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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锦-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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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人太多太拥挤,但马车所经之处,百姓们远远的,就恭敬的给避了开去,生生给让出了一条道,直达何梦锦一行人面前。

看着那马车由远及近,赵秦微偏着脑袋,露出了一丝欣喜的表情。

何梦锦则半眯着眼睛,始终没有说什么。

芳华如玉,倾世无双,贺兰珏,他又要来搅合什么呢?

☆、第二十五章 巧解

何梦锦就这般,以回望的姿势站立着,一直到那马车行至跟前。

周遭所有的都屏住了呼吸,等着那玉石抨击的声音再度开口,等着观仰那被誉为天下第一公子的贺兰珏。

气氛安静的出奇,连之前最是轻狂嚣张的信陵小侯爷都默不作声的等着。

马车行至他们跟前,不远的距离,众人的心仿似被碾过了千万年那般漫长才终于等到它停下。

“小侯爷,别来无恙。”

悦耳的声音再度响起,同时那淡紫色的帷幔被掀开一角,执着帷幔的手指修长如玉,丝毫不见有寻常习武男儿的薄茧,即便是闺阁千金保养的极好的双手,也不及此人的一分优雅,细致。

而且,如斯精致的手,却又偏生生出那么几分灵动与气势,光是看手,便已能感受到主人的一二分风华。

何梦锦的目光掠过那手,越过掀起的帷幔,就见那有有些明暗不定的马车里,那人倾世的容颜,以及那双浩瀚如海深不可测的眼眸。

夕阳如斯,那人的一贯平静无波的面容,一半隐在阴影里,一半掩映在晚霞的余晖下。

几近妖冶动魄,几近神秘莫测。

“别来无恙。”赵秦一改先前的盛气凌人,有礼的回敬道,“公子,这是要出城?”

天色已晚,而且这个方向也不是贺兰王府的方向,再则这条街道直通城门,也无怪乎赵秦有此一问。

闻言,贺兰珏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仍是他一贯的温润如玉,却又让人觉得高在云端不可攀的淡漠表情,“听下人说诗儿应是心情郁郁,跑去了千落寺,诚如小侯爷所说,天色已晚,即使身边跟了随从,但我这个做兄长的,到底有些不放心。”

说不放心的时候,何梦锦注意了他的神情,眸色未动,哪里有不放心的意味?

“什么?”听到贺兰珏此说,赵秦显然有些情绪波动,他一改先前的自若沉稳,有些焦急的问道:“公子的意思是诗儿心情不好,跑去了千落寺?那她为什么会心情不好呢?算了,我们现在便去寻她罢。”

一听到贺兰诗有状况,这时候的赵秦显然变了一个人,有些急躁,有些不安,再顾不得同何梦锦计较,转身就要去牵随从的马。

而此时的贺兰珏才似看到何梦锦一般,从赵秦的身上调转目光,投向何梦锦道:“孟公子也在,可巧,诗儿最最喜欢令郎,不若你带着令郎与我们同去,想来是能换的她开心的。”

此言一出,万籁俱静。

周围伸长脖子竖起耳朵围观看热闹的百姓懵了。

正转身准备上马的赵秦懵了。

贺兰珏对话的当事人何梦锦更是懵了。

因为那一日何梦锦当堂状告广平王一事太过张扬,导致这恒阳府的百姓至少有三层以上都认识她,所以,在她再度胆大的当街拦住信陵小侯爷的马匹时,老百姓围观的心态才会那么强烈,甚至有许多人窃窃私语,看看这少年今次该如何收场,却万万没有料到贺兰公子的这么一说——这少年居然是有家室的?

大汉男子,尤其是富贵人家通常会配有通房丫鬟,虽早娶妻者有之,但显然发生在这么一个气质姣好出众、遗世独立的少年身上,众人一时间竟有生出几分鲜花被摧残美玉被磨损的感觉。

同时感觉被摧残还有何梦锦。

但也只是那么一刹那的错愕,随即,她含笑道:“也好,那公子和小侯爷先行,在下这就接了犬子来。”

面色上含笑,心头却不无疑惑与吃惊,贺兰珏此番,到底什么用意?

