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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襄-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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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镜中影

【】

第一部硝烟未生情缘启

幕启

乱世。

越、叶、原、阙、云五国连同十数个蕞尔小邦割据着这块乱世版图。其中,以云国为个中最强,云国国主乃现任共主,而云国国政又为三大世家所把持,分别是左丘、南苏、逯炎三氏。

云国之所以得以百年来凌于各国之上,离不开三大世家的鼎忠维护,而三大世家的存在,也等同于在各国之前立下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山峦。纵使各国为示忠诚定期送到云国的质子、质女,到达云国王都风昌的第一样事,也是拜会三大世家的家主,以期为今后的人质岁月换得些许的安稳。

乱世中的故事,于焉展开……

一、初至异地为异客

二月初二,寒意犹浓。

云国的地理位置在各国中稍偏北处,王都风昌又在云国的北方,气候谈不上温润舒适,身娇体贵者初来乍到都难免适应不良。跋山涉水来到风昌的越国小公主稷辰也不例外,作为质女,心中的辛酸苦楚已是煎熬,这皮肉之苦更是平添凄凉茫然。

“襄姐姐,宁姐姐,我一定要去拜会那三家的家主么?”

“是呢,公主,一定要去拜会。”扶襄答道。

越王膝下无子,长公主精武,次公主精文,都是能够辅佐朝政的精干人才,其他三位公主皆不足金钗之年,致使十四岁的三公主不得不做了此次质女的人选。幼女离国,越王不是不心疼的,否则也不会特地由扶门精选了扶襄、扶宁屈才作为侍女陪同前来。但既然来了,便须承担应负之责,避无可避。

“我儿这一去只须待够三年,三年后父王一定会接你回来,我儿为了越国,一定要学会忍耐与周旋……”

临行前,越王眼圈泛红,忍着男儿之泪将爱女推上马车,再将殷切目光看向扶门最出色的暗卫。“孤王拜托你们了。”

想到这处,扶襄暗叹了一声。

“可是,我们昨日才到,为何不歇上几天再去?宁姐姐,你说呢?”稷辰向为自己梳着发髻的扶宁求援。

“公主。”扶宁笑靥甚是柔浅。“这是应有的礼节,我们既然代表越国来到这里,为了今后的日子好过,就须烧香拜神一番。”

“那……”稷辰咬唇,怯怯瞟了两人一眼。“外边的人可能会欺负我们么?”

“作为质子,不被人欺负几乎不可能。”依然是扶宁,语声很温柔,语意很寒峭。

“啊……”三公主的小脸登时白得如同案头宣纸。

扶襄选定了一套朱红深衣和与之搭配的首饰,转回身来,嗔瞪了扶宁一记,先将饰物一一别进公主发髻,道:“质子的生涯自然不能与公主在宫中相比,但既然我们两个随来了,自会全力护着公主,前景无法乐观,却也不必太沮丧,无论怎样,咱们主仆一起担当就是了。”

“……好,辰儿和两位姐姐一起担当。”

谁说这位三公主心无城府呢?客居他乡,敛尽娇蛮,先以弱态示于她们,已然是迈出了成功的首步。扶襄与扶宁互觑,彼此心领神会。

二月初二是云国的开春节,平民持柳洒水,驱寒迎春。贵族则聚集一处高歌欢舞,以接春神。扶襄早已打听清楚,三大世家的家主今日齐聚风昌城的骊园,他国新到的质子都会趁着这个喜庆日子拜会。她们在这个的时候与所有人一同出现,至少避免成为众矢之的。

一路无话。

“这就是骊园?”车子停稳,扶宁从车窗向外仰望了眼那道木石混搭建成的高大牌楼。“阿襄,你觉得云国人会让我们从正门直接进去么?”

扶襄莞尔,“你想如何?”

