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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女死囚-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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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在背地里一直唤他——大灰狼。也从来没人教过她。
我说你怎么知道的?
她说我已听到他自行车的声音了。
说时迟,那时快,吉龙光真的回家来了。我们原先快乐的气氛立时荡然无存。他进门后,就朝着女儿大声说,你为啥不叫我?
女儿拔出体温表,与他错开目光小声说,我没有看见你。
只听〃哐〃一声响。
我回头,只见女儿连人带凳子,已被他一脚踢到了马路的对面。
我发疯一样冲过去,抱起女儿。这时,体温表已经碎了,水银流到了小人的嘴中……我真恨不能与他拼死算了,这日子叫我怎么过!?
无奈,我只得先抱女儿火速去医院灌肠抢救……
我回来冲他说,你为啥要对小人发这样大的火?小人在生病,高烧还没有退尽呀。
他火燥燥地说,我就要打在她的身上,痛在你的心里,啥人叫你昨天夜里介(不愿意)不情愿!
我说吉龙光,你在法庭上的保证,都是放屁是不是?!我要与你离婚!
他说,我老早对你讲过了,我从结婚开始,就没有想到过要离婚!你再到法院去,你当心,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他的这句话倒提醒了我,我立时——恶从胆边生!
其实,这句话他平时一直是挂在嘴边的。按我以往的想法,总是我被他弄死。弄死了留下女儿怎么办?想到这些,我心中总是哀哀的,满眼绝望和无助。
我真的从来也没有想过——我去弄死他。
这一天的这一刻,我想我为什么不好先动手呢?
自从这一刻开始,我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满脑子在想如何去谋杀他。
记者你问为啥不去办第十次离婚?因为我已经绝望了。
一方面是我恨自己,被人家几句好话一说,又没有离成;再方面是吉龙光这个人怪,出尔反尔。上次离婚把他弄火了,我知道如果我再提这事,早晚得让他弄死的。
记者你说不一定?那我就再讲个事你听听:
吉龙光这人不知是生着什么心眼。做事是很绝也很莫名其妙的,他真会说到做到,这点我真怕他。有次他在家里桌子上切西瓜。我说这只瓜不红,大约不会甜的。他板着脸说为啥不甜?
我说不甜就不甜,颜色不对么!
他将刀刃朝天放在桌上,并用一只手放在刀刃上。说你敢再讲一遍不甜,我就用右手将这只左手在刀刃上敲下去!
我不信他那一套,就说了句:不甜。
但见他真的就一拳头敲了下去,顿时鲜血四溅,惨不忍睹……害得我奔急诊寻医生,忙了好一阵。真是像有神经病似的。
还有一次在大白天。我正来例假,量很大,人极不舒服。他这人不抽烟不喝酒。坐在椅子上看书。一切都好好的。其实我真愿意他嗜烟又嗜酒,这样说不定他心有旁顾而稍有收敛。忽然,他搁起书本又要〃喝茶〃了。
他〃喝茶〃的意思,我一点也不夸张。就是不管白天还是黑夜,想喝就随手拿起来喝一口的意思。
我说我是人,不是富生,你能否行行好,把我当一个人看待,好吗?
他说你情愿不情愿?
我说我不情愿。
他说,好。你不情愿,我就给你看颜色。你每次总是不情愿!
我不睬他。忙着手里拆女儿的旧毛衣。
不一会,我就听得〃咣当〃一声脆响。刚想到灶间看,只见他正走来,并用手指指一侧裤腿缝说,喏,颜色在这里!
