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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夜源-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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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老顺老婆半信半疑,又听到曹明仲油腔滑调地帮腔道:“是啊,是啊,我的好嫂子,你就在被窝里等着吧,一会儿就会回来的。”

邻村传来了一阵呼喊,接着是一片犬吠,这大概也发生了今晚相同的事情。老顺的老婆牵着孩子站在那儿象根木桩子,夜风吹拂着她的头发、衣衫,吹拂着孩子那稚嫩的脸旦,他睁着一双大眼睛,不明白地问道:“妈,爸爸干啥去了?”她没有回答,只是望着老顺的身影在夜幕中消失。



在工地上那个吃饭的大工棚里,里里外外坐了好几层人,还特地在中间留了一块空场。空场边缘的上首放了一张条桌,桌边坐着工作组组长,记录和几个积极分子。下首孤苦伶仃地放了几个小木方凳。从会场的气氛和人们的神情看得出才不久这里一定进行过一场面对面的斗争。从昨天的情景,他已经猜到八九分了,那斗争的对象一定是张文彬和郭有槐了。

老顺被曹明仲推着来到会场,人们就自动地给他让出一条甬道,又走出两个人来帮助曹明仲把他架到中间那个凳子上坐下来。一看这架势他才预感到不妙了。他偷偷地看大伙,一个个都是横眉竖眼严肃的象关老爷庙里的周仓。于是他脑子“嗡”地响开了:这哪里是让他来对帐目,明明是在开他的斗争会呀。对他来说这样的场面,这样的阵仗,他不但见过,还亲自参加过啊。那是刚解放不久的“肃反运动”接着“反把头”,后来“三反五反”,跟着来的又是“反右派”运动,可那是对敌斗争。他呢是基本群众,是坐在台下扮演伸拳头、呼口号的角色,当然也有时面对面地进行说理斗争,那时他心头燃着一腔怒火,报仇啊、削恨啊,使他精神旺盛,情绪激烈高昂,还得到上级的表扬和嘉奖,为啥今天到被别人斗争起自己来了。他困惑不解,四周全是迷雾,一个个问号在雾中飘荡回旋,这,这是怎么搞的呢?难道一个经过党多年教育的基本群众竟走到人民的反面变成敌人了。是自己有问题吗?这个憨厚耿直的人,这时还努力地回忆,追想自己走过几十年的路,留下的点点滴滴。如果新旧社会划条线,旧时的是血和泪,新时期那就是汗水和艰辛,除此而外还有什么呢?是不是还有想不起来的错事,或是在工作中有过过失,甚至是犯了罪?可是脑子都想疼了,就是找不出污点和阴影来。他虽长相粗犷油黑,但他的心是红的。如果把纯洁作个比喻,那就象雪花一样晶白,象水晶一样透亮。

这时他似乎听到有人在对他嚷:“老周,你身上很不干净,今天叫你来就是让你给党、给人民老老实实地交待,不然是过不了关的。”

老顺身子又是一颤,心想,解放这些年来自己从未搞过邪门歪道,都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那他们为啥就不理解我呢?他痛苦的环视了一眼会场,似乎要努力去取得人们的谅解:“不是让我来帮忙对对帐吗?叫我交待啥呢?”



外面天还是很黑,风呜儿呜儿也吹得很紧,而且风速也在不断地加大,把那用杉杆钢丝绑成,四周罩满芦苇的工棚刮得吱吱嘎嘎地响,好象要散架了,好象要塌下来。一股风也趁火打劫地从一个张开的孔直朝老顺身上吹,乱扯他的衣衫,好冷啊。

“他妈的你别装洋蒜了!”只见人堆里腾地冲起一条汉子,他尖脸长下巴,圆眼睛,脸红脖子粗地怒斥:“哑巴吃饺子你自己心里有数。”

老顺摇摇头,原来是曹明仲满脸杀气腾腾地冲着他嚷。他忙把双手摊开:“我不明白,我不明白啊!”

