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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流光-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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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阳秋听罢,当即笑道:“尚缺一番手舞足蹈,吕兄或可助兴。”

纱幔之后,一人飒然走来,恰是吕彦廷。猗兰也抱了琴在他身后,浅笑在颊。这吕彦廷前几日来到京城,稍稍安顿,便沉溺在这三千楼的风月之中,自谓开怀。方才他刚好在猗兰处听琴,正愁无人对酒,这时听闻傅阳秋在此处,俨然如旱田遇了甘霖,提上酒壶就奔了过来。

酒逢知己千杯少,又有琴声美妙,在旁助兴,自然酒酣耳热,畅快无极。傅阳秋道:“吕兄怎么会来京城?”

吕彦廷边惬意地舒展了一个懒腰,边玩笑道:“我——来考功名。”

“不是明年春季里才考?”

“唉,春闱迫近,犬子业疏。经书不通,诗赋轻薄;禀性顽劣,颟顸不堪。然丈夫立世,功名为首,然后方能修身经国。今惭为修书,忝言相请,望允正翁代为严加管教,督促进学……”

吕彦廷摇头晃脑了半天,傅阳秋终于听出那是吕父所写的一封书信,他说道:“令尊要你去天罗书院于翁门下就学,你却在这里流连花酒,真是白费令尊一番谆谆心思。”

“彼此彼此。侯爷当年要你应考,你不肯;要你参军,你也不肯。偏挑这万人轻贱的商人来当,岂不是比我更为可气?”

傅阳秋听到“侯爷”二字,心中不知何等滋味。再想起中秋之宴,心中犹豫再三,拿捏不定。他索性不去想,猗兰也趁机添杯祝酒,将前日打听来的有关江庾之事寥寥交代几句,他眸中凛然道:“初五他果然已在江声楼?”

猗兰点头。“虽然楼中少有人见他,但燕翁弟子官仲成初五来这儿喝酒,喝醉了就大骂江庾偏在这时候回来搅局。”

吕彦廷听罢,插嘴道:“江庾不就是个江庾,你也未免太过紧张。”

“绝非我紧张,而是这个江庾透着股怪异。我入京之前,手下人说江庾远游在外,可我刚到京城没几天,他就到了江声楼,你不觉这过于巧合了吗?”

“你是说他在暗中刺探?”

傅阳秋摇摇头:“或许是,也或许别有原因。”他脑海里一时间浮现出联翩影像,他想在其中抓住些什么蛛丝马迹。吕彦廷瞄了他一眼,轻笑间悠闲地拿起酒杯来,忽然顿住,若有所思道:“我进京那天,在江家庄园门前,恍惚见到一个熟人——”

“莫不是个美人?”傅阳秋戏谑道。

“若是位姑娘,定具清妙之质,甚得我心。”说完,他兀自笑笑:“我怎么忽然说起这些?不过他手里的那块玉——若我没猜错,当是‘一捧雪’。”

“‘一捧雪’?你在大街上见到的?”显然没人相信这种说辞。

最终吕彦廷败下阵来,自罚一杯道:“好吧,想是我看错了。”一杯饮罢,他忽然又想起什么,凑过身去,问道:“我听说,你是和聂姑娘一同进京的?”

“聂姑娘?”猗兰微生诧异。

“难道他没告诉你,庾州城里有位聂姑娘,风姿卓绝,让人一见倾倒?”

猗兰抿唇浅笑:“果真如此?”

傅阳秋并不避讳,言道:“她生在庾州,却是长在京城,皇商梅府便是她外公家。”

“梅府,门第可不低,里面的公子小姐都是一等一的品性端良,待人和善。”说到这儿,她迟疑片刻,方道:“梅家只有一位小姐,前年归宁,嫁的是严州的豪商卢家。梅太爷夫人早逝,女儿也早亡,出嫁的是孙小姐。此外除了儿媳,孙媳,未听说还有别的女眷。”

三十四

吕彦廷显然对这种说法很不赞同:“那梅太爷的女儿名如卿,嫁到庾州的聂家,是也不是?这聂萦离便是梅如卿的女儿,梅太爷的外孙女。”

猗兰思忖片刻,道:“梅如卿确有其人——”

“那聂姑娘体弱多病,十多年来一直在梅家常住。这不前几日才从庾州小住回来。”

“这倒怪了。三千楼虽是烟花轻浮之地,可消息也是最灵通的。不说别的,梅家家中有多少间房,多少棵树,甚至连屋檐下有多少个燕子窝,也都能打听得一清二楚。怎么会连府里藏着一位小姐,却不知道呢?”