以他的身份探查到她身边有个小孩子并不难,但放到明面上说,而且还是当着这么大庭广众之下,特意点明了要带着去见郡主?

这么多的不解,当她看到赵秦因为贺兰诗那显得焦急的神色时,有个猜测自脑海里冒了出来,转瞬,便明白了七分。

一想明白,何梦锦不禁对眼前这位传说中第一公子越发佩服了几分。

短短一句话,已经无形中帮她解了三次围。

一则,让安平郡主知道自己是有家事,孩子都打酱油了,断了贺兰诗纠缠自己的念想。

二则,让在乎贺兰诗的赵小侯爷知道,这孩子甚得郡主的喜欢,为了取悦贺兰诗,于情于理,他都不会再为难,今日之事就此揭过。

三则,也是最最重要的,若不是搬出小的来,要叫赵小侯爷知道郡主对她别样心思……只怕是她的下场会很凄惨。

只是,到时候要说她这么才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便是带着一个四五岁拖油瓶,还得费脑子编个好理由。

到此时,若是何梦锦还不确定贺兰珏是否知道她女儿家的身份,以及那夜京都她那惊世骇俗的一扑,那她便是猪脑子了。

可是,他既已知道,却不点破,还在这关键时刻帮了她,到底用意是什么?

能有这番心思的人,何梦锦不相信他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解开疑惑,却又面对新的不解,

她犹自垂眸沉思,而已经上马的赵秦扫了她一眼,果真没有再追究的意思,已经一马当先沿着百姓让出的路的向城外奔去。

贺兰珏无声的点了点头,便放下了帷幔,在那帷幔落下的一瞬,何梦锦看到他亘古沉稳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光亮。

一场街头闹剧,便这样无声无息的被解决。

等贺兰珏的车架尾随着赵秦等人去了,周围的百姓散了,何梦锦才对着一直静立在旁的李向阳行礼道:“适才有劳李大人解围。”

“就事论事而已,本官并未帮到你什么。”

何梦锦心头掂量了一下,决定还是问出口,“大人,公子之前是不是去过恒阳府,见过郡主?”

闻言,李向阳的神色变的有几分惊讶,却似乎并未打算买何梦锦的账,一句“本官不清楚。”便带着手下,转身离去。

留下何梦锦站在原地,嘴角犹自带着笑意。

李向阳没有说,但是他的表情已经告诉了她一切,公子刚刚是在恒阳府的,见过郡主。

那先前没想明白的三分也迎刃而解。

她就说这条街离恒阳府这么近,李向阳都能及时赶来,偏生刚在府门口落脚的郡主迟迟不见踪影。

今次的事情,若是贺兰诗出面,为她出头,那么结果可以预料……很惨。

赵秦不是傻子。

联系之前贺兰珏的说法,应是他事先知会贺兰诗佯装生气出走千落寺,这样,才有最后无声无形化解的效果。

贺兰珏也一早料到赵秦若见了贺兰诗同她相处,定然会吃味,所以,才会搬出何昕。

每一步,都算计的刚刚好。

即使想明白了这一切,何梦锦却仍旧觉得不轻松,心头甚至泛起些许无力与不安。

公子这一番,到底是为什么?

☆、第二十六章 繁华千落

一时间想不通贺兰珏的用意,何梦锦索性先放到一边,此时天色渐暗,再不出城,恐怕城门都要关了。

好在两生花离这里很近,何梦锦三步并作两步的赶了回去。

刚行到门口,就感觉一阵劲风扑面。

随即,她怀里多了一个肉球,以及他身后追着跑出来的冷香,何梦锦给了后者一个放心的眼色。

“姑姑,刚刚李叔叔说你遇到危险……”

说这话的时候,扑在何梦锦怀里的何昕身子有些颤抖,声音沙哑。

心底叹了口气,何梦锦随即将他身子板正,正色道:“我若是真遇到危险,你会怎么办?就这样冲过去,逞匹夫之勇,能救得了姑姑?”