“旁观片刻。”

她们将车停在旁边一条巷道内,看着来往车辆。巳时尚未到来,早早出门,为得便是有这份从容。

约摸过了一盏茶工夫,巳时到了。骊园门前的华盖渐多。

最先到来的,是一顶宝蓝香车。车身宽绰,马身高长,纱幕绰绰,隐见其内有美人姿影。

“芸郡主来了。”道旁有人道。

“芸郡主这早就现身,实在有点欠矜持了啊,要想做三大世家的家主夫人,仅有一股子热情可是不够的。”

“许是去年被雅公主夺了风头,今朝早早到了占个地利夺回……看看看,那边来得可是边夫人?”

“边夫人还是来了?丧夫不过半年,还敢在这等莺歌燕舞的地界出现,不愧是云国第一豪放夫人呐……”

“……嘘,这话让三大世家的任何一个听了,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边路人说得正是盎然的当儿,又有两匹玉鞍骝马并驾到了,马上两人形容酷似,衣袍一红一紫,红衣明丽张扬,紫衣高贵宁静,真真个是一对令人心驰神往的浊世佳公子。

“逯炎誓,逯炎谈。”扶宁道。

扶襄挑眉,“逯炎家的那对双生子家主?”

“正是。”

“其他两位预计几时会到?”

“南苏开行事最爱中庸之道,看时辰差不多要到了。而左丘无俦的秉性,不到开宴前多是不会现身的。”

“那些质子的车至今都没有见到影迹,应该是都等在偏门么?”

“应该是,不过……”扶宁一边的眉毛要挑不挑。“总有一两个意外。”

“你这个神情……”阿宁在扶门内负责天下各处消息的搜集,就连各国王室的后宫秘辛也能随口道来,如此暧昧的表情最常出现在向他们讲述哪国的王后与当朝权臣有染的绯色传闻时。

“赫国的质子是叶硕长公主的……入幕之宾,而梁国的质女与那逯家的那对兄弟往来甚是亲密……”瞥了一脸懵懂的稷辰一眼,扶宁掩口坏笑。“你说这两位甘不甘心从侧门进去呢?”

“拭目以待罢。”若那二位也甘心打侧门入,她们也不妨从之,所谓众生平等。而若质子质女中有一两位与众不同,她们就须费些思量,看是从众还是从异了。

扶宁瞳仁一亮,“来了!”

在两队人出现在视野中之际,精神一振的不止扶宁,那些翘首盼了多时的路人中也响过一片兴奋的哗声。

“这位赫国公子还真是个神人,想来对长公主面首这个身分感到极是荣耀了,否则也不能恁样威风地招摇过市不是?”

“梁国公主也不遑多让嘛,瞧那辆马车和那些侍从,把芸郡主的排场也给比下去了呢。想来咱们南苏家的两位爷没少疼爱这位小公主,哈哈……”

扶襄眯了眯眸,探首命令车夫,“拐道,去侧门。”

“阿襄?”以扶宁的主意,是设法取道正门,为她们未来的三年质居生涯垫下第一步台阶。

“从正门进入固然可能让公主在这风昌城内的身份高上一阶,却也会招来他人注目,并不利于今后处境。”

“……也好。”扶宁感觉有理。

“两位姐姐。”始终闷声未响的稷辰忽道。“我们越国也是泱泱大邦,为何不能走正门?父王让你们陪我来,为得是你们二人的才智可以让我在此不受污辱,难道我们的第一日就要低人一等么?”

公主的话不可谓不掷地有声,无愧王家风范。

扶宁抬首,迎着那双满是质问的泪眸,“公主,恕奴婢不敬,若我们越国当真强大至此,您不必来此为质。”

稷辰面色一僵。

这个阿宁啊,柔美的外表永远只是表象。扶襄向公主一笑,“奴婢二人陪您来到这里,无论走哪条路,为得只是让公主更好走而已。”

“但从侧门进入,我们越国的体面焉在?”

“公主到此并非外交出使,既然别国的质子走得,我们也走得。”

在她们为公主开解心结的当儿里,车子再度停住,听车夫道:“前面不远就是骊园的侧门了,直接驾进去么?”

她们还未答话,叱骂声已劈天盖地响起:“哪里来的贱徒,敢把车挡在左丘家主的车前!”

