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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时间表-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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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他把李慧叫到主任办公室,也是一番好意,只是想给她提个醒儿。那种手术出点儿问题也不是没有可能,只要家属没有认真计较起来,当领导的,通常都是睁一眼闭一眼就过去了。可是李慧不同,她马上要晋升副主任医师了,千万不能在这种时候捅漏子,而且,这种事万一传了出去,他这个科主任的面子也难看。

其实当时他的话说得相当有分寸,只是点到为止而已,根本没想到几分钟后李慧就从消防梯上摔下去了。听到消息时,他就好像自己摔下去一样地难受。怎么能料到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如此之弱呢?

陈主任为这事后悔了好几天。

好不容易熬到李慧上了班,他心里才一块石头落了地,可这两天李慧又接连请假,说是不大舒服,是不是有了内伤没查出来呀?(小说下载网|。)他心里禁不住嘀咕个没完:千万不能再出事了!

张丽丽正在针炙室里给一个患者针炙,她一见陈主任就很灿烂地笑了一下:〃嗬!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你先忙你先忙!我一会儿再来!〃陈主任说着就要退出去,张丽丽已经三下五除二地处理好了手上的活儿,尾随出来。

〃陈主任,不是为了来看看我吧?〃张丽丽拉过一张椅子让坐,一面自己也坐下,〃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尽管吩咐!〃

〃不敢。我是想问问,李慧这几天怎么样了?你有没有见过她?〃

〃主任都见不到她,我怎么能见得到她?〃

〃你不是她的好朋友嘛!我听说摔伤后你照顾了她两天两夜。〃

〃小意思。我这几天有点事,下了班也没过去,她说自己可以料理了,我就没放在心上。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那倒没有,只是……今天中午我们科想去看看她,电话打到现在也没人接。〃

〃你是怕她有什么情况啊?不会!这样吧,下午我去一下,正好有事跟她商量,也顺便看看她。〃张丽丽非常爽快,陈主任觉得同这样的女人打交道还是蛮痛快的。

陈主任一走,张丽丽就拨通了李慧家里的电话,的确如陈主任所说,一直没人接听。

她看了看表,下午三点了。

半小时之后,张丽丽又拨李慧的电话,还是没人接。

一直持续到晚上下班,张丽丽也没有打通这个电话,她出了门拦住一辆出租汽车,直奔李慧家。

巨鹿路上的咖啡馆里。

李慧一个人孤伶伶地坐在最里面的角落上。

其他座位上稀稀拉拉地坐着几对红毛绿眼的外国人。

她面前摆着一杯冷了的咖啡,只呷了一口就再没动过。

从超市里出来的一瞬间,她真的不知道该到哪儿去才好,她得好好想想,这事好像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去哪儿呢?她想起了跟大墩儿去过的咖啡馆。

巨鹿路一带的安静和隐秘是出了名的,旧社会那儿可是有钱人家才住得进去的地方,街道上至今还洋溢着一种淡淡的贵族气息。所以,到那儿去泡咖啡馆的人,也都是有点儿怀旧情绪,有点儿感伤情绪或有点儿失落情绪的人们。当然,除掉那些老外。

而现在的李慧,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需要这个地方。

下午,是咖啡馆一天中的〃淡季〃,正好可以安静地呆一会儿,想点儿复杂一些的问题。

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李慧悄悄地把房间里的几个客人都仔细地打量过了,他们都没有那种让她感到不安的可疑行迹。

她又抬头看了看天棚,本色的原木上绕着人工制作的绿色藤蔓,人在下面闲坐,就像在瓜棚下面或是葡萄架下面的样子。天棚看上去朴素又结实,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塌下来。

在确信了自己的脑袋一时不会再有其他危险之后,李慧才像个惊弓之鸟似的,小心地把身体放松了一下,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刚才在超市里的一幕还不时闪现在她眼前,想起来头皮就一阵阵地发麻。