吕彦廷听罢,心想确实有些道理。他将询问地目光投向若有所思的傅阳秋。傅阳秋半晌才开口道:“或许她不住在梅府——”

他说出这句话来,心下三分存疑七分却又肯定。他对聂萦离整日男装打扮、悠游街市不是没有怀疑的。“据说当年她是得了疫病,才被送到梅府,梅府上下不会不有所忌讳。她倒是说过,曾在东离山小住。”

“想必是这样了。”吕彦廷轻松说道。

猗兰望着傅阳秋凝重的表情,忽然想见一见这位卓然出众的聂姑娘。

自己是否卓然出众,聂萦离并不关心。今日傅阳秋在三千楼里对她疑窦丛生,她则刚从镇武侯府的侧门出来,忙着往下一个地方去。

镇武侯府门前街道极宽,名为琥珀街,四周店铺整饬典雅,霍然开阔,与别处大有不同。走到街角,往东边街上一拐,便是梅府,她却是要往南去。自进京来,她只回去梅府一次。府里上下,多是生疏和素不相识。外公和几位舅父皆不在府上,她只和表兄表嫂碰了个面,闲聊片刻就走,小侄儿攀着她的衣袖恋恋不舍。此时她着一身玉色的衣袍,在秋风中伫立良久。风拂过衣袂,她的目光也随着望向梅府门前。十多年来,她鲜少住在梅府。外公另外买了一处小院,单为她养病所用,而今几近荒置。外公是她至亲的人,可梅府并非她的家;她的家呢,早已寻不到了。

她并非不敬爱外公,也知外公多年来为她苦心思虑。可是东离山中的几个日夜,已经将所谓的亲情眷顾狠狠击为碎片,无法收拾。有时候她幻想,如果聂家老爷亲自去看一看东离山中闻名于世的死人场,还会不会觉得母亲决绝的离开是个错误?还有容碧月——有些人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

叹了口气,她收回目光,迈步往南边去。刚走了两步,就觉身后有人,她回头一看,竟是许君胄,风尘仆仆。

她开颜一笑。许君胄却急切道:“我一回来,就听说方才有人去敲了鸣冤鼓,状告江声楼。公子有何打算?”

她从容地沉默片刻,道:“不忙,你先回去歇着,明天自有你的事做。”许君胄向来是信任她,当即离去。她则继续往南走,来到一处轩阔的店铺前方才停步。铺中小二忙出来迎进,她坐下,不等上茶,就张口道:“去寻你家公子来。”

小二见她一脸百无聊赖,认定是来寻衅滋事。嘴上说倒茶,转身便窜到账房里,慌忙告知掌柜。掌柜一脸诧异,在门后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方才走出来,寒暄道:“不知这位公子有何要事?”

聂萦离冷笑道:“你家公子欠我的钱,何时才还?”

掌柜哑然失笑。小二忍不住,在背后嚷道:“笑话,我家公子欠你的钱?我们德记是京城最大的钱庄,别的没有,偏是不缺钱!”掌柜嫌他聒噪,斥他下去,而后道:“公子莫不是来错了地方?”

聂萦离瞧瞧他,勾勾小指,示意他把手掌伸出来。掌柜不解,照做一番。聂萦离当即从腰间荷包中掏出个冷青的印章,在唇边哈了口气,这才往人家手掌上一盖。掌柜满腹狐疑地一看,当即合掌抹去,态度已变恭敬:“我家公子现在后院,老朽这就带您过去。”

德记钱庄果然是京城最大的钱庄,且不说它有多少银窖金库,就单说偌大的一处后院,亭台水榭,无一不备。两旁阁道如飞张之翼,拱起正中那座碧瓦雕檐的二层小楼。阁道愈是向上,则愈是眼界开阔,小楼则在四周的栉次鳞比间脱颖而出,足可俯瞰整条街市,因此那匾额上题的便是两个字:“霄云”。

掌柜送她到门前,先进去禀报,只听里面传出一个男声道:“既是讨债的,就自己进来吧。”聂萦离不示弱,迈步进去,对着书案前那位温文儒雅的公子道:“算你识相,那就少收你些利息!”

