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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狐-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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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家了。

铁喜老“孛”在屋里正伏案书写着他那一大卷蒙古书,不知什么内容。一见二人来,也放下手中毛笔,迎候他们。

“老巴格沙,我每次来都见你写这厚厚的书,到底在写啥呢?可以告诉我吗?”老嘎达好奇地问。

“嗨,我人老了,没有几天活头了,咱们这‘蒙古孛’,从古到今从来没有写成文字的东西往下传,都是靠口传心记,口传这方式,虽说是保密不乱传,可也有毛病,容易传断了,传歪了,传不全了。所以,我老朽到我这辈儿上想破一破这规矩,给我的孩子们留下个文字的记载。”铁喜老“孛”捶着腰,苦笑着说,“可实际练‘孛’容易,用文字写下来就困难了,很多绝活只能意会,岂能用文字写出来,唉,我这也是自讨苦吃啊!坐坐,大家上桌,先喝上两杯,正好你们有口福,今日个家里杀了羊,快过年了,大家高兴高兴!”

酒桌摆上了,大家边喝边聊起来。

“老巴格沙,如果真把一身本事全记录下来留给后人,这可是功德无量的事,西部蒙地的‘孛’都绝种了,就我们东蒙还有些‘孛’,现在叫喇嘛们排挤得也快完啦,要是用文字把‘孛’教写成书传下去,老巴格沙你真是深有远见啊!”

“老嘎达,王府那边有啥动静,听说王爷回来了,出荒的事咋说?”铁喜老“孛”从老嘎达脸上看出有什么事,关切地询问。

“出荒的事还没传出啥消息,但听送茶的高其克讲,王爷跟韩舍旺老爷密谈了很久,好像谈的都是有关‘孛’的事。”老嘎达孟业喜说。

“看样子,那封恳求王爷的信,可能是传到王爷耳朵了,不然不会谈论‘孛’,这事有些怪,韩舍旺是一只老狐狸,不知道要搞啥鬼。”门德“孛”分析着说。

“唉,说实话,一封信不可能阻止住王爷卖地换银子的心,谁知这位昏庸的王爷,在奉天府欠了多少银子!看下一步咋说吧。老嘎达,你是不是还有啥事?”铁喜盯着问。

“过完年开春后,我们王府马队要护送王爷的老母亲,去你们库伦大庙朝拜!”老嘎达说。

“哦?这位老福晋太太信佛了?”铁喜奇怪。

“听说是在奉天府,认识了一位库伦大庙的喇嘛,被说服了,天天吵着要去库伦庙上还愿,还要我们护送。王爷点着名让老梅林甘珠尔自己去,这几百里路,也不是通衢,兵荒马乱的,谁知道会出啥事?唉,我们马队算倒霉了。”老嘎达显得很担心,闷闷不乐。

“我这位侄儿啊,可能舍不得新娶不久的小老婆了!”门德逗着说。原来老嘎达的前妻得产后风死了有两年,几个月前从东边敖日木屯子娶来一位如花似月的新媳妇,名叫梅丹其其格①。

老嘎达微红了脸,申辩道:“那倒不是,做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哪能让女人捆了手脚?二叔,你可别把小侄儿当成离不开女人被窝的孬种。我主要是担心这一路责任重大,不同一般,有啥闪失,可是要掉脑袋的。你们也知道,我们那位带兵的军事梅林甘珠尔老爷的两下子,动嘴儿可以,动真格的,他哪儿是个料儿?连骑个十里快马,都要散架子的主儿哟。”

“老嘎达,这趟你可真是摊着苦差事了。可话说回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铁喜老“孛”仔细观察一阵儿老嘎达的脸上气色,喝口酒,低头不语。

“老巴格沙,都说你老是神机妙算,我脸上是不是有啥预兆?”老嘎达不放心地问。

“倒不是有啥预兆,但你整个脸相大有文章,不是指这一次……”铁喜老“孛”斟酌着词句。

“老巴格沙,听说你老会打卦,能否帮我详细算一下?我不让你算出我一生,一生的事都由天定,不去管它,我这人很实际,只问这趟出门的祸福之事。求求你老了,给我指点迷津,明点说吧。”老嘎达说着,斟满一杯酒,双手捧着,单腿跪在铁喜老“孛”前边。