闻言,何昕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扑闪扑闪,蓄满了泪意与倔强,却偏生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

他怔怔的望着何梦锦,不发一言。

“你救不了,不但救不了,反而还可能会因此连累冷香姑姑,李叔叔,连累正处在危险之中的姑姑,连累很多人。”

“那我应该怎么做?”

“变得强大,强大到能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如若不能,即便是看着姑姑甚至冷香姑姑,李叔叔遭遇不幸,你都不能救。”

何梦锦一字一句的说着,心几乎快要窒息,面色上却不得不把这些对于四五岁孩子来说,太过残忍的话讲出来。

乱世生存,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不能一直把何昕呵护的如同温室里的花朵,他需要锻炼,需要比寻常孩子更早的成熟理智。

虽然,这,太残忍。

“嗯,我知道了。”说着,何昕猛的抹了一把眼睛,抬眸再度看向何梦锦的眸子里,已经多了几分坚定与光芒,“我会努力变得强大,一定会变得强大。”

“那好,咱们这就去历练。”

说着,何梦锦对着何昕伸出手,将他的小手握在掌中,感觉到他小小的,柔软的掌心一片濡湿,何梦锦心头一痛,下意识的咬紧了唇瓣,让身体的疼痛冲散心头的痛楚。

——昕儿,莫要怪姑姑,大仇未报,仇家至今没有放弃对何家的赶尽杀绝,今后前途一片荆棘险途,你若不强大,姑姑怎么放心?

————————————————

本是时间赶得紧,因着和何昕这一耽搁,待到姑侄两人坐着马车赶到城门处的时候,将将赶上守卫们关城门。

守卫长认得何梦锦,二话不说,就给放了行。

马车一路行驶在平坦的官道上,约莫行了一刻钟,等到了千落寺的门口时候,已经是月上柳梢头了。

何梦锦牵着何昕自马车上下来,抬头看着“千落寺”三个在月色里显得祥和端庄的字,有些想不通。

以贺兰珏才智,根本不需要编造贺兰诗来了千落寺,随便什么地方,什么理由都不是问题,可是为何要独独选择恒阳城三十多公理的千落寺呢?

而且,还是座尼姑庙。

他不会想不到等众人到达也是晚上了。

这一路,何梦锦都在思索这个问题。

千落,千落,三千繁华终落尽。

本以为这千落寺应该有什么过人之处,在看到这平淡无奇的庙门口,何梦锦却是越发不解。

不解归不解,这一大一小的刚站定,就有个似是一早等候在这里的小姑子上前引路,何梦锦牵着何昕,大方的跟着进了寺庙。

一路过大殿,穿后堂,转回廊,才终于在一处院落前停下步子。

“施主,请。”

小姑子低头抬手一引,让在一边,没有要和何梦锦一同进去的意思。

何梦锦会意,点头行了谢礼,便牵着何昕继续前行。

一张石台于院中。

庭院虽占地广,却种植了许多花草而不显得空旷,高的金领子,矮的栀子花,地上的晚香玉……

夏风吹过,花香四溢。

香味浓郁,沁人心脾,舒服到了骨子里。

本是以为会见到贺兰珏等人,却没想到,进去之后,偌大的庭院里,石台旁边坐着的,只有两个人。

靠着石头以腕托腮,垂眸思索状的贺兰诗,另一人穿着僧尼衣服,应是这千落寺的尼姑。

见何梦锦前来,贺兰诗将目光投向了她手上牵着的何昕,而她对面的僧尼也转过身子,向何梦锦望过来。

在看到那僧尼面容的一瞬,何梦锦突然想明白了许多。

记忆中有些破碎的片段,有些看似毫无章法无迹可寻的疑惑突然间串联成一个有些荒诞,让她错愕的事实。

眼前的僧尼,分明只穿着寻常的粗布僧衣,但周身的高雅气度,以及那同贺兰诗、贺兰珏相似的眉宇。

何梦锦可以肯定,这就是据传的一直在静养身子的三夫人,也即是贺兰诗的娘亲。

而她之所以没有当成贺兰珏的娘,是因为早在其六岁那年,那位绝世佳人便是因为积郁成疾而芳华陨落了,这事在当时乃至何梦锦记事时候,都被百姓们所津津乐道。

称颂的是广平王贺兰瑞的深情,贺兰公子的聪慧。

据说自李夫人死后,贺兰瑞抱着其尸身不允许任何人接近不让下葬,仿似丢了魂一般,三天之后,还是当时年仅六岁贺兰珏出面,一番激越陈词,迎头棒喝的说道,总算将其心智给拉了回来。

