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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月舞清风-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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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今天德妃真的是很开心,甚至有些忘形。我到西北追随胤祯的事情,虽然明白人早已知晓一切,可是康熙没有开口,谁也不敢妄加议论。而今天,德妃竟自己开口讲了出来,想来是胤祯的归来,让她心情大好。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我又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略一停顿,凝想片刻,将脑中的思绪串联起来,便从出京开始,举凡路上见到的,听到的,有趣的等等,娓娓道来。

尤其是西宁的风土人情,以及胤祯一些琐事,都详细的说与德妃听。看着她略显迷离的眼眸,我暗自欣喜,这些,恐怕都说到她的心坎儿里了吧!

“凌月说的固然好,不过,毕竟是皇子福晋,出现在那西北之地,却是极不稳妥的吧,恐怕有伤——”

“嗯哼!”德妃已然恢复了神情,淡淡瞥了眼年氏的方向,看向我时脸上一暖,“胤祯从小到大,哪儿吃过什么苦啊!他刚去那会儿,我成天惦记着,都睡不安稳。直到你后来的书信,我才踏实了点。”

“胤祯此行是为国效力,凌月突然跑去,却是莽撞了些。”含笑的眼眸若有似无的扫过年氏的方向,看到她气闷的样子,唇角慢慢扬起。

“你们两个啊,从来也没让我省过心呐!”

“谁不让额娘省心了?”突然传来的戏笑声,顿时截断了德妃的话语,她平和的脸上瞬时漾满了光彩,猛地站起了身。

“儿子给额娘请安了!”进门的身影看到我后扬眉一笑,快步走至德妃跟前儿行礼问安,“儿子刚才听额娘正在抱怨,不知又是谁惹额娘生气了?”

“你啊,怎么在外历练了三年,说话仍是这般没大没小?”德妃顺势坐下,拉着胤祯细细的端详,生怕错过一丝一毫。

“雍亲王到!”

又是一番行礼问安,四爷坐在对面的位置上,安静的听着德妃和胤祯的谈话,不时的应和几句。

弘暄嫌屋里闷,早就跑了出去,不知又到哪儿玩儿去了。我靠在椅背上,惬意的喝着香茗,时而侧头打量着胤祯的侧脸。

游离的目光不经意的流转,倏地对上一双冷然的视线,微微怔住。

不需要过多的言语,不需要刻意的掩饰,那双清冷的视线,没有丝毫的闪躲,那般直接、自然的对视着我。幽深的眸底,似是无底的深渊,望不到尽头。

就是这双眼眸的主人,将会在不久的将来,统领着大清的江山,将我爱的人从荣耀的最高峰,彻底的拉到谷底,一蹶不振!

我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是怎样的,只是紧着眉头,探究的望着他。权力顶峰的他,会是何种面貌,而我们,以及我关心的人,又将面临怎样的未来?

八爷党曾经针对他的事情不在少数,胤祥的没落便有他们的‘功劳’,以他睚眦必报的个性,登基后的他们,结果似乎可想而知!

迎着这那双清冷的目光,我倏地一笑,眼底一片纯然,转眸的瞬间发现了他眼中短暂却真实存在过的疑惑。

瞧着谈话正兴起的两人,我慢慢退身,离开了正殿,临走的时候,若有似无的视线飘过澜熹的身边。

“凌月!”

突来的声音将我望天的视线收回,我嫣笑着转身,隔着两步远,再次打量着她。

三年的时间,在她的身上,仿佛刻下了不容抹去的痕迹。昔日柔弱恭顺的子,早已学会了自己的手段,清澈的眼眸深处,学会了掩藏。丰富的面部表情,让她游刃有余的面对着一切。

不过,看着她此刻那真挚的笑脸,那关切的问候,温暖逐渐取代了寒意。

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只要面对我时的她,仍是那个澜熹,便已知足,不是吗?没有手段,她又怎能在日后的紫禁城内生存?

“想什么呢,魂不守舍的!”温暖的手掌附上我的,澜熹偏头打量着我,眼底含笑。

“你这几年,容貌可是一点也没变。不过,却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哦,有什么不一样的?我儿子都成婚了,怎么能不老?”我打趣道,拉着她慢慢的走着。

她笑而不语。

“对了,弘历呢,几年不见,定是变了样子了!”

