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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穿越无剩女(春不语)-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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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在岳以承身边的内宦捧了个红釉的瓷瓶,狱中甬道两侧的烛灯映着瓷瓶,将那颜色映得格外鲜亮,血染似的颜色让静嘉觉得刺目万分,却偏偏忍不住错开眼神。
这大抵就是会送毓慎上路的药吧?也好,比受刀刑剑砍白绫上吊要来得痛快……毓慎是逃不过一死,静嘉唯一希求的便是毓慎离开前,能再少一些痛苦。
静嘉缓缓的走,却禁不住觉得眼眶有些湿热。她伸手蹭了蹭,手背上竟是沾了一大片湿濡。
上一次,她还不知道分别就是诀别。
可这一次,她是心知肚明,没法儿说“再见”,因为根本不会“再见”。
她犹记得第一次见到毓慎,这一世的自己刚刚学会走路,四岁的男孩子最是淘气,他背着家里人嘲笑自己走路的样子,把静嘉气得要抓狂。母亲让她唤他哥哥,她宁可嚎啕大哭,却死活不肯管这样的人喊哥哥。
若是从一开始,静嘉便习惯了喊他“毓慎哥哥”,从此往后,也不会生出这样多情愫吧?
相识相知的十五载春秋,她知道他的年少轻狂,他也记得她的张牙舞爪,毫无芥蒂的青葱岁月,一眨眼,竟然就这样过去了。
静嘉原本以为,他们会以最友好又最懂得彼此的姿态看到对方白发苍苍的模样,毓慎会成为国之栋梁,她也会成为像母亲一样地位稳固的家族嫡母,儿孙满堂,安度晚年。
他送她的“小绿”,会陪着他们一起年老、死亡,她若和岳以睦一起就藩,小绿便会见证着他们三个人之间的纠葛,欢笑过的,伤痛过的,从青春到年迈,一生的光阴。
可上天从没有这样宽容,她是来与毓慎道别的。
岳以承等走到关着孙毓慎的牢前,才发现静嘉已经泪流满面,她不住地用手背蹭着,连袖口都有了湿濡的痕迹。
果然,她又是这个样子,悄无声息地开始哭,好像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
于是岳以承也就真的没有安慰静嘉,他只是伸手拍了下儿静嘉的肩膀,示意她往狱中看。
静嘉抬起眼来,眼眶里因为湿润而模糊了视线。
可她还是看清了毓慎。
毓慎被绑在柱子上,麻绳一圈一圈缠绕着他的躯干,四肢均用铁链捆绑着。静嘉使劲蹭着眼睛往外溢出的泪,定睛仔细瞧去。毓慎身上有着一道道鞭刑后的伤,三日不到,一个意气风发的人竟就狼狈成这个样子。
静嘉颤着声儿唤了声“毓慎”,毓慎蔫蔫地抬起头,声音虚弱,却依旧有惊愕,“静嘉……你怎么又来这种地方?太难看……你别看!”
“毓慎……”静嘉又是叫了他一声,毓慎听出静嘉的有气无力,静默了片刻,他方呵开一笑,“你来送我走的?”
静嘉没忍心答话,反倒是岳以承笑了一声,让人打开了门,“状元郎果然聪明,素闻你与二小姐青梅竹马,总要成全二小姐一份心思……有什么话,赶紧交代,二小姐身子不好,这里面阴气太重,呆不了太久。”
门一打开,静嘉便直向里面去,可她还没走几步,孙毓慎就挣扎让她在原地站住了,“别过来,静嘉,血污太脏,不该入了你的眼,你背过身去,好不好?”
