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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怒-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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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虚风


前言

 《释怒》不是架空历史,它没有后人回到古代改写历史,当然更不是玄幻,虽然设定故事的发生地是在异时空,它更多的应该是假设历史,假设在袁崇焕心中,国家民族的利益重于皇权。

我之所以将故事的发生地设定在异时空,是因为细节上和史实有很大不同,如果不做这样的设定,我会觉得相当怪异。

有的朋友会觉得混乱,那就干脆把它当作只是发生在异时空的故事来看好了,不要和历史扯上关系。

另:为了朋友们阅读和理解的方便,地名就不改了。

序章

 

新雨刚过,一切都是那么清新、明丽,整个天地似被天上仙女用的香水泡过,香极了! 牛儿在河边悠闲地啃着嫩嫩的青草,不远处,有一块光滑的巨石突出水面,石上,一个少年正埋头读书。

“哞、哞、哞……”当少年在牛儿哞、哞的叫声中抬起头来时,红彤彤的夕阳已有一大半掉落在山那边的溪水里。

该回家了,少年正要起身赶牛儿回家,忽然,他发现不远处,一位青衣老人正伫立在溪水转弯处,凝望着落日余辉下,泛着金光的清亮亮的溪水出神。

少年一直沉迷在书中,不知道老人站在那儿多久了,不过看上去好象很有些时候了。 从少年所在的位置,刚好可以清楚看到老人的神色。

老人的神情时而落寞,时而欢喜;时而忧伤,时而又深情无限。

多年以后,当少年长大成人,有了一定的阅历后,再回想起老人的神情,他知道一定是有位令老人刻骨铭心的美丽女子,就在这美丽的清溪河畔,发生过让老人无法忘怀的,美丽而又忧伤的故事。

也许老人钟情的美丽女子就在老人伫立的地方等待过永远也不会回来的情人,就在这美丽的清溪河畔枯萎、老去。

也许,也许只是惊鸿一瞥,溪边的女子就已永远留在了老人的心头,但,等到老人终于明白自己的心时,却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

少年还无从猜测伫立在夕阳余辉中的老人的心意,不知不觉间,少年走到老人身后,轻声唤道:“老爷爷,天快黑了,您不回家吗?”

老人这才转过身来,望着渐起的暮霭中,一脸关切的少年。

第一章 机缘

 “坐。”看着眼前一身穷酸气的儒生,广西巡抚苏旷臣微微撇了撇嘴,而后拉了个长音说道。

“谢大人。”说完,张素元转身在下手位落座,神色间不见一丝局促。

苏旷臣更加不悦,这个穷儒生好不懂得礼数,老师究竟看上他什么了?

“张公子,你认识方老大人吗?”看在老师的面子,苏旷臣压下不悦,问道。

“认识,晚生早年曾有幸聆听老大人教诲。”略微一愣,张素元随即就反应过来,在广西,方老大人只有一位。

“方老大人是本府座师,他老人家曾交待本府照顾你,张公子,此番你进京参加会试,务必要去拜会老大人。”苏旷臣本就对张素元这样的穷酸儒生没什么兴趣,见了面后就更是腻味,于是三言两语便把事情交代清楚。

八年前,在党争中失势归乡的方中徇重新出山,临行前特意交待苏旷臣,要他务必关照一个叫张素元的儒生。苏旷臣知道老师的癖好,方中徇交待他张素元的事后,他也打听了一下,对此他很不以为然,但老师既然交待了,他就得照办。

虽是老师看中的人,但苏旷臣一向对张素元这样的寒门儒生没什么兴趣,他之所以把张素元招到巡抚衙门,只是为了完成官场中例行的手续而已。 如果张素元知道他中秀才成举人是怎么回事,那也就罢了,他见与不见都没有关系,但如果不知道,而他又没把话说清楚,那在老师眼里他就是个糊涂虫。

打发走张素元后,苏旷臣立即来到他私人的银库中,他要冲冲晦气。在银库中,把金块银锭搬来挪去是他每天最快乐的时光,不论公务多么繁忙,他每天都得挤出时间来银库一趟,否则就睡不着觉。

