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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狐-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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娃直嚎;有的则拿着擀面杖手上沾着面;有的手里提着杀猪的千刀,刀上滴着血;有些老头儿老太太不知道来了啥戏班子,颤悠悠地往坟地赶,直叨咕演戏怎么在坟地里搭台子。坟地围观的人群中,议论更热闹了,请听:

“嘿!这下有好瞧的了嘿!一个要砍,一个不让砍,啧啧啧!”

“还是人家‘老三家’,没咱外姓人的事,瞧热闹吧您哎!”

“有名的‘三家村’嘛,争来争去,还不是争坟地风水!”

“不不不,说是为了灭狐!老树洞里有狐穴老窝儿,不灭狐咱村难得安静!”

“灭狐是借口,没听说‘喇嘛上炕,图的不是经’吗?”

“图的是东家媳妇!哈哈哈……”

“咦?咋没见那老倔巴头铁老汉呢?”

“他?可能还在他那窝棚那边,撅着屁股挑黑土改沙地哪!有他更热闹了!”

“他可是铁姓家的挂帅人物,啧啧啧,怎么会少了他呢,可惜了。”

这世人的心态就这么坏,看人家好看人家发财吧眼红心里堵,看人家倒霉看人家出事看人家不顺吧幸灾乐祸、添油加醋,甚至落井下石,惟恐天下不乱。

古顺和他的民兵们正没辙的时候,胡大伦村长从人群后边出现了。他一脸笑容,背着手,迈着方步,踱到老树下铁姓家人群前边站定。咳嗽一声,清清嗓子,瘦长脸上堆出千层笑纹,和颜悦色地说开了。

“老少爷们儿,铁家的老少爷们儿,你们这是干啥呢,啊?这狐狸闹得全村女人疯了几天,至今还没好利索,你们不知道啊?你们家的女人没闹病吗?也闹了,也疯了,是吧?这鬼狐的老窝儿,就在这你们身后的老树洞里,这是全村好多人看见的事实,是吧?不把老树放倒,这鬼狐的窝儿就破不了,破不了鬼狐窝儿,咱们村女人们的疯病就去不了根儿,是这个理儿吧?老少爷们儿,你们拍着胸脯想一想,是不是这个理儿?我们村干部决定砍这棵老树,绝不是跟谁有成见,跟谁过不去,更不是家族姓氏争斗!跟姓啥名啥毫无关系毫不搭界!我们这么做,全是为了咱村的利益,为了咱村的平安,说白了,就是为了咱们天天搂着睡的女人们,不再疯癫癫地瞎折腾!为了全村老少女人们的平安,我们才不得不这么做呀!”胡大伦喘一口气,暗暗观察着众人的反应,态度依然和蔼,脸上依然笑容可掬,接着又劝导起来,“再说了,这么大的事情,关系到咱村姓氏家族和睦的大事,我们村干部自己能拍板儿吗?不是的,为了慎重起见,我们请示过乡政府领导,告诉大家吧,这砍树的事儿,是乡政府的决定,是刘乡长批准同意的!这回大家没有说的了吧?乡政府也考虑到这老树这儿老出怪事,闹啥‘狐仙’啊,蝙蝠啊,闹鬼啊等等,搅和得咱们村不得安宁,女人们传染起怪病没个完,所以上头的这个决定嘛,也是符合咱们村大伙儿的利益的。我们村委会和支部决定,坚决贯彻乡政府的指示!各位铁家老少爷们儿,这回你们听懂了吧?理解我们的砍树的意义了吧?其实,也是为了你们的利益为了你们的女人,所以呢,请你们让开些,都回家去吧,让民兵们过去锯老树,咋样啊,老少爷们儿?”

“去你妈的!姓胡的,别在这儿假模假式儿吹得跟真的似的,谁不知道你打的啥鬼主意,揣着啥见不得人的一肚子坏水儿!你这是假公济私!”铁家队伍中的愣头青铁虎颇有胆量,毫不客气地骂过去。

“对!你这是借公家名义,想办你们祖宗没办成的事儿!”

“砍我们铁家坟地的这棵老树,做你个美梦吧姓胡的!”