诀别
静嘉知道毓慎心里仍旧是“非礼勿视”,他不愿自己看他的身子,一如六年前,他胳膊上挨了戒尺的打都不肯叫她看一眼。
静嘉乖觉地转过了身,面对着有些讶异的岳以承,紧抿着唇,不落泪,也不说话。
岳以承没由来有一阵心慌,果然,过了一晌,静嘉突然开口:“我没什么话想和他说了,皇上,送他上路吧。”
静嘉看不到毓慎的表情,岳以承却是看得一清二楚,毓慎脸上竟然有了如释重负的笑意,他甚至还附和了一声,“送我上路吧。”
岳以承虽然惊讶,却没有多犹豫,他摆了摆手,那内宦果然捧着红瓶儿的药上了前,静嘉听见瓷瓶里的塞子,“卟”的一声被拔开,她闭上眼,清泪两行。
“静嘉。”毓慎服药前,到底还是忍不住,想要和静嘉说些什么。他看着面前纤苗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口气,“你一定要等啊。”
静嘉用力点头,“你放心,我知道。”
毓慎一笑,将那药丸塞入口中,猛地吞了下去,“静嘉,活着是礼物,死是归途……我记得的,你别难过。”
他感受着自己的力气一点点地流失,眼前的景象也变得越来越暗。
静嘉终于克制不住地哭出了声,却还是连连点头,“我知道,我也记得。”
弘德二十五年腊月初九,他还嘲笑了她的腊八粥。
“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毓慎垂着眼,一字一顿地说话,血从他口中缓缓涌了出来。
岳以承看得都觉得毛骨悚然,这药让人经脉尽裂,肺腑入毒,孙毓慎,应当是很痛苦的。他忍不住在心里感慨一声幸好,幸好静嘉没有看到这场面,她若是见了,必定受不住。
静嘉蹭着眼泪,接上了毓慎断断续续的话,“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五阴盛……”
她话音落了,毓慎却再也没有吭声,静嘉到底是克制不住转过了身去,毓慎耷拉着脑袋,整个人的身体都因中毒而发着乌黑的颜色,两旁的侍卫正解着他身上的链子。
静嘉心口上像被人压了一块石头一样,喘不上也呼不出气,她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毓慎,直到他被人彻底解下来,平躺着放在地上。
静嘉倒退了两步,看到毓慎虽有血污,面色倒颇为平静,静嘉终于有了点安慰。他是真的记住了她的话……“死不是大事,只是我们历经苦难的最后一劫。和生一样,并没有什么分别。我们活着,还会病,会老,会和相爱的人分开,会有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会有讨厌憎恨的人,也会有说不完的烦心事。这些都熬过来了,死便也不可怕了。”
想到这儿,静嘉心里愈发堵得慌,只是突然哭不出来了,她用未脏的袖袂擦了擦脸,回过身,平静地看向岳以承,“皇上,是不是该送孙家人上路了?您答应我的事。”
岳以承没料到静嘉这样平静,没有眼泪,没有嘶吼,甚至连趁虚而入的机会都不给他。被静嘉这样没有情感地望着,岳以承不知要如何应对,除了顺从地答应静嘉,领着她往狱外去,别无他法。
流放的犯人一例从诏狱的另一个出口离开,岳以承领着静嘉绕过去的时候,孙家一大家子已经候在那儿。十来口人顶着木枷,原本不知道在等什么,待见了静嘉才都回过神儿。
孙翰林最是耿直,自己儿子犯了大罪,连累了一大家子,他虽然心疼,却也认为这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如今的境界,是他教子无方,罪有应得。
见到岳以承和静嘉一前一后过来,孙翰林第一个跪下来磕头,山呼万岁,岳以承紧走了几步,上前欲扶他,口气还算敬重,“孙大人,您德高望重,朕一向敬佩,奈何国有国法,朕也无法徇私,还望您体谅。”
孙翰林跪在地上不肯起,闻言当即涕泪横流,“罪臣教子无方,决不敢怨恨皇上。”
静嘉听孙翰林的话听得嗤之以鼻,只兀自扶起了随后跪下的孙夫人和毓瑾。
孙夫人还算平静,倒是毓瑾,连日里受多了苦,此时骤然见到静嘉,委屈的满面是泪,“静嘉,哥哥呢?他是不是死了?哥哥他去哪了?”
静嘉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只是悄悄将手腕间的碧玉镯子褪了下来,悄悄塞到毓瑾掌心,“路上别太叫自己吃苦,你们且忍一忍,到时候我必有法子救你们回来。”
毓瑾闻言一怔,眼泪却是忍不住的往下淌,“静嘉,哥哥走了怎么办……哥哥他……”
静嘉眼眶也有些酸,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几日哭得太多,这个时候,静嘉反而不想掉泪。死者已逝,是她无能,到底也救不回那个她眷恋过的少年……唯有眼前仍然活着的人,是她想要竭力保住的。
“路上照顾好自己和婶娘,我说有法子叫你们回来,你们安心便那是。”静嘉顾左右而言他,温柔地替毓瑾别着耳边的发丝。
毓瑾一向爱俏,此时一身囚衣,穿着既不舒服,也不好看,想来她是难过极了。静嘉揉了揉她小臂,眼底俱是心疼。她偏过了脸来,孙夫人正瞧见她脸上的红肿,“呀”了一声,不由问道:“嘉姐儿,你这脸是怎么了?不该是为了我们触怒了皇上吧?”