谈起弘历,澜熹眼底一片欣慰与骄傲,“爷现在对他可是愈加严格了,常常在书房一呆就是一天。他有时私下里还和我抱怨,好久不见你了呢!”

“我不是常常给他写信嘛!”我嚷嚷着,为自己鸣不平。

“你的那些信啊,常把他招的幻想不已,恨不得插翅膀飞过去看看呢!”

我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慢慢的聊着这两年发生的事情,不知不觉间时间已经淙淙流过。

“澜熹,弘历绝非池中之物,倘若让他跟在皇上身边学习,定胜过读书万卷!”临走时,我拉着她的手,紧紧握住。

“这……凌月?皇上现在如此的器重十四爷……”她轻怔,随即好像想起了什么一般,脸色一暗,涩然一笑。

“澜熹,你要相信我!”我拉出带在脖子上的玉佩,正是当年她亲手取下的,紧紧的握在手心里。

她看着我,略带迟疑的,却又坚定的,点头。

留守甘州

要说今年京城谁家门前最热闹,那要当属皇十四子府邸,今日的抚远大将军府。

胤祯回京后,常常被召到乾清宫,一呆就是一天,而我则每天奔波于宫内请安,以及各府的应酬与宴会之间,忙得不可开交,等我终于清静下来,想要静养几天的时候才蓦然发现,新的一年,已然来到!

我迎来在清朝的第二十三年——康熙六十一年!

“月儿,不舒服么?”

听着亲昵的声音,我微微侧头,暖暖一笑,“可能是前些日子太过忙碌了,没事。”

指尖稍稍用力的回握着他,朝着乾清宫方向慢慢走去。

傍晚的紫禁城,一片沉静。朱红色的宫墙仿佛永无尽头,绵延着,纯白的细雪附在墙头之上,傍晚的余晖洒下,泛着朦胧晶莹的亮光,分外夺目。

轻浅的脚步声平稳的踩在石板地上,‘咯咯’的声音,是唯一的旋律。

眼角的余光慢慢瞥向身旁目不斜视的胤祯,上扬的唇角渐渐趋平。自从回来京城后,我便明显的感觉到身体的疲乏,虽不严重,但稍一劳累,便觉得浑身无力,时而晕眩。私下找了太医来看,却也只是说小心将养着,也许是西北风寒之地伤了身子之类的嘱咐。

这些,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奔波劳累后的身体虚弱,再自然不过了?!

明亮的乾清宫,一如往日,不过却更多添几分喜庆。康熙坐在首位上,睿智的眼眸含着浅浅的笑意,待到胤祯敬酒时,竟破天荒的悉数饮尽。要知道,以前皇子敬酒,只有太子在的时候,康熙才会饮尽,其他的皇子敬酒,他也只是象征意义的浅尝一口。

胤祯回到座位,眉梢之间布满纯然的喜悦,拉着身旁的人不住的说着什么,豪放却不失稳重。待到家宴高潮时,胤祯被老十揪着袖子死命的灌酒,一旁的八爷看到后温声相劝,略显苍白的面孔上漾着淡淡的笑意。不过喝醉的老十又岂能听得进去,仍是那般胡搅蛮缠!

目光不自觉的流转,忽地瞥了眼身旁的位置,若有所思,恰巧回首的十二阿哥看到我后,微微的怔愣,随即便礼貌的笑开,转开了眼眸。

今年,胤祥仍是没有出席!

是腿伤,还是……

眼神不禁瞥向首位之上,康熙唇角略扬,脸上的皱纹微微的散开,驱散近段时间的病态。

他刚才为什么要将酒饮尽,无论是因为胤祯的战功,还是其他,他难道不知道,这样会带给胤祯多少误解,带给八爷党、不,现在是十四党无限的希望吗?