她仔细回想当时的情形,只记得纸箱子从她头上高高的货架上掉下来时,她竟一点儿没有察觉。如果她再慢那么一秒钟,结局可能就完全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她当时正在偷偷地观察杨先生和那个男孩儿,而纸箱掉下来后,等她再回头去找他们的时候,就都没了踪影,好像突然间蒸发掉了一样。

杨先生和那个纸箱儿有什么关系?不会呀,他从头到尾都在专心挑选童车,根本就没有看到她。而且,他一直在距离她十多米的地方,相隔着两排货架。

李慧仔细地回想自己躲在货架后面时的情形,她不记得自己的身体靠在了货架或是货物上面。再说那么重的货架,即使用力去推也不一定能推得动它,把上面的东西摇晃下来,简直不可能。

当时,她的周围有几个顾客也在选东西,她没有注意他们,只觉得货架的前前后后都有人。

可是当箱子掉下来之后,她的旁边却一个人都没有了,而且那箱子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她站过的地方。

那个人(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的话)当时如果要做这一切,应该是就在她附近,他不可能走得那么快,马上脱离现场的。

可是她记得只有两三个手提购物篮的男女顾客,在纸箱坠地后的几秒钟内聚在了她的周围。他们个个都那么吃惊,好像看着一个怪物地看看地上的东西,又看看愣在一边儿的李慧。显然,他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坏了。

那几个人当中,不会有一个演技高超的专业演员吧?

那个好像刚刚上岗或是冒牌的插车工的影子,这时又闪现出来,只有他,有条件在商场的高处自由活动而不引起怀疑!可是她根本没法从一大群工人中把他辨认出来。

……

那张〃死亡时间表〃上限定的时间刚刚过去了十天,还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够她熬的。仅仅十天,她就像被剥了一层皮一样体无完肤,再过二十天,恐怕自己就要被折磨零碎了……

她再一次清楚地意识到:那个一直躲在幕后,在玩〃精神胜利〃游戏的家伙,的确开始粉墨登场,要与她短兵相接地交手了!

李慧觉得再这样一个人顶下去,她真的快要垮了……

汪洋还有一个多月才能到家,而且最近他忙得顾不上给她打个电话,也没有一个电子邮件。

她明白他的意思,反正两年已经熬过去了,快要见面了,能省就省点儿吧。现在,钱对于他们来说太重要了。她想到他说过,要买部赛欧给她开的话,心里就感到暖洋洋的,可那也是需要钱的呀,而这钱都是他在国外省吃俭用攒下来的。

还能依靠谁呢?大墩儿,这个让她一想起来就会觉得愧对汪洋的男人,在她家里吃了那么大一个哑吧亏,还会再来关心她么?

李慧突然发现,到目前为止,她对大墩儿的了解非常有限,她其实根本还不知道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只是凭女人的直觉,感到了他对她的关切。

男人们对女人的关切是有着各种目的的,可她不知道大墩儿对她的关切除了〃性吸引〃之外,究竟属于哪一种。

张丽丽是她的好朋友,可是女人们都一样,对许多事情除了大惊小怪之外,就很少有冷静的判断能力了。她真怕张丽丽知道了这件事,会在一夜间闹得医院里头满城风雨,李慧的自尊心绝不允许发生这种事!她宁愿一个人承受再大的磨难,也不要面对别人含义暧昧的目光和叽叽喳喳的议论。

陈主任呢?年纪和资历都是让李慧感到钦佩和信任的,人也不错,除了办事过于小心谨慎之外,真的是个可以信赖的男人。可是这事一出,他会怎么看待她?他对这〃死亡时间表〃里面隐含着的〃李慧的隐私〃会做如何的猜想?一个原本干干净净、无忧无虑的李慧,在他眼里一定会马上变成一个沾染了社会上种种罪恶的可怕的女人!

……自己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私〃么?

李慧被这个尖锐的问题吓住了。

如果是在前些天,她面对这个诘问,还能脸不变色心不跳,可是现在不行了。一张〃死亡时间表〃和一个叫〃大墩儿〃的男人破坏了这一切,李慧从今往后是个有隐私的女人了!