掌柜识趣掩门出去。那位公子则起身来,对着聂萦离一番仔细打量,这才柔声道:“丰润了许多。” 这位公子便是德记钱庄的少主人乔栩,而庾州分店的吴老爷正是他的姑父。

“乔公子也是红光满面,想必是春风得意,生意兴隆。”

乔栩笑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这次要多少,师妹?”

聂萦离忙道:“师妹我可受不起。那老头子在你这儿还有多少银两,你让掌柜知会我一声,我要的时候自然会派人来取。还是照旧,仅以印章为证。”

乔栩叹道:“师父对你百般信任,你却连声‘师父’都不肯叫,我这做师兄的都替师父心寒。”

“你莫诓我。那老头子为何对我百般信任,你难道不知?”聂萦离这时站起身来,一边在博古架上挑拣赏玩,一边说道:“江家而今状况不佳,他自己三心二意,不肯劳力费神,哄着我易钗而扮,冒充他的子嗣,自己倒跑到江南去逍遥自在,我却在江声楼备受白眼,连个帮手都插不进去。以后我若做得好了,那都是江家二老爷教导有方;若我将江声楼败掉,他又能置身事外,里外的苛责全由我一个人担着。合算起来,我花他这些银子,还都是我亏了。等他回来,我还要好好和他算一算账呢!”

乔栩说她不过,心里对这位刁钻的师妹也颇是心疼,转而寒暄几句知冷知暖的好话,才又道:“而今江声楼麻烦得很,你可有什么对策?”

“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凡事皆没有万能的对策,不过相机而动罢了。”她说完,又对乔栩道:“改日我还要和你家做一笔生意,不知左冰姐姐可有闲暇?”

乔栩听她提到自己的未婚妻,疑惑道:“怎么江声楼的酒不够卖了,要求助五老阁?”世人皆知五老阁五大弟子手艺出众,却不知这酒阁的座上首徒左冰本是位女子,并且是乔栩指腹为婚的娇妻。

“不用,只要两坛就好。”聂萦离狡黠地笑笑。乔栩无奈道:“怕是你这两坛酒,又是什么古怪方子,古怪酿法——”

聂萦离不理会他,说完就往外走,只给他丢下一句:“你要我找的东西,我找到了!”乔栩听罢,这才停住抱怨,含笑送她出得门去。

午后的天空,忽变晦暗,风卷起尘土满街满巷地翻滚。聂萦离抬头见彤云密布,雨意垂垂,不由加快了脚步往永嘉坊去。她小的时候,就借着出外散心的机会,带着仆从将京城主要的街市、巷道都摸得清清楚楚,因而常能寻到捷径。她站在街口只扫视一周,便朝一处僻静的巷子行去。从巷子穿过去,再过一条街市,便是安平坊,永嘉坊正挨在安平坊的东边。

她不喜乘马,也不爱坐车。看起来孤高清傲的一个人,却偏好在街市的熙攘人流中穿过,瞧一瞧张张心满意足的朴素面孔。箪食瓢饮,劳碌奔波,日下西山时收获得却不仅仅是几百文钱,而是家中翘首而待的殷殷期盼。然而今日天气阴冷,街市上摊贩不多,行人也稀少。她无心盘桓,快步穿过安平坊中一条小巷,谁知刚走进去,就觉背后痛楚猛得袭来,她趔趄数步,撞向墙面,登时头脸一片青紫。

她身后矗立两个壮汉,手里棍棒齐备。她倚靠着墙强忍疼痛站起身来,呵斥道:“你们是谁!”

“有人叫兄弟们给你点教训,让你老实点!”说完棍棒又齐全地招呼上来。聂萦离本是弱女子,又无防身的功夫,哪里抵挡得住。钝痛直穿到肩背手臂的骨髓中去,她仰面倒下,颤抖地蜷缩起身体。那壮汉想必还不过瘾,伸腿又在她胸口补上一脚,恶狠狠道:“小子,记住爷爷方才的话!”