二、也曾相见不相识

那声叱骂过后,车夫嗫嚅惶恐的答对,令她们立时晓得这“贱徒”两字,指得是自己。

扶宁随即跳了出去。当真是跳的,玲珑的腰身连车辕也未沾到已经从车厢到了车外。

“对不住了,贵人,咱们初来乍到,难免无所适从,一不溜神挡了贵人的路。有道是贵贱有别,既然贵人认定咱们是贱的,想必不会与咱们一般见识才对,大路朝天,敬请各走一边。”她笑若春花,音质绵若春风,偏偏出口的话儿字字都含钉带刺。

“废话,你是什么东西,敢让我家家主绕路,你……”

扶宁将脸儿转了过去,一双魅人的眸清悠悠投在那位壮汉脸上。

那挥鞭上前来的壮汉面对如此难得一见的佳人,不由自主酥了嗓软了骨,把后面伤人的话辞硬生生吞回肚里,“对不住,方才在下失言……你们……把车稍稍向旁边移一下……我家家主仁慈,断不会为难……”

纵然这等场面见过无以计数,扶襄仍觉好笑,贴着垂帘道:“可以了阿宁,让个路就是。”

“是,奴婢遵命。”扶宁在车前一个妖娆福身,示意车夫将车停靠到路畔。

后面一车两骑缓缓驶来,行经扶宁身边时,一位着淡色儒袍的文士拉缰停下,道:“看姑娘的服饰,当是越国人罢?”

扶宁笑答:“贵人好眼色。”

“到云国是游赏还是探亲?”

扶宁的笑颜未改,“陪着主子来做质女。”

许是她以那样自在妩媚的笑容,做如此回答,委实出人意表,那位马上的文士窒了窒,顿时忘语。

“贵人。”扶宁善意提醒。“您主子的车驾已然过去了,不去追么?”

“……哦,多谢姑娘提醒。”

“应当的,不必客气。”

“是,是,告辞,告辞……”

扶襄敢说自己听到那位可怜男子闷在喉里的呛咳声,她掀起车帘,方待把这个刁钻性子的人儿给叫进车里,一阵急沓的马蹄声打车后向此逼近过来,中间还杂有喝骂、哭叫、哀嚎,鸡飞狗跳,恁是热闹。

扶宁脸色微变,命车夫,“快把车驾进那边的小巷!”

车夫昨儿新雇的本土人,对后面那等动静一点也不陌生,长鞭疾甩,车轱辘原地打了个旋,冲向小巷。无奈作此打算的不止她们一家,有一辆驻停了多时的车马也匆匆驶往同一方向。两车在巷口险险撞上,两匹马齐声惊嘶,车身疾退,随在车后的扶宁一个不防,被撩摔到了街间。

而这时,那些马也到了。

扶宁自然不想丧身蹄下,在一只马蹄将踏到自己身上的刹那,她飞燕般凌起的同时,顺便将从地上抓起的一把灰土洒向那匹马的双眼。那马怒嘶直立,马上人被甩落尘埃。

“唷唷唷,小美人的功夫不弱嘛。”

“哈,咱们的王孙殿下惨大了,这下摔狠了呐。”

谑笑声四起,十几匹马在马上那些个衣着光鲜的少年男女的催动下,将扶宁环围起来。被仆从扶起的王孙殿下本是一脸的戾怒,后望见扶宁貌色登时有了另一个主意,“将这胆大包天的贱人押进府内,本候要亲自审问!”

诸人意领神会。

“审问?王孙殿下,您如何个审法?审完了可轮得到在下来审?”

“哈哈哈,敢情叶公子想吃王孙的剩菜……”

“看这小美人的打扮,是越国人罢?”一位还算有些见识的少年打量着扶宁身上那袭质地普通的深衣。“你家主子是谁?”

左丘家族里有一位远嫁来的越国公主,出入皆着越衣,若是她的随从,他们这些人须忌惮三分的。

“万兄少操心了,据闻越国这回派来的是质女,小美人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段,定然是那质女的随从咯,把你的主子叫出来打个照面罢。”

“说得有理,这是谁家的奴才,主子可敢露个脸?”