“你别跟大伙打哑谜。”曹明仲把桌子一拍,然后站起来,一步跳到老顺跟前,又是挽袖子,又是伸胳膊,真有大打出手之状。“刚才老张老郭都坦白了,你这花岗石脑袋看来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拄哀杖不哭爹,也好,那就让三克同志跟你对对帐,帮你回忆回忆再说。”

老顺正要辩解,接着被一阵怒吼声给压回去了:“别耍花招,老实交待!”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顽固到底,死路一条!”吼声一停三克捧着大肚皮,胳肢窝下夹着一个大本本从后排的长凳子上站了起来。这个保管又兼计划员的刘三克一面说闪开点,一面拨拉着人们的肩臂跑到老顺的跟前,把厚厚的硬皮帐卡拿出来,戴上花镜又抽出一只红兰铅笔在本子上敲的嘣嘣地响,然后慢条斯理地说:“ 哎哎,老顺你不要急,不要急,常言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关键是知错改了就是好同志。“他尖着舌头舔了一下拿着笔的手指头轻轻地翻了一页:”现在让我来帮你回忆回忆好吗?你可还记得,哦哦,就是吃人造肉和代食品那一年。“

“那是六零年。”有人补充着。

“对,对,就是六零年。”三克继续说:“那时郭有槐主任还在位,曹主任还在管预算,他特地帮忙从安达跑来了一百二十方红松木,我记得是你亲自检的尺,后来出库只有一百零一方,那十几方跑到哪儿去了呢?”

“说,哪去了!”又是一阵摧逼的吼声。

老顺摇着头。

三克又进行启发诱导:“你不知道,难道也没有看到你们郭主任有别的用场吗,嗯?”看到老顺不吱声他又翻了一页:“六一年从局里的白子弯库拉回了五十三吨小元钢,出库时只有四十七吨,那六吨又跑到哪儿去了?” 接着他不断地翻本本不断地说:什么少了电动机和仪表;什么又缺阀门、胶皮电缆和钢丝绳……,说完他脸色一变,生气地把帐本一拍:“你一点都不记得了?说哇!”三克叹了一口气:“嗨,你呀,我可是为你好啊,给你指一条阳关道,就看你走不走了。”

“叫我说啥哟?”老顺十分委屈的说:“我斗大字不识一升,谁知道你那本本上写了些啥?再说我也经常跟车出去拉料,回来时又是小曹把料送到库里,又谁知道你们在库里搞了啥明堂?现在哪能都赖在我的身上?”

“糊说!”三克把帐本一扔,气得跳了起来:“你是库工,管库的是你,我为你好,你到猪八戒败阵――倒把一耙子,告诉你赖是赖不掉的。”

“我赖啥?两年前就有人提醒过我,我也曾找过曹主任,他说天塌下来他顶着。”老顺说着他用眼搜索着,可是没有二曹操的影子,只见曹明仲气势凶凶地站起来帮着说道:“找出证人来呀!”

“证人?”老顺指着曹明仲:“你不也经常在库里进进出出嘛?”

话声刚落曹明仲一个箭步飞到了老顺面前,横眉竖眼地骂道:“糊说八道,你这只疯狗,上次库里丢失的那么多东西就是你内外勾结的结果,还他妈的乱咬。”说着抬手就是一巴掌,只听的“啪”地一声,老顺随身连同凳子抑面朝后倒去,血从鼻孔里流了出来。他慢慢地站起来,用粗糙的手背抹着鼻血,满脸的红血染得他象个关云长。有压迫就有反抗,极端的愤怒也可以使弱者变强,使顺受者奋起抵抗。他两眼充满狂怒的目光,然后咬牙把头一低就朝曹明仲撞去:“你打人,你打人,我今天跟你拼了!”