张素元,广西藤县人,其家亦农亦商。张家的家境虽算不上富裕,但也不愁温饱。作为长子,不论农商,他从没有继承家业的打算。少时,张素元便胸怀大志,十四岁时应童生试,一举通过县考(知县主持)后,即以一首五言绝句《咏独秀山》明志:玉笋瑶簪里,兹山独出群; 南天撑一柱,其上有青云。

通过县考后,张素元接着又一路过关斩将,顺利地通过府考(知府主持)、院考(省学政主持),二十岁时成了秀才。三年后,张素元参加乡试,又是一举高中,成为举人,取得了进京参加会试的资格。

为人慷慨负胆略,好谈兵,这是朋辈对张素元的评价。随着张素元长大成人,北方边乱渐渐成为帝国重忧,张素元的目光被吸引到了北方,从此他便以边才自许,每闻老校退卒,即去造访,与之论塞上事,事无巨细尽皆一一祥问。

仕途,是张素元得以施展抱负的唯一途径,而要进入仕途,科举就是他唯一可以走的路。中了举人后,第二年就可以进京参加会试,如果高中,那他就有机会执掌兵戈,一吐胸中块垒。随着日期一天天临近,张素元心情之雀跃也就可想而知。

省府桂林并不是张素元进京的必经之路,他来桂林是到主管一省学子事物的广西学政司拜别学政大人并办理相关手续以及官府给与应试举子的路费和驿马。

拜见学政大人时,张素元就为学政大人对他的客气态度感到奇怪,及至听说巡抚苏旷臣要见他,就更觉奇怪,以苏旷臣堂堂府首之尊,见他一个小小的举人干什么?

拜别苏旷臣后,张素元心中百味杂陈,他相信苏旷臣的话,以苏旷臣的地位,完全没必要跟他说这种谎话。

漫无目的地走在熙来攘往的大街上,离家时的兴奋之情已消失殆尽。

“老爷,三少爷回来了。”管家方喜垂手侍立在方中徇身后说道。

听到小儿子回来了,方中徇那双即便如春风一样微笑时也透着森森冷意的狼眼陡然柔和下来。小儿子方林雨是他的命根子,即便把世间所有的好东西都加在一起,在方中徇眼里也及不上儿子的一块脚趾甲好看。

一年前,儿子为了给师傅赤剑老祖扬离过七十寿诞而离京返乡。儿子是老朋友扬离的关门弟子,也是扬离钦定的赤剑派镇宗神器赤火离阳剑的传人。

方家是个大家族,方中徇的侄子、外甥众多,但他却一直没儿子,只有两个女儿。方中徇常常觉得是不是他作孽太多,老天爷在惩罚他?不过幸好,老天爷不大愿意惩罚像他这样的人。五十岁上,他终于盼来想了半辈子的儿子。老来又得麒麟,搁谁都得当眼珠子,又何况是方中徇!

在方中徇影响所及的一亩三分地上,方林雨自是成了永不落的太阳,说一不二。说来也怪,虽是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方林雨却罕见地没有成为帝国纨绔大军中的一员,也没有承继父亲的无耻和无行。

在方中徇眼里,儿子样样天下无双,但这天下无双,做父亲的却不是样样都喜欢。骄傲,对方林雨这样出身的年轻人来说是很正常的事,没有反倒不正常,但儿子身上的傲气却越来越成了方中徇的心病。

骄傲,让儿子几乎把自己封闭起来,因为他本应出入的生活圈子中没人能入他的法眼,那个圈子的事他也没兴趣,也就自然不屑花时间来应付那般蠢物。骄傲会害了儿子的,方中徇为此忧心忡忡,他觉得要想改掉儿子的毛病,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让儿子结交能让儿子折服的朋友。能让儿子折服的朋友,方中徇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当年他在藤县县学遇到的那个少年。

想到那个少年,方中徇也随之就想起了少年的名字,少年名叫张素元。当年在藤县县学看到张素元的第一眼起,他就被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牢牢吸住了目光。少年身上有股奇特的气质,方中徇觉得,只要少年沉默不语,那即便身在众人的包围中,少年也是孤独的,但不经意间,少年闪动的眸光又炽烈如火,眼眸中充满了希冀和渴望。

少年在希冀和渴望着什么?