大厅中举凡十四出现的位置,便是热闹不断,不管是真心的祝贺,还是酸味十足的假言,吵杂相交。而最安静的位置,恰是四爷那里,他淡然的饮着,心如旁骛的样子,只是注视着桌面,或是同一旁的三爷笑谈几句。

忽地转眸,四目相对,大殿之上,却仿佛隔阂着千里之遥。清冷依旧,幽黑的眼眸在撇到十二爷位置的时候,仿佛又黯然了几分。再次抬眸看我的瞬间,却益加寒彻,直射心底。

我假意拿起桌上的酒杯,低眉细细啜饮,身上的灼热渐渐消退。抬头的瞬间,我不禁嗤笑一声,向身后的人嘱咐几句,便退身悄然离开。

冰凉的冷风顺着颈间狐毛的缝隙灌入脖子里,瞬时激醒了混乱的思绪,望着夜幕里璀璨的星空,痴痴的凝视。

“难道今儿的星星都是金子、翡翠、玉石变的,值得你大晚上的跑到这儿来独自欣赏?怎么,殿里的奉承话听不下去了?”

听到熟悉的调侃声,我嗤笑,姿势未变,“又是什么风儿把您吹出来了?”刚才我还看到他们笑说着什么,一副兴趣十足的样子。

一声轻叹自身后浅浅逸出,又好似是风声划过耳畔,一时难辨。

黑暗中,幽红的灯火隐约照在身边。

“胤禟,还记得我说过的秤座吗?”夜空中我睁大眼睛的寻找,却难辨它的踪迹。

“天秤座的人不算是一个能尽情享受人生的人,但是他挺追求人生足堪享受的一面。”未经丝毫考虑的话,轻缓却有力,在我话音才落的瞬间便脱口而出。

我终于回头,目不转睛看着他,被寒风吹僵的面孔没有丝毫表情,后颈一阵疼痛。他只是淡淡的瞥了我一眼,便笑着仰头。

“秤座的人有优秀的领导才能,常常居于某个领域的领导地位,然而也会犯下骄傲,自以为是的错误,从而忽略很多重要事情的影响。除此之外,当他们被迫面临失败时,将是作梦也想不到的情况,这份震惊简直让他们无法承受。”出口的声音,低柔而暗哑,混合在风中,飘散。

话落,我直直走开。

很多事情,终究无法避免,就像他曾经过的——无悔!

是夜。

我迷迷糊糊的睡着,脸颊却感到一丝冰凉滑动,顺势睁眼看去。

“怎么那么晚才回来?”口中嘟囔,却不顾他阻止的起身,为他脱下外袍。

“月儿,皇阿玛今日召我过去,是商量西北的事情。”低沉的语气有一丝沉重,我揉了揉眼睛,强压着睡意浅笑着,靠坐在床边等待他说完。

“过些日子我还要回甘州。”二月的气,泛着丝丝凉意,他却仅着内衫在屋内踱步。

我轻笑,打着呵欠连忙躺下,只露出脑袋看着一脸愁容的他,“打仗时都没见你这般烦躁,今儿个怎么了?”

他忽地顿住,双唇开了又合,缓缓向我走来,掀被躺下。

今夜的月光甚亮,透过窗纸,洒下浅浅的光亮,幽暗的夜里唯一的光。

“你这些日子身子不是很好,所以我想……”终于,扣在腰间的手臂微顿,在我快要入睡的刹那,耳畔传来他拿捏不定的低喃。

“你想什么?”再次打了一个呵欠,我索性用力的揉了揉眼睛,仰头直视着近在咫尺的消瘦脸庞。

沉默,僵持着。

我的唇角渐渐扬起,良久后,他重重的叹气,声音顿时轻了很多,“罢了,快睡吧。”

话落,温热的唇附上,略尖的牙齿像是惩罚一般,磨咬着我,直到一丝幽幽的浅笑在他的喉中划出,他才轻拍着我,缓缓睡去。

三月,胤祯奉旨,还军前线。而我,当然仍是换装相随。

再次回到甘州,胤祯的时间富余了很多,不再像以往那般忙碌。

“甘州城北水云乡,每至秋深一望黄。扁舟摇闪星和月,疑是他乡在故乡。”漫步在甘州的郊外,望着入目的景色,这首诗不期然的闯入脑中,我甚至都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背过它,只是那般自然的忆起。

诗句抑扬顿挫,我迎着胤祯微怔的面容,莞尔一笑。

“我以为你不喜欢吟诗的。”他摇头轻笑,并未多说。

“被你发现了?”快走两步,跳到他的面前,“不过,甘州自有‘塞上江南’的美称,看着眼前如此美景,吟首诗,附庸风雅一下也不为过吧!”