聂萦离冷汗迭出,双眸紧闭,耳中轰鸣,已是什么也听不清。方才钻心的一脚,激得她哇得吐出一口腥甜的血。忽听有人张皇大叫“有人受伤”,她本想跟着喊出一声“救命”,却无丝毫气力。朦胧的视线中,一匹马停在面前,马上的人道:“带她回去!”而后她便昏厥过去,再是不省人事。

三十五

觥筹交错,琴声清越,兰榭内灯烛掌起,人影花影交叠。月亮悬在三千楼最高处的美人阁边,还只是团白晃晃的影子。吕彦廷兴致浓处,喧宾夺主地坐去琴前,五指如风,奏出一曲酣畅淋漓的《酒狂》来。猗兰只好坐在桌前,小心抿一口酒,脉脉看向傅阳秋。傅阳秋显然在喝酒,在听琴,也察觉到猗兰投来的目光,笑意长久。可猗兰偏生觉得他乌金的眸光中流动着一种别样的情绪,他人在这里,心却已经去了别处。猗兰想:他大概是在想那位聂姑娘吧。

这时兰榭的白纱帘上忽而闪现一个黑色的影子,那影子问道:“傅公子可在此处?”

傅阳秋应了一声,挑开纱帘一看,原来是连升。连升狡黠一笑,说道:“有人来寻公子。”

吕彦廷一听有人,心下以为是当年旧友,高声道:“既然到了门口,为何不进来?”

傅阳秋察觉连升笑得异样,隐约想到什么,却又无法确定。他说道:“是个什么样的人?说了什么事?”

连升低声道:“他不肯曝露身份,只说请公子出去。可是——嘿嘿——小的知道他是侯爷府的人。”

傅阳秋登时锁起眉来,回桌坐下,让连升去帮他打发了。猗兰在旁道:“想必是有什么要事?”

傅阳秋不语,连升左右为难,再是凑上来说了一句:“来人说知道公子在这儿,还说如果公子不去见他,必然后悔。”傅阳秋听罢冷笑:“我若是去见他,才是真的后悔!”说完,独斟玉杯,饮个干净。

吕彦廷知晓他和侯爷之间的纠葛,不说话,只好笑般一旁看戏。猗兰心中几分诧异,又见吕彦廷笑得诡异,料想他知道内情。可此时绝非打听的恰当时机,只得作罢,默然安坐。

连升见傅阳秋决然不肯去,只得灰着脸离去。可不消一会儿,却又出现在兰榭外。这一次傅阳秋先开腔:“打发走了?”

连升耸肩表示无奈,随后递过来一张叠好的纸条。傅阳秋满腹狐疑地打开一看,当即站起身来,冲猗兰和吕彦廷道:“两位见谅,傅某有急事,先走一步。”

望着傅阳秋疾步离去,吕彦廷的酒也已喝完,再是忍不住仰首大笑起来。猗兰怪异地看着他,半晌才将心中疑问吐出。吕彦廷眉飞色舞说道:“侯爷今朝占了上风,傅兄定是落了什么把柄在人家手上。有趣有趣!”

猗兰再想问下去,吕彦廷偏故弄玄虚,扯东扯西。一会儿又凑上来甜言蜜语,说得真叫一个天花乱坠。猗兰拿他无法,索性坐远一些。吕彦廷乜斜着眼瞧她,醉意萌生:“猗兰,你若喜欢傅阳秋,大可跟了他,让他赎了你出去。他有的是银子,也多的是心思对人好。”

猗兰微微红脸:“吕公子说笑,我——配不上傅公子。”

“既说配不上,那就是喜欢了?”

猗兰蹙起眉。傅阳秋在她心里,一直是朋友,是知己,是个可以剖心剖腹说真心话的人。这么说来,她当是喜欢他的。可是她这半生的遭遇,无尽的屈辱,还有这不堪的身份,犹如一道道桎梏,将她的心门牢牢锁住。那些尘世间的私情爱欲似乎早已在她脑中抹去,她只是一具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不过在见到傅阳秋时,稍微可以寻找到一丝身在人世的感觉罢了。“我希望傅公子能寻到真心喜欢的人,这样的话,我也会很开心。”说完,她又坐去琴前,指尖轻动,弦音催发。忽然流水,悄遇高山,莺啼悦耳,风吹竹林。她的唇边泛起会心的微笑。吕彦廷轻叹一声,他知道那道紧锁的心门后锁住的是如水晶一般纯净的心。他喝下最后一杯酒,在琴声中飘然远去。