方中徇一生阅人无数,但他却从未见过什么人的目光能有如这个少年炽烈。及后,他又发现这孩子不仅勤学好问,而且提的问题也大都切中要害,有些问题提的更是突兀之极但又合情入理,有时就是他也感到难以回答,尤其是少年和他争论时那种舍我其谁的气势,更令他印象深刻。

方中徇从一介寒门布衣,到今天坐拥万顷良田的朝廷一品大员 ,四十余年间几死几生,靠的就是一双识人的慧眼方才走到现在。方中徇相信他不会看错,这少年将来一定很了不起。

这些年,方中徇一天到晚都忙着争权夺势,勾心斗角,早把那个少年抛到了九霄云外,但儿子可比勾心斗角重要多了。张素元现在怎样了?方中徇本想写封信回去问问,可巧这时候儿子要回乡给老友杨离祝寿。

临行前,方中徇嘱咐儿子,要他留意一下,看看有没有一个叫张素元的年轻人,如果有机会,就亲近亲近,交个朋友。看着儿子不解的眼神,方中徇就跟儿子讲了几年前,那个在藤县县学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少年。

对老爹的话,方林雨觉得莫名其妙,这都哪儿跟哪儿,您老人家有兴趣就有兴趣您的,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于是老爹虽苦口婆心,但儿子却根本没往心里去,不过虽没往心里去,但在家乡几次不多的应酬上,方林雨耳朵里还是灌进了不少关于这个张素元的事。

看着儿子一仰脖,一壶茶水就见了底,方中徇心里跟吃了蜜似的甜。

“怎么去了这么久?”方中徇问道。

“甭提了!”用手背抹了抹嘴,方林雨说道:“寿诞结束的第二天,师傅就把我扔进了赤剑洞。整整七个月,就我一个人在洞里呆了整整七个月!那可真不是人过的。”

“不是人过的,你不也过来了吗?你师傅身体好吗?”方中徇心中好笑,也只有老朋友还能让儿子吃点苦头。

“好,身体倍棒,吃么么香。”方林雨随口答道。

听儿子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方中徇差点把口中含着的茶水喷出来,儿子这都是打哪儿学的。儿子艺成下山,方中徇发现不论谈吐还是举止,儿子都是一派江湖豪士的劲头,全无一丝贵家公子的气度。刚开始时,方中徇觉得很别扭,但现在他却只有欣喜。

“见到张素元了吗?”茶水落肚,方中徇问道。

一年不见,刚进家门屁股还没坐热,老爹竟张口就问张素元,方林雨心中那个腻味劲就甭提了。心里气不过老爹竟这般看重一个山野小子,于是不孝子就想给老爹也添点堵,省得就他一个人难受,于是咧了咧嘴,不孝子说道:“父亲,这个张素元儿子虽没见到,可事却没少听人提起过,不过要说最有名的,还是有人赠他的一句诗。”

“什么诗?”方中徇问道。

“衣布尚怜天下士,高歌谁是眼中人。”不孝子曼声吟道。

“衣布尚怜天下士,高歌谁是眼中人。”方中徇也轻声念了一遍。

“您觉得怎样?”方林雨施施然问道。

“这可有点过分了。”方中徇皱了皱眉头说道。

“过分吧?”不孝子坏坏地笑着问道:“父亲大人,过分的还不只是这个,还有更过分的,您知道这句诗出自谁人之手?”