“不为过。”良久,他忽地开口,脸上一副隐忍的笑意,“你还能想到什么诗词?”。

我脚下忽地一顿,一脸的不平,高高的挑起下巴,不是成心糗我吗?!

“哼,没了!”狠狠的剐他一眼,朝着城门快步走去,

听着后面的脚步声,我忽地跑起来,故意不让他追到,才过城门,我本想回首去看,却忽然发现西南隅的方向,是一处破败的寺院,庙宇破旧,墙皮剥落。经过前几天大雨的冲刷,墙体斑驳,泥灰满地。

城内的百姓走过时都特意的绕开,生怕泥泞脏污鞋底。

“怎么不跑了?”温热的呼吸拂在后颈,声音中轻松戏谑,“这儿是……”他不禁上前一步,发现我脚下未动,又退回了一步,复又拉着我朝着寺庙走去。

“老伯,请问这里是?”胤祯拦住一位过路的老人,扬着笑脸温声问道。

出城的时候我们走的是另一边的城门,以前我也从未来过这边。至于胤祯,每天都被军务困住,出入又是繁忙紧张,当然也不会留意到隅上的破庙。

“你们是外地来的吧?要是说这起里,那你们还真问对人了!”老者笑开,声音中带着浓浓的口音,我有些难以分辨,不禁侧头看着一脸认真的胤祯。

“这里本来是慈云经舍,是普觉静修国师阿扎木苏所创。国师念甘郡无番藏经,奏请皇上准颁红字藏经 108 部 。康熙五十一年的时候,慈云精舍改为寺院。建山门、中殿,还建楼五楹,用来藏经。”老人换个角度,对着残破的地方一一给我们指着,“那个时候啊,殿宇巍峨,规模别提多宏大,就连殿檐上的绣画都精致动人。一年四季里香客云集,甚是壮观啊!可是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就忽然遭到了毁坏,颓废至今啊。”老人重重叹了口气,摇头惋惜的说道。

“那这里可还有人?”胤祯听后沉思片刻,眉头渐渐蹙起,打量着四周。

“有,但是不多了,有个主事的喇嘛叫刘劳藏。”

谢过了老者,我又跟着他进入寺内。仰头看去,早已辨不出当年的宏伟壮观,胤祯找到主事的喇嘛后,细细的交待了几句,便拉着我回到了府邸。

那日之后,胤祯赐金令喇嘛刘劳藏继承师志,重修寺庙,并赐名“西来寺”。此后,又号召地方绅士和商民纷纷捐资扩建,一时间,甘州城内很是热闹,茶馆、酒家全是议论之声。

如此平淡而安乐的景象,很容易让人忽略很多事情。所以,当噩耗传来的时候,在屋内坚持与我对弈的胤祯,屋外接旨后,面色顿时僵白惨淡,来不及掩饰的悲痛以及骤然的失落,仿佛瞬间将他击倒。

“……抚远大将军听旨后速将大将军印赦暂交平郡王纳尔素署理,与弘曙驰驿回京,甘州事务由辅国公延信与总督年羹尧共同管理。钦此!”

凛冽的寒风夹杂着纷飞的雪花,瞬间在空飘落,旋转的六瓣白花,似乎无处抛洒的泪珠,慢慢覆盖了整片甘州大地。

我凝视着面前萧肃的背影,脚下微动,却迟迟不敢上前,犹豫着,徘徊着。

自从接到圣旨后,他始终维持着这个姿势,仿佛僵化了一般。僵白的侧脸忽明忽暗,刹那却瞧不清他的神色,雪片纷纷落于他的发间,眉间,睫毛之上,却不见他有任何的动静。

传旨之人长久的立在雪地里,早已颤抖着,却小心谨慎的看着胤祯的脸色不敢妄动,亦不敢上前劝诫。

白雪覆盖了所有,良久之后,我缓步上前,平静的大地上传来阵阵‘嘎吱嘎吱’的声音,我慢慢的伸出手,握住他的,冰凉瞬时传入心尖。

手下一阵抗拒,他想要挣脱我。我抬头,看不清他扬起的面容,只观察到他眼角微微的湿濡,在寒风暴雪中,结冰。

我将所有的力气集中于右手,紧紧的握着他,眼神坚定,直到彼此的温热慢慢传递。

“十四叔,我们……”凌乱的脚步声渐渐近了,一身戎装的青年,踉跄的朝着我们跑来,虚浮的脚步,杂乱无章,早已失去了平时的沉稳。

……

“十四爷,皇上的旨意是让您尽快动身。”一道颤巍巍的声音听起来比那风声还要虚渺。

“来人,即刻回京。”