沉浸在琴声中,猗兰从不寂寞。她从心底泛出的微笑,比阳春三月的风还要暖。

一曲奏罢,猗兰望见帘外鸦青的天幕,便起身来将琴收进布袋,就要回去。几个婢女也走上来收拾一桌的杯盘狼藉。这时只听外面有人吃吃笑了几声,猗兰听出是谁,说道:“碧桃姐姐。”

碧桃一双桃花眼微微眯着,颊上晕红,脚下趔趄,想是喝得烂醉,只得靠着阑干风情万种地坐下来。猗兰让人收拾妥当便都下去,亲自给碧桃倒了杯解酒的清茶。碧桃也不推辞,接过来一仰而尽,杯子却不给猗兰,直接脱手摔在地上,冷笑道:“那傅阳秋又来了?”

猗兰垂眸道:“姐姐明知,为何要问?”

碧桃忽得颓然:“为何你都不相信我的话,偏要和那傅阳秋——”话未说完,喉咙间已是哽咽。“今天——今天是小云儿的生辰,可是这满堂的花酒□,还有谁记得她,还有谁——”

一时间,兰榭内悲声缠绵。

猗兰何尝不知碧桃和小云儿之间的情谊,可傅阳秋和自己也是足以交心的朋友。她着实进退两难。伸手掏出一方罗帕,她递给碧桃。碧桃哪里肯接,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说道:“那天,她偷偷和我说,傅阳秋给她赎身了,她要离开三千楼去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可是这一去,除了那双带血的鞋子,连个囫囵的尸骨都找不到——猗兰,你能明白么?小云儿虽然不是我亲妹妹,可我们一起长大,一起在三千楼给客人添茶加水,一起学琴学画,一起上台献艺——”

猗兰见她泪眼不绝,心中也生哀痛,忙劝慰道:“姐姐别说了,我都明白,都明白的。”

“你不明白,你不明白,那傅阳秋——就是杀小云儿的凶手。小云儿喜欢谁,就是要跟到底的。他定然是怕小云儿纠缠,以后娶不了大户人家的女儿,这才痛下杀手——”

猗兰尽管在心中暗道“傅公子不是这样的人”,此时也不便坚持,只道:“我听说之前还有位黄公子?”

碧桃听了,咬牙啐道:“莫提此人!我当初便不让小云儿和他在一起,就是看准了他穷的时候山盟海誓,什么都敢许诺。可是一旦金榜题名,嘴脸就非得换个彻底。果然是我说得没错,小云儿才去了一年多,他就考上进士,而今攀上尚书的门第,做了那乖女婿假孝子,风光得很,逍遥得很——小云儿听我的话,和他断了。我以为傅阳秋家底殷实,能对她好些,可谁知——这些负心的男人,迟早会有报应的,会有报应的——”说完,她哭喊着,踉跄着出了兰榭去。猗兰拦她不住,只得吩咐婢女追上去扶她回房。

这一夜,鸦青的天幕如同一双深沉的眼,无情的月在半空晶莹生辉。猗兰看它时,却总以为那是一滴硕大的泪珠,惹人垂思。

月下的行人,如傅阳秋者,心情恰如天幕一般沉重。三千楼前,等待他的人正是侯爷府的侍卫长。他知道多说无益,当即纵身上马,半个时辰之后,终于来到镇武侯府门前。

侯爷府上下对傅阳秋相当熟识,此时忽见他来到,不仅人人面露喜色,而且一丝阻拦皆无。管家早已候在镇武侯书房前,见傅阳秋疾步走来,笑着迎上前去。傅阳秋开门见山,当即问道:“她真在这儿?”语气颇不恭敬,甚至偏于威吓。

管家道:“侯爷就在书房,公子何不亲自去问?”

傅阳秋看了看书房大开的门,以及山水屏风后透出来的明亮的烛光,迟疑半晌,终于大步跨进门槛,对着案前挥毫泼墨,陶然自醉的镇武侯道:“草民参见侯爷。”说是参见,却只敷衍地作了个揖。

侯爷写罢,掷笔于案,抬头招呼他道:“来来来,看看我这字写得如何?”