我低头一看,吓得我心惊肉跳!他穿在身上唯一的那条羊毛料子裤、及里面穿的尼龙裤、还有棉毛裤平脚裤,都已被整整齐齐烫开两道宽宽的呈三角型的大缝,连里面的大腿肉都已被烫焦,发出一股焦臭味来。原来他是用烧红的火钳烙在自己的毛裤外烫的。
我无话可说,我算是〃服〃了他了……
记者,光这两件事,就够我胆颤的了。早先我姐姐正怀双胞胎时,也是为了我受他虐待而帮我出气,他就扬言要杀我姐姐,说〃一命抵三命!〃我怕他万一到某一天就〃说到做到〃了呢!我想他不死,家里总要死人的!还不如先让他走了再说。
自那天后,我想先下手为强!我一个人想过许多许多办法,都不成。他人长大,又有力气。万一砸了,弄得不好我反而先死。
事情也凑巧了,有天我在灶间做饭。
隔壁阿婆对我说,她家小儿子扁桃体发得很厉害,怎么办?
我说那好办,吊点红霉素就没事了。
老人讲,没医生认得,怕没那么方便吧。
我讲,那我写个条子,你马上去我们的医院,叫医生打吊针滴液就是了。
(可怜的老人连做梦都不会想到,她的宝贝的小儿子,因此刻开始的交往,而将蒙受一场——生死的劫难。老人家万万没有料到祸首却恰恰是我。)
到了第二天上午,老人进门高兴地开口就谢,说那条子管用,现在儿子的烧退了。到了下午四点,老人二十五岁的小儿子再次进门来谢我。见他们这样客气,我倒不好意思了,就请他进来坐一会。
他坐下说,老是听到你家小人在哭,真可怜。你男人为啥要这样打人呢?
我无话可说。吉龙光这样的作为,天长日久,街舍四邻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又说,这样蛮不讲理,你怎么会嫁给这样的男人呢?换了我,离婚离不掉,打也要打死他!
我打不过他。
打不过他,就毒死他。
怎么毒?
用毒药,你没有,我给你。我们淬火车间有的是。
老人儿子万万没有想到,他的这一句〃戏言〃,竟重重地落在了我的心里了。
在可以中止罪恶的一瞬,我竟然鬼差神使地跟随了魔鬼……当时,可能我的脸上还挤出点笑容吧,我是带着一种毁灭感与被毁灭感,在完成着我这辈子做女人的最后一次义务。
我苦苦等了一周没有动静。又等了一周还是没有动静。
我去找了他。
他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说,你是真的?
我点了点头说你无论如何帮我去办到。
他苦苦一笑,朝我点点头,走了。我唤回了他,与他约了时间、地点。
他如约而来,交给了我一包用报纸包的火柴盒大小的东西。
我取回后,如法炮制,丢了一些在地上给鸡吃。半小时后,我发现鸡鲜活如常。
我又找到了他(我当时不知道,我这是在存心将他朝死路上推呀),我说你给的不是真的。他愣得朝我看了好一阵。面有难色。他说你真想这样子?我说不是你告诉我的吗?你讲得对呀。
过了一刻,他见我不走,便一跺脚说,好,我过三天给你。
三天后是1982年11月13日,隔法庭调解才一个多月。夜班下班,我把他给我的这块〃宝贝〃藏在我随身带的包里。
在路上,我看见人家夫妻恩恩爱爱地走在一起,就想起以往每逢过年过节,我的姐姐妹妹们都成双作对地到娘家来,那时一直想哭……而今一月来,这种心情却一点也没有了。
我急匆匆往家赶。等走到家门附近时,正好碰上邻居家的小男孩,他说吉家姆妈,你快点回去,吉家爸爸又在打你小囡囡了。我一听,气急败坏地奔跑起来。远远地我就听到女儿在哭,心里疼得直想掉泪。想自己当初真不该要了这个孩子,害得她到世界上来受苦。
迎面遇上吉龙光,我们连对视一下也没有,就擦肩而过。
我赶紧进了房间,女儿正在抽泣。小小的脸蛋上凸现着一只鞋底的红印,一只眼泡又青又肿,眼睛只剩了一条线。
我问大灰狼为啥打你?四岁的女儿说,开头我……我在用毛巾手绢做……做洋娃娃大灰狼叫我把手放……放进去要伤风的后来我忘……忘了大……大灰狼就用皮鞋打……打我了……后来我讲要小……小便了他不许我起……来讲要等妈……妈妈回来再可以起来我……我哭了大灰狼就用钟敲……敲我的头了……
我给女儿穿好衣服吃好早饭,送她去了托儿所。心里对女儿说,乖囡囡,你再忍一忍,妈妈要让大灰狼永远离开囡囡了。
接下来就是我要实施——罪恶,做准备工作了。
我放下窗帘,一个人在黑黑的房子里坐了好久好久。
到了下午,我也讲不清自己的思想动机,好像是带着某种歉意似地起身去菜场异乎寻常地买了羊肉、蹄膀和非洲河鲫鱼回来,怀着说不出是恐惧还是期待的怪异心情,做了一顿美美的晚餐。
收拾停当,再去托儿所里接女儿。
在女儿小教室的窗外,我看见可怜的女儿侧着身子,小屁股因为疼痛只好坐凳子的一只角;小嘴巴也是早上被皮鞋抽过,肿得只好张开半只嘴角;小腿前四五天被他一个烟灰缸摔伤,立起来走路一跷一跷的。
走在路上,女儿拉着我的手说:妈妈,外婆讲我们的日子是很苦的。妈妈你说是吗?