看着儿子坏坏的笑容,狡黠的眼神,方中徇知道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是谁啊?” 方中徇也有些好奇。

“顾忠信。”方林雨看着父亲,一本正经地轻声说道。

一听到顾忠信的名字,方中徇的脸色立时就阴了下来。

看着父亲大人陡地阴了下来的脸色,小人儿子刚才极其郁闷的心情却一下子好了起来。方林雨知道老头子一旦回过神来,必定会大大申斥他一顿,于是趁老子正劳神的当儿,赶紧鸭摸雀动地冷锅贴饼子…蔫溜了。

顾忠信是方中徇的逆鳞!这么多年来,顾忠信一直是扎在方中徇心上的尖刀,横在喉咙里的骨刺,切齿的恨意并未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弱去。

顾忠信曾是方中徇最得意的门生,他非常欣赏顾忠信的人品、才华,他对顾忠信有着知遇之恩。顾忠信从一介寒门学子到高官显宦,若没有方中徇的大力提携是断乎不成的,不仅如此,他还对顾忠信有救母大恩。顾忠信家境贫寒,其母曾患重疾却无钱医治,是方中徇出钱出人救得顾母一命。

方中徇清楚,对顾忠信而言,他救顾母一命胜过救顾忠信自己千百次,但顾忠信依然背叛了他。为了一己之私而忘恩负义的事,他方中徇也不是只干过一两回,在他而言,这种事平常的紧,你来我往而已,若是别人他能报复就报复,不能报复就等机会好了,是决不会往心里去的,但独独对顾忠信,他却始终耿耿于怀。

现今朝堂之上,方中徇最主要的敌人就是自命清流的西林党人,而顾忠信正是西林党人,还是所谓的西林八君子之一。 西林八君子是指王易之、姜成化、窦先林、赵扑学,张君回、王硅酉、刘季风和顾忠信等八个西林党中最负盛名的人物,他们是西林党主要的创建者和倡导者。

顾忠信虽不是西林党的创建者,但却是最重要的倡导者,是西林党的灵魂人物之一。

方中徇与西林党的矛盾源自国本之争。

正宫国母王皇后无子,所以就需要在其他妃嫔生的皇子中选立太子。神帝宠幸郑贵妃,想立郑妃所生的三皇子常洵为太子,而朝廷中的大臣们,则大都坚持“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认为皇后既然无子,那就应该立恭妃所生的皇长子常洛为太子,这才合乎祖制。

郑贵妃是广西人氏,郑家也是当地名门望族,方中徇领军的桂党之中有许多人都是郑家的门生故吏,多受过其恩惠,方中徇更与郑贵妃的祖父郑西朋相交莫逆,双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他和桂党自然就成了三皇子季常洵的坚定支持者,而反对神帝废长立幼最激烈的就是西林党人。

儿子什么时候溜的,方中徇不知道,同样,方林雨也不清楚他的几句话对老爹的冲击有多大,如果知道,他是决不会说的。

方中徇的心情极为复杂,许多年过去了,顾忠信依然是他的逆鳞,现在顾忠信竟又和张素元扯到一起,他是既惊且怒。惊怒之余,方中徇也深深忧虑着,怕自己养虎遗患,再养出一个顾忠信似的狼崽子。

八年前,他见到的那个少年眼中有一股火焰,这股火焰让他觉得顾忠信远非其比,但他们给他的感觉却又何其相似!

顾忠信如果是个见利忘义的小人,是因自身利害弃他而去,那他早就一笑置之,那会到现在还耿耿于怀?但顾忠信非但不是见利忘义的小人,反而坦诚忠直,重情尚义,弃他而去是因什么他妈道不同不相为谋,就是这一点扎了他的肺管子,让他恨不得把这个狼崽子锉骨扬灰才好。

对张素元,虽然当年曾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也仅此而已,如果不是因为儿子,他现在还想不起来。刚才听儿子说顾忠信和张素元搅到了一起,八年前那个少年就陡然在心里活了起来,眉目清晰得如在眼前一般。