曹明仲没有想到,也来不及躲闪,被一头碰了个仰面朝天,摔出去老远。会场哗然了,人们有的在吼,有的在笑,那不笑不吼的人也为数不少。曹明仲一则是气,二则是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他这个积极分子的脸给丢尽了。他气得象个疥毒子,双脚一蹬然后一个鱼打挺从地上蹦了起来,上前抬脚就朝老顺的下身踢去。老顺这个三天不说两句话的老实人被彻底地激怒了起来,他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发横,想想自己勤勤恳恳的工作,老老实实地处事,又清清白白做人,到头来不但得不到承认,赞许,反而受到巫陷,人身遭到侮辱,这太不公平了。现实的这些恶霸行为使他再也不能忍受了。他咬着牙,狠着心,人怕什么呢?人只要把命豁出去就啥也不怕了。不就是这一百多斤儿嘛。当曹明仲的脚又抬起来时,他就不顾一切地猛窜过去,抱住对方的大腿就扭打了起来。会场更乱了,人声、脚步声、凳子的摔倒声,响成一片,一些人站着看热闹,一些人也趁机陆陆续续地朝外溜了。一个斗争大会,一个严肃的大会,一个运动的进程就这样流产了。工作组组长气得直拍桌子,他大声地嚷道:“大家不要走,不要走,我们要站在高度的立场来看待问题,今天晚上发生的事件,就是阶级敌人自己跳出来表演。阶级斗争嘛,是你死我活的,不会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既然敌人向我们挑战了,那我们就要把大会开到底。同志们,搞运动就是革命,有人阻止那就是反革命,就是我们的敌人。对待敌人我们就是要实行无产阶级专政,抓起来、关起来,甚至镇压一批。”说到此只见几个彪形大汉的民兵冲进了会场,把老顺死死地架着,斗争大会又继续开下去了。



这天晚上老顺不能回家了。斗争会完后他就被几个民兵押着送到了张文彬和郭有槐的隔壁房间里。这几间房都是被用来做临时禁闭室的,就如看守所那样,门扇上还留着一个半尺见方的探望小窗口。小屋里只有一张白木铺板,一床油黑的被子,一条发灰的褥子和一个塞满稻草的枕头。 一推进屋他就无力地倒在铺板上,面朝窗口再也无力动弹了。

天还没有亮,外面还是黑沉沉的。风还在刮,透过玻璃看去,远处有一束贼亮的灯光,几根电线在灯光下颤抖着呜儿呜儿地响。他知道那灯光就是库里那只探照灯发出来的,就是这颗灯啊,伴随了他数不清的日日夜夜,唉,要它是自己的眼睛就好了,也就不会受这分冤屈了。他揉了揉眼窝,那里面湿漉漉的,一滴泪还顺手背滚了下来,热乎乎的流进了他的衣领,钻入了他的胸膛。他已经疲惫不勘了,但怎么也睡不着。他在想,而且想得很多,这么大的仓库,四周都是木栅和铁丝网,就是狗也钻不出去,怎么东西不留一点影子就没有了呢?要不就是那些材料根本就没有全部入库,虽然是自己过的磅,可记帐的是三克,拉料的是曹明仲呀,谁知道他们记了多少?拉了多少啊?一时之间他脑子里出现了许许多多的问号,这些问号又相互编织连环起来,变成了一张大网,将他兜住动弹不得了。他双眼迷糊,似乎啥也看不清楚,恍恍悠悠只觉得孩子在喊,老婆在哭。他心里屈啊,都怪自己没有文化让人当猴耍了。人啊,都是吃五谷杂粮长大,可为什么有的人这么坏呢?睁着眼睛说瞎话,可能是他们的心黑了、烂了。

门口有脚步声,接着是掏钥匙开锁的声响,门被打开,陶纪明和另一个民兵走了进来,随着一股寒风也顺楼道钻进了屋里。老顺缩着一团歪坐在铺板上,他两眼红肿,干巴的脸上粘着泪痕,泪痕上面又粘了一些草梢。见此模样小陶忙问道:“周师傅冷吧?”他用手摸着单薄的被子,回头忙对另一个民兵说:“小刘,劳你驾,快到周师傅家拿床被子来,要不今晚就冻冰棍儿了。”

小刘出去后老顺才问道:“小陶,见到曹主任了吗?”

“找他干啥?”

“库里的事儿他最清楚,为什么不帮我说说话?”

“没有肖何还死不了韩信,你怎么还指望他啊。周师傅,你这人太老实了。”小陶有些愤愤不平:“要不是他你可能还不会到这儿来呢。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老曹是个什么人物,他报复心最强啊,你怎么就把过去忘了?”

