪又一浪,让人觉着这个苟科长,既有锋利可畏的一面,又有可以亲近和善的另一面。而眼前这双眼,除了幽暗寒冷逼人,已不见了往日的和善。

何清芳颤颤巍巍地说:“苟科长,我是。”

何清芳的话音刚落,她的脸就在仓促间接受了苟科长闪电样迅速的巴掌。

苟科长说:“好你个狗娘操的,你竟然把手伸到了干部头上,老子看你不想活了。”

苟科长的山东话放连珠炮似的,噼里啪啦碰得牙根咯咯响。何清芳被这突如其来的耳光打得眼冒金光,头晕耳鸣。她朝后退了一步,整个背正好顶住了窗子。苟科长又朝她走了一步,他用两只小眼看着何清芳,他想用逼视将何清芳击垮。

苟科长道:“说,是谁指使你告干部的?快给老子说。”

何清芳说:“没有。我真的没有告干部呀。”

何清芳委屈地哭了起来。

苟科长说:“那么干部收你的钱是不是事实?”

何清芳说:“是。不是……”

苟科长说:“到底是不是?”

何清芳说:“是我存在干部那里的。”

54、黑暗中的举报者(3)

苟科长道:“好呀?分明是故意陷害干部。再不老实,老子关你禁闭。”

何清芳说:“我真的没有告干部呀?我只将此事告诉过米兰,这事肯定是米兰搞的。”

苟科长狠狠地看了一眼何清芳,转身朝教学楼走去。当时米兰正在教研室看书,苟科长一脚将门踢开。

他说:“米兰,你给老子跪下。”

苟科长的声音里弥漫着刚刚燃过的火药味。米兰仓皇地抬起头来,她知道这两天发生的事,监房里跟开锅似的议论这件事。而米兰也感到了一种莫名的畏惧和惊慌。她天天避着何清芳,尽管她也在检察院的干部面前,将自己清洗得一干二净。此时她感到了意料之外的厄运终于来了。她站起来却不肯跪下。苟科长照着她的膝盖骨踢了一脚,米兰一个踉跄跪下了。米兰跪到地上却不敢爬起来。

苟科长道:“狗娘养你个婊子,你敢诬告干部索贿。”

米兰说:“苟科长,这件事真不是我干的。”

苟科长怒道:“那你说谁叫你干的?”

米兰说:“我没有干。”

苟科长更火了,他从腰间拔出枪,嗖地顶在米兰的太阳穴上,牙咬得咯咯响。

苟科长恶狠狠道:“信不信,老子毙了你。快说这事还有谁知道?你告诉过哪个干部?”

米兰说:“我没告诉过谁,是何清芳自己说要告诉秦干事。”

苟科长在收枪时解恨似的使了一下劲,米兰便一下被搡到地上。她瘫软如泥,她回想起自己被捕时的情景,心如死灰。她伏在地上久久地不肯动一下,直到苟科长的脚步声完全消失。

叶青趴在窗子上偷偷地看着米兰,只有她心里最明白事情的全部真相。她被深深的恐惧和快感包裹着。她不知道这是一箭几雕,但她觉得这种滋味挺好的。尽管她自己也慌乱得两天没敢见人,生怕检察院的传讯,生怕有人知道这事是自己干的。两天过去了,她也就平息下来。现在她站在黑暗里,她心里的恐惧感被一种踏实的快意慢慢淹没了。

苟科长再次从何清芳那里证明秦枫知道此事时,他便判定事情肯定是秦枫所为无疑。那么何清芳就不必留在这个大队继续改造。他当即决定将何清芳调离,送往六大队服刑。他电话通知六大队开车过来,将何清芳连夜转走。何清芳转队服刑是情理中的正常工作行为。

55、平静的战斗(1)