听了女儿的话,我的心一阵痉挛。我弯腰将女儿紧紧抱在怀里走。但是我已流不出眼泪了。也许是被恨、怨、厌、恶、还有绝望和无助烧干了。
这一顿晚餐,我看着他吃得津津有味。
女儿的碗里浇了点肉汤,正在小板凳上自己慢慢地在嚼。
吉龙光他吃东西,一向没有招呼别人的习惯。用独吞两字也许比较恰当的。我照例是在一边端碗抹桌照应上下。只是这一天我似乎心里很情愿。
这天是我连上十五天夜班的最后一天夜班。
当夜我无心再为女儿洗脚洗脸,早早去了医院里。真是天赐良机,这天夜班的事情特别少。我就躲在一个小间里,秘密地干我罪恶的勾当。绷紧我神经的是:
我非常小心、非常缜密地用预先准备好的大布块将毒药严密与外界绝对隔离,以免殃及来就诊的无辜。
事毕,我将用过的手套、布块、物件,弄黑、弄脏全部亲自抛至垃圾箱的底部,直至确认不再祸及旁人时才离开。然后我再非同寻常地洗了我的这双真正意义上的罪恶之手。我反反复复洗了三遍。
这一夜,除了这件事我是明白的之外,我脑子里几乎是一片空白。连半夜里近在一边的电话铃声,我听了都没有反应。
毕竟这是人世间最黑暗最灭绝人性的一幕,作为一个接受过医学及人道主义教育的我来说,不啻是在承受着道德与人性双倍的〃灵魂的洁问〃。就这样,在一个人变成魔鬼的路上,我一直失神地傻坐着,似乎人已成了一具躯壳。
偶有清醒的一刻,我知道我不该这么做,但是紧接着我就想,如不这样,我已无路可走了。这几年下来,娘家的父母姐弟们为我的事,已精疲力竭也无能为力了。自最后一次离婚走出法庭时,我已看得懂娘家人脸上的绝望。
我再去找医院的工会主席和书记,当然也是可以的,我相信她们一定会帮助我,但是我知道她们出于好心,一定又是说服我们夫妻和好。除非我把我们在床上的这些事讲出来……这是我无论如何也开不出口的。万一传出去,我更不要做人了。
上两年单位里有一个医生离婚,那些事远远没有我的事难堪,可是在饭后茶余,被人当笑料、当话柄,讲得可难听了。人言可畏呀,我受不起。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这条路最清爽便捷。
那个时候人真傻,这样人命关天的大事,在我想来,好像也就这么着,而且〃事情〃就想到这里为止。好像爬山时只想爬到山顶,就只有一个想法,到了山顶就万事大吉了。再往下我就不想了。
记者你问的话,也是我后来一直想的事,我怎么就不想想后果呢?