老顺听了,这才恍然大悟起来。

第二十八章 报复


说到过去,其实那是前几年的事情。记得春节前老顺去市场买了三条一斤来重的鲤鱼往家走时,不巧碰到了曹主任的夫人文志华。对方扭着腰把屁股一甩,伸手拦住老顺就喊了一嗓门儿:“嗬老顺儿啦,你怎么也买起鱼来了,是家里来了客吗,嗯?”

“谁说的?”

“我说呗!”她把鱼一指,哈哈地笑了起来:“没有客人那你买它干啥呀?”

老顺一听心里发毛,他没有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嗬,买两条鱼就有客,那你们家天天大鱼大肉,客人都会把门挤破了。”

“看你说的。”文志华听了满不在乎,还笑嘻嘻地摇头摆尾地说:“唉呀呀,人有人不同,花有几样红呢,我们经济条件够嘛,你眼气了,嗯?不过说实在的,我还从未见过你舍得买过鱼呀肉的呢。要不你省几块钱,把它匀给我吧,多给点钱怎么样?”

“有钱,有钱难买六月雪,这宝贝吃了长生不老啊!”老顺有意把鱼提得高高地说:“钱多也不匀罗,我呀要拿回家两口子喝酒去呢。”

“唉哟哟,喝酒。”文志华把嘴一撇,用手指指点点地说:“知道了,知道了,才不久我还看到郭云在你家里呢,是不是要跟那破鞋喝交杯酒哟?”说完得意地打着哈哈。

老顺这个心地善良的老实人,对曹家夫妇从来就不怀好感,对于他们的所作所为甚至带着刻骨的仇恨,只是由于身处别人的管辖之下,县官不如现管,凡是忍耐些罢了,可今天听到这样的话忍不住了。他气得直跺脚:“你,你这娘们儿真是屎克郎打喷嚏――满嘴喷粪,郭云怎么了,嗯?难道就占你老头儿有权有势把人家打翻在地还要踏上一只脚吗?真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了!”说完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气愤不平地走了。

事情过去了好几天,文志华做梦也没有想到老顺的爱人不答应,和郭云一起找她报仇雪恨来了。



那是正月初一的上午,二曹操两口子给老电业拜完年回来刚脱下呢子大衣和毛线围脖儿,屁股还没有坐在沙发上,就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从楼下一直响了上来,而又在她家的门口停住了。接着是重重地打门和高声的叫骂声传进屋来。

“文志华,你这破屁股,骚娘们儿,快给我滚出来!”

听到吼声和怒骂,文志华知道是老顺的老婆来了,做贼心虚,她预感到有些不妙了。她看了一眼自己的老头子二曹操,发现对方脸上呈现出紧张恐惧的神情,她害怕了。正当她起身想从阳台逃往邻居家时,门“哐啷”一声已经被揣开了,进来的是老顺那五大三粗的爱人和瘦弱俊气的郭云。今天的郭云是昂首挺胸的,再也不象从前那样软弱无力。她的脸气的铁青,由于愤怒而把脸型都拉歪了。这些年来的现实生活告诉了她,人的尊严就如人类的和平一样,捍卫她她才有生存,为了洗刷身上的污点,维护自己清白,她只有进行反抗斗争。她似乎也明白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决不能让别人任意摆布宰割。要驱散、冲破笼罩在自己头上的阴影,必须要坚强和勇敢。这个性情温顺、善良和心地高尚的姑娘,在命运的拼搏中看到了生活中的光明。在阳光下邪恶不应该嚣张、存在,对于邪恶她要报复,要发泄心中的积怨。这长期积郁的气流要喷发,要爆炸,现在几乎使她达到了疯狂的地步。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股力量,象一头发怒的公牛,又如一只下山的猛虎,一个箭步冲到了文志华的面前,伸手把她拽了回来。

文志华做梦也没想到,郭云今天有这么大的勇气和力量,别看她平时仗着自己老头儿那点权势,欺压别人显得洋洋得意而又威风凛凛,可是现在,在郭云居高临下的愤怒面前承受着那两道犹如厉剑一般的目光,她猥猥琐琐起来,整个身子似乎缩小了半截。她巴巴结结地说:“小云,你,你这是……别别别……我我……”