第二天,太阳偏西的时候,收工的犯人看见检察院的人将关红带上了车。

第三天下午,关红又重新回到大队。

整个监狱从外到内,都知道秦枫想将狱侦干事关红送进大牢。关红虽然回来了,却是因为苟科长和大队长出面保她。她如今是取保候审,停职反省。这个消息封锁得很紧,但还是被传了出来。这说明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关红虽然几乎不再站在监房的大门口,但她似乎仍然在工作。一年两度的减刑释放的前期工作已经开始,关红天天坐在办公室里,填写罪犯劳积、记功审批表和提请减刑意见书。按理有很多工作是该秦枫干的,比如审批表的填写,关红把着这事,就是要让秦枫看看自己会不会被整倒,看看谁的权利大,看看最后谁倒霉。

相反,秦枫反而显得很难堪。这时候的秦枫已经身怀有孕,检察院的人找她了解情况时,她才在楼梯拐角处呕吐完。她脸色苍白神情恍惚。检察院的人也只是草草地在本子上记些东西。秦枫简单地将何清芳找自己的事复述了一遍。她始终认为这事与己无关。检察院的人也从没提过检举信是谁写的。是谁写的对检察院的人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查清事实,尽快结案。

只有苟科长最在意是谁写的举报信。检察院的人办案离开后,所有的人都听见他开着边三轮摩托车,风驰电掣地往来于六、七两个大队之间。他到了七大队,就非得停下来,站在监房门口朝里看,然后再走进各个办公室,大声地说着什么,骂着什么,然后扬长而去。

大家都知道苟科长的火是从哪来的,平时与秦枫关系友好的干警,都替秦枫捏着一把汗,同时也都悄悄地谨慎回避与她往来。大家都认为秦枫告了关红,而只有秦枫不知道。她似乎隐隐地感到众人态度的冷漠,但她不能完全明白其中原因。她难堪是怕关红怀疑自己告了她,这样的事又不好主动去解释,所以秦枫反而像是犯了什么,能不出门她就尽量不出门。她想事情过了,误会就会消除。她哪里知道所有的人,已经认定自己是个阴险的小人。

事情也不像秦枫想像的那么简单,想回避就能回避得了。这天,秦枫刚刚从教学楼出来,教导员就通知她开大队管教会议。秦枫走进会议室,所有管改造的中队长内勤干事都坐在里面。秦枫从众人轻视的眼光中穿过,她坐在一盆绿色的龟贝竹盆景边上,她需要在一种灰暗的气氛中感受绿色,逃离不正常的蔑视。

各中队在汇报狱内情况时,几乎都提到了郑大芬。干警对郑大芬在监内行骗非常头痛,因为很多情况下都是别的犯人心甘情愿的。关红在做总结汇报时,话里就明显地夹着骂秦枫的意思。开始秦枫并不是十分在意,后来关红居然把话说到非常露骨的地步,秦枫若再不接话,自然就陷进关红话语的陷阱,就全被说成是个卑鄙无耻钻头觅缝陷害他人的恶人。

关红说:“郑大芬说她送了几千块钱给别人,如果得不到减刑或取保外医,她就要找这个人把钱要出来。”

秦枫就冷静地看着大家,谁也不说话,整个会场像是特意将空隙留出来让关红说话。

秦枫说:“那好呀,大不了再来个何清芳。”

关红说:“你这个破烂货,做贼心虚什么?”

秦枫说:“你还有脸这么理直气壮,你钻地缝里去吧。”

关红说:“整嘛,没有谁是干净的,看谁整死谁。”

秦枫说:“告诉你,不关我的事,你若要硬往我头上套,我会奉陪到底。”

这时大家都站起身来朝外走。关红走在前面,她一边走嘴里一边骂着乌七八糟的脏话。秦枫火了,她朝前抢了两步,她试图抓住关红给她几个耳光。走在秦枫旁边的干警拉住了她。可关红却来劲了,她猛然回过头来,举起的手已经落在秦枫的脸上。几个干警夹在中间。秦枫奋力扑向关红。她的手被别人握在手里,有人悄声说,你肚子里有孩子,你不要命啦。

秦枫一下横了,她没想到关红居然敢动手打人。她嘴里骂着犯罪分子,身子扑向凉台,她端起一盆花举到半空,却被几只手夺了下来。大队长见再闹去,万一秦枫流产什么的,就不能收场了。到那时不仅保不住关红,连自己也会受牵累。

大队长道:“关红,你是不是要胡来?”