低头的瞬间,雪片自他头顶滑落,幽黑沉痛的目光瞬间自我的脸上扫过,他抿紧了惨白的双唇,昂头离开的步伐仍是那般坚韧而强势。

然而,唯有握紧我的手,正传递着他微微的、几不可测的颤抖。

“月儿……”轻浅的呢喃消失在骤起的强风中,这句轻喃,似真似幻。

瞬息万变

嗖嗖的凉风自闭合的门缝中灌入车内,即使门板上覆盖了厚厚的棉帘,我的身体仍是止不住的颤着。

马车里铺着厚厚的棉毯,坐在上面很软,然而,长时间的跋涉,却仿佛要将身体的骨骼颠碎一般,两股生生的痛着。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阵阵沸腾的马蹄声略显凌乱,悄悄的打开隔窗,风沙瞬时打在脸上,迷痛了眼眸。

飞扬的尘土中,依稀可以辨出马队前方领头的人。狂风吹起他的发尾,尾端的碧玉坠子在阳光下刺眼而夺目。扬起的马鞭,狠狠的甩在马的身上,嘶鸣声响起,更多的黄土顺风而起。

眼角渐渐湿润,泪水瞬间滑落,不知是风沙迷了眼睛,还是他无声的悲恸刺伤了我的心。

尤记得接到圣旨的那天深夜,我在寒冷中醒来,却发现身畔早已无人,探手摸去,褥上冰凉。

沿着府内幽暗的灯火,我朝着书房的方向缓缓走去。静寂的深夜里,唯有枝丫乱舞的碰撞声,席卷的风声似是哀戚的呜咽,传入任何一个清醒的人的耳中。

书房里一盏昏黄的灯火,朦胧的笼罩着他孤单的背影。那摇曳的灯火好似他的身影一般,缥缈。

屋内、屋外,一扇门,隔着我们。

我抓紧披风,紧紧的裹住自己,粗壮的树干遮挡部分的寒冷,紧闭的牙关止不住的微微颤抖。终于,屋内缓缓逸出阵阵泣,隐忍的哭泣声在凄鸣的风中赫然清晰,一声声‘皇阿玛’打在心尖,仿佛卡住了我的呼吸一般,哽咽。

不知站了多久,屋内压抑的声音间歇,看着他忽然挺直的背影,我僵涩的唇角微动,挪着步子,回到了卧室。

哭吧,胤祯!

泪洒了,痛便也随之挥去!你,仍是那个骄傲而不羁的胤祯!

快马加鞭,星夜兼程,在驿站几次换过马匹,第一次觉得这段路程是如此的漫长。

一路上,胤祯始终沉默着,紧闭的唇口干涩开裂,唇际甚至出现了一条白色的痕迹,亘在眼前。我只是凝视着他,在他回首的时候,可以看到我安然的笑意,虽然,那丝笑容中藏着满满的牵强。

路上,或许是疲劳至极,又或许是那夜受了风寒,总觉得头脑昏昏的,微微的发热,不过,我却不敢将这些症状详细的说与胤祯听。

赶了一个多月的路程,好不容易到了城门之下,马车却倏地停住,惯性之下,我险些撞到车门上。

“奴才该死,福晋,您没事吧?”小李子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

“怎么回事?不是到了京城了么,怎么还不进去?”抱着手中的暖炉,却仍觉得寒凉正在一点点灌入心底。

“福晋,京城的九门好像都关了,禁止任何人出入。”迟疑着,压低的话,证实了自己的揣测。

“既然九门不开,你去问他,谒梓宫,贺登基,孰先?”愤怒的话语中夹杂着浓浓的不屑,这般的口气,如此放肆的话,恐怕也只有他敢这般肆无忌惮的。

打开隔窗,仰头望着城门上的位置,一个领头的人听到胤祯的问话后,哆嗦着快速跑开,途中几次回首。

一身戎装的胤祯翻身下马,朝着我的方向疾步走来,呼出的气息在严寒中迅速结为白雾。余下的十几名亲卫看到他下马,也都萧然的站在一旁等候。

我连忙下车,寒风瞬间打在脸上,呛得我掩嘴止不住的咳嗽。

“怎么下来了?你大病还未痊愈,怎么这么不知道照顾自己!”