静嘉勉强笑了笑,宽慰着孙夫人,“没有的事,婶母别多心……您也知道,我姐姐在宫里头,如今怀了身子,人又得宠,皇上怎么会打我?这是我们合伙儿做戏给旁人看的,不打紧。婶母千万保重自己,等熬过了这一段,我倪静嘉定然有法子救你们回京。”
孙夫人听静嘉言语温和,态度笃定,心里又是熨帖又是感慨,泪珠子一颗接一颗的落,“好孩子,婶娘早就知道你聪慧稳重,当初本该让慎哥儿娶了你,又你劝着她,料必出不了这么多的事……”
“婶娘别这么说,毓慎有他的选择,我相信他也支持他,他真的没做错事。”静嘉哄劝着孙夫人,却不敢把话说得太多。
好在孙夫人的难过,本也不是靠旁人三言两语就能劝住了的,她自己擦着眼泪,含混地点了两下头,“静嘉,婶娘不巴望着还能回京了,此去西南,我和你叔父年纪大,兴许就交代在了路上……只有一件事,婶娘想求你答应。”
静嘉挑眉,耐着心道:“婶娘请说,举凡是静嘉力所能及,必会为婶娘办到。”
“毓慎的孩子……朗哥儿,静嘉,你能不能多照拂些?”
孙朗?静嘉被孙夫人这样一提醒,才想起她竟然从来没有关心过毓慎儿子的下落,“他在哪儿?”
“朕法外开恩,已让英武伯赵文肃抱养了,改姓赵,叫赵朗。”
岳以承在静嘉身后不咸不淡地答上了她的疑惑,静嘉有些错愕地回首,却是在一瞬响起了一个关键的人物——赵芙!
岳以睦当日的话又回响在了静嘉耳畔,那个陷岳以睦于被动,置毓慎于死地的女人……她既是罪臣之妻,万万逃不过一死。岳以承不秉公处理,那她就替他多做一天的明君好了。
静嘉红着眼缓缓回过身,赵芙并未与孙夫人等人聚在一处,反而孑然躲在一旁,神色清冷依旧,眉眼里甚至还有着淡淡的不屑。她绾着一个低髻,有几缕松散的发丝贴在她脸庞,只衬得整个人万分消瘦憔悴,甚至比毓瑾来狼狈不堪。
静嘉冷笑着朝赵芙走去,毓慎死了,她心里总该比自己更难受。毓慎待她那么好,甚至不惜顶撞母亲,让妹妹满口怨言。
她怎么敢——
怎么舍得!
赵芙见静嘉过来,下意识地偏开了首,不打招呼也不说话。静嘉哼的一笑,却是轻声开口:“赵芙。”
赵芙不得已回过头来,静嘉却是扬起手狠狠地扇去一耳光。静嘉的用力的方向与她回头的方向相悖,落在赵芙脸上,便是益发重的一掌。
声音清脆,在场人的目光俱是落在这两人身上。
岳以承猜到静嘉是来算账的,脸色一变,忙是出声喝止:“倪静嘉,你在干什么!”
静嘉恍若未闻,只是冷静地盯着赵芙。赵芙原先清冽的眼神便得乌蒙,亦是容色沉沉地回望着静嘉,“你都知道了?”
静嘉迎上前一步,一脚又踩到了赵芙脚背上,“苍天有眼,你还没逃,毓慎那么喜欢你,你怎么不去给他陪葬?”
“我给他生儿育女,又不欠他的,我凭什么?”
赵芙想要还手,却被静嘉眼尖手快地捏住了纤细的腕子。静嘉力气虽然不大,可比起寻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赵芙姑娘还是要大得多。赵芙吃痛挣扎着,岳以承看不过眼,方上前拽开了静嘉,“你给朕老实点!”
