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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戏长安-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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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在旁边见我露出放心的神色,便笑问可是他们在山西一切安好。我点点头,管家也一脸安慰,这时看门的小厮却慌慌张张地闯进来,一边跑一边大叫:“不好啦不好啦,三郎受伤啦!!!”

我心一凛,血液像是要凝固般。管家大声喝道:“你在胡叫什么!还不快进来把事情说清楚!”

被牛管家一吼,那位小哥才清醒过来。我顾不得等他再开口,站起来问:“子缄在哪里?”

小厮惊慌地指了指外面,我马上急步赶了出去。牛管家顾不得训斥小厮,也快步跟了上来。

没走多久,就看见戴胜抱着满身是血的子缄匆匆跑来。看到那一路淌下的血迹,我一阵晕眩。强自镇定,我让戴胜把子缄抱进屋,又吩咐牛管家立刻去请郎中。戴胜又补充一句:“找口风严一点的。”

我和牛管家听了心又俱是一紧。牛管家应了,快快跑出了门。我随戴胜到子缄的房间,一边还不忘吩咐牛嫂把地上的血迹弄干净。

把子缄放到床上,戴胜麻利地解开子缄身上的临时包扎,血顿时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腹部一道深深地伤口触目惊心地狰狞着它的面孔,戴胜换了干净的纱布,倒了些药重新给子缄包扎。已经昏迷的子缄无意识地呻吟了一声,我的眼泪已经止不住要掉下来了。

“二娘,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我已经通知了总管和宋郎君,他们很快就会回来。你必须保持冷静,绝对不能乱,知道吗?”戴胜忙而不乱地叮嘱我。

我深吸一口气,把眼泪收回去,坚定地点了点头。

花想容这时也赶过来,看到大片大片的血迹,她惊呼了一声。

我一把挡在她的前面:“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这种东西不要碰。先回房间吧。”

花想容下意识地摸上腹部,脸上带着忧虑:“可是三郎……”

“这里有我们就够了,再说还有下人,回去吧,别吓到了孩子。”

在我的劝说下,花想容知道自己在了也只能添麻烦,便依言回房。到这时我才发现,一直在子缄身边寸步不离的忘川没在。我回头问戴胜:“子缄的贴身书童呢?”

戴胜皱了皱眉:“我们得信赶过去时三郎已经中剑躺在血泊中,附近没有看见那个书童。但我已经差人去找了,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

“谁干的知道吗?”

“应该和前些日子间谍那件事脱不了关系。二娘,这件事暂时还不能闹大,你吩咐下人关紧口风。”

“好。”

林涧风匆匆赶来,戴胜和他站在稍远的地方低声讨论。我坐在地上,紧紧地握住子缄的手,生怕握松一点,这个可爱的弟弟就会离我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牛管家领了一个相熟的郎中过来,是一位刚从太医署退下来不久的太医。他进门第一眼就看见了满脸苍白的子缄,朝我点了点头,就直接坐到了榻边上。

这时,又有一个人来报:“宋郎君来了。”

我让牛管家照看这边,用手背擦擦眼角就去了客厅。

宋问见了我,第一句话就咬牙切齿:“我们太大意了。”

我让他坐下细说,他摆摆手:“二娘,现在事态紧急,有些话我就直说了。”

我点点头,做好听最坏消息的准备。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慕容璞的人?”

我一愣,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宋问会提起这个已经被我抛诸脑后的名字。

“认识。之前我还端了他的土匪窝。”

宋问闪过一丝惊讶:“你和他还结过怨?”

“有吧。”我简略地把馒头寨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

宋问的眉头深锁:“你没有跟韦郎中说过这件事吗?”