原来被周围的人捧着,呵护着,宠着惯着,就老觉得自己是最好的,最纯正的,最经得起推敲的。可现在,神话打破了,她才发现自己也是红尘之下,吃五谷杂粮,容易头疼脑热、跑肚拉稀的一介俗人。

这时,一些很遥远的记忆,突然漫上了她的脑际。

一些早已沉淀到她脑海深处的陈年旧物渐渐浮动起来,渐渐清晰起来:那是由于她的疏忽致死的一个婴儿那苍白的小脸儿。

三年前她刚刚从医学院毕业,到妇婴医院产科工作的头一个月的一天晚上,李慧跟随当时的主任医师王大夫值夜班,王大夫家里有事,就临时把她叫回去了。走的时候,她嘱咐李慧,一旦有产妇来急诊,一定要打电话通知她,她会随时赶到医院来,因为她家就住在医院的后院儿。

半夜,有一个产妇家属敲门,李慧爬起来出去一看,孩子的头发已经露出来了,急忙安排接生。

忙碌中护士提醒她要不要去叫王大夫,李慧觉得自己独立锻炼的机会来了,她一直想自己单独完成一例接生,好检验一下自己,她觉得自己完全有这个能力。

本来宫颈开口正常,婴儿顺产不成问题,可那婴儿头部过大,折腾了半天就是生不下来。产妇快要休克了,孩子也有危险,李慧不得已使用了产钳,费尽了浑身解数才把胎儿牵引下来。可是,小脑袋被产钳拉得像长长的冬瓜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没有任何动静。

还是个男婴!

李慧慌忙倒提起婴儿,往小屁股上拍了十几下,那个被折腾了小半夜的孩子却连一丝儿气息也没有。李慧吓傻了,她顾不得肮脏的脐血,俯在婴儿嘴上就口对口地进行人工呼吸。可婴儿还是不哭不叫,一声不响。

李慧记得,当时她浑身是汗,五脏六腑都在冒烟,恨不能那个死去的婴儿是自己。

最可怕的是,她把准备放弃了的孩子放在台子上的一瞬间,那小家伙竟睁了一下眼睛,她感到那双本来并无视力的小眼睛里面透着一丝怨毒,让她齿寒。

当时的结论是产妇送院时间过迟,胎儿窒息时间过长,抢救还是及时的,接生过程也没有问题。

这件事虽然过后并没有人去计较,可只有李慧心里明白,如果她当机立断给产妇做剖腹手术,孩子是可以保住的,是她的错误判断贻误了时机。

三年过去了。李慧把这件事深深地埋在心底,从不敢去想它。如果不是〃死亡时间表〃这件事,她还真以为自己已经把它忘记了。

其实,严格地说,她到妇婴医院之后已经造成了两个婴儿的死亡。

第一个是由于自己工作的疏忽,第二个是因为前几天自己上班迟到。

如果真像老人们讲的那样,现在,该不是两个小生命向她索命来了吧?

〃小心你的脑袋!〃

李慧现在再想想这提示,觉得简直就像是那个带着肿胀的大脑袋、委屈地死去的婴儿发出的复仇呐喊。

难道真有所谓的鬼魂存在?

 10、寻找债主
夜深了。李慧在楼门口犹豫了一下,这才慢慢往里走去。

门洞里黑乎乎的,她的眼睛一时间难以适应,不自觉地伸出手去摸索着。突然,她的手触电般地摸到一个软软的东西,那东西随即发出了一声尖叫:〃啊!是个女孩儿的声音。接着,一团黑影儿在她眼前一闪,〃谁?〃一个男人压低了声音喝问。

原来是一对谈恋爱的,正躲在大门口的过道里亲热。现在谈恋爱的场所那么多,居然还有人在这地方偷情!李慧慌忙绕开他们,头也不回地往楼上就走。

〃讨厌,她摸到我屁股了。〃身后那女孩撒娇地嘀咕着。

〃也是个女的,不要紧。〃男人安慰她说。

李慧暗想,这个楼门太可怕了,从外面进来的人根本没法知道里面藏了些什么,以后自己晚上回来,可要百倍小心。

她边走边抬头往楼上察看,千万可别从上面掉下一块砖头什么的,砸破了她的头!