“谁说老树中有狐狸窝儿?有狐狸你们这么闹为啥不见跑出来?说狐狸传染了魔症病,谁证明?现在来了这么多妇女围在这儿,为啥没有发疯的?啊?!你明明是借这机会,掘我们祖坟,破我们风水,姓胡的,你这么做缺不缺德?你他妈心黑不黑?”

胡大伦脸色刷地苍白如纸,又变铁青,气得他光嘎巴嘴说不出话来,举手指着铁虎等人骂也不是说也不是,浑身打哆嗦。村里姓胡的人家为数不少,也不乏血性愣头青小伙子,这会儿见他们胡姓代表人物村长胡大伦,叫人骂得如此狗血喷头,说不出话来,岂能见死不救袖手旁观!只见有一位二十几岁穿皮袄的小伙子跳出来,骂开了。

“操你们铁家祖宗!胡村长是为了你们好,为了大伙儿好,你们他妈的还这么欺负他这么骂他!你们姓铁的咋的?谁怕你们?今天砍的就是你们铁家坟地的老树!掘的就是你们铁家这闹鬼的坟地!!”

“对!说得对!骂得好!”

“就砍他们铁家这老树!几百年了,该砍了!”

“老得他妈成精了,还护着它!”

“砍吧!砍吧!!快砍!还客气啥!!”

这边的胡姓、包姓以及他们的亲戚朋友、三邻四舍的跟着呼叫乱骂起来。这一下,形势急转直下,形成了鲜明对垒的两股势力,点火就着。基本按家族划分,吵吵闹闹,乱骂乱嚷,群情激愤,骂赶骂话赶话,指手画脚,捶胸顿足,渐渐两股队伍挤到一起,开始时脸红脖子粗地对骂,很快转成推推搡搡,动手动脚,转眼变成大打出手,群殴群斗混乱局面了。

一场悲剧就这么开始了。

两边的人打得性起,抡棍子的,舞棒子的,挥拳头的,抬脚踹的,每个战斗者是一团燃烧的火,一梭仇恨的子弹,一股愤怒的海潮,他们搅到一起迸发着团团火焰,卷起阵阵大潮,刮起血雨腥风!有人倒下了,有人额头流血,有人胳膊折了、小腿断了,有的双双在雪地上打滚,有的揪对方头发,有的咬住对方耳朵,骂声、打声、哭声、叫声乱作一团!乍开始,在旁边看热闹的其他姓氏人们并未参与,等两边骂起来后有些好心者还劝解平息,可一动手打起来,可不分青红皂白了,不知怎么回事呢挨一拳头受一棒子的,于是不知不觉中看热闹的众多人们,也参与殴斗动手打起来了。这是一场劫难。哈尔沙村几百年历史上,从未发生过的群众性打斗的流血事件。一个惨不忍睹的场面。

吓傻了的胡大伦这才感到大事不好,从旁边大声嚷:“别打了!我求求你们,别打了!快别打了,要出人命了!”

可谁听呢?谁能听得到呢?压抑在人们心中一隅的人的兽性,一旦爆发起来,不可能就轻易收回去。胡大伦绝没有想到会变成这种局面。他赶紧往人群外边挤,这时一个棒子飞过来正好击在他的右肩上,他“啊”的一声一个踉跄,同时左脸上也挨了一柳条子抽,顿时鲜血渗流,他抱头鼠窜。

他跑到外边是要等候人的。

这时,果然见从乡政府那边跑来三个穿制服的人。是警察,三名乡派出所的治安警察。胡大伦当时怕铁家人不服出来捣乱,很有预见地向古顺耳语之后,去的就是乡派出所。他向杨所长说明情况,说明按刘乡长指示,在维护全村治安以及砍老树的重要性方面又反复强调了一下。

一看眼前的混乱局面,杨所长和另两名警察惊呆了。伐树怎么变成了打架,而且是头破血流的群众性殴斗?杨所长立刻大声喊:“不许打架!我是警察!不许打架!!”可谁也不听他的,也听不见他的,没人理他这茬儿。