“这这,使不得,贤侄儿,不要这么重礼,老朽为你打一卦就是。”铁喜老“孛”急忙接过老嘎达的酒,一饮而尽,便说,“坐着说话,贤侄归座吧。”

接着,铁喜老“孛”从一红丝绒口袋中掏出杜尔本·沙①,放在香桌上,手指天地,嘴里念叨起咒文。那杜尔本·沙,只有四色,个个油亮滑光,打磨或使用多年后变得光润精致,像是四只小古董。

“呜——呀——先祖图勒克沁②可汗明示!这次请先灵显示老嘎达孟业喜远赴库伦之祸福,哦,朴!”铁喜老“孛”往手中紧握着的杜尔本·沙吹了三口气,然后向天向地祈祷着晃了三遍,接着便把杜尔本·沙往香桌上一掷。

那杜尔本·沙随着老“孛”的手劲儿,在香桌上急速地翻滚旋转起来,良久,四只羊拐骨落定,呈出四种样式:一只黄帝朝上,一只白帝朝上,一只布克朝上,一只“齐克”朝上。落定的方向也不同,头尾均各异,形成三角,一只则孤零零落在远处桌角。

铁喜老“孛”皱着眉头,根据杜尔本·沙的呈式,暗暗掐指算起来。沉吟片刻后,他才对老嘎达缓缓说起:“老嘎达贤侄儿,这一卦可很有说道儿,恕老朽直言,你们这趟出门凶多吉少!”

这句话,掷地有声,听者俱是目瞪口呆。

“听我劝告,贤侄儿最好辞掉这趟差事,不然,轻则有牢狱之灾,重则有刀枪之劫!”铁喜老“孛”面对杜尔本·沙自己也惊愕不已,嗓音微颤。

老嘎达脸色已变,转而又有些疑惑:“老巴格沙,有那么严重吗?辞这趟差事谈何容易,在马队里,我的枪法骑术都顶尖第一,最近老梅林又提我当了小队长,管十几个人,他不可能准我辞呈请假,要是不去倒有可能把我关进大牢,难啊。”

铁喜老“孛”又细细地观看起老嘎达面相。

“你这一生必经多次劫难,方可有大成,这次便是最重要的一次。”

“五尺男儿,志在四方。老梅林甘珠尔对我也有知遇之恩。这样时刻,我哪能袖手退出,我不能这样做人。老巴格沙,有没有破解之法?我只能是听天由命了,不去不可能。”老嘎达说得很是果断,铿锵有力。

铁喜老“孛”重新审视起杜尔本·沙,指着那只孤零零落在桌角的红色羊拐骨,说:“本来你若像这只‘沙’置身事外,或许可以逃过此劫,但你执意投身于此行,那只有求老天保佑了。如果,小侄儿听老朽的话,真遇着啥事,到时候学那只跳出三界外的红色羊拐骨,保持一定距离,脱离出事点,再求生存,或许整个血光之灾会有挽救的余地。这真叫‘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祸福相替的可能是会有的。只要你闯过这一关,定有大的前程!”

老嘎达孟业喜当场下跪磕头,感激地说:“多谢老伯指点,老嘎达铭记老伯的忠告,闯过这关回来见你!”

铁喜老“孛”扶他起来,摸须感叹:“不必这样,其实,生死由命,祸福天定,我一个看卦的老朽,岂能扭转天意,这都是说着玩的,不必太当真,到时候,全凭你贤侄儿造化,看自己灵活应付了!”

他们重新入座坐定,喝了半天酒,才散席。

老嘎达孟业喜已经开始了艰难的一生,想安全闯关回来,谈何容易!