车里,稷辰的一张小脸已吓成纸色,“襄姐姐,他们怎会如此无礼?”

“公主在这巷子里安生待着,奴婢去……”

“襄姐姐不要撇下稷辰!”紧紧抓住这根救命稻草,须臾的工夫三公主哭成泪人儿。

“公主适才不还在说越国的国威么?我们可以与他国质子从同一个门进入骊园,那不过是质子当走的一条路,但奴婢此时若不出去,我越国的尊严当真就会扫地了。”

“可我怕……”

“纵然怕,也要装着不怕。”她拍了拍公主的手背,掰开根根手指,闪身到车外,以笃稳之姿行向哄乱噪杂的那处。

“小美人,你家的主子到底来不来呢?你家主子不要你,跟着公子我走罢,公子我疼你……”

那些污声秽语还在继续,扶宁唇边的笑纹已是灿烂到极致。扶襄疾步上前按住她抚发的左手,再晚一刻,这妞儿就要大开杀戒了。她微微欠身,“诸位王孙公子,越国人有礼了。”

“……越国的公主?”那些少年男女眼中所透露出的神色,不尽相同。

扶襄以面纱挡了面,长发拂颊,美眸波光流溢,加之体态娉婷玉立,步姿清贵从容,如此的风流宛转,男子望之,心头憧憧;女子望之,妒意横生。

“公主殿下人既然来了,何不大大方方让咱们看个够,这面纱挡脸好生的扫兴呐!”

“欲把琵琶半遮面,这欲掩还露,更挑逗你们这些男人不是……”

群而起之的调笑声不绝于耳,扶襄一径地立身不动,任他们此起彼伏,说个尽兴,直待那些人口干知燥,声浪趋低,方道:“我们今日是奉长庆公主的口谕前去拜会,与各位的冲撞实属无心,待我等打长庆公主处归来,再向各位一一陪罪如何?”

长庆公主,越王之妹,当年与出使越国的左丘家公子一见倾心,远嫁来云国,举世皆知。

“……你们是奉左丘三夫人的口谕?”还是那位万姓少年。

“正是。”

“听说左兵三夫人当年为了嫁左丘家的公子,不惜毁了已经订了多年的婚约,为此越王与之反目,至今从无往来,怎会召见你们?”

“阁下也只是听说不是么?”

对啊,自家事也只有人家自家人晓得。其他人缄静了下来。左丘家的人,他们没人得罪得起。

那位王孙殿下阴澹澹笑道:“公主让本侯让路不是不可以,但既然你我相逢,自是有缘,公主殿下何不摘下面纱让本侯一见芳容,如何?或者,公主殿下将这侍女割爱给本侯,也无不可。”

扶襄淡声发噱,“王孙殿下……”

“这是在做什么?”

一声不高不低的起问,令诸少年男女皆面色发僵,他们着实没有料到会在这块地方与这位尊神遇到,须知特意选走侧门,为得就是敬而远之的呐。一时间,不管是伶牙俐齿的,还是善言健谈的,都忘了反应。而那位发问者良久没有等到答案,又耐心十足地追问一声:“这是在做什么呢?没有人肯告诉我么?”

“……左丘家主,日安!”所有人意识回笼,卟通通下马,按各自的出身品阶向来者见礼。

一身玄黑色的外氅,一头野性十足的散披黑发,仅仅是背影,就能给人以顶天立地的压迫……那是扶襄第一次看到左丘无俦,在他身后。

三、他乡遭遇故乡人

对三家家主的拜会并未成行。

左丘无俦斥退了那些少年男女,却也自少年男女口中得知扶襄自称受长庆公主邀约的讯息,玩味一哂道:“公主既然受了我家婶娘的邀请,不如由本人带路,让公主早一刻姑侄团聚。”

显然,这位左丘家主摆明不信长庆公主邀约之说,意在为难一下这位“越国公主”了。

“父王说过的,二姑姑那时为了嫁左丘辉,不惜断发明志,将那时还在世的太后气得晕厥,父王也劝她不住,强将她关在宫里,却被她的贴身侍卫救了出来,之后与左丘辉私奔,父王将二姑姑从王族族谱内除名,这许多年也不曾有过联络,姐姐们都说二姑姑的脾性是了了名的烈……我们就这样去了,二姑姑会如何待我?若被左丘家揭穿了我们并没有收到什么口谕,又会如何?”