我很惊讶:“他说他知道的。”

“那倒是韦郎中大意了。”宋问陷入沉思。

“慕容璞怎么了?我瞧着他不太像个普通的土匪。”

宋问一声轻笑,凑到我耳边说:“土匪?土皇帝还差不多。”

“什么?”我吃惊地瞪着他。

他十分确定地点点头,又低低地说了一句:“慕容璞勾结外国,意图谋反。”

我脑中的眩晕更重,靠扶住他的肩膀才没有被这个惊人的消息击倒:“那子缄……”

“两次被挫,这一次间谍们几乎是被连锅端,他们有些狗急跳墙了。”说罢宋问非常抱歉地说,“我不知道你和慕容璞之间还有这么一件事,否则我也不会让安来丽找你,君安也不会……”

“算了,这些都是没人能想到的事。那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办?”

宋问没有直接回答,反倒是看向一边,有些犹豫。我顺着他的方向,看到了同样一脸冷峻的林涧风。

“我明白了,你们商量吧。我去看看子缄。”

第二十八章 暗流汹涌

子缄的房门依然紧闭着,不时有人端着各种东西进进出出。我想起那个狰狞恐怖的伤口和染满血的袍服,心里一阵阵发紧。

空气中弥漫一股血的味道,连子缄门外种着的兰花之馥郁芬芳都掩盖不住。丫头的脸色已经不可自抑地发白,我再一次叫人去催问是否有忘川的消息。

未及,广汉亲自带着消息回来了——忘川已经找到,重伤。

丫头惊叫一声,我赶紧扶住她支撑不住倒下的身体。广汉神色严峻,等我下一步的指挥。我使劲攥紧拳头,让锋利的疼痛使自己清醒。

“人呢?”声音出口,我发现竟有微微的颤抖。不,不可以。

“还在回来的路上,应该快到了。”

我离开丫头,努力使自己挺直腰身,吩咐他:“叫人去请高星晨高郎中过来,越快越好。还有,让人去通知老高和陆胥,让他们这几天不要再开店了,所有人全部回家,出入小心。”

“是。”广汉应了一声,身形利落地疾步离去。

“二娘。”丫头已经带上了哭腔。

我摆摆手,让他去找牛嫂过来。

“这几天家里人都小心点,早点把门锁了,太晚就不要出去。”

“可是有些人不住府里。”牛嫂有些犹豫。

“那就让他们早点结束工作,做不完的事情让别的住家里的顶一顶,这种时候,你还分不清轻重缓急吗?”我的声音已经带了点严厉。

牛嫂一呆,又立刻应道:“是,我这就去安排。”

“还有,告诉所有人,闭紧嘴巴。”

“我知道,已经吩咐过了。”

“那就再吩咐一次!”

“是,二娘。”

紧闭的门扉吱呀一声开了,牛管家请我进去。里面郎中已经洗完手,正在擦干。见了我,放下毛巾,走了出来。

“二娘,”他低声说,“那一剑刺得很深,差一点就刺穿了脾。现在衣博士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但必须安排人身边日夜守护,一有异常立刻叫人去通知我。”

我点头,有些哽咽:“谢谢郎中。”

他再回头看看子缄,摇了摇头,没让人送,自己和助手走了。

牛管家送出几步,回来后走到我跟前:“二娘……”

“我没事。管家,这几天家里你帮我看好了,不许走漏一点风声。”

“是。”

说罢我坐到子缄跟前,他的衣服已经脱下,丫鬟们正在擦洗他的身体。我接过她们手中的布,一下下地帮他擦掉身上的血迹,再小心地给他套上内衣,盖好被子。

“值班的人吩咐过了吗?”

“管家已经安排好了,这是安排表,二娘要看吗?”

我正想接过,丫头进来说忘川已经送回,高郎中正给他诊治。

“伤到哪里?”

丫头摇摇头:“我、我没敢去看。”

我起身亲自去忘川那边,发现陪着一起来的还有金云嫂子。她一见我就担心地迎上来:“二娘!”

我微笑着安慰她:“我没事的。忘川怎么样了?”