这两天哈尔沙村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很快惊动了旗、乡两级政府。

古治安旗长去盟里,参加全哲盟治沙会议刚回来,正准备在哈尔沙乡召开一次现场会议,重点推广哈尔沙村铁木洛老汉的治理沙窝子经验,却听到了哈尔沙村发生的墓地斗殴、开枪、杀狐等等事件,便立即带着几个人,马不停蹄赶到哈尔沙村。

先在村部办公室召集村干部们,又叫来乡长刘苏和,还有那位派出所所长杨保洪,让大家谈谈情况。在哈尔沙村调查萨满教、“孛”资料的旗志办白尔泰和古桦也列席了这个会议。

惟有差着村长胡大伦。去叫的人回来报告,胡村长病在炕上起不来。古治安说抬也要把他抬来。那个人说胡村长的病很特殊,脑子一阵清醒一阵糊涂,不宜参加会议。古治安皱着眉头说:“惹出这么多事儿,他自个儿倒病糊涂了,早点儿糊涂多好,一会儿我去看看他!”

尽管有病也叫来参加会议的老支书齐林,这会儿一边咳嗽着一边插言:“咱们村出这么多事,我也有责任,身体不好吧,老胡找我商量事也就少了,就说这次斗殴事件的起因,砍那棵老树的事,他们深夜开会,可能嫌我老,身子有病,以为不能参加会吧,就没通知我,第二天打完了我才知道,唉。”

老支书齐林轻轻地推卸了责任,说的倒是事实,可那些村干部中不少人翻白眼,嘴角露出冷笑。

听了一阵子大家七嘴八舌的谈论之后,古治安问:

“伤了多少人?”

“二十五六个吧,有十几个住在乡医院。也没啥大事,擦破头皮,弄折手脚啥的……”民兵连长兼副村长的古顺,大大咧咧地说。

“没啥大事,说得倒轻巧!不分青红皂白,瞎胡闹,听说你还是主要功臣!”古治安一见自己不争气的弟弟那个样儿,就气不打一处来,“稀里糊涂,没有头脑,跟着别人瞎撞胡干,那国家的枪是让你们搞民兵训练,保卫国家的!不是叫你们朝巫婆杜撇嘴儿开枪,朝狐狸群扫射的!都像你们这样,国家不乱了套!刘乡长,叫乡武装部来人,把哈尔沙村民兵连的枪全收走!放在他们手里,谁知他们还能干出啥傻事来!”

“收枪我没意见,不让我当这民兵连长也没啥说的,可这砍老树的事,老胡说是乡里批准同意的呀?没乡里的话,我们也不敢啊!”古顺有些不服气。

“刘乡长,你们谁批准的?”古治安问。

“这……我……我,”刘苏和额上渗出细汗,“老胡倒跟我讲过,既然老是闹狐狸,得村里不安宁,我寻思砍就砍了吧……唉,我太信了老胡的话了。”

“哼,作为一个乡长,刘苏和同志,新来乍到,应该多做些调查了解,不要人云亦云随便表态!就这小小的哈尔沙村,我土生土长,也很少参与村里的事,很少表态,你才来了几天?啊?瞎表态,让人举着你的尚方宝剑办事,你是不是吃喝人家的多了点?”谙熟乡下情况的古治安,毫不客气地训斥刘苏和。

刘苏和额上冒汗,脸上红一阵,紫一阵,频频点头,意思是领导教训得很对,很深刻。

“还有你,杨保洪所长,听说你的枪被一个女疯子下了?还朝老胡开了一枪,打穿了他的耳朵,真热闹啊!你的本事也不小嘛,砍不砍树的事,也属你派出所管辖范围吗?又是被胡大伦招呼上来的,是吧?唉,你们都行。你向旗公安局去谈你的事吧。”古治安巡视着众人,向齐林说道,“齐支书,你派个人把铁木洛老汉找来。我要听听他怎么说。”

不久,派去的人回来说,老铁子追踪老银狐进了大漠,但最后还是无功而返,一气之下喝个酩酊大醉,尤其祖宗坟地的老树倒后对他打击太大,现在是啥事也不想管了,生不如死的样子。

古治安摇了摇头,回过头对坐在身后的旗农业局局长金斯琴说:“金局长,这可又麻烦了,咱们还想推广他的治沙经验呢,他却弄成这种样子,唉,这小小的哈尔沙村,可咋整哟!”