只有过了午夜零点,关于〃小心脑袋〃的警告才能到期。可是另一个新的警告带来的危险就又开始威胁她的生命了。这种恶性循环,她已经受够了!

李慧想,只有快些找到婴儿的父母,自己才能早日解脱。

楼梯上的感应灯已经有好几层都坏掉了,可是没人修。从一楼到六楼只有三层有灯。为了驱除心里的恐惧,她就故意重重地跺着脚往上走,让其他楼层的灯为自己照明。

以前也经常有下班回来晚了,或出去应酬回来晚了的时候,可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楼梯间如此可怕。

中国人的家里哪怕像宫殿一样豪华舒适,可是楼梯间却永远是又黑又脏又乱又差。这种单位宿舍,没有物业公司管理,更是这样,夜里走在楼梯上就像在地狱里穿行。

李慧总觉得身后有人跟上来了,可是回了几次头,并没有发现什么。她心跳加快,血液倒流,脚下磕磕绊绊,窒息得快要断气了。

从来没觉得六楼像今天这样高,这样难上。

李慧气喘吁吁,一步三回头地到了家门口,又慌忙转身看了看后面,确信没人跟踪,才站住脚休息一下。

她刚要摸出钥匙,感应灯已经灭了,四周顿时漆黑一片,她的心立时揪成一团儿,连忙使劲儿跺脚。

灯亮了,李慧这才惊讶地看到门上别着一张折成两折的纸条,白色的,看上去跟那张〃死亡时间表〃一模一样!她的心〃突突突〃地狂跳起来,手脚发软,愣在原地。

等等!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她对自己说,好像有谁不让她的脑子灵活地转动似的。

过了不知多久,感应灯再一次灭了之后,她这才猛醒过来,跺着脚把灯震亮。然后,她环视了周围,并没有发现潜伏着什么人,这才上去拿下那张纸条。

她不敢马上就弄清纸条上的内容,还是先回到家里再说,只有关上门,她才有心绪仔细研究这个可怕的东西。

门在身后被牢牢掩住了,李慧又不放心地仔细锁好,然后就像一个真正的地下工作者那样,伏在门缝儿听了听外面的动静,这才蹑手蹑脚地溜到沙发上坐好,用止不住发抖的手打开了那张让她心惊肉跳的纸条。

〃李慧:我来看你,你去哪里了?回来后给我电话。丽丽即日。〃

呼出了一口长气,李慧瘫在沙发上,动弹不得。她发现自己无论身体还是心理,已经虚弱到极点,连一点儿风吹草动都承受不起了。

她进气短出气长地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像一个濒死的人在盘点自己还剩几口气,还能坚持几时。

张丽丽家里的电话始终占线,李慧拨来拨去,直到累了,才住手。看来她最近跟那个杨先生打得火热,在电话里讲那么多话,不是丽丽的习惯,电话一定是对方打来的,而且那一定是个男人。

李慧想起了大墩儿,到现在,他们分手已经快到12个小时,可是他还没有来电话,不知手机买好了没有。做生意的,一天没有手机都不可想象。也许,他是不愿意给她打电话,他不愿意这么快就去捅自己的伤疤。

时间是晚上九点。

李慧不由得伸出一只手来,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弯下去,数了数时间。到夜里零点还有三个小时,天啊,这三个小时怎么熬呢?