方中徇吃了一惊,因为就是天天见面的人,如果闭起眼来想他长什么样,也大都是模糊不清的,而在他心目中,能清晰若此的则只有儿子的形象可与之相比。

顾忠信能做出这样的品评,足见他是如何推崇张素元。张素元留给他的印象是如此之深,顾忠信又对其推崇若此,两相印证,使得方中徇再不能以末学后辈等闲视之。

今后该如何对待张素元呢?少年眼中的火焰又在眼前升腾,方中徇突然感到,不论他如何对待张素元,张素元都不是他和皖党,又或是顾忠信之流可以驾御得了的人物。

不知不觉间,屋中的光线渐渐地暗了下来,方中徇已一动不动沉思了两个多时辰。

第二章 父慈

 帝京的九月,天高云淡,柔柔的微风,暖暖的秋阳,让沐浴其中的人们觉得他们依然是在五月的春光里。

今年是帝国三年一度的大比之年,全天下的举子几乎尽聚于昆京这一方梦幻之地。也不管是寒门学士,还是缙绅子弟,伏首十年寒窗下,一跃龙门天下知,期待荣华富贵,光宗耀主的心情都是一样的迫切。

在这大好秋光里,固然大多数举子依然窝在客栈里闭门苦读,不敢稍有懈怠,但也有为数不少的举子呼朋引友,成帮结伙,游荡流连在鳞次栉比的茶楼酒肆、青楼楚馆和帝京名闻天下的人文汇萃之地。

城西,西铃大街,隶属于皖西会馆的君升客栈就坐落在帝京这条车水马龙,寸土寸金的黄金大道上。

云历一六二八年九月十八日,张素元和二十几位皖西举子一路鞍马劳顿,终于抵达帝京,入住在君升客栈。

张素元外貌清秀,气质儒雅,可性情却慷慨豪侠,极喜欢交朋结友。同来的十几个举子中,数他的衣着最寒酸,年纪也最小,但相处一段时间后,无论嫌贫敬富的势利眼,还是老成沉稳的谦谦君子,或折其风度,或畏其耿侠,总之,他在众人当中最负人望,最受拥戴,无人敢轻动其锋芒。

白天,和几个相得的朋友游荡了一天,到了傍晚,张素元独自走在依然喧闹的长街上。

毕竟是晚秋了,白日里暖暖的秋阳到了傍晚就渐渐变得有些凄冷,晚风中也涌动着肃杀的秋意。

疏星朗月下,张素元安步当车,缓慢向督察院走去。

儿子回来的第二天,方中徇就派人到主持会试的礼部查询张素元的情况,果然,举人名册上有张素元的名字。

方中徇知道苏旷臣不会把他的话当放屁,更不会忘了让张素元知道是怎么回事。会试已经为期不远,张素元必会很快来拜访他。方中徇相信,张素元决不是个恃才傲物,固执迂腐的狷狂之徒,眼里能闪烁如此炽烈火光的人,其欲望之强烈和意志之坚定也必然远非常人可以想象。

方中徇断定,张素元一定会来的。八年前那个少年如今长成什么样了,方中徇真是越来越好奇。

刚刚吃过晚饭,方中徇正在督导儿子的课业,他微合着双目,听着儿子嘴里絮絮叨叨地念着诗云子曰的圣人言语。儿子不爱读书,这是另一个让方中徇颇为头痛的问题,他希望儿子读好书倒不是为了入仕当官,他方某人的儿子想当官还不容易,他是为了儿子脑袋着想才整天逼着儿子读书的。

方中徇一辈子都是在玩人和被人玩中度过的,自然深知读书的重要性,所以即便儿子读书时如小和尚念经般有口无心,那也得念,其他任何方面他都可以放纵儿子,但读书这件事,不行!