郭云大声地怒斥着:“你,你这条狐狸精欺人太甚了,这些年来你们俩口子耍阴谋搞诡计陷害我,污蔑我,把我弄得人不象人鬼不象鬼,可你和你那王八头曹超仁还不罢休,还要含血喷人,继续对我进行巫蔑陷害,推我下火坑。周师傅是我爸爸辈儿的工友,他那么大的岁数,以一个长辈的身份同情我,把我当自己的女儿看待,你说说和我有什么勾搭,嗯?再说你这只骚狐狸干得丑事儿还少了吗?”郭云的几句话把文志华压得抬不起头来了。郭云继续斥责道:“你们两口子狼狈为奸一路货色,心比蝎子的尾巴还毒哇!”说着另一只手揪住了对方的头发就开始撕打。老顺的爱人也趁势把文志华按在地下,脱下自己的一双胶底鞋就朝嘴巴上抽。一边抽一边骂着:“你缺德冒了烟儿,自己的老头子就戴着绿帽子,还他妈的下三烂说别人。人家多好的一个姑娘啊,被你们逼的走投无路,跳河自杀,你们还不放过,你们这对狼羔子到底还要干什么?我们同情她,加上她爸爸妈妈又在东北农场,才请她吃了几次饭,你就到处乱嚼,我看你这颗心是长在屁股旦子上了。”接着又朝那肥大光溜的屁股旦上猛打猛抽。这突如其来的行动把二曹操也弄懵了。在这两个凶神恶煞似的女人面前他感到势单力薄,用领导的身份和权势再也维护不了自己的安全了,就跟狗失去了人势一样,虽然表面呲牙咧嘴,但尾巴却紧紧地夹在屁股底下。他面色苍白恐惧,站在旁边嚷着:“你们这是干啥?有话好说嘛,干吗要动手,你们这是干啥哟?”直到他的夫人文志华磕头求饶认错,又看到两个女人愤愤离去时,他似乎才醒悟过来。可是打人凶手已经理直气壮地走在旁观者的夹道之中了。自己的夫人呢,披头散发鼻青脸肿简直不象一个人样,躺在地板上又是拍地又是蹬脚地指着丈夫嚎陶着:“看你平时哼啦呼的,可是你老婆让人欺侮你就熊了。我问你,你那权势跑到哪儿去了?威风跑到哪儿去了,嗯?”

是啊,志华说的对,我是有权有势的人啊。人一走,二曹操的胆子又上来了,他不答应啊,好歹自己是主任级的干部,堂堂正正的主任夫人是随随便便打的吗?这口气无论如何咽不下去。他双手叉腰一咬牙,一瞪眼,一跺脚,一边挽袖子,又吞了一口口水:“哼,真是岂有此理,此仇不报枉为人也。”他一定要用手中之权进行报复,挽回自己的面子。他大踏步地跨出门外咚咚地朝楼下走去。楼梯上楼梯下和外面的走道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一个个脸都绷得紧紧的,但一言不发,也没有一丝笑意,只是从眼神里流露出幸灾乐祸的目光。见此情景使他感到失道寡助,胆怯心虚了。在这些群众面前,他知道自己是得不到支持和同情的。最后只有去找老电业。到是王主任支持他给他搭了一架下楼的梯子。在一次群众大会上,对老实巴脚的周老顺进行警告和批评,责备他对老婆放任,又对郭云训斥了一通,监于群众舆论并不在二曹操两口子一边,没有给处分,就这样算给曹家两口子捞回了面子。虽然二曹操表面没有提出异议,然而并没有放弃报复,常言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老顺老婆虽说不是电建的,可她的爷们儿是他的下属,难道能让他轻轻地过去吗。



老顺被带到了运动办公室,屋子里有两张办公桌,一只双铃马蹄表和几个方木凳子。只见工作组长歪着身子翘着腿,一只手巴掌压在桌面上的日记本,另一只手夹着一只点着的烟卷儿放在膝盖上,神情显得呆板而又严肃。另一张桌子后面坐着是老曹(曹超仁)和小曹(曹明仲)。见他进来,三张脸上的六只眼睛同时射出了凶狠的目光。其中小曹用鼻子:“啃啃”了两声,把下颏一举,民兵小刘就把他推到靠墙根的凳子上坐下来,那情形就跟公安局审问犯人一样。

“周老顺!”工作组长慢声慢气地问道:“你知道这么晚叫你来干什么吗,嗯?”