“那老倔驴还能有啥治沙经验……”古顺低声说了一句。

“你给我闭嘴!”古治安一下子火了,脸变铁青,两眼冒火,声色俱厉地手指着弟弟古顺骂开了,“他比你强百倍!他知道自己要干什么,知道自己是吃几碗干饭的!你以为自己多大能耐,还真以为有点本事哪?你能当副村长,当民兵连长,那是人家看在你哥哥当大旗长的面儿上选你的!你还真以为自己有两把刷子哪?扛了两天枪不知自己姓什么,胡、铁、包三家在这村里生活和争斗了几百年,你姓古的才来了几天?偏袒一方,瞎掺和事,人家墓地私人老树,活了几百年,你们想砍就砍,想放就放,也不经过人家主人同意,找个理由就想砍,你们这不是倚仗权势欺压百姓吗?啊?!有狐狸,谁说有狐狸就砍树?狐狸闹村,那是狐狸的事吗?那是你们人的事!愚昧、落后、迷信,再加上其他不可告人的个人目的!作为一个民兵连长,不干正经事,随便开枪伤人,挑起群众斗殴,多人受伤住院,震动了全旗!这挑事的主儿,还是我这大旗长的弟弟,你说我这旗长怎么当?!应该把你扣起来!!不好好想自己的问题,还有闲心对别人说三道四,明儿个你去老铁子窝棚上看看,看看人家是咋活法儿!!”

古治安越骂越来气,浑身哆嗦。众人谁也没有见过平时很温和平易近人的古治安旗长,发起如此之大的脾气,尤其古顺,他哪儿见过大哥有这么大的火儿啊,这才想到自己惹的事的确不小,给大哥脸上抹了黑,影响很大,吓得赶紧低头缩脖,闭嘴不敢出大气了。

古桦从旁边扯了扯大哥的袖子,低声劝一句:“大哥,消消气……”

“这气能消得了吗?还有你,还有白尔泰同志,村里发生着这么大的事,作为旗里下乡干部,你们怎么一点儿不过问呢?啊?”古治安质问起白尔泰和古桦。

白尔泰刚想解释,古桦噘着嘴嚷嚷了:“嗨,大哥,别把矛头对准我们呀,我们招谁惹谁了?那天早上,我们俩去照顾那个差点上吊抹脖子的疯媳妇珊梅,赶到铁家坟地时,人家都打完了。再说了,咱们的任务是调查资料,村干部谁向我们透露要发生的事啊?你可别冤枉我们……”

“我们还是有责任的,在我们身边发生着这么大的事,我们没起到作用,尤其是闹狐狸的事,我们应该正确引导群众的。古旗长批评得很对。”白尔泰倒很平静地检查着责任,自我批评般地如此说。

古治安较欣赏地点点头,没再追究此话题,的确,要这两个书呆子过问此事,实在是难为了他们。

“好吧,刘乡长,你通知旗公安局,让他们派人来,按法律程序调查哈尔沙村的几起开枪和斗殴致伤事件始末,做出处理,该抓的抓,该关的关,作为一次典型事件通报全旗,让各村各乡吸取教训!”

一听这话,闻者全傻眼了。

“大哥,这,我……”古顺更是慌了神儿,嗫嚅着,用恳求的目光可怜巴巴地望着古治安

“你也一样,等着接受调查处理,有多大责任负多大责任。不能是旗长的弟弟就受到保护,受到照顾。脚上起泡,全是自己走的!”古治安板着脸,毫不留情,铁面无私。

在场的人们用佩服的目光看着古治安。

“金局长,你跟刘乡长一起到乡政府那儿,筹备北部沙化地区治沙现场会议,派两个才和科技人员到老铁子的窝棚上,总结和整理出他的治沙典型材料,准备重点推广。我们半个月以后召开现场会议。”古治安旗长停一下,环视着众人,“另外,刘乡长,你们乡政府派组织部长和主管党委书记两个人,进驻哈尔沙村,这个村的村干部班子需要调整。这个班子,不能再是这个样子了!马上要开始大规模的治沙运动,他们这种状态,完全不适应新的形势。我的意思是,谁实干,谁苦干,谁能带领哈尔沙村农民治住沙漠,走向富裕之路,就让谁当这村的头儿!不管他有没有资历,是不是党员等等!我们要打破常规,要适应农村改革开放的新形势!”