傅阳秋往前走了几步,探目一看,那张宣纸之上,墨色淋漓地写了两个大字:“浩然”。他开口道:“此字筋骨如铁,开合有度,笔力雄健,一气呵成,章法也较严谨,只是——”

“只是什么?”

“下笔之人心有旁骛,虽是铁画银钩,却失于沉稳。比如‘然’下四点,就显得轻浮,如同戏笔。”

听罢,方才还瞪着眼睛的侯爷当即爽快大笑起来,连声道:“一针见血,慧眼独到,不愧是本侯教出来的。”

傅阳秋并不爱听这样的话。侯爷见他神色稍冷,也就此打住,开口问道:“你来有什么事吗?”

傅阳秋以为自己听错了,方才不是他叫人去三千楼找自己,还给了一张写着“聂”的纸条?这镇武侯在疆场之上是叱咤风云,令人胆寒心怯的英雄,尤善出奇兵,先发制人。而今边关无事,尽日清闲,他少不得将那套计谋用在旁边人的身上。看来今天他是又在耍刁计了。

傅阳秋面上不悦:“草民愚钝,不知侯爷话中何意?若侯爷无事,草民也不便搅扰,就此告辞!”说着他就要踏出门去,不防侯爷在背后慢条斯理道:“可惜——江上风光再好,今日也无人同你郊游了!”

三十六

傅阳秋心中咯噔一下,刹住脚步。

那次在江声楼,元哥告诉他家人来报,侯府管家正在家中等候。他顺势就拉着聂萦离坐船去了江上,后来又同元哥在街市上磨磨蹭蹭,直到深夜方才回去,终于得以避过。可他早该知道,依镇武侯这般性情手段,是断然不会轻易放过他的。他觉得胸膛内一阵烈火烧灼,但此时纠扯住这个问题绝无好处,他只得压下怒火,冷肃问道:“她在哪儿?”

察觉到他强忍下心中怒火,镇武侯只淡然地瞥了一眼,而后走到桌边悠闲品了品茶才道:“看来,她在你心目中很重要?”

傅阳秋听罢这句,几乎是脱口而出道:“不许你碰她!”

侯爷很想说些什么,可看到傅阳秋的怒火几乎决堤,于是稍微让了让步,暖语道:“莫要紧张,你要见她,马上就可以见到。”说完,侯爷喊了管家进来,傅阳秋则决然转身出了门去。 侯爷寥寥吩咐了管家几句,又将目光投在门外远去的傅阳秋的背影上,喃喃的话语中透露出一缕鲜见的感伤:“希望这次没有做错……”

管家看着他们,不由想起当年他们的情同父子,后来的反目成仇。在外人看来,侯爷对傅阳秋关怀备至,傅阳秋则似乎忘恩负义。可若换个角度来看,此事却深藏着另外一层真相,残酷而又令人悲伤。

天下的父母,皆爱子女犹如珍宝,放在铁汉英雄的侯爷这里也是一样。侯爷夫人早亡,两个儿子十多岁就跟随他战场杀敌。然而天妒英才,两人先后战死。自从傅阳秋进到府里,侯爷就倾注了十二分的希望在他身上。可俗话说“关心则乱”,这个在战场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英雄好汉,到底在家务事上栽了跟头。

管家独自提着风灯,带上傅阳秋穿曲廊过小院,影墙洞门重重叠叠,小径台阁幽幽明明。侯爷府中植着两株上百年的桂树,时近中秋,异常沁甜的花香就在黑夜的大幕后依约飘来。傅阳秋深吸一口气,放缓脚步,轻声道:“这是要到木犀院了吧。”

管家回头笑道:“公子没忘?”

忘?怎么会忘?傅阳秋苦笑,他自幼时至少年皆在这里度过,读书练武,斗棋学琴,每一段往事都足够回忆上几天几夜。那时的温暖幸福、恬然安适,而今想来既真实又虚幻:那些明明真正发生过的事情,他却要拼命忘记;他越是要忘记,越是告诉自己那些美好的感觉都是虚假的,他是被骗了。可当这一切重新出现在眼前时,他心头上涌起的或期待、或回避、或欣然、或惆怅,抑或辛酸的百般滋味,终究还是让他无所适从,方寸稍乱。

木犀院内,人事如旧,傅阳秋惊讶而忐忑。回忆如光影倒流,人亦恍惚。若不是一个婢女忽然跑过来,他不知还要出神多久。管家见婢女慌慌张张,于是道:“慌张什么?”