杨所长掏出手枪,冲天空扣动扳机。

“砰!砰!”震耳欲聋的两声枪响,立即发生了作用,群殴的人们顿时停下来,寻找枪响的地方。

“不许打架!我是乡派出所杨保洪!大家都停下来!不许打了!谁再打,我就抓谁!”杨保洪所长威风凛凛地喝令道。

人们你瞅我,我瞅你,愕然之下终未再动手,同时见满地爬滚的受伤者正哭的哭,流血的流血,昏迷的昏迷,惨不忍睹,人们的良心开始复苏,纷纷过去扶伤救死,架昏拖哭的,忙活起来了。老树下边倒着一大批情况最严重。铁姓人家的人,几乎全倒在老树下边了。毕竟一姓对两姓,外加两姓亲戚朋友以及由于村里掌权势力大,吃亏的还是铁姓家族。但他们全围着老树倒下,即使是受了伤流血不止,也不离开老树半步。

“大家快把受伤的人送乡医院!还愣着干啥,不赶快抢救,要出人命了!”杨所长招呼那些没参加打的吓哭吓傻的女人们。

“这可咋整,老杨,老树没砍成,大家先打起来了,这可咋整,老杨!”胡大伦脸流着血,跑到老杨跟前,急得快哭出来。

“你问我,我问谁?这么多人打架,谁挑起的?这简直是无法无天了!”杨所长观察着场面,想找出肇事者。

“是有人捣乱,没错儿,杨所长,你说的没错,铁家的几个后生不服从乡政府和村里的决定,不让砍老树,还辱骂我们,两边一对骂就变成了对打群殴的局面!”古顺赶紧说明情况。

“这老树就那么难砍吗?”杨所长和他的两个部下,向老树下边走去。

那里,铁姓家的女人们正在给那些受伤者包扎伤口,一边哭哭泣泣,骂骂咧咧。但那些受伤的男人们,无一人离开老树下边。

“快把他们抬走!等死哪?伤成这样还不赶快送医院!”杨所长冲铁姓家人喊。

“我们不走,不能走……”铁虎伤最重,半昏迷中呻吟着这么说。

“为啥不走,啊?瞎逞能,瞎捣乱!女人们,快抬他们走,死了男人,你们想当寡妇吗?啊?!受伤的一律送医院,闲散人员都回家去!不要在这儿逗留了!有啥好看的,这热闹还没看够哇?快走,快走,大家都走开!”杨保洪所长领着两个警察驱散人群。

铁姓家的女人们,觉得抢救受伤的男人们更重要,一旦有个三长两短,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于是她们劝着、拖着、架着那些固执死硬的男人们,不顾其叫骂乱嚷,开始撤离。他们一撤离,其他的人也就散了,慢慢地,乱哄哄的铁家坟地安静下来。一场血性斗殴就这么收场了。惟有那棵老树依然故我,傲然屹立在原地,冷漠地俯视着愚蠢的人们可笑的表演,似乎在低声哀叹,被正在刮起来的西北风吹得沙沙出声。

老树前边只剩下杨所长和他的两个部下,还有就是村长胡大伦和民兵连长古顺,他也挂了彩,衣服撕破,鼻青脸肿。

“老杨,咋办?几个人捣乱,咱们这些干部们就这么算了?老树就这么不砍了,这么多人就这么白白受伤了?”胡大伦愤愤不平地说起来。

“那你还想砍这老树?”杨所长问。

“当然了,刘乡长的指示,我们村委会的决议,当然还要执行,不能听任村里的歪风邪气占了上风,让他们得逞!”古顺从旁边也咬牙切齿地说。

杨保洪所长沉思起来,又抬眼望了望回村去逐渐消逝的人影,他似乎拿定了主意,这么说道:“好吧,我支持你们。趁现在没有别人,你们俩村干部就自己动手锯老树吧,我给你们压阵,给你们把着,看谁敢还捣乱!”

“好,好!真是人民警察为人民!”胡大伦拍手叫好,捡起扔在地上的那把大锯,招呼上古顺,向那老树走去。

这时,从老树后边的远处冒起一股雪尘,有一团黑影越滚越快地往这边靠近。原来是一匹马飞驰而来,接着从马背上跳下一个人影,几步跃到老树前边,叉开双腿一站,犹如一尊黑铁塔矗在那里。

“想砍倒老树,先把我砍了!姓铁的人,还没有死绝!!”