车中,稷辰将这些话重复了多次,且犹在继续重复中。在在是方才所经历的一切已经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这一趟前途未卜的拜见更是令公主殿下忐忑难安。

“奴婢也听人说过长庆长公主性情刚烈,但左右也是故乡来人,相信长公主不会给公主太多难堪。”扶襄只得先做如此安慰,届时再随机应变就是。

稷辰突地执起她的手,“襄姐姐,既然外面的人以为你是公主,你就暂且当公主好不好?你替我去见二姑姑好不好?”

扶宁颦眉,张口才要驳斥,被扶襄按住。她们陪公主来此,不止是公主需要适应质女的身份,她们这两个自小接受谍式训练的扶门暗卫也要学会如何恭顺地为奴为婢。“奴婢先替公主试试长公主的口风罢。”

于是,公主喜出望外,卸下了华丽的深衣与首饰,在到达左丘府后,俯首趋步,与扶宁一左一右,簇拥扶襄前往左丘公爷的院落。

“公主殿下,请。”左丘无俦在前彬彬有礼地引入,不疾不徐的领行,周身方圆的气场,温和而平静。

扶襄敛气垂睑,在脑中搜索着有关这位左丘家主的所有资讯:内敛,少言,不喜交际,冷静到近乎冷漠,却唇齿犀利,口才绝佳到近乎毒舌……

但没有一样讯息能够有助于解除眼下的尴尬。

纵然是特意的为难,也不必全程陪同罢,若她们运气不佳,不多时便会被长庆公主驱出门外,难道家主大人还有眼见为实的乐趣?

“主爷!”府内的总执事匆匆赶来,在主子跟前低语几句。

左丘无俦眉头挑动,湛深的眸光向扶襄这厢扫来,两人的目光在遭遇前,扶襄不着痕迹地低眸,避开了。

一抹趣笑擦过黑色瞳心,这女子倒是有些意思。“公主,左丘临时有事,不能奉陪,请见谅。”

扶襄与身旁二人齐齐浅福。待左丘无俦施施然离去,三个女子又齐齐舒出一口气。这个人的存在感,委实是太过强烈。有他在场的空间里,能够自在呼吸的必定皆是强人。

“劳烦通报,故乡人前来向长公主请安。”

左丘无俦已经穿过角门的脚步速不沾地,却在此时一顿。这个秀丽悠扬的声音,竟是在自己走后才乐意重新开启呢。

那时固然是被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子弟激怒了,能让他本尊出面的,却是这个声音。虽不清楚那一瞬间扫过耳根又搔过心头的是一份怎样的情绪,但对声音主人的好奇却是确凿无疑的。如今他确定,这声音的主人颇有几分机智。在一干纨绔前将左丘家的夫人拉去支应无疑及时挡去一场羞辱,如今进了这左丘府,也敢趁他离场模糊焦点,不管稍后三婶会如何招呼这个“故乡人”,至少第一关已经过去了。若非他这刻当真有事在身,定会原路返回,看她又能如何应对……

“主爷,六爷那边似乎来得颇急,您……”主子的两足走了又停,总执事欲催不敢,惟有暗示。

左丘无俦扯唇一哂,“你当真认为六叔急了么?”

“这……”

“他若急了,越国也就急了。”正如能令他发生兴趣的事物也没有几样一般,这世上能让六叔急的事也没有几桩。他回首一瞥,透过花墙墙砖间错落出的空隙,那道苗秀身影已不在那处。

希望在性情刚烈兼惊才绝艳的三婶面前,她不要太快的相形见绌,不然,他会稍稍失望的呢。

好心祝福过后,左丘家主健步如飞。

如他所料,此一刻,扶襄已然见到了传说中的长庆公主。

“你是稷辰?”