婢女道:“聂姑娘她——”

“她在哪儿?”傅阳秋喝问道。

婢女刚指了个方向,傅阳秋便知是在当年的卧房。他快走几步赶过去,一进门,就见数个婢女在旁伺候,而当中的檀床高枕上正躺着几日不见的聂萦离。他一见,吃了一惊,再往前走了两步,更是心惊胆战。他当即回转身出门去,一把掐住管家的手臂,发狠道:“她怎么变成那样?”

管家刚要解释,傅阳秋却不容人说话,直愣愣道:“定然是他,一定是!”管家心想不妙,可此时此刻谁还能拦得住。管家一边吩咐人去调遣侍卫,一边着急跟上去。

傅阳秋已经方寸大乱,难以自控。昏睡中的聂萦离几乎面目全非,淤血青紫触目惊心,脸色更是如铅灰一般。那双乌黑清亮的眼睛倦怠地闭着,似乎再不愿睁开。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此刻的心情,他只揣着一腔怒火喷薄而出到侯爷面前,低吼道:“为什么——为什么连她你也不放过?”

侯爷惊愕片刻,方明白傅阳秋为何如此。“你误会了。”

“哼,误会?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

管家在这时间赶到,上前来劝慰道:“公子是真的误会了。”

傅阳秋毫不领情,只顾一泻愤怒:“这样的谎话我不会再听了!从小到大,你们骗我还不够多,还不够得意吗?我父亲怎么死的,小云儿怎么死的,我全都知道!我不会再上你们的当!”说到这儿,他一步紧逼到侯爷面前去,声音抖颤至激烈:“如果现在我手里有一把刀,我一定会杀了你,一定会!”

语落,足惊风雨。

侯爷面色巨变,颓然若死,这定然是他人生中遭遇到的致命一击。他知道傅阳秋恨自己,却没想到恨已然这般深刻入骨。他依然风雷不动,胸口却如已被狠狠扎入一刀,热血迸射。他摒退欲要上前劝解的管家,对傅阳秋开口道:“杀我,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傅阳秋冷哼不语。

他这时回头对管家道:“给他——拿把刀来。”

傅阳秋惊诧万分,待刀取来,他迟疑接过,断然紧握手中,道:“你要如何?”

“你的武功都是我教的,你赢不了我。”

“索性试试!”

说完两人跃出房门,就在庭中过起招来。镇武侯是武将,所习武功虽也有一定章法,但以实战为要,攻则强,守则固,最擅一招制敌,若不能,则扬长避短,伺机以待。傅阳秋着实熟悉镇武侯的路数,因此镇武侯并不着急一招制敌,而是与他纠缠躲让。傅阳秋那把刀舞得寒光凛凛,逼人胆魄。可惜久不操练,身形步法生疏,单凭一股恨意支撑,渐渐体力不支。镇武侯尽管年逾六旬,但老当益壮,愈发威猛刚健。只见他寻到一个空挡,说时迟那时快,旋即转身,背抵傅阳秋前胸,一臂朝傅阳秋肋间捣去,趁傅阳秋慌张后躲的时机,另一臂顺势将傅阳秋手中的刀牵带出来,而后再是回身,反手将刀一横,恰到好处地逼上傅阳秋脖颈间。傅阳秋只觉一凉,双手已空,再无反手之力。

“我赢了。”侯爷笑了两声。

“为何不杀了我?”

“杀你很容易,可我想拿你的命来换一句话。”

傅阳秋知道他要辩解,本不愿听,可一见侯爷眼中忽然迷泛的悲戚之色,不知怎么就心软下来,索性一听。

“聂萦离的事和我无关。侍卫长在街上见到她遇袭,这才把她带回府来。至于袭击她的人是谁,我已经派人去查。”

傅阳秋半信半疑:“除了你,聂萦离在京城还会有什么仇人?”

侯爷再是发笑,半晌才语意深长地说道:“她——你所知甚少。”

对于这一句,傅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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