这个人当然是铁木洛老汉。骑来的那匹马,累得扑哧一声倒地不起,汗流如水洗般往下淌。铁山夜里迷了路,亮天儿后才摸到黑沙窝棚报信儿,老铁子终于关键时刻赶回自家坟地。只见他一脸怒色,浓眉紧蹙,黑胡子扎撒着,一双眼睛如刀子般闪着寒光直视着胡大伦他们。

一看从天而降的老铁子,吓得胡大伦古顺二人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后退两步。胡大伦机关算尽,就是为了趁这又臭又硬的老倔巴头,不在村里在野外窝棚的工夫,把老树给放倒了,等树砍了,老倔巴头知道也晚了,生米做成熟饭,不可能重新复活了老树,顶多他到处骂骂人而已,还能怎么样。如意算盘打的是不错,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越怕谁谁就来,胡大伦心里暗暗叫苦,想着对策。

杨保洪一看情况,心想该自己出面了。他认识老铁子,也知道这老汉不好对付,可心想他毕竟是一个平头百姓,自己堂堂一个派出所所长,岂能怵了他?何况自己行得正,办的是合理的事,维护着乡政府村委会两级领导的决定,没有什么错。于是,他心里踏实了许多,理直气壮了些,向前走上两步对铁木洛老汉这么说道:“喂,老铁子,好久没见了,气呼呼的,干啥呢这是?”

“你说干啥呢?村里丢牛盗驴,不见你这大所长的影子,前一阵儿谁家被拐卖了孩子,也没见你把孩子给找回来,现在有人要砍我家私人坟地的祖传老树,你这大所长倒出现了!怎么奇%^书*(网!&*收集整理着,是不是村里胡大伦家杀猪了?啊?”老铁子的话如冰冷的刀子,刺过去。

“你这是啥意思?嗨,你这咋说话呢?”杨所长被噎得脸上挂不住,气冲上脑门儿。

“没啥意思,咱们平头百姓只会这么说!这时候你还想听好听的?没有!”老铁子早已看清杨保洪也被姓胡的利用,说话依旧不客气。

“你走开,我们这是执行公务!你知趣点,快溜让开!”杨保洪摆起谱儿,装出平时街头训斥人的架子,一脸横肉,一脸严肃正经的样子。

“执行公务?谁家的公务,是姓胡的公务吧?”老铁子冷嘲。

“砍老树是刘乡长的指示,村委会的决定!我这是维护现场,执行公务!”

“刘乡长的指示?你有刘乡长批准的条子吗?啊?”

杨保洪赶紧问旁边的胡大伦,有无刘乡长的批条子,胡大伦告诉他只是口头儿批准没有文字的。杨保洪摇摇头,只好向铁木洛说:“刘乡长是口头批准的,这还能有假吗?你这是瞎捣乱!”

“我说刘乡长没有口头批准,你信不信?不信咱们一起问问刘乡长去!”

“这……”显然,杨保洪有些犹豫有些心虚,“这是你们村委会的决定,一样管用,一样是公务!”

“哈哈哈……”老铁子大笑起来,数落着杨保洪说,“你这大所长咋这么笨呢,我们家那头驴也比你认得清方向!那村委会,你参加了吗?你知道有没有齐林老支书参加?没有,是吧?老支书缺席的村委会决定,算哪门子公务,算哪门子决定?明明胡大伦假公济私,乱用职权,想达到他个人目的!杨所长,你知道不知道我们村里几百年来的家族矛盾、家族斗争?啊?你可别上了别人的套哟!”

一番话说得杨保洪脸上红一阵儿白一阵儿,尤其骂他是笨驴的话气得他七窍生烟。他一变脸,怒叫起来:“姓铁的,今天我不是来听你骂教的,我管不着你们家族几百几千年的烂事儿,我今天就管放倒这棵老树的事儿!”

“你试试。”老铁子冷冷地回一句。

“你再不躲开,我把你铐起来!”

“铐起来?量你也没那个胆子,你头上那顶乌纱帽儿,还要不要了!”

“你……你!小李小罗,给我上!先铐起来他!”气得哆嗦的杨保洪手伸进枪套,霍地掏出手枪,向老铁子走过去,后边跟着两个部下。气氛一下子紧张了。火药味十足。

老铁子“噌”的一下,从后背上卸下那杆老猎枪,“咔嚓”一声拉上枪栓,也端在胸前,依旧冰冷地说道:“你有家伙儿,我也有,我这也不是吃素的!我打了一辈子狼狐,还从来没有朝人开过枪!你姓杨的非要蹚这趟浑水,那好吧,咱们俩就枪上见吧!你别把人逼急了,这是我祖宗留下的老树,为保卫自家的财产,为我们家族荣誉,我今天非跟你拼个死活不可!小子,上吧!”