静嘉拗不过岳以承,生生被他拉开了好几步,静嘉面色不豫,待岳以承松了手,才抬起眼来,“皇上,这一次你不管我行吗?”
岳以承一愣,他竟然从静嘉口中听到了商量的意味?
静嘉低下首,一弧白细的颈子映入岳以承眼眶,动人,也诱人得很,“皇上,我求您了。”
岳以承鬼迷心窍地“嗯”了一声,却见静嘉飞快地转身。岳以承听到地上的响声,忍不住低首,地上是几个簇金的簪花,他半晌方明白过来,静嘉这是拔了根大簪子,连带着扯掉了这些装饰。
果然,岳以承抬头,静嘉的发饰已然乱了,乌黑的发丝被风拂得飞扬起来,将好似断了线的风筝似的。
岳以承再去看静嘉,脸上骤然大变。
静嘉已经拽住了赵芙,用力地将尖锐的簪子刺入赵芙的颈间。
鲜血迸出,静嘉连退也不退,只死死地揪着赵芙的衣领。
赵芙花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原本一张艳丽非常的面孔却变得狰狞万分。静嘉感觉到她的身子越来越软,却仍然没有松手。静嘉拽着赵芙的衣裳,连手背上都是赵芙喷薄而出的血。
“赵芙,毓慎当初求我,求我成全你们,我当初做了好人,今天再做一次……你去地下陪毓慎吧,虽然我觉得,他应该不会原谅你的。”
静嘉干涸了许久的眼眶,终于重新有了泪水。
她杀了人,为了孙毓慎,她杀了人。
昏睡
原计划今天就应该从学校回到北京,赶上男神生日(就是我之前跑去上海探班的那一位)
于是已辗转从江苏来到浙江,大姨妈侵袭,半死不活的更新无力。
23号一早要去一个县城里,住在那边只有家庭旅馆,恐怕没法上网。
为了防止给大家添麻烦,于是过来请假。
大概25号晚上能到家,争取26号恢复更新。
十月的邺都已经彻底冷了下来,萧瑟的荒野上一滩干涸的血迹显得分外渗人。几蓬枯草歪歪斜斜的潦倒着,替赵芙收裹尸体的人一边麻利儿地卷席子,一边儿低声嘟囔:“这倪二小姐可真是了得,杀人不眨眼,也算是女中豪杰了。”
给他搭手的人不以为然地一撇嘴,“豪杰那是去战场杀人的,哪有在京里头杀人的?我瞧着她就是个妒妇,你没听说?她原先与那状元郎青梅竹马,乃是这位死了的少夫人横刀夺爱……如今攀上皇上的高枝,特地来报当年的仇。”
两人一并扛起了赵芙的尸体,因收了英武伯的钱,他们还需得将这尸体送往英武伯府。两人上了骡车,继续道:“那这倪二小姐也是有本事的……无怪乎皇上不顾礼义廉耻把她留在了宫里。”
“什么叫不顾礼义廉耻?”
“你不知道?她原是先帝赐给滇王的王妃,皇上为了她,先是把滇王远远打发出京,借国丧之名扣下了这位二小姐,没叫成婚。等滇王就藩离京,皇上便将这准弟媳软禁在宫里,恩威并施地宠爱着。 你说,这不是不顾礼义廉耻是什么?”
听着的人不由大骇,忙是问道:“这等宫闱秘辛,你从何处听来?”
“我有兄弟在宫里当差,他同我说的。”
“啧啧……那这二小姐果然是好手段,可惜方才没见着,想来该比这孙少夫人还美艳几分。”
两人驾着骡车行得远了,骡车驶过的地方却是突然多出了一个躺着的人,那人不动声色在地上躺了一阵,待骡车不见踪影,方一个跟斗翻了起来,连跑带颠地顺着小道儿去了。
京郊的一处雅致的院落中,面有胡茬的男人负手而立,他静默地听着身后人将今日听来的种种一一汇报,脸色益发难看。
他固然早从胡太医处得知了静嘉的处境,但此时听到另外一番说法,心里难免恼火。
可恼火又能怎样?是他将自己珍视之人陷于险境,旧日里闺阁尊养的名门毓秀,如今却叫人这样编排,说到底,都是他的过错与无能。
岳以睦拢拳顶在窗楹上,待底下人话毕,沉声打发他下去了。
他还记得两年前,就在这一间屋子里,那个略显笨拙却真诚勇敢的女孩儿决定嫁与他为妻。
那时候他壮志踌躇,本以为是胜券在握的一场仗,没料想一着不慎,险些满盘皆输。
他原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先救那个女孩儿脱离困境,再无愧于心地借她家中势力,坐稳江山。可到头来,他一个大男人,却叫那个比他小了九岁的女孩儿,替他受过了这世间的诋毁与劫难,孤身犯险,面对深宫与朝堂的叵测人心。
岳以睦长叹一声,又唤了人进来,“倪敦堂的信儿可有了?”