古治安的话,再次一石击起千层浪,在人们心上引起强烈震动和波澜。

“好,我们照办!”刘乡长和金局长应诺。

“好,大家散了吧。齐支书,我们一起去看看胡大伦和铁木洛大叔。”古治安说。

当古治安一伙人,走进胡大伦那座围着院墙的“一面青”砖房子时,胡大伦正蜷缩在炕上呻吟。一见有人来,身子更缩进被窝里,两眼惊恐不安地闪动着亮晶晶的光束,嘴里直说:“别咬我,别咬我……快救救我,救救我……”

他显然是吓出了病,吓出了精神恍惚症,按老百姓说法是“失魂症”。有人在古治安耳朵旁,低声介绍了那天胡大伦差点被老银狐撕烂咬死的情景。

“唔,杀了人家那么多家族成员,当然要付出些代价了。俗话说,兔子急了也咬人呢,何况狐狸!”古治安伸手揭开胡大伦的被头,看看他脸和脖子上的伤。没一处好地方,一条条被狐爪子抓破的伤全结起黑紫色血痂子,深一道浅一道,惨不忍睹。胸脯处伤得厉害的地方已经化脓,散发出一股狐骚臭气,呛鼻子。胡大伦正发着烧,身上滚烫滚烫。“怎么,没请医生看呀?”古治安回过头问胡大伦的老婆、儿子和姑娘。

“请乡医院大夫打过破伤风的针。”大姑娘说。

“这哪儿成?伤处化脓,人发烧说着胡话呢,你们还让他这样躺在家里?想要他命啊?快送进乡医院住院治疗!”古治安吩咐。

胡大伦的家人这才急了,出去套驴车。

古治安俯下身子问:“老胡,我是古治安,你感觉怎么样啊?”

胡大伦费力地睁着眼睛,可还是认不出古治安,嘴里直叨咕说:“别咬我,我认罪,我向‘银狐大仙’认罪……我给你修个大狐仙堂……呜呜呜……”胡大伦说着哭将起来,浑浊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古治安苦笑,摇了摇头,说:“他这真是吓出了魂,灵魂出窍了。唉,真没想到,好好的大活人,图个啥呀,就那么恨狐狸?非把人家狐狸赶尽杀绝?想的招儿还挺狠毒挺绝,放烟熏,开枪扫,真亏你想得出来,老胡呀,你真是不应该呀,好吧,你已经弄成这个样子,我也不好说啥了,等你的病治好了,神志清醒了,咱们再好好谈一次。哈尔沙村的这三姓家族纠纷,应该有个彻底了结了。”

这时套好车的胡大伦的儿子走进来,跟他姐姐和妈妈一起,抬着胡大伦走出屋子,安置在驴车上。

古治安离开胡家院子,朝村西北的铁木洛老汉家走去。半路上,古治安向一起来的白尔泰和古桦询问起铁山媳妇珊梅的情况。于是白尔泰和古桦轮着介绍起他们知道的一些事情,然后二人相互看一眼,中途打住了。

“你们好像还瞒下了什么事情。”古治安敏锐地看一眼二人的神色,笑着点破。

“这……这,有些不好说。”白尔泰嗫嚅。

“照直说。有啥不好说的,我最烦别人吞吞吐吐。”古治安说。

白尔泰看一眼古桦,于是把那天夜里,有人冒充铁山,在草料房诱奸神志不清的珊梅的事如实告诉了古治安。

“无耻!”古治安怒骂起来。“一定要查出这个畜牲!乘人之危,干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情!等公安局的人来了,你们俩一同报案揭发此事。”

“好,我们一定照办。”白尔泰说。

“那草料房是谁家的?”古治安问。

“第二天,我去核对了一下,就是那间!”白尔泰抬手指了指身后,那是挨着老胡家院角的一间土仓房。

“是胡大伦家的草料房吗?”古治安惊疑地问。

“是的,所以这事儿,有些,那个……”白尔泰支支吾吾。

“当然了,事情没查清以前不好说谁干的。这只是个线索。”古治安皱起眉头,看着正往乡医院方向赶去的那辆驴车,不再说话。

没有多久,他们就到了铁木洛老汉家。

老铁家的里外门都敞开着,屋里跟外边一样冰冷。满屋子酒味,地上全是醉后吐出的秽污,那只大黑狗正在舔吃那些脏物。铁木洛老汉横躺在土炕上,鼾声如雷。他的嘴边脸上沾着脏兮兮的吐物,脸色发紫,显然冻得浑身发僵,由于醉酒不醒他已不知道寒冷。