“背后被砍了一刀,从右肩膀一直到左腰。虽然不深,但失血颇多,外子正在努力。”

握着金云嫂子的手不自觉地握紧,她说:“我跟过来看看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谢谢。”声音再度有些哽咽。

金云嫂子的眼里也有些泪花,但她控制得很好:“二娘,现在不是哭的时候,现在韦郎中镇守边陲、衣博士又出了这样的事,这个家还得指望你撑着,万万不可让别人看了笑话,更不能给有心人可乘之机。”

“我知道。”

金云嫂子的话没有错。



子缄受伤后的第二天,魏爷爷亲自上门来了。对于他的到来,我又惊讶又紧张。他摆摆手,说:“我一方面奉圣人之命来探望衣博士,一方面我确实担心你。闺女,你没事吧。”

鼻头有些酸,但眼泪决不能在这种时候掉下来:“没事,你放心。”

“圣人已经知道了这事,但他不便亲自前来探望。圣人让我转告你不必担心,万事有他做主。他还赐了不少药材和补品,杨妃也让带了许多东西。”

我福了福身:“谢圣人恩典,谢杨妃娘娘恩典。”

魏爷爷拉我起身,言语间许多担心:“闺女啊,刚刚是圣人的话,我已经带到了。现在,是我要跟你说的话,你仔细听。”

“是。”我的心里咚咚打鼓,不知接下来他会说出什么样的话语。

“朝廷命官公然遇刺,还发生在间谍案之后,圣人震怒。这件事情是谁干的,知道之前事情的人都心里有数。圣人能让我来,说明他是相信韦府的。”

“相信韦府?”

“谋反案牵涉甚广,甚至有一些是朝堂上呼风唤雨的人物。不然,一个小小的馒头寨怎能经营十年之久,还装备精良、堡垒坚固?说句不好听的,时间再久一点,谁知道那会不会是另一个瓦岗。”

我的背上开始冒出细汗。

“也就是你们机缘巧合给他们都下了药,当时任上的知府又不是他们的人,才阴差阳错把那个地方给破了。但那慕容璞的势力盘根错节,馒头寨被剿并没有伤他根本。再加上有外国的势力牵涉其中,所以圣人不得不谨慎行事。但你也要清楚:一,衣博士受伤的事情不可能瞒太久,一旦传开来很可能有各种各样的猜测和谣言,到时言官们的反应也很难预测;二,毕竟牵涉到某些能在圣人面前说得上话的大员,韦郎中又远在长城之外,即使圣人现在坚信你们对大唐忠心耿耿,未来……”他犹豫了一下,继续说,“政治斗争本就不讲对错是非,只讲势力、实力。如果到最后争斗的结果是他们占了上风,圣人也不一定会为了你们和他们撕破脸,在逼不得已的时候,也许会弃车保帅。”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做声。

“本来圣人还以为能以和平一点的方式解决这件事,所以一直没有对外宣扬。但衣博士居然……真是欺人太甚!闺女,你们为国尽忠,在理上占了先,圣人现在偏向你们,在情上也占了先。你们不仅要抓住现在的有利时机,更要谨慎行事,千万不要在法上被人摆了一道啊。”

我起身朝魏爷爷深深一拜:“韦家在本朝素无根基,现在爹爹和兄长都不在京城,子缄又身负重伤,朝堂之上、圣人面前,请魏爷爷帮帮我们吧。”

魏爷爷脸上快速掠过一丝满意的笑容:“闺女,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我魏征一生秉实直谏,韦家忠心卫国,现在遭人暗算有难,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管,任那些小人猖狂。”

我的眼泪一颗颗滴在地板上,再次下拜:“谢谢魏爷爷。也请魏爷爷在圣人面前帮我们说一句,不管发生什么事,韦家对大唐始终忠心耿耿,日月可鉴。”