“有了。”
“那走吧,去见见他。”
※※※
回宫的路上静嘉便心力憔悴地睡了过去,大悲之下,整个人都是怏怏神色,脸上泪痕犹存,受伤的侧颊红肿着,看起来狼狈不堪。
岳以承发觉她睡得沉了,便伸手将人捞入怀中揽着,等进了宫城,径自打横抱起人,用龙辇将静嘉送回了延褀宫。岳以承本以为静嘉是困乏交加,睡上一觉便能好起来。留下话嘱咐郁安用心照料,便起身离开。
谁料想,直到翌日傍晚,静嘉也未曾醒来。岳以承得了郁安回禀,心下大惊,忙不迭去传胡太医来诊脉,自己更是当即撂下政务,推了满案奏章,往延褀宫探望。
胡太医扶上静嘉的脉,登时就变了脸色。
静嘉脉象沉细无力,面色萎黄,再掰开她嘴一看,舌苔白腻,俨然是气血两虚之症。若是寻常人得了这病状倒不骇人,精心调养总能补回来。可一则静嘉先前受了重伤,二则心有抑郁,三则刚遭重挫。情绪大动之下,经脉不畅,心病又份外难医……莫说他医术并没有那么高,即便他有,病人自己不盼着痊愈,他身为郎中,也是半分奈何不得。
胡太医惊惧之下,细细思量,一面谨慎地开了药方,一面斟酌该如何向岳以承回禀。眼下情势,他既不能放任静嘉病情不顾,又不敢轻易将静嘉交到旁人手中诊治。左右权衡,竟是如何都得不到两全之法。
正犹豫间,龙辇已是到了延褀宫。胡太医忙断下思绪,撂笔迎了出去。
岳以承面有不豫,提步便向寝殿中去,见胡太医垂手立在一侧,他少不得问:“怎么回事?睡了一天一夜还不醒来?”
胡太医双膝一弯,直挺挺地跪在岳以承跟前,“皇上……二小姐怕是……不好了。”
“你说什么?!”岳以承当即刹住了脚步,素日里面对朝臣温润如玉的一张面孔,竟霎时里变得黑如阎罗。
胡太医心中并无畏惧,他留在宫中,奉的即是保二小姐无忧之命。眼下兵行险招,虽于自己有害,却至少不会置静嘉于险地。他下定主意,半真半假地开口:“二小姐心有悲恸,重伤未愈,两厢夹击,经脉俱损……臣斗胆,皇上若有什么话,趁早同二小姐说了,免得日后……留有遗憾。”
岳以承闻言,抬脚便踹到了胡太医肩上。他面有不信之色,眉头紧皱,已是动了大怒,“胡说八道!朕不过是带她出宫走了一趟,回来之前还好好的,怎么这一会就经脉俱损了?”
胡太医身上吃痛,却咬牙并未求饶,“臣不敢欺君罔上,二小姐的伤本来不碍事,奈何这一阵气血两虚,身子亏损得厉害,如今臣不知她受了什么刺激,竟隐隐没了求生之欲。心病难医,皇上英明,自该懂得……臣,臣愚笨,已无挽救二小姐之力。”
“一点办法都没有?”岳以承听胡太医说得痛心,一时竟果然被他恳切言辞唬住了。胡太医大喜,却是不动声色地答:“治病简单,但二小姐心中郁气不散,便是药石罔效。臣自然有办法给二小姐灌下药去,可她闭塞经脉,药进了她的身子,也起不到功效啊!”