她强撑着,到卫生间去察看那个白天新安装的防盗网。这一回是大墩儿找熟人特地做的铁网,非常结实,而且焊得也很牢。

李慧走到窗前,一见外面黑色的天井,心里就哆嗦,她没有了从窗口探头上去的勇气,而是慌忙伸手拉下了百叶窗,生怕那个大头朝下对她怪笑的家伙突然出现在窗外。

她洗着澡,眼睛还不时去瞄一下镜子,好像噩梦里出现过的那个东西随时还会出现一样。可那里面只有她自己白色的胴体,上面是正在淡下去的一块块紫色的癍痕,这些紫色的伤衬托得她的身体更加苍白,毫无血色。伤口结痂过程本来不能泡水,可是李慧必须每天要洗澡,一天不洗,她都觉得没法活下去。现在,她急急忙忙冲洗完,就赶紧擦干,换衣服。

就在她走到厅门口的时候,突然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李慧一个人在弄堂里穿行。那弄堂很长,前不着村,后不靠店。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进来的了。

这是一条窄得只能容得下一个人的小弄堂,使她想起了周庄沈万三老爷的下人居住的地方。在那个水乡大宅院的后面,紧连着一个院子,住着他家的几十上百个家仆。

李慧曾好奇地钻进去探访过,一条仅供一人行走、细如羊肠的小巷,又长又黑,两侧是一个紧挨一个的小门,每个门里是一间房子。

穿行其间,李慧想像着这个当年名噪一时,富甲一方,曾经威震苏州的大财主,居然给他的下人们造了这么一条萎萎琐琐的小弄堂!让那些女仆们经过这里时,怎么能不提心吊胆?在这狭窄寂静的弄堂里,当同时有一个男丁迎面而来的时候,她们不是只有老老实实被〃吃豆腐〃的份儿么?

就像〃一男一女在独木桥上相遇时,如何安全通过〃这类俗不可耐的〃脑筋急转弯〃题目的炮制者一样,这个沈老先生的建筑设计师可真有创意呀。

李慧胡思乱想着走在小弄堂里,她非常害怕这时突然从对面走过来一个人,不论男女。

走着走着,她发现前面有一个小门!

走上去敲响。没人应。

这时,她又惊奇地发现前面还有一个小门。然后是一个又一个小门,紧挨着,一直向前,延续到看不见的地方。

她敲了一家又一家的门,都没人应门。天已经黑下来,可是家家户户都没有灯火。她胆战心惊地扭头往回走,打算回家去了,可是发现后面跟前面一样,也突然出现了无数同样的小门。

站在原地,反复回头,反复转身,如此几番之后,她就再也搞不清来路是哪一头了。

头上是一线天,在墨黑墨黑的墙壁上面,呈现出冷冰冰的蓝黑色。

李慧的毫毛一根根直立起来,她摸到一处小门拼命砸门,边砸边叫:

〃开门、开门、开门呀!〃

门真的就开了,可是她看不见开门的人。门里面也是黑黑的,什么也没有。正纳闷间,忽听到脚下有个声音:〃阿姨你找谁?〃

李慧猛地低头,看到一个闪烁着微弱荧光的小东西,上面是一张仰起来的小脸儿,苍白地望着她,眼睛里有一丝她熟悉的神情。

她终于看清了那是一个光着屁股的婴儿!脸上有胎毛儿,裆里有小鸟儿,浑身上下还长着密密麻麻由娘胎里带来的皱纹儿。奇怪的是,小家伙一看到李慧吃惊的样子,就〃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李慧想跑,可是她没有跑,她清醒地意识到:天啊,这个孩子他还活着!应该快点儿把婴儿还给他的父母,一切恩怨都会就此烟消云散了!

她蹲下去,想去抱起那个婴儿,可是当她的腿弯下去的一瞬间,那扇大门已经倏然关闭了,只听到孩子的哭声还在门里响着。

〃开门、开门、开门呀!〃

李慧再去敲门的时候,发现自己的面前只是一堵冷冰冰的墙壁,再一看,弄堂里所有的小门都不见了。

接着,婴儿的哭声也突然间消失殆尽。

静悄悄的房间里,剌耳的电话铃声突然一阵阵响起。

电话响到十多次的时候,停了。过了一会儿又响起来。

李慧被吵醒。她感到浑身酸痛,这才发现自己竟趴在厅里的地上睡着了。电话铃还在拼命地吵着,她想站起来,没想到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只觉得头涨得老大,热汗淋漓的。自己是在发烧。