子言和子缄能平步青云,背后最大的依仗不是爷爷外公,也不是韦爹,而是李蜀黍。而李蜀黍愿意给他们机会,固然是爱才、也看了故人的面子,但更多的,是因为子言和子缄若想有所作为,能依靠的人只有他。如果间谍案让他对韦家的实力起了疑心的话,示弱退让就是最好的方法。这场风波里,把生死全部寄托在他的手里,也许就是最安全的选择。

送走了魏爷爷后,虽然心急,但我知道现在绝对不能去找宋问,更不能让Jam知道子缄的伤势。我叫来管家,向他下了一道命令:“从即日起,府里闭门谢客,谁来都不见。”

我又找到林涧风,对他讲了魏爷爷的带来的话,然后又说:“圣人可能起了怀疑,你们行动小心点,万万不可让他知道墨影堂的存在。”

“我知道。”

“还有谁知道你们的事吗?”

“慕容璞和逐邸夷,就是汤念思麾下的组织。”

“慕容璞会拿墨影堂做文章吗?”

“暂时不会,圣人也没有摸清他的底细,暴露堂主的底牌也意味着暴露他的底牌,不到最后一步他不会这么做的。”

“那到了最后一步呢?一旦圣人知道你们的存在,韦家绝对万劫不复。”

“要么和慕容璞达成协议,我们力保他不死,保证不爆出我们的存在。”

“这样子相当给他一个把柄,还可能背上通敌叛国的罪名,绝对不行。”

“要么先下手为强,在圣人之前封住所有人的口。”

“可以吗?”

“风险很大,但可以做成内部自相残杀的样子,一旦成功,一箭双雕。”

“你们有把握吗?”

“不是生就是死,没有退路了。”

“那,念思呢?”

“你想办法与她取得联系,如果她愿意与我们合作,那是再好不过。但是有件事,我必须先告诉你。”

“你说。”

“汤念思麾下的逐邸夷是江湖上出了名的间谍组织,她本人也是严衡之的好朋友,当年你离家出走的时候,她就曾受严衡之之托追踪你的行迹。

“什么?”我十分震惊。

“但她接受任务是在你们初次相遇之后,所以在西施客栈里,她不算蓄意接近你们。逐邸夷和这次的事件没有关系,所以与她结盟风险不会特别大。唯一的问题,就是她会不会站到我们这一边——在她与严衡之是好朋友的前提下。”

“衡之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他轻蔑地一笑:“谁知道呢,应该没有。但如果能落井下石,我相信他不会介意。就算这次韦家平安度过,他日后也会是堂主有力的对手。”

心被有关念思的消息震得隐隐作痛,但我已经顾不上了:“我们手上有什么筹码能促使念思和我们合作吗?”

“她似乎并不讨厌你。另外,她的未婚夫是秦离。”

“我知道了。”

第二十九章 相见

回到房间,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脑子仍被今天接二连三的重磅新闻震得嗡嗡作响。思索良久,我掏出念思给的锦囊,按照上面的方式给她发了消息。看着碧碧青天上盛开的那朵红云,我默然无语。

当晚,念思如期而至。烛光下她的脸恍如初识时的美好,虽然我们都知道彼此再也回不到那个晚上。

张张嘴,我发现自己竟不知从何说起。

她也动了动嘴唇,但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好久,我们终是扬起笑脸向对方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

仅此一句,从此远隔万水千山。

又是一阵难堪的静默,她最后主动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故作轻松地说:“咱们开门见山吧。你找我来,是为了安来丽那件事吗?”

我不是不惊讶:“你认识她?”

“外来的和尚要念经,怎么也得跟庙里的人打声招呼吧。”

我不由自主地有些紧张:“你牵涉了多少?”

她笑笑:“放心,一声招呼而已,他们也没能留下把柄。”

我轻轻吁了一口气。

她看着我,目光灼灼:“你担心我?”