“禀公主,奴婢不是。”扶襄跪地。

“……呃?”正修系一根琴弦的长庆公主丕然怔住,掀起的美目厉色陡现。

“奴婢扶襄,是陪伴公主的侍女,无奈前往骊园……”她以三言两语,将原委简扼道出。

长庆公主哑然失笑,“我云国的公主几时变得这么不济事?连见她姑姑一面的勇气也没有,需要一个奴婢替她支应?而你这个奴婢,非但敢以我的名义挡厄,还当真敢替主子来见我……”正眼看了过去,对那张面纱皱起了眉头。“你的脸不能见人么?”

“禀长公主,奴婢的脸旧伤未愈。”

“伤?什么样的伤,需要以面纱来挡?”

“毒伤。”

“容貌毁了?”

“家师医术高超,又救得及时,不至于面目全非。”

“你是个美人么?”

“扶襄的同门,皆比扶襄貌美。”

“……扶襄,同门……原来你是扶门的人。云王居然遣扶门的人为他的女儿做奴婢,是源于对女儿的疼爱?或者另有居心?”

“大王惟望三公主能够平安度过三年。”

“倒像我那个儿女情长的王兄会做的事。”长庆公主盈盈立起,抬手将扶襄搀起后,没有当即将人松开。“告诉我,你来此的真正使命。”

长庆公主的武功来自扶门风长老的亲传,加诸于扶襄臂间的力道,足以令八尺壮汉失声变色。她眉心稍颦,“保护公主三年的平安。”

“还有呢?”

“禀公主,没有。”

“王兄没有让你给本宫带来密旨?”

“禀长公主,没有密旨。”

“没有么?”

四目距隔不过咫寸,长庆公主绵深冷邃的眸线打进她眼际深处,来自于臂间袭遍半身的疼痛惹得她净白额心浮起细密汗珠,“长公主是在替越国刑审别国细作么?”

“本宫的直觉告诉本宫,你不会是个简单角色,但你若不出现在本宫面前,本宫也懒得去顾那些无干的闲事。而你偏偏找上了门。你应该知道,你这条小命在本宫面前,与蝼蚁无异。”

扶襄眉目温情脉脉,“长公主对云国的忠心,令奴婢好生的感佩。”

长庆公主大怒,“你——”

“奴婢身上的确有一封信,公主要看么?”

被问者怒极反笑,“你说呢?”

“即使这封信是思女成疾的太后在离世之时以泪和墨写给长公主的?”

长庆公主面色一白,脚步踉跄,摔坐垫毯之上。

四、棋逢对手正开局

“阿襄,你脸上的痕迹又淡了许多。”

是夜,扶宁为扶襄换药,惊喜发现那些纵横的疤痕明显消退,剩下的淡淡印迹不加细察已经可以忽略了。

“师父的医术果然天下无双,相信过不许久就可以复原如初了。”

望着镜中不再恐怖的脸,扶襄也不无喜欢,“以往从来不认为自己有多在意容貌,失去一次,才晓得有一张正常的脸是何等的可贵。”

“有几个女子会不在意容貌呢?就如情爱……”扶宁打住话头,暗恨自己的口快。那些曾经被她们在闲时调侃过的戏谈,如今已成了心上的疮,她是在自揭疮疤,自讨苦吃,也是在向阿襄心伤洒盐。

“说起容貌,当年有‘云国第一美人’之誉的长庆公主果然是绝色。”扶襄面若无事道。“而性情也如传说中的一般不好相与,今后你我要小心了。”

扶宁正为自己的失口懊恼,闻言当即将话题顺接了下来,“长庆公主自是要小心的,但照我看更该提防的,是那位左丘家主。那人纵然不言不语,也自有一股惊人的气势在,压得人头皮发紧。不过,皮相倒是上等的,难怪有‘云国的女儿娇,越国的男儿好’说法传世,这三家的家主竟是一个赛一个的俊俏呢。”

扶宁挑眉,左丘无俦的样貌她并没有看得清楚,但那个男人的惊人气势却是在他甫出场即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一个能让那些个张狂肆虐的贵族子女温顺如羔羊的人,绝对不止是一个第一世家的家主之位就能畏忌得了的。而其后,又能敛尽凌厉,以一家之主的无害貌同行引路……左丘无俦其人,当比她们所了解到的更加复杂莫测。

“这个人一现身便给了我们一个下马威,将我们放到了长庆公主跟前接受削刮,还好阿襄你反应快,早早将话垫了过去,否则……”

“他的下马威不仅仅是这一个。”扶襄道。

“嗯?”