这一下,杨保洪抗不住了。握枪的手渐渐出冷汗,双腿哆嗦了,迈不动了。心中暗暗移恨起胡大伦来,让自己无意中卷进这种可怕的不好收场的纷争中,这下咋办?他从来没有想过,为这棵跟自己毫无关系的老树,与他人拼命,甚至丢掉性命。那个黑洞洞的枪口正朝自己心脏瞄着,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死老倔头,会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的,而且早就耳闻他枪法百发百中,自己要是真的向前迈一步,今天可真的死定了,小命可玩完了。

杨保洪终于没有迈开那个要命的一步。见着松人搂不住火儿,见着硬茬只好缩脖儿。

双方僵持着,举枪瞄准着。

这个刚才曾充满血性气息、发生混乱不堪的群众殴斗的墓地,难道还要接着演出枪杀事件吗?雪地上的斑斑血迹还未干,到处乱扔着丢弃的帽子鞋子棍子,从村子那边隐隐可闻伤者的呻吟及女人的哭泣声,哦,哈尔沙村的穷百姓哟,面对日益侵蚀他们田野土地的沙漠,毫无办法,毫不关心,而对一棵老树,对自己同胞兄弟,相斗相恨起来是多么地投入,多么地激情百倍!

老树在叹息,苍天在叹息

银狐 第七章

你知道天上的风无常,

啊,安代!

就该披上防寒的长袍,

啊,安代!

你知道人间的愁无头,

啊,安代!

就该把儿女肠斩断!

啊,安代!

——引自《萨满教·孛师》安代唱词



当那两声枪响时,那只老银狐姹干·乌妮格正好趴伏在树洞口。

它准备率领自己的子孙和已聚集不少的族类们,出去觅食,黑夜和村民的尊敬,使它们的生活安全而又富足。它们大大方方地进村,大大方方地捕鸡,然后又大大方方地出村,班师回巢。甚至有时不必远游,只要下到老树下便可吃到可口香浓的熟鸡、烧鸡、麻辣鸡等人类竭尽智慧炮制的鸡系列供品。生活美极了。

老银狐为自己闯出这番天地,享受如此“元首”级礼遇而自豪,并福荫子孙,功及族类。孩儿们变得有些骄纵,除了偷鸡还干些摸狗的勾当,对此自己也睁一眼闭一眼,反正村民甚至他们的狗,对自己这些黄皮毛长尾巴的显赫漂亮的“狐仙家庭”,是不会有什么倒戈举动的,百姓们已经习惯于跪伏权威,山呼万岁。它觉得一切都很自然很应该,天下是自己打出来的,其他狼啊狈啊地不用眼红心妒。不服,你也去迷倒那些顽劣的村民试一试,容易吗?

枪声使它心惊肉跳,浓烈的火药味弥漫在老树周围,它非常熟悉这气味,这是非常危险的气味。它看见那位跪伏在老树下送来“鸡供”的老太婆,中枪后尖叫呻吟,随即被三个从暗处跑出来的持枪者抬走了。

老银狐机警地跃下老树洞口,叼起那只老太婆留下的还有热气的烧鸡,重新跃上树洞。下到洞底时,五只崽子已扑上来抢夺它嘴里的烧鸡。其实它自己也已经很饿了,自从洞里的族类增多,繁殖过剩,弄得有时“供”不应求。当然,墓穴中还有蝙蝠,但毕竟什么财富也有用尽的时候。

老银狐任孩儿们抢走嘴里的美食,微闭双目,倚洞趴卧下来。它似乎有一种预感。还是那枪声,使它心神不安。它似乎知道,那枪口不是瞄准那位送鸡的老太婆的,而是瞄准洞口,瞄准出入洞口的它们狐狸家族。它感觉出某种危险正在来临。它抬头望了望上边的洞口。危险在洞口,这么多只狐狸出入一个洞口,只要枪瞄上洞口,那它们毫无逃脱的办法。