耸耸肩,我没答话。

她叹息一声:“真是孽缘啊。”

无言。

“说说你的要求,我看能不能答应。”她顿了一下,说,“就当看在秦离的面子上。”

“不要把墨影堂爆出来。”

“可以。”念思答得干脆利落。

我有点意外,不是没想过她能答应,只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干脆。

她微笑着解释:“这件事不牵涉逐邸夷的利益,但韦子言因为我的原因而出什么事的话很可能会导致秦离再次离开我。我不会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对于秦离我的印象其实挺模糊了,但那抹谦谦君子的身影一直留在心底。他的确是个好丈夫吧,不怪念思如此紧张。

“好,谢谢你。”

她没多客气,见话说完便站起身来告辞:“如此,这件事往后,我们各行其道吧。怎么想,我们也不可能走在同一条路上了。”

“我知道。”

她的身影要消失前,我叫住了她:“念思。”

她顿了一顿,没有回头。我站在门口,轻轻地说道:“很高兴,曾经认识你。很高兴,曾经沧海的你们,没有错过。”

“保重吧。”她依旧没有回头,留下这句话在夏夜的空气中幽幽回荡。



就这么过了一段日子,子言不断有好消息从北边传回来,韦爹为苑家挣回应有荣誉的努力开始有了成果。我在家里细心地照顾子缄,虽然闭门谢客,但不断有消息从外面传回来。

子缄的伤没有瞒过去,有人说他是被人报复,有人说他与敌国通好被灭口,有人说是为了小倌与人争风吃醋。

而远在天边的子言本来就一直在风口浪尖,在有心人的推动下,扣到他头上的罪名更加五花八门。最轻的不守礼法没有按时婚娶,接下来是指挥不力、在北边没有全力打击匈奴,引申至通敌、拿国家的安危谋取私利,还有结党、滥用私刑等等。最搞笑的是一个言官上书指责子言私嫖(and)娼宿柳以至身染暗疾。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差点没忍住笑出来。他某方面功夫到底多青涩,恐怕不会有人比我更清楚。但那个“滥用私刑”的指控还是让我的心颤了一颤,担心牵扯出当时梁娘子的事情。直到确定对方指的不是这件事,我才稍稍安下心来。

据宋问说,言官们各执一词,大臣们也各有各的站队。说法像潮水一样涌到李蜀黍跟前,但他就是始终不表态。

杨妃担心得几次派人来问话,都被牛管家用各种借口挡了回去。但李恪DD还是利用各种机会不着痕迹地帮着韦家,我对他们母子俩很感激。

即使这样,关于慕容璞的动向,不管是宋问还是林涧风都不肯对我透露一个字。我不知缘由,也不问。日子一天天流逝,心中的焦虑越积越重,一向不信佛的我开始时不时念起一两句阿弥陀佛。唉。

唯一欣慰的是,子缄和忘川在慢慢地恢复,虽然他们的眉头一直深锁,整天整天说话不超过十句。

紧张而缄默的气氛弥漫韦家上下,每个人脸上都或多或少地蒙着一层焦虑。

虚弱地靠在枕头上的子缄见我不语,便轻轻地唤了一句:“二姐?”

我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才发现要喂他吃药的自己紧紧握着碗,药已经凉了。

“呀,对不起,我去重新热一下。”

子缄拉住我起身的举动,临时换来在子缄跟前服侍的小厮接过药碗。子缄有点费力地说:“在想什么?”

“没什么。”

他闻言定定地看着我:“是不是风向变了?”

我有点惊讶有点疑惑地看向他。

他接着问:“圣人的考虑有结果了么?”