“今日三家齐聚骊园,本是最佳的拜会时机,我们错过这个机会了。”

“……错过?”扶宁一时不解。

“你认为三家不能同时出现在同一场所时,我们应当先登哪一家的门?”

“当然是左丘家。左丘家乃云国第一世家,家族内所曾出现的文武巨擘自不必说,单是如今左丘府内的嫡系一脉,左丘二爷为国伯公,三爷为上阳侯,四、五、六三位都是爵爷,至于这位左丘家主更不必说,承袭了其父的安王与家主之位……”扶宁恍然。“是呢,纵算在所有人的默知公认里左丘家是越国第一世家,作为质女的一方也无权为三大家世划出先后,我们若先去拜会了左丘家,势必会召来另外两家的不快,而任何一家的为难都足以让我们今后的日子步步艰难。而且,退一步讲,纵使无人敢置疑左丘家的老大地位,另外两家孰先孰后也是难中之难。”

不说则已,越说越觉得当下处境进退维谷。“阿襄,你可有法子应对?”

扶襄喟一声,“无法。”

“无法?连你也无法可解?”

“毕竟是人生地疏,主动出击未必是好事,不妨先以拖字来应付一阵子,慢慢寻找时机罢。”

不管左丘无俦是有心还是无意,都为她们实实在在地划出了一道难题。这个人,当真是她们今后要慎防慎对的第一人。

~~~~~~~~~~~~~~~~~~~~~~~~~~~~~~

论及“拖”字决,古往今来,佯病是第一选。这法子,虽老套,却凑效。

在谒见过长庆长公主的隔日,远道来的越国公主,因与至亲久别重逢,乍喜乍悲,又有长途跋涉的积劳,水土不服的辛苦,病了。

“病了?”左丘无俦探向茶盏的长指一顿。

“是病了,侯爷夫人派了大夫过去,言道是气血两亏之症,亟需调养。”

“既然敢对外称病,诊断回来的自然是病了。”他微笑。并非特地对越国人多加关照,而是各国质子质女在此的日常作息出入行止,有专人看管,也有专人向他呈报。而属下呈来的这个消息,令他心情大好。

“飞国的公主昨晚向边夫人的府里送了一颗雪莲珠,据传有驻颜美体之效……”

“边夫人应该很喜欢罢?”

“是呢,边夫人爱不释手。”

“很好。”他放下茶盏,眸角扫了眼桌上的两条紫漆长盒。“这两根千年人参,一根给边夫人送去,另一根……”

他语势略停。

属下屏气等待。

“送到越国公主的驿馆。”思及此举将会带来的效果,唇角愉快上扬。

~~~~~~~~~~~~~~~~~~~~~~

“……这是什么?”扶宁打开盒子,盯着其内物什晌久,问。

“千年人参。”扶襄以指尖拨弄参须,答。

“这位左丘家主什么意思?”

“让所有人晓得,越国的质女与他关系匪浅。”

“目的呢?”

“活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无所遁形,兴许还会招来妒怨,惹是非上身。”

“我们和他结仇了么?”

“……我想,我们走错了一步。”扶襄为自己的思虑不周叹了口气。“我们不该看破左丘家主的意图。作为新到质女,远离故土,举目无亲,就应彷徨无助,哪能如我们这般清醒地审时度势?忘记藏拙,是极错的一步。”

“所以引起了左丘家主的关注?”

“应是如此没错。”

“他有这么闲么?”

“作为一国的守护者,慎防每一个外来者是他分内之责,他时下不过动动嘴皮子,测试的也不过是我们到底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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