当时在我思想中想的〃后果〃就是——往后再也不会受他的折磨了,我和女儿可以太平了。
如果仅是这样想,好像也不对;因为我当时也想过我们三个人〃一道走〃的计划,也很方便的。临决定时忽然又想,万一〃办不好〃事情不上不下,我倒〃走〃成了,他没成,或者女儿也没成,留在他的手里,岂不更惨吗?脑子里混饨饨的,捣过来再捣过去,天就已亮了。
于是,由不得我再想了,就将这〃要命的东西〃装在一个小小的玻璃瓶里回家了。
这一天也正巧,来接我班的那护士偏偏又早到了半个小时,让我先走。
人走起邪来就是绝路连绝路。在往日我总是磨磨蹭蹭拖时间,只想错过回家与他相遇的时分,这样就可以理所当然地躲过一次〃喝茶〃的磨难。当然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常常我的计划破产。
但是在这一天,我却心甘情愿立刻走人。
还没走到家门窗前,我又听到吉龙光在大声地训斥女儿,凭那口气我知道女儿又在遭殃了。事情也怪,那些天来,吉龙光对女儿打得特别来劲。
其实女儿在为我受苦,吉龙光把她当作了出气筒,想喝茶喝不上时就以打女儿作为发泄。
我快步进门,只见吉龙光一把抓住女儿的小手,正用两根毛竹筷子没头没脑地抽打着她。女儿痛得没命地尖叫,床上的被子乱成一堆,地上那盛满尿液的痰盂翻了一地……
我奔上去用身体挡着女儿,对吉龙光大声说:我最后一次对你说,你不好再这样丧心病狂地打小人了!小人再这样下去就要变残废了!
他说为啥不好打?别说现在了,就算是今后她到了大学,我照样追过去打她!
这时我发现女儿的右眼白血红血红,眼里还在不断地淌着血水。女儿躲在我怀里悄声告诉我讲,昨天夜里我想妈妈就哭了,被大灰狼爸爸用筷子戳的,眼睛疼……
我的心彻底寒了。我从心底里深恶痛绝地发誓——吉龙光,你今天死定了!
但我当时平静得没有一点怒容,我仍然手脚利索地在床上地上收拾着。
我看着他坐在桌子上吃早饭。
我清楚地记得他那一刻正在吃昨夜留剩的非洲河鲫鱼碗中的香葱。边吃边还咕了一句,有点腥了,要加点黄酒再烧一烧了。
这时,女儿已停止了哭声,用被子蒙着头。她躲在被窝里要等大灰狼离家去上班后再起床。
这一天是个大晴天。深秋亮丽的太阳已有一抹光柱从窗户外射了进来,照在床上那条红缎被面子上,映得整个房间里一片红光。
但当时在我的心里,仿佛这是一派不祥之光,还莫名其妙地想起'恤光之灾〃这句话来。
我站在床一边,用前所未有的眼角的余光,从上到下将人间配给我的男人——这个丈夫吉龙光看了一遍。这时他站起身,一步走到我面前,〃嚓〃地一下拉开了我的毛衣揿钮,我厌恶地闻见还在他嘴里嚼的那股鱼腥味。
我不懂也从来没有什么奢望。既然是——喝茶,就是这样随随便便开场的。
我由着他摆布。忍着身腰下面那一处前几天的伤痛及例假未尽的麻烦。
可能我的脸上还挤出点笑容吧,我是带着一种毁灭感与被毁灭感,在完成着我这辈子做女人的最后一次义务。
他解着扣子,兴致勃勃地说,好啊,你这十五天夜班总算结束了。
我接着他的话说,我虽然是做夜班,但是你又没有一天〃吃亏过〃。
他那一刻还咧嘴笑了笑,说了句你今天把小人送到娘家去,我要好好开心开心……如果是换了往常,或许又是一场口角的开始,但是这一次,我没有言语。
茶〃毕〃。
我的心〃咚咚咚〃直跳,自然不是常人想象的那种快乐的欢跳。
我说,你不是要拍胃片吗,我已给你联系好了。今天下午六点钟到我医院去,有人等着你。
他说拍片不是先要喝一种药水的吗?