岳以承往那寝殿中遥遥一望,明烛映照下,螺钿彩漆的拔步床上人影消瘦。岳以承忍不住闭眼回想两人初见景象,几年转眼便过来,昔日莽撞无知的幼女到如今风姿绰约的佳人,他希望她永远是不谙世事的少女,嬉笑怒骂,生动讨巧。
岳以承叹了一声,走到静嘉身边坐下,亲自替她掖了掖被角,“高重保,让人去倪府接绿玉雪桂进宫,再把她二弟接进宫来,就说给皇长子做伴读,安排他住到乾西去。每天早晚过延褀宫与他姐姐一道进膳,午膳同皇长子共进……唔,先这样。”
胡太医在一旁立着,听得岳以承句句吩咐,倒确然是在让步。一方面不再像牢笼一样拘着静嘉,一方面也在抬举倪氏。
岳以承见得静嘉仍然面无殊色地平静躺着,伸手摩挲在她侧脸,半晌方又徐徐道:“静嘉,你若醒了,朕就让人抱赵朗进宫给你做伴……你……别难过了。”
言罢,岳以承重重一叹,起身向外走去,“朕在这她反而不高兴,郁安,这里你盯好了,每日早晚记得去乾清宫回话。胡豫中,你……倘使二小姐有个万一……”
“臣以命抵命。”
若二小姐在王爷事成前先死在了这大魏宫里,他也没颜面去见王爷了。
“你给朕记住了你的话。”
郁安神情略有些兴奋,朝着岳以承福身一礼,便送着皇帝出去了。
胡太医看着榻上的静嘉,略作思忖后将药方上几味猛药改成了温补之物。这般郁结于心的病症,还是要靠病人自己振作。适才面对岳以承,胡太医多有夸大之词,可仔细算来,也并非是虚言。
如今静嘉独自经了这么多的事,又居深宫,不得快活,胸中闷气积压久了对身体只会百害而无一利。下猛药固然可以让她早日醒来,但静嘉身体根基本就不好,唯有徐徐开解,先慢慢散化开她心头郁积之事,再疏通经络,滋补气血,方可恢复常人一般的体魄。
改好药方,胡太医将纸笺递给郁安,郑重嘱咐道:“每两个时辰就要服二小姐用一次,晚上亦然。她睡得沉,不必刻意叫醒,把药喂进去就好,醒还是要等她自己醒来。我还会每日来施针,若有更改,再行告诉你。”
郁安是稳重人,她虽然已经另择高枝,但也清晓静嘉的分量。应承下胡太医的叮咛,她立时挑了得力之人去煎药办事,自己则收拾收拾,悄悄往长阳宫去了。
五日后,静嘉终于缓缓恢复意识,渐渐从冗长的梦境中醒来。
她确然是做了一个极长而真实的梦境,她梦到自己嫁给了毓慎,又梦到岳以睦顺利登基,梦境里一切都是美的,唯有自己一颗心,夹在毓慎和岳以睦之间,两边都没有着落。
好在这毕竟只是一场梦,她回到残忍的现实,这里是幽静的延褀宫,在那张信笺后,岳以睦也依然杳无音讯。
她沉沉出了一口气,虽然残忍,但可以清醒去面对的现实也是珍贵的。
静嘉不知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但看着帷帐上的兰花绣纹,却也能猜到自己的处境未变,她撑着身子坐起来,眼前虽有些晕,却并不似送毓慎走之前那般头痛难抑。静嘉低低唤了声来人,只听殿外一阵响动,促步进来的竟是久违的倪敦礼。
静嘉错愕,甚至忍不住张了口,失声唤道:“阿礼……?”
“二姐姐!”倪敦礼听到姐姐的声音,一瞬便红了眼眶。倪敦礼今年已有五岁,早就在倪府开蒙读了书。他是幼子,又是嫡出,邵氏身边没有旁的孩子,只他一个,自然疼到了骨头里。从小养尊处优,精心教育,如今虽还是顽童年纪,举手投足却也沉稳大气起来。
倪敦礼从小便与静嘉亲密,自静嘉入宫后良久未见,不免常追问母亲二姐姐去了哪里。待皇帝指他去给皇长子做伴读的旨意下来,他便知道自己能与二姐姐重新在一处,饶是父母叮嘱了许多宫中险恶之事,他仍是满心欢喜。
谁知,入了宫,倪敦礼才被告知,二姐姐昏睡不醒,身体不佳,他虽然每日晨晚可以前来探望,却只能见到躺在床上一个面无生气的人。
验药
这一日一早,敦礼照例来延褀宫用早膳,适才看了姐姐,还在床上毫无生气地躺着,谁知他刚出了外间,便听到里面微弱一声“来人”。敦礼欢喜不迭地跑了回来,果不其然,静嘉已经醒了。
“二姐姐!”敦礼又叫了一声静嘉,静嘉忙满面意外地伸开双臂,示意敦礼过来,“你怎么入宫了?”