这一声有着不同凡响的震慑力,不仅关红从怒火燃烧的冲动中解脱出来,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了这话的分量。几个干警人墙似的站在关红和秦枫的中间。无论是出于对关红的同情,还是对作为一个孕妇的保护,她们都表现出了义不容辞的责任。

这场争斗最后是怎样结束的,人们似乎已经记不太清楚。后来人们就看见秦枫在日渐笨拙的行动中,昂扬着肚子和头。孤单地走在各种道路上。秦枫开始反复解释这事与己无关,冲突后她认为自己的解释跟此地无银三百两没有区别。她坚信邪不压正,因此在苟科长三番五次扬言要换掉她的大队教育干事的工作时,她显示出了一个女人少有的不屈不挠。

没有人敢接近秦枫,平时里关系比较好的同事见了她老远就躲开了。秦枫除了感到内心凄凉和世事沧桑外,更多出一份宽容。她只是不明白,在这个事件上自己反而变成了最邪恶的。就算自己告了关红也是她有犯罪事实啊?事情到头来竟成了做贼的心不虚,抓贼的反而心虚气短。秦枫当时就是抱死这个不信邪的态度,真正踏上了不搞倒苟科长和关红誓不罢休的道路。

55、平静的战斗(2)

对于外面干警的斗争,监内自然是不会完全清楚的。她们看到的仍然是风平浪静。

转眼几个月过去了,人们对这件事的热衷程度自然而然地下降了。所有的工作依然得按计划进行,直到有一天传来苟科长被收审的消息。

苟科长被收审那天,已经是第二年的三月,狱方正忙着筹办一张报纸的全部工作。张道一给几个人安排油印报纸的任务。有了报纸,首先得有名字,经过几昼夜的思考,最后定名为《绿岛》。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苟科长被收审的消息在监狱内跟炸弹似的四处飞散。

对于他被收审的原因,更是传得五花八门。有人说他从事改造工作几十年,收受贿赂太多,也有说他一个拿工资吃饭的,公然买辆车给儿子开着到处跑。总之,他是被收审了,收审的原因肯定与钱有关,所以怎么传都错不了。重要的是,这个道貌岸然的苟科长,在决定改变别人命运的任何场合出现,都是那样的遥远,那样的高高在上。怎么一下子就跌入与这伙人同样的命运呢?这一点是令人愉快又难以置信的。

只有米兰非常紧张,她看着张道一将《绿岛》报编委会名单中苟科长的名字划去,就像在心里划了个长长的抛物线,仿佛将身体置于某个高度,失去平衡之后慢慢下降。她想起苟科长顶在脑门上的那只枪,她哆嗦了一下。对于苟的结果,米兰有个直觉,她知道那是秦枫干的,当然只能是秦枫干的。关红的事出了之后,苟科长那样气急,不就是惧怕今天的结果吗?他弄巧成拙了。

曾经有个时期,米兰根本不敢见秦枫,她明白秦枫之所以成为众矢之的,原因在于自己出卖了她。很多次她看着秦枫孤单的背影,反复对自己说,我真的不是有意要害你,我是不得已啊,而且你还有与他们斗争的能力,而我……那些日子米兰天天跟叶青待在一起,她怕独处,她怕突然横祸飞来,她认为这个过程太痛苦。

秦枫站在内铁门口,很久了她没有站在这里朝监内看。里面的人先是对这个几乎忘掉的习惯吃惊,继而很快回忆起留在心中的恐慌。她们跟从前一样各自溜回监室,但她们的心里多了层疑惑。她们希望干警之间你死我活的战斗,希望有干警从此消失。她们痛恨秦枫的同时,又惧怕真有那么一天消失的是她而不是别人。就大多数人而言,秦枫几乎是她们劳改中努力的希望。