我摇摇头:“没有任何风声,不知道。”这也是我最担心的地方,没有我们的人在他身边,也就没有办法第一时间窥测圣意。

“既然如此,只好继续等了。”

“是啊。”只能等了。

“二姐……”子缄欲言又止。看他的神色,我知道他想问什么。

“Jam没法来,他现在也是红人一个,被多少人的眼光盯着。但他托人捎话来了,让你好好养伤,不要让他担心。”

“红人?”子缄脸上浮现出我看不明白的表情。

我试图让自己的话语轻松一点,就像这不是件什么大事一样:“是啊,你之前不是一直夸他能力吗?有能力自然会被赏识。”

“是这样。”他有些怅然若失。然后把头靠在枕头上,闭上眼,“我累了,姐你先出去吧。”

推门出房,广汉又来到我的面前。

“三郎没事吧?”言语里是诚恳的关心。

我点点头,问:“怎么了?”

“阿占王子刚从宫里出来,说圣人让人当着大家的面宣读了北边的战报,还当着石国使者的面大大夸奖了立功的人,点名赞许的人里面就有韦郎中。”因为广汉懂一些波斯语,他被林涧风派去专门负责跟Jam那边联络。

听了这个消息,我的心情并没有轻松多少。我谢过广汉,就听到子缄在屋子里的呼唤。

他脸色苍白,但神情坚定地看向我:“是Jam有什么消息吗?”

我心里了暗暗叹了口气,把广汉跟我说的话又说了一遍。他微微现出喜悦,随即又想到什么一般,喃喃地说道:“他真的在圣人面前能露个脸了呀。”

我想安慰他,又不知从何安慰起。准确地说,我不太能明白子缄心里的想法。他突然满脸希冀地看着我,声音恳切:“我知道这样不好,但我真的想见见他。”

我为难地看着他,半晌还是狠下心来:“子缄,再忍忍,等目前的僵局有了转机,等你的身体再好一些,你们就能见面了,好吗?”

他很失落,但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重新闭上了眼。

第三十章 渐散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道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我坐在窗台边,心底觉得有无穷无尽的讽刺。

戴胜突然闯了进来,一向沉稳的声音里有一丝别样的激动:“二娘,冰面开始出现裂缝了。”

我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一时没反应出来他话里的意思。

他走上前,努力控制自己的声线:“上个月,国家用金帛赎买了前朝因战乱流落到突厥的人,八万人,现在圣人让他们各还其家,大家正感恩戴德呢。”

“所以……”

“八万人同时涌入塞内,这过程中要是没有人管怎么能行?”

我脑海里闪过一个想法,但有些不太确定:“你是说……”

“圣人亲自点了堂主负责这件事。并在朝堂上当众称许他年轻有为、谦逊奋进、是栋梁之材。”

我有点不敢相信这个天下砸下来的馅饼:“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今日早朝。一开始还有人向反对,但圣人的态度很坚决,把反对的人都堵了回去。我想,这是个好兆头。”戴胜越说越兴奋。

“仲先呢?”

“宋郎君得到了消息后第一时间通知了他,他们现在还在商量下一步的对策。”

我的手心全是汗:“对,对,事情出现了转机,僵局很有可能要被打破了,这个时候一定要谨慎行事,千万不能被人抓住什么把柄,更不能动摇圣人好不容易决定支持我们的心意。”

“宋郎君还说,晋王和四皇子在这件事上出了不少力,是他们向圣人力荐的堂主。”

“我知道了。”

谢谢你,李恪DD;谢谢你,杨阿姨。

可是,李泰怎么也掺和进来了?

下午,林涧风脸色不虞地来见我:“太子也掺和到里面了。”他有点咬牙切齿。

不知是不是已经紧张过了头,我反而冷静下来:“什么意思,太子也参与了间谍案?”

“不是。但太子似乎不喜欢堂主,这些天正是他积极地推动着对堂主的弹劾。”

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我们什么地方得罪了李承乾,林涧风更是苦闷地说:“我们都很奇怪。堂主与太子素无过节,这次突然发难,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知道。”一个虚弱的声音突然传来,子缄正扶着门框艰难地站着。

我们忙上去扶他坐下。林涧风奇怪地问他:“三郎知道原因?”