我说给你带来了。说着就从包里将那只〃小小玻璃瓶〃取了出来。
他说什么时候喝效果最好?
我突然想说——不!我不知道,等我去问了医生后再告诉你!我是否要再想一想。可是心里马上又有一个声音在说,算了算了!让他走吧!事情已做到这个地步了,我们两人间的事情,就让我们自己来了结吧……
于是我就说,在今天上午九时过了喝最好。
他接过后,我记得他还用一只喜糖的空袋子小心翼翼地装好,外面再包了一只塑料袋,然后宝贝似地放进外套的上口袋里。
想到〃宝贝〃这两个字时,我的心一阵哆索,手脚立时冰凉。
接着发生的事,就是本文的开头了。
那时,想到如果我冲下去,告知吉龙光事实的真相,那我就必死无疑了。事到临头时,却不知从那里冒出来的求生欲望,使我在生死攸关的当口、在还可以中断罪恶的那一瞬,我跟随了魔鬼。'小说下载网 。。'
(七)
我既未五雷轰顶又未悲痛欲绝,既未大快人心又未张皇失措,我整个儿人全部木了。甚至连必要的眼泪,一滴也不见流出来。我束手就擒。我如释重负。我〃演出〃结束……
尽管我是跟随了魔鬼,但是我仍然无法预料事情会发展到什么地步。那一年我29岁。
我领着因疼痛而走不周全的女儿,去了托儿所。我对她说,今天外婆来领你回去之后,这个屋里你再也不要来了。女儿高兴地拍起了小手,直说开心开心!她那红肿得像个馒头的小手背上有一道结了血痴的口子。
接着我心绪不宁地去了妈妈家。近十点时,还未停下神来,就有人找上了门。
来人是丈夫单位的车间主任。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吉龙光发病了,上吐下泻,已送到医院去抢救了。要我马上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带我去医院急诊室。我当时的心就开始发抖了,但又不能不去。
来人一边用话百般安慰着我,一边尽可能地把病情讲得婉转一点,但我已觉察到〃事情〃有了最终结果。
到场的所有的人,都在好心地竭力设法把这突如其来的不幸,遮遮盖盖躲躲闪闪,以免我这年纪轻轻就要守寡的妻子过分伤心。
我感谢天下人善良的心,我这颗恶贯满盈的心,实在无颜领受也无缘领受。
到了医院一看,我马上明白他——我的丈夫吉龙光——折磨我五年缺一个月的恶魔,已经死了。真的死了。
我既未五雷轰顶又未悲痛欲绝,既未大快人心又未张皇失措,我整个儿人麻木了。甚至连必要的眼泪,一滴也不见流出来。
其实,为了我年老体衰的为我惊为我忧的父母,为了我相依相亲的姐妹,也为了爱我的亲朋好友,还有我那可怜的女儿,我必须而且应该把这个场面,演成一出戏。永远的一出戏。
但是,我没有能够。
曾将我往火坑里推、又将我朝火坑外拉的妈妈,将我拉到一边问我,这事情是否与你搭界?