老顺叹了口气,把眉头凝成一个大疙瘩摇了摇头,然后又把脑袋垂了下来,看着自己那双相互捏着而又粗糙的手沉默起来。一不说话屋里就静了,只听得那只闹钟在嘀嘀嗒嗒地响着,外面的风声、邻村的犬吠声也不断地传来,让老顺听了有些烦感。

“组长问你。”小曹盯了老顺一眼“嗖”地一下站了起来,两只胳膊象木棍儿似的撑在桌沿上粗声大气地吼道:“你是聋子,哑巴,嗯?快回答!”

“呃呃!”二曹操伸手在小曹的肩上按了几下,把他压回到椅子上,然后对老顺温和地说:“不用急还是让老顺自己好好说。”

“叫我说啥?”老顺把头抬起来。

“有啥说啥嘛!”二曹操得意地瞅了工作组组长一眼笑了笑,又把脸对准老顺说:“为了让运动健康地发展下去,这也是一个对党对人民的态度问题。这态度吗是个关键,有事儿说出来了,只是个认识问题,属于人民内部矛盾;如果相反那就是个态度问题,矛盾就转化为敌我了。”

听了这些老顺在心里“哼”了一声,心想,我一身清白怎么能转为敌对了?“想起运动,看到那些由于矛盾转化而被铐走的人,他脑子”嗡“地一声受不住了。他抬起头来痛苦地说:”曹主任,库里的事你还不知道?怎么现在问起我来了?“

“这是啥话?”二曹操那温和的脸突然绷紧起来。“ 我怎么知道你的事呢?特别是库里面的事情。”

“库里的情况我早就跟你说过,提出了我的看法。”老顺愤怒了:“你说没有问题,就是有你也给我撑着,到现在你反而……”

“我给你撑着,胡凑别咧,我多久说过这话?”二曹操绷紧的脸被扭曲着,那平时松松眼皮包着的小眼珠显得更小了。声音又提高了几度:“你和郭有槐他们的事我知道吗?再说我哪有那么大的劲儿去撑呢,嗯?问题的实质是你同老郭一起在库里那么多年,难道你们身上就那么干净利落?还是自己好好想想吧,赶快提高认识。这是运动,你懂吗?你一个人不走堵住了后面一大串,这责任当然由你负了。”

现在老顺真正明白二曹操这个人了,他想起了郭有槐,可惜那个正直无私的人,只因坚持原则,又不愿受别人的摆布,一起同流合污才被二曹操他们挤走,受害。唉,要是他在位哪会出这些无中生有的事来。想到这里他气极了,用手使劲地捶着自己的头,然后仰面长叹,又用粗糙的手擦着满是皱折的脸,接着把一双发锈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远处。他似乎看到了数不清的红旗,听到了高吭激昂的欢歌,一个坚定不移的信念在这个老实人的心中树立起来了。他的腰板慢慢地挺了起来,心想:我不相信在党的领导下好人受屈,我不相信在党的领导下坏人吃香,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看将来到底是谁坐在这小板凳上。他把心一横,任凭你山崩地裂他却来了个徐庶进曹――一言不发了。

斗争的结果并没有从老顺那里打开缺口而全面铺开,而怀疑对象郭有槐、张文彬还有老张头儿,找不出真凭实据就挂起来了。四个人的奖金被扣发,长级的资格也给抹了。

运动打打停停断断续续,等到初告一段落工作组拆走时半年已经过去,时光也从春风细雨滑到了烈日炎夏。但是清查并没有达到预想的结果,一件正经八百东西都没有弄出来,只是借口周老顺不适合管库被调到加工场打杂去了,小曹不开车了,由老曹推荐顶了老顺的工作。工程呢,进展很微,使老电业熬头的焊接、吊装两档子大事,还是原封不动地摆在那儿。