就在方林雨生不如死的紧要关头,救星来了,管家方喜来了。方喜附在方中徇耳边轻声说道:“老爷,您吩咐过的那个人来了。”

方中徇知道张素元家境并不富裕,这从当年他穿的衣服就能看出来,要是看门的狗眼看人低,瞧不起张素元,别再要门包把人给要走了,所以他才特意吩咐过方喜。

站起身来,方中徇对儿子说道:“林雨,张素元来了,走,跟为父出去接接。”

此言一出,方林雨和方喜一时都呆住了,老头子这是怎么了?方中徇位高权重,年纪、资历更是无人可及,所以就算是内阁首辅到访,他顶多也只是在客厅门外降阶相迎而已,可瞧眼下这意思,老头子好像是要接到大门口去。

方喜很快反应过来,于是赶紧奔大门跑去,他怎么也不能让老爷迎到大门口去。

方中徇带着儿子在二门外站定,不一会儿,就见方喜陪着一个年轻人缓缓走来。

拐过月亮门,张素元看见门廊下站着一位宽袍大袖的老人和一个英武剽悍的年轻人。

“张公子,这就是我们家老爷,后面的是三少爷。”方喜在旁边低声说道。

方中徇怎么出来这么远迎他?这是怎么回事?张素元心里大惑不解,他知道方中徇爱才成癖,喜欢提携后进,这在皖西学子中尽人皆知,但不管方中徇再怎么爱才成癖,再怎么对他青眼有加,可也不至于如此啊!他到现在也没弄明白,究竟他哪儿长的好看,能让方中徇如此待他?

此次来拜访方中徇,张素元的心情相当矛盾。

不管怎么说,方中徇都有恩于他,何况被人如此高看,任谁都会心存感激的,但被人如此施恩,又让他感到极其别扭。现在见方中徇竟在二门外迎候他,张素元虽不致受宠若惊,但心里的别扭劲也在不知不觉间消散了许多。

抢步上前,张素元跪倒在地说道:“晚生张素元拜见来迟,请老大人见谅。”

上前一步,方中徇俯下身双手扶起张素元,又上下打量了几眼后说道:“八年前,素元年纪尚轻,今日再见,却已是儒雅伟岸的大丈夫,好!”

随后,方中徇转过头来,指着儿子说道:“素元,这是犬子,你们今后要多亲多近。”

张素元抱拳一礼,说道:“方公子,在下张素元,今后还请多多指教。”

方林雨也还了一礼,笑道:“哪里话来,小弟请大哥多多指教才是真的,这也是方老大人的意思。”

不知为什么,方林雨看见张素元的第一眼就觉得特顺眼,所以一点也没有往日这个时候那幅爱理不理的神态,反而极其随和,而且还幽了自己老爹一默。

张素元见方林雨长得天空地阔,气宇轩昂,极有男子气,本就很有好感,再加之对他又随和有礼,心情不觉大好,来时的别扭劲又消散了不少。

“哪里,哪里,素元怎么敢当?”

方中徇在一旁不觉一愣,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他虽希望儿子和张素元能够多亲多近,但也只是希望而已,儿子的臭脾气他再清楚不过,但现在看来,二人见面的效果远远超出了他的期望。

“素元,理当如此,你就别客气。来,里面叙话。”方中徇伸手让道。

方中徇一双快眯成一条缝的吊三角眼中尽是长着慈祥亲切的目光,而在看不见的层层叠叠的大眼皮覆盖下的眸子里,则是冷气森森,似欲洞察一切的幽幽寒光。 轻言淡语,看似不经意,心中却仔细听着每一句话,更没放过张素元神色间的丝毫变化。

方中徇对张素元的态度,即视之如子侄,又以之为良朋。视如子侄,热情亲切而又自然得体;以为良朋,就不因张素元的地位、年纪而有丝毫轻慢。

人情练达的文章,御史大人做的可是比笔下的文章不知要强了多少。 五十多年的宦海沉浮,方中徇看过了太多的风云变幻。一个个显赫一时的权臣看似正风光无限,荣华富贵可保之永久之时,转瞬间,却是想做个无权无势,任人欺凌的平头百姓都已痴心妄想。期间他亲身经历耳闻目睹的,权臣盛衰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世宗朝的严京和本朝的王居正。

严京和王居正他们之间有着本质的不同。于国家于万民,严京是大恶,是巨奸,主政二十年,流毒天下,身犯百死难赎重罪;王居正却是千古能臣,泽及苍生,唐人泱泱数千年正史,堪与比肩者也不过三两人而已。这是他们之间本质的区别。