电话还在不依不饶地响个没完,她使出吃奶的劲儿才爬了起来,去抓茶几上的电话机。

〃……〃她感到嗓子火辣辣地发不出声音。

〃是李慧么?你怎么睡得嘎死呀?是不是又不舒服了?〃是张丽丽。

〃……我,发烧……〃

〃吃药了么?〃

〃没有。〃

〃要死了,快点吃药呀!要不要去下医院?〃

〃不用。〃

〃好吧,明天再说吧,你吃了药早点休息。〃

李慧放下电话,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到十点多。她在地板上昏睡了一个多小时?

她想起刚才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梦。

婴儿还活着!这是她的潜意识里一个多么迫切的愿望啊。如果那孩子还活着,也许眼下这些可怕的事就不会发生了。

梦里的情形是不是在提示她,孩子的家在一个又细又长的弄堂里呢?

可是又细又长的弄堂,在上海不知道有多少,到哪儿去找?

她不记得三年前和她一块儿接生的护士的名字了,只记得她个子小小的,有一个又圆又大的额头。可她早在两年前就已经调走,不知道还在不在上海。

王大夫后来知道了婴儿死亡的事,还特地问李慧,是个初产妇吗?然后说,还好,他们还年轻,还可以再生一个。

那对夫妇现在究竟怎样了?又生了没有?如果他们有了新的孩子,怎么会有心情去做〃死亡时间表〃那样无聊的事情呢?

李慧真希望天快点儿亮,她一定要去找到他们!

现在,她感到浑身说不出来的难受,烫得要命,一定是白天受了剌激又发烧了。就找到头孢拉定吃了,躺在床上。过了一会儿觉得更难受了,又起身找到扑热息痛吃下去,这才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李慧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九点多。

她是被一阵又一阵门铃声吵醒了的,张丽丽和陈主任来看她,一试热度就把她送到了附近的医院。

早晨上班后,陈主任发现李慧又没来,而且连假也没请,就觉得事情不好。找到张丽丽询问,听她一谈起昨晚电话里听说李慧发烧的事,两人立刻就出门直奔李慧家而来。

输了一个多小时的先锋霉素溶液,李慧就睡了一个多小时。醒来后,医生检查身体时才发现,她那天烤红外线时烤起了水泡的地方,已经溃破感染发炎了。

张丽丽没在床前,陈主任一看就问她:〃你是不是烤红外线温度太高了?〃

〃您怎么知道的?〃李慧奇怪。

〃那天她打电话给我,说你正在做理疗。唉,真是好心办了坏事。〃陈主任埋怨道。

〃千万别告诉丽丽。当时她没在,是我烤着烤着就睡着了……〃

〃可能是灯太低了,烤到这种程度……〃陈主任突然噤声。只见张丽丽急急忙忙走进来:〃陈主任,我有事先回去了,这里就辛苦你了。〃又转向李慧,〃好好养一下,别急着上班!〃

目送张丽丽出门去,陈主任叹了口气:〃先消炎治疗,这事急不得,你最近也别急着上班了,正好汪洋快回来了,你在家里做点准备工作。这个样子怎么迎接国外回来的客人?〃

〃主任您别逗了,他算什么客人呐?〃

〃有两年了吧?时间不短啦!〃

〃过得也挺快的。〃

〃是,你来医院都三年了,我也老了。〃

〃主任,〃李慧突然想起了什么,但又一时不知怎么说,〃您……在妇婴医院也已经好多年了吧?〃

〃我呀,惭愧,二十多年了。什么成就也没有。〃陈主任突然像一个腼腆的小青年那样,脸上有一丝潮红。

〃那,咱们科里的患者,您还都有印象么?〃此刻的李慧,一下子来了精神,期待的眼神死盯着陈主任,一点儿不像个病人了。

〃哪里记得住那么多,个别的还有点儿印象就不错了,这么多年,接待过的患者太多了。〃

〃最近两三年的呢?记得吧?〃李慧急不可耐地又问。

〃你是想打听谁呢?〃

〃噢,没什么。〃她实在不甘心就此打住,〃我是想问,三年前,有一个患者在我们医院里生孩子,后来……〃她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你指哪一次?是个重要的病例么?〃