我说他死在单位,怎么会与我搭界!我矢口否认,坚决地。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也许我怕惊吓了老人,也许我不敢面对这个现实,也许我想,他不在了,我就可以活得好一点了。我想活,想活、想活、想活……
于是我烧纸钱,祭奠,戴白花,接受别人的安慰,怀着复杂而矛盾的心理,出任这出戏的女主角。
一家人终因我的这句斩钉截铁的承诺,将悬着的心,搁回了老地方。而我却终因敌不过内心的恐慌及良知的鞭挞而瘫倒在床整整〃两个七〃(十四天),直至料事如神的警方,提着一副铁铐子,来到了我的床前……
我束手就擒。
我如释重负。
我〃演出〃结束。
自从我在娘家的床边被警察带走后,父母骇惧得扭歪的嘴脸,一直在我脸前可怕地晃动。我看见那潺潺血泪在父母心头哗哗地流着……
我到了公安局看守所的第二天,法院那个年轻的法官走到关押我的地方,眼神歉疚复杂地看着我说,火吻燕,我不清楚你对吉龙光的怨恨真是那么深,我是早该判你们离婚分手的呀。
可是再有仇有恨,你也不该走这条路的呀!他感慨万分地摇着头,又回头看了看我,走了……
我实在对不起那个早已被人忘掉的〃老人的小儿子〃,因为我的罪恶而必然会牵累到他。
我无法为他隐瞒,更无法为他顶罪。尽管我想如果可能,我或许会的,因为他完全是为了帮我出气,更是我追着向他索讨的。
在整个事件中如果没有他,事情或许就会简单得多,我不会二十天不开口的。我与这个死鬼男人结婚后,已不知萌生过多少回死的念头了,但却又不尽然,人,这个高级动物,真是太复杂了。
但是公正而严酷的法律,一定要洞穿事实真相;而且也能够明察秋毫起获原案的全部实情。
邪恶永远休想敌过真理,我真的无能为力。在警方的政策感召之下,我明白我再不能冥顽不化了,我只能老实交待,并且乞求政府的宽大。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是一句千古的至理名言。我想以我用生命作代价的体验,让记者代我告诉正在读着我故事的所有的朋友。
但愿我的故事是肥料。
剪不断理还乱的人间俗世的三千烦恼事,这时已统统被死囚监房的一派死寂所替代……当警官拿看我的这份诉状离去时,我眼睛中期盼的火焰,一定可以将铁板熔出两个大洞。
1983年8月16日。A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判决书正式下达。
略去公诉人、辩护人、被告人等,全文如下:
〃被告人火吻燕与其夫吉龙光因感情不和,经常争吵,遂怀恨在心,起意谋害吉某。1982年10月底和11月初火与被告人(老人小儿子)金某策划用毒药谋害吉……11月14日上午七时许,伪称晚上陪他去医院拍片,要吉进厂后半空腹时服用,吉信以为真,于当天上午九点三十分服下后即中毒死亡。
〃本庭确认:被告人火吻燕因与其夫吉某关系不好,竟起杀人歹念,主动与被告人金某共谋将吉毒死。是本案主犯。情节特别恶劣,罪行极为严重。被告人金某与火吻燕共谋毒死吉,提供犯罪工具毒药。情节恶劣,罪行十分严重。为维护社会秩序,保护公民的人身权利不受侵犯,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一百三十二条和第四十三条第一款、第五十三条第一款、第六十条之规定,分别判决如下:
〃一、被告人火吻燕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二、被告人金某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三、查获的犯罪工具小药瓶等予以没收。
〃如不服判决,可在接到本判决的第二天起十天内向本院提出上诉状及副本,上诉于A市高级人民法院。〃
1983年8月16日的下午,随一阵警笛的呼啸,火吻燕披上着重重的戒具,投进了死囚的监所。剪不断理还乱的人间俗世的三千烦恼事,这时已统统被一派死寂所替代。
记者,这个结局比我当初的想象,不知要险恶多少倍!我没有想到在这〃小小的玻璃瓶〃后面,还有这么一间阴森森恐惧可怕的全是铁做起来的死囚监房在等待着我。
我曾经想过,一个人沦落到了这种地步,还不如当初一起喝了那小瓶里的东西呢!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对死亡的等待。这个时候,我想到了幼小的女儿,想到了白发苍苍的父母,想到了一起长大的姐妹兄弟。
记者你要我说真话的话,我想说这样的一句:
如果要我回到以往与吉龙光一起过日子的生活中,我宁可选择现在的这种结局。不过被五花大绑着去〃那个〃,我还是怕的。除了怕,还有耻辱、内疚、恐惧……我对不起我仅有五岁的女儿,是我使她小小年纪没有了妈妈,又没有了爸爸;是我让我们善良的一大家子人,从此背上了黑锅。叫人无法想象家里有一个人,是被政府拉去〃那样〃(枪毙),叫活着的人如何忍受得了呢?