对事情原委不明的何梦锦,曾一度认为广平王的深情到底是不长久的,因为后来,他又娶了苏夫人,对其极尽宠爱,连是最先进门身份最为尊贵的长公主,亦是不能分了一分荣宠去。

但是现在,看着这容颜相似的母女,何梦锦明白了,他之所以再娶苏夫人,最宠安平郡主,是因为,苏夫人的长像是同贺兰珏的娘太过相似。

至少有八九成的相似,不然同父异母的贺兰珏与贺兰诗不能都这般有着苏夫人的轮廓。

她曾远远瞧见过贺兰瑞的长子,广平王正妃所出的贺兰浩,跟这两人相差太远。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饶是再长的相似又如何?毕竟那人,已经不再了,找回来的,也不过一场水月镜花自欺欺人的悲凉。

所以,即便被宠爱着,依然觉得凄苦的苏夫人才会避开俗事,常伴青灯古佛,不是看淡,而是心死。

所以,她见过的广平王,虽然高华威仪,但眉宇间却是写满了郁结的愁绪悲苦。

所以,被奉为第一公子,才华过人的贺兰珏那般淡漠,唯独对其同父异母的妹妹贺兰诗上了些心。

想到此,何梦锦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心有那么一刹那觉得钝痛。

贺兰珏,他该是以怎样的心情来面对苏夫人的呢?

正想着,对面的贺兰诗已经开口道:“这……就是令郎?!”

她的声音本是清脆娇俏的,这一番显得诧异且带着不敢置信的声调,让人听来竟是多了几分斥责。

☆、第二十七章 曾经沧海

何梦锦含着笑意点头,抬手扯了扯何昕,道:“昕儿,还不见过郡主?”

说着,何昕乖巧的对着贺兰诗行了一礼,用孩子独有的稚嫩嗓音道:“孟昕见过郡主。”

之前在来时的马车上,何梦锦已经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对何昕说了大概,她是孟锦,她的儿子,自然也该改姓孟昕。

此时看着何昕举止得体,没有丝毫差错,何梦锦不禁松了一口,让他一个小孩子演戏骗人,虽然不是第一次,初见李萧然的时候也这般,但却不如此时危机与紧张。

她们现在要面对的是郡主,侯爷,出了半分差池都可能性命攸关,坏了大计。

她此番也是冒了风险,在应下贺兰珏说让她带着何昕来的时候,她就考虑到了这一点,但昕儿总归是要长大要多见世面历练的,所以她才会不做推脱直接应下。

事实再一度证明,何昕表现的很好,甚至超出了何梦锦的预算。

在贺兰诗有些惊讶与探查考究的眼神下,何昕并没有丝毫胆怯,没有丝毫不安,小小的孩子,就这样站着,坦诚的望向贺兰诗,继续用他那嫩甜的童声道:“昕儿就是爹爹的孩子。”

闻言,贺兰诗不怒反倒扑哧一笑:“小不点,你今年多大?你口中的爹爹今年多大?”

似是没看见贺兰诗的不以为意,何昕一本正经的道:“昕儿今年四岁半,爹爹今年十七岁,但是爹爹是昕儿的爹爹,不会再是其他人的爹爹。”

闻言,贺兰诗收了笑意,看向何昕的眼光有种这孩子怎么脑子有点不好使的意味,但她仍旧耐心的低头反问道:“这不就对了,你爹爹今年十七岁,你今年四岁半,难不成你爹爹十一二岁,鼻涕都还没擦干净就同你娘亲成亲,有了你?”