“咳,坐了那么久,该活动一下了。”唇角微抬,我轻轻的牵起他垂在两侧的手,冰凉的掌心,因长久握鞭而布满裂痕。

“爷,您到车里歇会儿吧,赶了那么久的路。”小李子欲言又止,被胤祯瞪后,闭嘴垂头到一旁站着。

胤祯不语,将我带到一处背风的角落,小心的将披风裹于我的身上,目光直直的射在城门之上。炯炯目光中闪烁的火焰,燃烧了干燥空气。

不知等了多久后,刚才离开的人出现在城门之上,手中正抓着一卷明黄,“奉皇上旨意,请抚远将军着孝服,谒梓宫……”

景山

身着孝服进入景山的寿皇殿时,殿内一片凄白,早已跪满了人。

正前方的位置,棺木正中摆放。

四爷,不,应该雍正的背影萧然而挺直,一名太监在他耳旁细语说道,他起身回首,直直的看向胤祯。

胤祯神情悲愤,将我往眷的方向推了推,我侧头,扫到了久未见面的倾洛,她看到我后,努嘴指了指身旁的位置,我忙走过去跪好。

余光不禁扫视着倾洛,十年的时间,昔日明媚靓颜的子,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风霜无情的刻画,细细的皱纹在眼角漾开,白皙的皮肤泛着微微的蜡黄。

她好似察觉到我的注视,偏头看我,眼眸中虽布着哀色,可是眼底却并无幽怨,反而透着一股浅浅的满足。

或许,对她来说,这十年的日夜相伴,未尝不是一种平淡的幸福。没有争斗,没有权术,有的只是夫妻之间的相濡以沫。

身后的动静打断了我的冥想,我在低头的瞬间瞟去,只见胤祯双膝着地叩头,双臂微微的颤着,好似强自压抑着什么,却并未开口说话,也并无上前之意。

顿时,大殿之上瞬间沉寂,刚才隐隐的哭声都暗自消失。

雍正见此形式,上前两步,却并未见胤祯有所动静,略显苍白的脸色更加难看,透着一股青紫。

我扫了扫其他人,这个时候,谁也不敢贸然进言,全都低垂着头,或擦眼,或掩唇。

心底一颤,我着急的看向胤祯,却看到雍正身旁的一名脸熟的侍卫忽地走到胤祯身旁,拉扯着让他上前。

心底暗叫不妙,胤祯连月来的愤怒正找不到宣泄的出口,此人上前,不是自找死路么?!

还没来得及我反应,胤祯脸色瞬时一变,漆黑的目光中燃起熊熊大火,厉言怒骂着眼前的侍卫,并疾步走至雍正面前,扬声道:“我本恭敬尽礼,拉锡将我拉拽,我是皇上亲弟,拉锡乃掳获下贱,若我有不是处,求皇上将我处分;若我无不是处,求皇上即将拉锡正法,以正国体。”

顿时,雍正大怒,扬起的右手指尖轻颤,“此乃皇考大事,你竟然大闹灵堂,你眼中还有祖宗吗?如此的心高气傲,实乃不忠不孝之举!”