但是滔天大罪已经铸成,杀人偿命是天条,我已经走在绝路上,没有人可以帮助我了;我已经到了穷途末路,日子没有几天了。
一想到女儿父母,我就泪如泉涌。我已不再怨恨母亲,我认了自己的命。娘说我不会让你跳火坑跳火坑,却偏偏让我跳了这只大火坑……
母亲说他家里没有公公,也没有哥哥和弟弟,家里——清爽。今后事体少。没想到有这种啥人也看不见的——烦不清爽的事体呢……
工会主席说叫我第十次离婚时去找她,假如我去找了她呢,会不会有结果……家里的父亲心脏病大约又会发了,娘当然也不晓得我会普成这样……读书时我还想过要当演员,对了,吉龙光是不是会是个虐待狂……小时候大姐一直抱我的,到城隍庙去吃八分钱一碗的小云吞,有点辣,嘴唇皮发红……肠道科的那个小王大概已经结婚……假使能够离成婚我就好了,离掉我就马上离开这里,家里也马上搬场,让吉龙光杀不到我家的人……我如果第一次逃到武汉不回来,一直到现在,哪怕做个扫地的人也是好的……那次怀孕我去做掉呢,不给他晓得,不不!这样子我现在这样好的女儿就没有了……现在女儿又有啥好,一个人在世界上多可怜,今后身上〃来〃了,啥人教她……天无绝人之路天无绝人……
想到这句话,我打了一个寒颤。这些在我的脑海里飘飘忽忽,来无影去无踪的稀奇古怪的念头,立刻都没有了。
我戴着手铐坐在我狭小的单间里,门前是又粗又凉的铁栅门,上面挂了把像小扇子般的大铁锁。铁栅门的再外面,还有一扇大的铁栅门,门外日夜守着两名〃侍候〃我的女囚。我因二十四小时戴着戒具,生活不能自理,由她们帮忙;再则也许是怕我自杀,沦落到这番田地,倒真想过一了百了算了。
但是这里是不允许的,我打消了这个念头。
想到自己马上要被拉去——,我的身子脑子五脏六肺就像被全掏空了一样。真的就像是一具躯壳了。人麻木了。
那些飘飘忽忽的闪念,也都被捏灭了,什么都没有了。空荡荡的,一切都空荡荡的了。有意识的东西都在空中飘、飘……
后来在刘警官的话里,我才知道我押进这监房这样子动也不动地坐着,已有八九个钟头了。
同犯劝我吃饭,我没有知觉和反应。
她们报告了女警官们。
现在刘警官也叫我吃三小时前送来的晚餐,我说我实在吃不下。
刘警官也就没有勉强我。她大大的眼睛看着我。我想起了我的姐姐和妹妹,姐姐妹妹,我这辈子就这样完了,我的眼泪哗地流了出来。
只听得刘警官说,能哭出来就好,你想哭就哭吧。
这样,我就真的大声哭了起来。这时我真想扑在像姐姐一样的刘警官肩膀上痛痛快快地哭,但是八个多月的看守所的人犯生活,使我晓得我们这号人的身份,是不〃奇〃书〃网…Q'i's'u'u'。'C'o'm〃可以这样的。于是我就将戴铐的手抱紧自己的身体,号啕大哭了起来……
我像妈妈从前哭起来时一样,一边哭一边诉说悲伤的原因。我的心里也有很多悲伤,说不出的悲伤,也无法与人讲,现在大难临头,我不怕人家讲,杀了人还有理由,我把心里怨的恨的一边哭一边说,把我整个人一生中的苦难,随哗哗的泪水全部哭出来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刘警官大约见我哭完了,就告诉我说,从明天算起,你还有十天时间可以上诉,这是你的权利。过了这十天,你如还没有上诉,判决书就生效了。
我当时听了很吃惊。杀人偿命么,谁不知道!我还有什么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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