这话说的甚是娇俏,何梦锦面色带着笑意,注意力却全部集中在何昕接下来说的话上。

“郡主错了,”何昕摇摇他那漂亮的大脑袋,眼神真诚的看着贺兰诗道:“和娘亲成亲的不是爹爹,是坏爹爹,坏爹爹很坏,总是打娘亲,有时候还打昕儿,后来坏爹爹病死了,昕儿和娘亲没处可去,遇到了爹爹,爹爹对昕儿很好,还说以后都会这么对昕儿。”

听到此,贺兰诗终于将事情听明白了个大概,她抬头,将目光投向静立在一旁的何梦锦,“这么说,他是你的养子?”

这话的语气,竟是不自觉间带了三分喜色,即便一眼看穿这孩子不是孟锦的,但得到承认之后,贺兰诗仍觉得一晚上压在心头的郁郁一扫而空。

此刻,她的眉眼里,全是含着笑意。

哪知,何梦锦接下来的话,却是让她如坠深渊。

只见,何梦锦退后一步,做了一揖,声音带着些许深沉道:“不,他是我的儿子,唯一的儿子。”

此言一出,贺兰诗愣了,一直一言不发神色安然的的近乎不存在的苏夫人愣了愣。

何梦锦垂眸,拉着何昕的手,继续道:“昕儿的娘亲是在下府上一起长大的丫鬟,年长孟锦几岁,孟锦暗自喜欢她,很多,很多年,本以为等到束发成年行冠礼就可以娶她进门,却没想到,突逢家道中落,那时间落魄潦倒,家破人离散,孟锦几经生死,历经四年才回到平城,第一件就是回去找她,却没想到她已经被其父嫁作商人做小妾,生下了昕儿,而那个商人对她并不好,时常打骂,商人的正房更是个尖酸刻薄之人,后来,那个商人去了,她和昕儿被正房赶出了门,这些,都是孟锦后来打听到的。”

说到此,何梦锦故意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对面贺兰诗同苏夫人的神色,才继续语气犹如几分喃喃诉语道:“是孟锦无能,没有保护的她周全,免她一世安好,到最后却也是遇见的太迟……”

后面的话她没有再说。

夜色很美,庭院里,只有知了的声音,在这月色下听来,格外的刺耳。

半响,贺兰诗才追问道:“那后来呢?她呢?”

“她去了,丢下我和昕儿。”

闻言,贺兰诗一怔,便见着月色下那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扑到了何梦锦的怀里,将小小的脸颊埋在何梦锦胸前,声音断断续续,却在这夜风里显得格外的清晰道:“昕儿要娘亲,爹爹,昕儿想娘亲。”

“所以你才那般想变得强大,想展露身手得到父王的赏识,为的是她?”

何梦锦无声叹了口气,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坚定,道:“我答应了她,此生不再另娶,孟锦这辈子,只有一个妻子,宛月,一个儿子,孟昕,日月为鉴,天地为证,决不敢违背此誓言。”

无声。

有夜风带着阵阵清凉拂面,却仍旧是安静的可怕。

久久无声,贺兰诗只这般静静的,不发一言的看着何梦锦,眼神里有失落,有不甘,有难过。

最后,还是看不下去的苏夫人出声,劝解道:“诗儿,你在娘亲身边这么些年,有些事,还没看开吗?”

还没看开吗?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弱水三千,广平王只爱的是李夫人那一瓢,正如眼前这个芳华如玉的公子,只钟情于其青梅竹马的丫鬟,其他的人,再是完美,都不过是那人的影子。

或许是苏夫人的话起了作用,贺兰诗终于回过神来,似是心痛的咬牙道:“好,我知道了,之前打搅孟公子了。”

说罢,径自起身,转身离去,背影有些摇晃,却始终没有再回头看何梦锦一眼。

何梦锦张了张口,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口。

“让孟公子见笑了,诗儿自幼被宠溺惯了。”苏夫人含着歉意开口,“天色已晚,我已经安排好僧房,你们父子今夜就在这住下吧。”