敦礼自幼聪慧,听静嘉相问,三言两语便说清了事情原委。正说着话,雪桂却是拨了帘儿进来,“二小姐,您可算醒了。”
静嘉抬眼,见是熟悉亲近之人,忍不住眼眶一热,“绿玉呢?”
雪桂许是早得了消息,虽然高兴,却依然稳重。她手里端了托盘,走近了静嘉床畔。“绿玉盯着药呢,奴婢听人回话道小姐醒了,先让人温了粥来,您睡了五日,胃里空,用些白粥垫垫底儿,免得一会儿难受。”
静嘉刚要伸手去接那碗,敦礼却是踮起脚先夺了过来,“母亲说了,要阿礼入宫为姐姐分忧,阿礼喂姐姐喝粥。”
说着,敦礼已是捧实了那碗,又在静嘉床边坐下了。
敦礼一贯沉静听话,在敦堂的儿子彦安衬托下,更显得格外懂事。静嘉看着敦礼长大,与这个弟弟感情好得很,此时他这样说,静嘉也不阻拦,只伸手揉了揉敦礼发顶,张开嘴一勺一勺地任由弟弟喂她喝完了一碗粥。
雪桂接了空碗,笑着称赞道:“二少爷大了,都能喂二小姐喝粥了。”
敦礼不以为然,兀自拉起静嘉的手,担忧地问道:“二姐姐怎么会病了?”
静嘉摇头,一面用眼神示意雪桂领着众人下去,一面敷衍地答:“姐姐没有照顾好自己而已……阿礼,你可知道姐姐睡多久了?”
“雪桂说是五天。”
“唔,怪不得那么饿。”静嘉撇了撇嘴,却想起敦礼说他入宫是与皇长子一同读书,心下警惕,少不得叮嘱,“宫里不比咱们府上,除了雪桂、绿玉两人,旁人说话做事你等闲不要信,便是皇长子,恭敬便够了,不要深交。”
岳以睦已然入京,想来重掌权势也指日可待。这个节骨眼上,岳以承让弟弟入宫,宽解自己是假,用作胁迫自己的人质是真……敦礼还小,虽然聪慧,却心思纯善。静嘉护不住旁人也就罢了,这是自己的嫡亲弟弟,如今被她连累的进到这宫里来,静嘉虽有欢喜,却也不乏负罪之心。
好在敦礼听话,静嘉头一句的嘱咐,在府上倪子温夫妇也曾教训过。后一句敦礼虽不明白,但知晓二姐姐疼他,必不会害他,也痛快应承下来。
静嘉捏了捏他白玉似的小脸儿,放下了心,“不过宫里的教书先生学问都极大,你要用心读书,别叫爹娘失望,皇上既然让你早晚都来姐姐这里,姐姐到时候可是要考校你的。”
敦礼灿然一笑,点头应好。
“行啦,时辰不早,你快去用膳,然后好好读书,等晚上再来姐姐这里,咱们一道儿说话。”
敦礼应着出去了,他前脚迈出去,雪桂肃着脸,后脚便进来了。“二小姐,奴婢没在宫里的时候,您到底遇上什么事了?”
静嘉沉吟一刻,却不打算兜底,只将自己和岳以承之间的纠葛说了,牵涉到毓慎、赵芙之事,尽是闭口不谈。雪桂对静嘉无非是担心,听了这番解释,也没追问,只是颇心疼地一叹:“奴婢在府上,见天儿地担心小姐,姚黄魏紫也送了信来问,她们都惦记着您呢。”
“她们可都好?爹娘身子可还康健?”
“姚黄生了个小子,魏紫也有了身孕,两人顺风顺水的,小姐不必担心。倒是夫人……她心事重,府里的事情又多,里外操劳,身子怕是不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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