于是,本能的警觉促使老银狐一跃而起,它要改变这种现状。它在老树洞底部四处嗅嗅,很快找准一个方向,伸出两只前爪子迅速挖起来。它这只狡猾而聪明的兽类,要从老树洞底部另外开辟出一个新的出入洞口。遇土刨土,遇老树根就咬断,不一会儿的工夫它就挖进去不少。它有些累,一声吠哮,蹿上来几只大狐,在它的指引下,接过去挖洞。土好挖,只是老树根盘根错节不好挖,然而在狐狸们的坚硬的牙咬下,又有何难。漫长的黑夜里,在老银狐的率领下,众狐们齐心协力,轮班换工地挖洞不止,终于天亮时在老树洞底部挖掘出四个新口!可怜的老树,埋在土里的几个主根被咬断的咬断,咬伤的咬伤,连接主根的小细根须更是被毁无数,时时发出“吱嘎嘎,吱嘎嘎”的声响,如在叹息,摇摇欲倒,至于开春之后能不能抽芽吐绿活下来,就很难说了。

狐狸们高兴了。再也用不着跳上跳下地出入树干中部的高处洞口了,直接从老树根部的地面洞口钻出钻进,既方便又迅速,而且适合它们这些四肢着地的动物。

老银狐——姹干·乌妮格,伸了伸懒腰,站在老树下的洞口,望着东方日出的方向。地平线上,刚露微白,大地仍然黑暗重重,离黎明还有一段时间。它望着东方出神,那双微绿的眼睛异常地专注和深邃,似乎陷入某种深沉的思索。它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谛听着,然后缓缓迈动起四肢,向墓地外走去。

它,充满灵性的这只神秘老银狐,此刻有什么感应了吗?它闻到什么了呢?

嗅嗅停停,寻寻觅觅。老银狐直走到村西北最边儿上的那一户门口,便停下了。它认识这户人家。老冤家对头,此刻在干什么呢?它站在大门口的黑暗中,不吠不叫地仰起尖嘴嗅起来。寒冷的夜的空气中,有门口冻粪土的气味,还有牲口棚里牛驴的活血的气息,以及农家院那种柴垛、土房、水井、谷草等等,组合而散发出的特殊的人类生活环境气息。除了这些,它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丝似有似无的,它自己过去曾传播过后遗留下的“狐气”。那气味来自老土房的东边那屋。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它一跃而进这户农家院。

院子里很安静。那只它熟悉的老黑狗不在院子里,甚至它嗅不到那位老冤家对头的气味,看来都不在家,西屋是空的。它循着那一丝熟悉的气味,来到东屋窗户下。于是,它听见了低低的抽泣声。那个身上有它狐气味的女人,正在嘤嘤哭泣。它听见那个女人一边哭泣一边推门,可门推不开,似乎从外边上了锁。女人哭得更伤心更厉害了。女人在喊叫,女人使劲撞门,可西屋空空荡荡,无人来给她开门。女人继续哭泣。女人似乎已绝望。屋里窸窸窣窣传出一种不祥的动静。

老银狐一跃而起。

它用身子和头颅猛地撞破那一扇窗户,闯进屋里。那个女人的脖子,已经套在从房梁上悬下来的白条布带的圆口,然后两脚轻轻蹬开站着的木凳子。人,就这样吊挂起来了。女人看见从窗外撞进的银狐,眼睛瞪得更圆了,可是无力喊叫,只乱踢着光光的双脚。这工夫,她的舌头开始往外伸长了。哦,可怜的女人。

老银狐看了一会儿那布绳子,便从地上往上跃,可够不着那白条布绳。聪明的老银狐跳上炕,从窗户那儿起跑助跳,一个漂亮利落的纵跃,它的身子如一条白色的闪电划过,越过上吊女人的头部,同时,它的利牙尖齿咬住那条白布带子,使劲扯撕,没有几下白布绳便断了。“扑通”一声,那女人摔落在地上。但没有动静,不知是昏过去了还是断气了。那银狐蹲坐着,在旁边静静地看着那女人。它似乎意识到什么,站起来,伸出红红的舌头去舔那女人的脸、眼睛、嘴唇、鼻子。同时,它的臀部对准女人的鼻子施放一股气体出来。霎时间强烈刺鼻的这股异香异臊的气味,弥漫在屋里,那女人连连打着喷嚏醒过来,一边揉着鼻子一边哭哭啼啼地嚷:“我要死,让我死……”她迷迷瞪瞪,黑暗中也看不清谁救了自己,也顾不上那么多,摸摸索索地爬起来,重新拣凳子放凳子,再站上凳子套那白布带子。可白布带子已断,不能再用,她只好从凳子上下来,重新摸索着什么。