灯光下秦枫的肚子挺得很高,她看着监内跑动的人。

米兰从教学楼下来,这时夜间学习的钟敲响了。她走到秦枫身边,她胆怯地叫了声:“秦干事。”

秦枫转过头来,她的目光落在米兰脸上那一瞬,米兰哆嗦了一下。米兰知道自己是做贼心虚。她似乎在秦枫面前站立了片刻,离开时身子朝前倾了一下,她不知道秦枫是否看穿了自己的举动。秦枫的目光落在米兰的后背上,使米兰感到一种冷酷的撕剥。

到了秋天,秦枫生下了一个女儿。这个时候她被一种幸福笼罩着。虽然外面的斗争依然显得很平静,但是对于之后的结果,她是十分清楚的。她躺在床上,她的孩子就在她的身边,紧紧地依在她的腋下。这小东西来自她的生命,还未出生就经历那么重大的冲击。这种冲击来得太突然太猛烈,以至于令她措手不及。

秦枫在整个斗争过程中,除了理直气壮地昂着头之外,她没有像现在这般难过。她的心软软的酸酸的,眼泪吧嗒吧嗒地直往下掉。她恨那些强迫这个生命在母体里就饱尝人世间恶的冲击,跟随她的母亲经历情感的裂变。她太小,她怎么能经受得住呢?

秦枫抚摸着女儿的头,心里有了前所未有的惧怕感。她明白自己已经不再是从前。从前单枪匹马,没必要怕谁,没必要低眉垂眼忍气吞声。而今,她是腋下这个生命的全部依附。她开始后悔自己是不是太冲动,太轻视这个世界了。苟科长虽然被查了,关红虽然也会有结果,但他们的影子似乎仍在。他们虽然不会像苟科长那么张牙舞爪,那么自以为是,但他们更可怕。他们为什么对关红事件如此紧张,他们为什么会将黑白分明的事件弄得昏天黑地。道理很简单,他们不能让别人突然明白这世界上还有法律存在。如果这样,很可能是一个紧接着一个,甚至比关红还惨。所以他们必须得保护关红,保护关红是为了更好地保护自己。

想到这里,秦枫突然觉得自己是这个世上最蠢最幼稚的人。她先前只看到事件最真实的一面,却未能想通最本质的另一面。但是她转念又想,就算当时自己明白这些,能吞下那口欺人太甚的气吗?只要自己还是人,就不会吞下这口气。既然如此就没有必要自责了。当然秦枫也不愿背上个尖头嘴怪置人于死地的名声。她重重地叹息了一声,然后她昏昏沉沉地睡了。

整个九月一直在下雨。秋天的萧瑟已经笼罩在窗外。秦枫站在窗前,眼睛里是光秃秃的山,几个孩子披着蓑衣在细雨里放牛。秦枫心里有一种苍凉感。她抱着孩子打上一把伞出门了。她很久很久没有见人了。出了门她却又无处可去,只好往监房里走。当然她可以抱着孩子到教研室里去,让里面的犯人逗逗孩子。可是她却只是抱着孩子站在铁门口。

雨停了。天却阴沉得很。这个时候关红的事处理下来了。检察院的人到队里宣布处理结果时,大队长有针对性地叫了几个干警,算是对关红一案开庭宣判。大队长当然不会通知秦枫。宣布结果时关红坐在沙发上,用一把指甲刀漫不经心地剪着指甲,检察长觉得这样有损法律的严肃性,影响不好,严肃地叫关红站起来接裁决书。关红站起来接了裁决书,面对众人站着,她偷眼看了一下大队长,大队长正看着自己受过伤的一只手陷入在沉思里。

55、平静的战斗(3)

检察长说:“关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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