“再这么躺着,这老汉非冻过去不可。古桦,你去生火烧炕,这屋子像个冰窟似的,要命呢。”古治安吩咐。

齐林支书走过去,推一推铁木洛老汉。老铁子昏睡不醒,像根木头,这边推,他就滚过那边,那边推,他就滚过这边,浑身酒气熏天,一会儿半会儿没有醒过来的样子。齐林摇了摇头,说:“他这个样子,明早晨见了。”

“铁山上哪儿找媳妇去了?”古治安问。

“听说跑遍了附近几个村子,都没找见,谁知他这会儿跑哪里去了。”齐林答。

“你们多派几个人帮着找一找,大冬天的,别冻死在野外。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啥事都会出的,马上派几个人去找。”古治安对齐林说。

“好好,我这就去派人。”齐林答应着往外走。

“这老汉咋办?”

“古旗长,他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我留下来陪着他吧,正好我有好多事要问他,借这个机会跟他接近接近。”白尔泰主动请求。

“也好,你就留下来陪他吧。夜里等他醒来时,给他弄个热汤喝一喝,把炕烧热乎一点。”

“放心,这些活儿,我都能做得来,我插过队,啥都干过。”白尔泰笑着说。

“我也留下来,帮你弄饭吧。”古桦回过头,“行吧,哥?”

古治安看一眼妹妹,至今他还是看不透这二人的关系,但这种有些形影不离的情景,毕竟还是说明了一些问题。倘若,自己这位心比天高的妹妹,真能跟这位书呆子白尔泰谈成对象,他这个当大哥的可举双手赞成。

“好吧,好吧。我把铁木洛大叔就交给你们二人了,他过些日子可是个重要人物,你们俩把他哄好了,弄服帖了,我就给你们记一功!”古治安说完,带着一干人走了。

白尔泰明白古旗长说的话的含义。铁木洛老汉不仅在古治安旗长的治沙战役中,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而且对他白尔泰来说,也是揭开萨满教“孛”在库伦旗的历史,以及在东部蒙地的历史的重要线索,他岂敢怠慢。

傍晚,老铁子没醒过来。由于屋里暖和了,炕也烧热了,他睡得倒更舒服了。送走古桦回家睡去之后,白尔泰简单喝了一碗粥吃了点咸菜,便挨着老铁子和衣躺下来打盹。铁山还是没有消息。

后半夜,铁木洛老汉哼哼着醒过来了,一个劲儿喊头疼。他要水喝,白尔泰倒了一杯温水给他,他一把拨拉开,要缸里的凉水喝。白尔泰没有办法,从水缸里舀了一瓢冰凉的水给他。他如牛饮水般“咕嘟咕嘟”喝个精光,直说“痛快、舒服”。此时他睁开眼看了一下递水的人,才觉着不对。

“你不是铁山?”

“我是白尔泰。”

“铁山呢?”

“出去找媳妇还没回来。”

“你啥时候来的?”

“昨天下午。还有古旗长,他也来看过你。”

“古旗长也来过?”老汉拍拍额头,“我可一点也不知道,喝得多了点,一点都不知道你们来。”

“岂止多一点,多得太厉害。要不是古旗长领我们来看你,烧暖和了你这冰窟,谁知道你到这会儿会咋样了……”白尔泰笑说。

“那就冻挺了呗,嘎嘎嘎嘎,”老汉粗犷地笑了,“那倒痛快了,省得老受他孙子的窝囊气!”