何梦锦有些诚惶道:“有劳夫人,苏夫人折煞孟锦了。”

苏夫人含笑点头,丝毫不为何梦锦猜到她身份而诧异。

随即之前守候在院外的小姑子便被招呼了进来,引着何梦锦去歇息。

一直行到一处院落,小姑子抬手再一引那房间道:“贵客请在此院休息,房间贫尼已经备好。”

何梦锦点头,那小姑子便退下了。

等到小姑子走远了,四下无人的时候,从开始就一直装凄惨哭倒在何梦锦怀里的何昕才抬起头,凑近何梦锦耳朵,不无狡黠的眨着眼说:“姑姑,昕儿的表现怎么样?”

“还算过关。”

“为什么要说还算过关呢?不是堪称完美天衣无缝吗?”何昕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无辜的看着何梦锦。

何梦锦含笑道:“今次要是你没把这么多眼泪花子鼻涕蹭到我身上,就还算完美,不过,你这成语功夫倒是见长。”

“哼!”何昕不服道:“姑姑过河拆桥。”

“我还卸磨杀驴呢!”何梦锦扑哧一笑,将小短腿儿放了下来。

这时候,一阵悠远的琴音自墙外传来,空灵,唯美,仔细听来,却是有种寒冰碎雪的孤寒。

☆、第二十八章 和谈

曲调悠远,似是一?g流沙,一段琉锦自指尖缓缓滑过。

于这月圆风轻的夜,更显得空灵,辽阔。

一时间,入了耳,展现在何梦锦脑海里的,便是一幅浩瀚的星海。

江山辽阔,星河浩渺,胸襟可搏日月,志气能胜昭华。

这般大气,这般荡气回肠。

偏生,这曲调,又是以如此低回温婉的指法弹来。

这般琴技自然不必说,前世里,何梦锦虽然调皮时常不服从夫子的教导,但对于琴艺这些大家闺秀必备的才艺,到底是没有辱没了相府千金的名头。

听此音,便能感知其人,何梦锦暗叹道,这世间还有谁能将琴弹的这般化境。

她皱眉听了半响,想了想,决定还是要去找那人说个明白。

于是,安顿好何昕先睡下,何梦锦便借着月光,循着琴音出了院子,刚转过一处回廊,便见着芙蕖池畔,那座八角凉亭,以及端坐于竹椅上,优雅从容抚琴的那人。

琴音依然那般悠悠绵长,空灵里带着避无可避的大气磅礴。

那人一袭月白色衣衫,墨色的发如绸缎般披散在肩头,散发着盈盈光泽,月色满满的撒在他的侧脸,完美到令人心悸。

他十指修长,那般悠悠大气的曲调,便是自这样白皙的指尖流淌。

饶是已经几次见面,何梦锦仍旧被其这般的风华所惊艳,一时间只静静的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听他一曲终了。

这世上,最为寂寥的,莫过于曲终人散。

曲终,听曲者被弹琴人所营造的世界感染的心绪,在一刹那冰封瓦解,甚至来不及挽留来不及反应,耳边余音绕梁,回归现实,却是连一指苍凉都再握它不住。

半响,还是何梦锦稳了心神,平静着开口道:“公子找孟锦来,该不只是赏月论琴的吧?”

自她一听到琴音起,便有直觉贺兰珏是在找她,包括那琴音,也是刻意弹的这般,目的是为了引她前来。

这样也好,与其终日惶恐,倒不如开诚布公的同他谈谈,既然他一开始没有揭穿她的身份,事情定然就有转回的余地。

最为关键的是,何梦锦自第一眼看到贺兰珏起,就没觉得他会只是安于平静,乐得逍遥红尘俗事之人。

且不说这身才华会空付浪费,便是那夜在京都,她丢脸的一扑之后,冷静下来想到的,却是一个有些让她都惊讶的猜测。

大汉律法中,明文规定,藩王侯爷及他们的子女,没有奉诏是不得入京的!