我心底一急,胸口顿时一阵窒闷,忙捂嘴,掩住咳嗽之声。

“我不忠不孝?你又敢在此对着皇阿玛发誓,你对得起列祖列宗?倘若你继位登基,何必封闭九门,禁止任何人出入,如果你——”

“允禵,你闭嘴。”八爷猛地扬头开口,脸上神情变幻莫测,呼出的名字却让我蓦然怔住,“皇上,十四弟一路从甘州驰马归来,定是心神力乏,疲劳、悲痛至极,所以才会口出浑话,还请皇上——”

“八哥,你不用向他求情。今既然来了,我就要当着皇阿玛的面问个清楚,看看……”

我着急的想要起身,却被身旁的倾洛强拉住身子,拉扯之间,忽觉大殿的悬梁蓦然旋转,眼中对立的身影渐渐模糊,在我来不及反应的时候,眼前一黑,伴着骤然响起的呼喊声,失去了知觉。

眼前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我摸索着前进,却仿佛踏入了迷宫,怎么也走不出去,找不到一丝光亮。

踌躇的站立在原地,平息着脑中纷乱的思绪,隐约中却好似听到熟悉的声音,正声声的唤着“盈盈”,那般急切。

寻着声源,我慢慢挪步,入耳的声音愈见清晰,不禁大喜,然而才走出几步,心口却猛地一窒,脚下一个踉跄,猛地跌了下去。

惊吓袭来,我倏地睁开眼睛,望着入目的床幔大口的喘息,额头上的汗液滑下,只觉寒凉。

“月儿,你醒了,哪里不舒服?”

侧头看去,胤祯坐在床畔,一脸的担心,焦虑的眼眸泛着红红的血丝。

我虚弱一笑,却仍觉得身上寒凉至极,微微动身向他靠去,“有点冷罢了。”话落,他利索的退衣钻入被中,轻轻的揽着我的背。

“昨天看到你忽然昏倒,险些吓坏了我。早就嘱咐你路上勤加休息,你却偏要胡思乱想,一点——”

“胤祯,昨天他……你们……”到了口边的话,却不知怎么说出。

他忽地笑了,温暖的唇落在我急切的眼眸上,“还能怎么着,削王爵,降固山贝子。”他不屑的哼声,漫不经心的说道。

我想要劝他不要再和雍正作对,却忽觉没有立场。我不是棋局中的人,当然无法理解他的切身体会,所以,我没有权利去劝阻他抑或是用我的思维去要求他。这个中的谜团,只有等到他自己解开时,才是真的拨云见日。不然即使他今日怜我、惜我而放弃了自己的坚持,难保他日想起之时不会怨我。

“胤祯——”

“哼,以后就该叫允禵了。”他忽地打断我,语气嘲讽,而后温声劝道:“别说那么多了,你赶紧喝药,好好休息。我老了,以后可不准这么吓我了!”

我磨蹭了半天,让他连哄带骗的才肯将药喝完,看着他脸上渐渐浮现的温暖笑意,心底渐渐放松。

“胤祯,你永远是我的胤祯!”我郑重的开口,而后忽然想起了什么,嫣笑着急于献宝,“刚才昏睡的时候,我好像听到默语的声音了。”勾着他的腰,我依偎在他温暖的怀中,讲述刚才的梦境。

“默语?”疑惑声在头顶响起。

“就是我的双胞胎妹妹啊,我们的心灵感应很强的。”也许是面对这里的局势,心底压抑过久,听到默语的声音后,我却急切的想要向他分享,然而,“胤祯,你怎么了?”

贴近的身体猛地一震,他忽然紧紧的扣住了我的手臂,竟然忘记了轻重,“月儿,你累了才会胡思乱想,赶快睡吧。虽然遇到皇考,但是太医说你身体极虚,心力疲乏,近段时间不适宜活动。皇、上已经准了,所以你要静心修养,不要让我担心,好吗?”

唇口微动,最后却化为浅浅的微笑。

因为明白,因为了解。

深夜里,虽然有他的体温,却仍是有些睡不安稳,脑中总是混乱的出现很多画面,却一幅也无法抓住。

“月儿,你是我的,只是我的!”

耳畔依稀响起零碎的话语,不知是梦境里的碎片,还是耳畔低沉暗哑的轻喃。

因为今年的皇考之事,宫内未行新年庆贺礼。

或许真的是上了年纪,这一次的大病,却让我有些力不从心,也不再像先前那般,吵闹着要出去。现在的我,只想安静的躺在床上,闲暇的时候就翻出珍藏的画册,细细的翻看。弘明的那本,在上次回京的时候,作为成婚之礼,送给了他。我还记得他翻开时难掩惊讶的神情,那般的震惊。

是啊,这些都是我私下画的,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他们看到画册的时候,恐怕记忆还不全呢!

手中的这本,是弘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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