〃不是……唉,我也说不清楚。〃她闭上了疲倦的眼睛,〃陈主任,您先回去吧,我再休息一下就可以自己回家了。〃

〃好,我让医生给你处置一下烫伤,这种伤最容易感染。〃他站起来,又想起了什么,〃你想问过去的病例,可以到档案室去查一下以前的病历档案。〃

李慧从医院注射室的床上爬起来,就把陈主任和张丽丽的嘱咐忘到九霄云外,她出了门直奔妇婴医院。

档案室在一楼挂号室后面一间十几平方的小屋里,平时除了偶尔有医生来借档案用,就只有一个管档案的老医生伏案看书。

现在正是中午时分,小屋里弥漫着一股饭菜的味道,老医生坐在一个空饭盒前,专心致志地在抠牙。李慧到医院三年来,很少到档案室来。

从前在医院旧楼的时候,档案室是个又小又黑又潮湿的地方,整天开着灯工作,由于空间太小,东西堆放得乱七八糟。现在这个新楼的档案室可比原来的条件好多了,可是她发现许多架子上稀稀拉拉地放着很少的档案,有些甚至还空着。

〃请问,〃她朝老医生笑笑,〃我能不能查一下从前的病例档案?〃

〃你想查什么时候的?〃老医生抬起眼睛,用一只留着长指甲的小指头推了推眼镜。

〃三年前的。〃李慧说着,看了看里面颜色旧一些,上面灰尘多一些的那些档案。

〃三年前?〃他仔细打量了一下李慧,好像她有什么地方可疑,〃恐怕难找。〃

〃为什么?〃

〃去年搬到新楼来的时候清理掉了一部分。〃

〃怎么可能?〃

〃嗨,咱们这种区级小医院,也没有什么特别疑难的病例,保存那么多档案也没用。〃

李慧愣住了。她想了想,是啊,别人是什么样她不知道,反正她自己来医院工作三年了,一共只到档案室去过三次,算这次才第四次。她每天埋在忙忙碌碌的日常工作中,从没有想过到这儿来翻翻资料,研究一下业务。

她不甘心地说:〃帮我找找看看吧,是急需的。〃

〃好吧。三年前的哪一天?〃

〃这……,我也不知道。〃

〃那怎么找?〃

〃还是我自己来找吧。〃

李慧不再理会那个老医生,她径自走到里面,动手去翻那些沾满灰尘的纸袋子。

不知道具体时间,她只能把那一年所有的档案都翻出来。可是翻着翻着,她发现那一年的档案只有很少的一部分,可这一部分中根本找不到产妇晚上入院,孩子凌晨出生,出生后即已死亡的病例。

李慧两手灰尘,站在档案架边发呆,她感到心里空荡荡的,这件事竟然没有一点线索?

她不知道现在自己该怎么办,也不知道是怎么从档案室走出来的。

连续几天阴沉沉的大街上,突然阳光灿烂,李慧被光线剌得睁不开眼睛。烧虽然退了,可是她感到眼睛酸涩,头重脚轻,走起路来好像失重了似的。

李慧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一辆辆空着的出租车从身边经过,司机从车内探出头来察看李慧的表情,揣测她是否要车,结果最后都失望地离去。

她的目光在过往的行人脸上扫荡,心想,那个饱尝失子之痛的母亲,眼下,说不定就走在大街上,如果她还记得那个产妇的模样,就可以认出她来。可惜当时她被紧急情况弄得晕头转向,根本没有认真去看婴儿母亲的脸是个什么样儿。

已经下午两点了。她想先吃点东西,于是用眼睛寻找〃新亚大包〃连锁店,遍布上海大街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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