而贺兰珏就那般坦荡的,似是无所顾忌的出现在京都,叫她怎么能不多想。

想通了此处,何梦锦也才欣然而来。

贺兰珏抬手一引,示意何梦锦在他对面坐下,何梦锦也不推脱,大大方方的落了座。

看着何梦锦从容自若的神色,贺兰珏道:“果然是个剔透的人。”

“岂敢当得起公子的称赞,”何梦锦面色未变,当即回了过去。

这人这般七窍玲珑心,同他讲话,不得不让她提起十二分小心,前半句在夸你,说不定后半句就能坑死你。

她看着他那深不见底,晶亮如同琉璃的眸子,决定不再绕弯子,直截了当道:“公子更个剔透的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公子,想要孟……我,如何?”

想是自称孟锦,但转念想到了在这人面前不过是更显得拙劣和做作,何梦锦随即改了自称。

她淡淡的道出,神色间亦是一派云淡风轻的从容,不输于贺兰珏。

却没人知道,私底下,她袖摆下遮掩的指尖因为紧张而泛着的凉意,比这大理石石台,更为甚之。

她想过了,既然贺兰珏没有戳穿她,便是她身上有他利用的价值,或是两人可以达成某种默契,共取所需,谈判。

但即使谈判,对着这样一个只坐在那里,明明同她齐平,但身遭,举手投足间散发的气场已然是高贵的让寻常人不敢直视,何梦锦到底是底气不足的。

但她是谁,是何梦锦,是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都不愿意将自己的软弱,自己的无力展现在别人面前。

即便底气不足,胜?幻菜埔捕颊莆赵诙苑绞稚希?辽倨?粕希??换崛米约菏洹?p》  闻言,贺兰珏一贯平静秋水寒潭的面色,终于起了一丝涟漪,似是带着一点笑意,道“不需要姑娘如何,你以往如何,便是如何,去争取你想要的,得到这广平的权势,用你最大的能力,去将广平,乃至……整个大汉翻覆,我的想法,如此简单。”

“如此简单……?”

听着贺兰珏一席话,寥寥数语,却让对面落座的何梦锦汗湿衣衫。

初听这一句话,她心头一松,为着她自己果然猜中了,他知晓自己女儿家身份。

旋即,便是一阵宛若被人从里子到骨子看的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心惊,自己的所图,自己的目的,他都知道!

何梦锦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子,努力让自己的背脊挺的笔直,这时候,背上黏糊糊的,被这夜风一吹,却是彻骨的寒意。

想了想,何梦锦还是问出口,“可是公子如此,却又是为何?”

虽然知道他定然不会回答,却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你明知道我别有目的,作为贺兰王府的二公子,却又为何不揭穿我?”

闻言,贺兰珏只淡淡的望了何梦锦一眼,声音却是带着十二分的凉意反问何梦锦道:“贺兰王府的事与我何干?”

“我又为何要揭穿你?再者,你的举措,说到底,也不过是借广平之力,达成所愿,对广平贺兰王府,没有丝毫坏处,算来,也是为广平王添了一份助力,我又为何要阻拦?”

一番话,带着漠然的反问,却换的何梦锦心惊不已。

贺兰王府的事与我何干?

你是贺兰王府的二公子啊!

想到此,何梦锦不由回忆起关于眼前此少年时的传闻,只一瞬间,一股悲凉,携着初见他时的痛惜,与心底深处席卷而来,打的何梦锦身子一怔,若不是强大的自持力,泪意便要湿了眼眶。

☆、第二十九章 一夜听曲

贺兰王府的二公子,贺兰珏自小就声名远扬,不仅仅是因为他有一个歌姬出身却让广平王为之不惜对抗皇权的娘亲,还因为他本身的才气。

三岁作诗,四岁成文,到六岁的时候,他机辩的口舌已经让广平王的门客都自愧弗如。

这一点,何梦锦丝毫不怀疑,能在母亲死时,面对暴走失控的父亲,六岁的孩子的当头棒喝,已经充分将之的胆识与口才发挥的淋漓。

这样一个优秀的人啊!

就是这样一个优秀的孩子,却在八岁那年坠马,落下终身残疾。

当时对此有许多版本的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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