第二十九章 体察下情


这一天下午,上班的钟点都过了半个来小时,二曹操才提着一个瓦灰色的人造革提包走进办公室来。他推开门,屁股还没有落到牛皮软垫的靠背椅上,突然电话铃响了起来。他好象没有听见,仍按步就班地先把提包挂在衣帽架的白瓷钩上,用鸡毛掸子拂了拂桌面,又取过竹皮暖瓶倒了一杯白开水,然后慢条斯理地坐下来,才右手抓起电话耳筒慢声慢气地问道:“哪里?请讲话!什么?什么?”他马上急促地站起来,左手忙来帮助右手,把整个话筒使劲贴在脸盘上,接着屁股也慢慢地朝起抬,嘴角不断地弯成了一条线,轻声柔和地说:“啊,你是局里。”好象对方就在他的面前,本来一个中等身材的个头,一下子就矮了半截。“有啥指示吗?啊,找主任。唉呀不巧的很,他出去了。找老方?”他忙捂住话筒,嘴角又从上向下反弯过来,留神朝外面一瞧,又接着说道:“他已经不是副主任了。”

“你在说什么?他不是谁是,嗯?乱弹琴!”

“这个嘛,我,我……”他惶恐地吱唔着:“我是曹超仁哪,跟我说也一样。”

这时话筒里声音提高了,把他的耳朵都震得嗡嗡地响。现在他才辩别出来,这是计划处徐处长的声音。这老头儿也是一个不饶人的主儿啊。“嗯,那你就听着,你们一二季度的计划都没能完成,难道三季度也要往下拖吗,嗯?另外汽轮发电机马上要发来,你们得赶快把三股道铁路专用线修好,锅炉也要抓紧时间组装。”

“处长,处长,我们……”他本来要申诉一下由于搞运动的客观原因,只听得对方生气地说:“就是由于你们上半年没有完成计划而拖了全局的后腿,我要慎重其势地告诉你们,国家的计划就是法律,也跟战斗命令一样谁都得执行,所以你们要赶快落实,局长要亲自带队马上下来检查。”

“啥时候?”

“马上!”只听得“咔嚓”一声电话挂上了。他全身一震,脑子“嗡”地一声,然后“扑通”一下坐到了椅子上。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清醒过来,明白了检查团到来之前应该做的事情。他提醒自己:说不定就是明天,还不趁下午还有点儿时间去准备准备呀。愣着干啥,趁此机会把局长带来的人打发好,让上头有个好印象,不但可以推脱完不成计划的责任,同时也可以要焊工、要吊车,如果办成了,老电业不但不怪罪他丢失了那么多的香油猪肉,还能给自己捞回面子立个新功呢。一想到这些他心里一乐,精神也感到爽快多了。他站起来,捏着一对拳头对空使劲儿打了一个舒展,又背过手去捶了几下腰部,随之打了一个不小的哈欠,接着马上抓起电话通知各个队、各班组,停工半天大搞清洁卫生,特别是专家招待所,把那些乱树野草通通地除掉。又让宣传部门贴标语、换板报;又通知食堂准备饭菜。哪知道准备还没有就绪,第二天局长就静悄悄地来到了。



上午张文彬穿好工作服和工人们一起走出休息室,正要去现场劳动时,却见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朝他走来。虽然来者两鬓挂霜、面容清瘦,体态却显得十分矫健敏捷。他带着满面春风,一团和气,象个老相识那样快步走到文彬的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就紧紧地握着,又偏着头亲昵地问道:“文彬同志,还认识我吗?”看到对方惊疑的神情又哈哈地笑着:“忘了吧,你那个灰场施工的合理化方案,为国家节约了一百万元的事我可忘不了啊。”说着老人的手还一个劲儿地摇晃着:“文彬工程师,还有新的建议吗?”

“没有,没有。”文彬摇摇头又看着自己一身油污的工作服发起窘来。他巴巴结结地说:“我,我已经不是工程师了。”就在这时老电业领着一个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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