两人言行为善为恶虽别于天地,可结局却殊途同归,但虽殊途同归,可祸罪程度却又不可同日而语:恶轻,而善重极。之所以出现这种结果,最直接的原因就是他们操权形式的不同。

严京是欺主,欺主,主居上而臣为下;王居正是压主,压主,臣居上而主为下。

严京因子严世平获罪,世宗将严世平斩首,籍没家财,黜严京及诸孙为民,两年后,严京老病,死在一间早已荒废不用的墓舍里。

王居正因宿疾痔疮复发,三个月即告病危,病殁任上。王居正病逝后,神帝下诏罢朝数日,赐谥文忠公,荫一子为尚宝司丞,并派锦衣卫护送灵柩至故乡江陵,可谓备极哀荣!但就在王居正死后不到两年,同是这位神帝,竟指斥王居正“罔上负恩,谋国不忠”,下旨追夺官秩,查抄家产,甚至要“斫棺戮尸”。王宅被查抄后,饿死家小十余口,长子敬修自杀,三子懋修投井未死,保存了一条性命。

严京和王居正生前权势都曾盛极一时,但最终都落得个殃及自身祸及子孙的下场。他们的败亡,虽各自有其不同的客观因素,但他们却都有着相同的主观因素:他们俱都骄横、专断、偏狭,喜奢华,且好听阿谀之词。

王居正主掌朝政之时,方中徇虽也在朝居官,官职也不算低,但仍属于名不见经传之辈。方中徇是支持王居正的政治主张的,但没有受到重用,所以王居正获罪后,他并未受到株连。

王居正对方中徇的影响可以说无远弗届。王居正的风范、勇气、政经军略和霹雳手段,都是方中徇极为钦佩的,但他从中看到的却不是学习的榜样,而是他不可重蹈的覆辙。

方中徇处世稳健,他失意时可以垂头丧气,但得意时却决不会骄横跋扈。待人不论是宽让还是狠辣,他都尽可能依循理性而不被情绪左右,对张素元的态度,当然也一以贯之体现着他的处世风格。

其实对待张素元可以选择的态度无非就是两种:打压和继续施恩而已。 是打压,还是结恩,方中徇对此的选择即容易也困难。 容易,是因为在现实的考量下,结恩张素元是自然而然的选择,因为既然顾忠信如此推崇张素元,那以他的影响力,整个西林党势必会成为张素元强有力的后盾,那他打压的效果必将极为有限,而且如此做法,不仅将他以前的努力付之东流,更会将张素元推到西林党一边去,由可虑者,是与张素元结怨的后果,从王居正身上,方中徇知道一个人的力量有时可以强大到什么地步。

这是方中徇决定善待张素元的一个重要原因,但却并不是唯一的原因,促使他这样做的还有一个同样重要,甚至是更重要的原因。

方中徇和他领军的皖党同顾忠信和西林党之间并没有不可调和的根本性矛盾,他们之间时刻都存在着妥协的可能,因为他们同是代表士绅和中小地主利益的政治集团,都与代表勋臣、贵族和大地主利益的政治集团齐、闽、江、浙四党有着根本性的利益矛盾。

皖党和西林党之间虽然由于太子之争而导致矛盾激化,但所谓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一旦太子之争尘埃落定,皖党与西林党和解就是大势所趋。虽然西林党表面上说的冠冕堂皇,但实质上和他们没有任何的不同,不过都是为了保护和争取各自的利益而已。

皖党和西林党有志一同,齐、闽、江、浙四党是他们共同的敌人。这一点,方中徇看得到,他相信西林党中必定也有人看得到,只是他担心西林党激进得过了头,就会昏头昏脑,听不见理性的声音,看不清正确的方向。

方中徇决定恩结张素元也是想先预伏下一枚棋子,希望张素元日后能成为他和西林党之间有力的缓冲。

当儿子代他把张素元送走以后,方中徇独立中庭,披着清寒的月华默默沉思着。八年前,他一时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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