此时老银狐一直躲在房里一个更黑的暗角,观察着女人的动作。它看见那个女人终于从炕边摸索出一把剪子,软软地坐在地上,身子靠着土炕沿打开了剪刀,然后往自己的手腕处轻轻割起来。它闻到了一股人血的芳香喷薄而出。黑红的液体从那女人的手腕上汩汩流出,沿着她歪坐的大腿淌流在地上。银狐走过去,贪婪地舔舐起那摊血,一直循着血线舔到女人的手腕上。经它的湿漉漉阴凉阴凉的粗糙如石砬子的舌头,来回舔那么几下,女人手腕处剪子割的那个伤口,神奇地不再流血了。女人又处在昏迷中,软绵绵地瘫坐在地上一动不动。银狐把那把血性的剪刀叼起来,跳上炕,再跳上窗户台子,丢在窗外。然后,它又跳回来,蹲坐在一旁,等候女人醒过来。还不时走过去,舔舔女人的手腕伤口。

不知过了多久,那女人终于“哎哟,哎哟”地苏醒过来。

“让我死吧……”她发现自己还活着,又伤心地哭求起来,同时似乎无意识地伸出双手,抱住了正舔她手腕的老银狐,哽哽咽咽地抽泣,不停地重复,“让我死吧,让我死吧……”大概她神志不清,搞不清自己抱的是何物,或许当成丈夫铁山了吧。

那老银狐一动不动,温驯得像只猫般任由那女人搂抱着,揉抚着,那双野性的闪出绿光的眼睛,也变得十分柔和迷人,通人性地微微闭合,享受着多少年来一直仇视为敌的人类的温存。

哦,人和兽,其实都是一样的。

这时天已大亮,红红的晨霞,照在破碎的窗户纸上和土屋墙壁上,透出一种色彩立体,富有层次的如油画般的景色来。这是一幅绝妙的油画,那人,那狐,那霞,那窗,那悬梁的白布条,还有那带血迹落在窗外白雪地上的剪刀,这一切组合成了不只是涵盖人类生活的大自然之生命组画,这是人工的拙劣画笔画不出来的,这需要生和死,需要血和阳光,需要主宰人和兽的天道自然的显现。

此刻,村子里开始骚动起来了。



这一夜,白尔泰过得也很不安稳。

他暂时住在古桦的二哥古顺家的一间西厢房。村部办公室虽然闲着无人住,可烧没烧的,喝没喝的,大冻炕一点火就倒烟,炕烧不热不说把活人呛得死去活来,鼻涕眼泪一起流,满屋子冒黑烟。古桦说通二哥古顺,把自家那间过去她在村里时单住的西厢房清理出来,让白尔泰住进去。她忙前忙后,扫地烧炕糊窗户缝儿,小土炕上又换了一领新炕席,墙上贴上几张从挂历上扯下来的影星歌星和风景画,小屋一下子焕然一新,干净利落。她欣赏着自己拾掇出来的新屋,喜上眉梢,内心涌出几分企盼几分激荡,嘴角不经意挂出一丝微笑,陷入遐想。

“哟,布置得这么漂亮,是不是就手儿当洞房吧!”说话的是古顺媳妇,从外边推门进来,一边“啧啧啧”,一边跟小姑子逗笑。

古桦吓了一跳,这才从遐想中惊醒过来,赶紧望一眼在院子里压水井的白尔泰,红着脸冲嫂子假嗔道:

“你这缺德鬼,嘴巴不会闭紧点儿?尽胡说八道,不怕别人听见啊?”

“听见怕啥,就怕他听不见呢。”古顺媳妇也望一眼窗外,索性更提高了嗓门儿,“这窗户纸呀不捅不破,这个理儿上的话呀不说不明白!咱们家的大小姐可是金枝玉叶,一般的还看不上呢,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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