子缄点点头:“之前太子曾经想拉拢大哥,但大哥并不想站在谁的一边,所以拒绝了他。上次去参加诗会的时候,他又一次向我表露了这种想法,也被拒绝了。这次晋王如此积极地帮咱们,他应该是起了疑心,以为我们表面上哪边都不站,实际上早已暗中站到晋王一边。更别说,最受圣人宠爱的四皇子也搅了进来,帮大哥在圣人面前说话。”

“刚刚才知道太子是幕后的人吗?”

林涧风答道:“是。虽然之前我们努力追查谣言的源头,但一直没有什么结果。如果不是今天圣人态度强硬,太子又出来极力反对的话,我们还真的没有头绪。”

子缄却问林涧风:“背后的人只有太子吗?我的意思是,他有没有可能是被人当了枪使。”

林涧风点了点头,意思是他们也想到了这一点:“现在正全力追查。”

我忍不住出声提醒:“你们一定小心,千万不能暴露了。”

他应了下来,犹豫了一下,又说:“禁卫军已经抓到刺伤三郎和忘川的人了。是个龟兹人,趁人不注意时服毒自杀了。”

子缄听了身体一震,我只觉得头疼——这滩水,越来越深了。

“慕容璞会不会起兵?”我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林涧风想看白痴一样看着我:“你怎么现在才想到。”

子缄见他对我这种态度,有些不高兴:“林总管!”

“抱歉。事实上,他已经起兵了,但又被镇压下去了。”

“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事发突然,他也是仓促间决定的。事先没有详细安排,所以很快就被地方的军队击破。”

“他有这么不堪一击吗?”想起他的背影,我有些怀疑。

“打仗也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仓促起兵没有天时,四海太平、百姓不愿起干戈就没有人和,纵然据有战术意义上的地利,也很难守得住正规军有策略的攻击。”

“既然他已经败了,为什么这件事还不能完结?”我想不通。

林涧风还没有回答,子缄已经出声了:“看情形,慕容璞还没抓到吧。”他看向林涧风,后者肯定了他的猜测。子言又说:“输的一方肯定不会宣扬自己的失败,那胜利的一方,为什么也悄无声息呢?”他看向我。

“圣人打了胜仗,但他秘而不宣。反而让谣言越演越烈,他是想看什么呢?”我又看向林涧风。

他含笑不语,子缄也笑着看着我。

“他想看看,还有谁是慕容璞的同伙?”

“没错。”

“那我们压根就是他推到前面的靶子?”

“聪明。”

“靠之!”

“不过,”林涧风的脸色又变得严肃,“靶子用完后是被丢弃处理掉,还是能凭着功劳步步高升,就看我们的应对了。”

久悬多日的心终于放下一半,我瘫倒在席上:“你们说吧,要咋做?”

林涧风露出胸有成竹的微笑,子缄也浅浅地弯起嘴唇说道:“既然圣人已经给了梯子,我们当然是要顺杆爬啦。”

一个月后,子言的工作得到了蜀黍的高度赞许,几次把弹劾的奏章打回去后,朝堂非议之声渐弥。韦爹在朔州的任上只干了一季,却已得到当地人们的交口称赞,蜀黍高兴之余,颁下圣旨亲自把苑家的事情给处理了,苑爹被追封忠烈将军,赐御笔亲书的“忠烈之家”牌匾。由于苑爹无子,韦爹帮忙从旁支挑了一个同样立有军功的侄子继承了苑家的香火。

是谓——

“褒贤纪懿,礼焕国章。悼往申哀,义光彝篆。因心之道,列代攸遵。

故忠烈将军苑恒,疏芳日幹,毓彩星津。器怀端确,机神敏悟。翦桐锡社,载循乐善之規;剖竹开藩,允叶惟良之寄。体忠順而成己,韞廉让而为心。固以业蔼维城,声孚列屏。雁門惟险,实资镇晋之。

灵柩至京,备礼冊命。赙绢布二千段,米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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