“胡村长也够受的,差点被那只老银狐扯零碎了,没魂似的说胡话,现在送医院抢救去了。”

“活该!人他妈鬼事办多了,肯定叫‘鬼’给缠住喽。唉,可惜了我那老树。”老汉黯然神伤。

他肚子饿,白尔泰把温在火盆上的大■子粥和热汤给他盛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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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候人,你比我儿媳妇强。”老汉说。

“这是古旗长安排的。你要谢,就谢他吧。”

“他是个正经人,办正经事,办实际事。他也不会在乎我这个草民的感谢不感谢。”老汉看一眼窗外的黑沉沉的夜色,“现如今,当官儿的有那么几个办正经事办实事的,我们草民就受益匪浅了。”

“是啊,不过,这次古旗长可能挺在乎你的感谢。”

“哦?为啥?咱们可是啥也不是的白丁儿一个。”

“但你在他看来挺重要的,过两天,他会找你谈话的,到时候你就明白了。”白尔泰考虑古旗长的工作,不过分多说

“谈啥呀?他们家老二跟‘骚胡’穿着一条裤子。”

“白天古旗长可把古顺狠狠撸了一通,恐怕他的民兵连长、副村长也很难保了,弄不好还吃官司呢。”白尔泰说。

“那小子是应该敲打敲打,太给他大哥丢面子了,浑球一个。”老汉不吱声了,“呼噜呼噜”喝起粥来。

吃完,他们二人并躺在热乎乎的炕上。

“你干吗留下来侍候我?”

“旗长的安排。”

“没有别的了?”

“有别的。老爷子当然心里有数。”

铁木洛老汉又不吱声了,似乎考虑着什么。

半晌,老汉说:“萨满‘孛’的事,对你真的那么重要?”

“那是我的终生追求。”白尔泰说得恳切。

老汉侧过头,眼光锐利地看白尔泰一眼,嗓子眼里“哦”的一声,又沉吟片刻才缓缓说:“那你跟着我吧,过些日子,抽空我领你去一个地方。”

白尔泰心里一阵猛烈惊喜,心扑腾扑腾乱跳,试探着问一句:“那是一个什么地方呢?”

“到时你自然就知道了,别再多问。睡觉吧。”老汉翻过身去,很快进入梦乡,打起呼噜来。

白尔泰可一夜似睡非睡,昏头涨脑中做了一个梦:自己变成了一位会飞的“银狐·孛”。

第二天,铁木洛老汉的情绪好了许多。一大早起来后,张罗着干活儿。正这时,铁山回来了,垂头丧气,疲惫不堪。

“还知道回来呀?”老铁子没好气地问,“还是没有找到?”

“臭娘们儿,真可能死在哪儿了,要不叫野狼叼走了。”铁山也没好气,“我他妈再也不找了,爱死哪儿就死哪儿!一个疯娘们儿,找回来也是累赘,哪有空侍候她呀!”

老铁子白了儿子一眼,没再说话。他扛起铁锹铁镐等物,对儿子说:“走,跟我一块儿去把那老树的坑给埋了,要不那空下的狐狸窝,别的野兽又接着做巢了。”

“我困死了,我要睡觉,你自个儿干吧。”铁山头也不回进屋去了。

“没用的败家货!”老铁子扛着家什往外走,对身旁的白尔泰说,“你也回去忙你的吧。”

“你不是答应让我跟着你吗?”白尔泰笑一笑。

“好吧,那你扛着这个。”老汉把铁镐塞给他。

铁镐挺沉,白尔泰扛在肩上,紧跟上老汉的又快又大的脚步。

他们走到铁家坟地那棵老树那儿。那些被打死的狐狸,依旧血乎乎地堆积在坑里,冻得都邦硬邦硬,没有人动它们。大概由于银狐显威,撕咬胡大伦致使“失魂”,村里人谁也不敢再上这儿来惹那死狐狸了。尽管狐皮诱人,但还是自己的命要紧。

老铁子拍了拍老树的主干,有些伤心,愧疚地说:“对不起你了,老树,没有保护好你。”

站在坑边,白尔泰望着老铁子又望着那些死狐,脸色依旧有些骇然,说:“把狐狸都埋了吧?”

“不。先别急,我要扒这些狐狸的皮。”铁木洛跳进坑里,拣起那些死狐往外扔,“一张好狐皮值三百多呢,我可不在乎老银狐迷人魂,正好用这些卖狐皮的钱,买些草籽儿,种在我窝棚那儿的沙洼子里,再买些‘刺儿鬼’、化肥啥的。明年我在黑沙窝棚那里大干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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