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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权-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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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思羽十分震惊凤知微竟然猜出,他在东岗镇和三坡村两地都不是虚招,却不知凤知微在来之前,早已研究过他的个性资料和以往所有战役用兵习惯,知彼知己,百战不殆,而晋思羽对她,却全无所知。

从那日开始,凤知微所领的呼卓骑兵,便开始在北疆大地上和晋思羽展开缠战,凤知微充分利用骑兵机动性强的特点,穿插于胡伦草原和格达木山脉脚下,不仅特别针对当初杀了呼卓因尔吉部四千战士的东路军,见一个杀一个,见一队杀一队,还打劫越军各斥候和运粮部队,时不时还夜袭骚扰三路大营,上来就打,杀一阵便走,你追追不上,你回去她又来,这种无赖打法扰得大越大营一日三惊,食不安寝难枕,有时候凤知微根本不动,只远远在山头上点几堆火,将山上的树木没事干摇摇惊起飞鸟,然后她在树上安睡,远远的大越士兵担心得整晚不敢睡觉。

不过一个月,她便得了个“草原之狐”的称号,大越士兵听见魏知这个名字,就摇头,看见凶悍更胜往常的呼卓骑兵,就腿软。

晋思羽为此在天盛将领悬赏榜上狠狠添上了魏知这个名字,和主帅淳于鸿并列,黄金万两,求魏知人头。

凤知微知道,不过一笑而已,头便在那里,有本事便拿去。

二世祖们现在都是她手下,自愿降职到她骑兵队里做个校尉,觉得比在大营里做个参将要痛快得多。

她转战草原一个多月,天盛大营知道她的到来,却一直没见到她人,凤知微打算做出成绩,再挟胜而归,所以一个多月后,才踏入天盛大营。

主帅淳于鸿得知消息十分欢喜,这位失踪复回的当朝少年名臣,果然在军事上也展现了超人的天赋,只率呼卓骑兵,便将气焰不可一世的大越给绊住,急忙命帐下将领全部去迎接。

那些骄将却有些不愿——再厉害,闯出再大名声,不过是个没有军中身份的文臣,率的也不过是那些草原蛮子,凭什么要他们这些高级将领去接?

军需官朱世容更是不满——这位魏大人人还没到,就已经命人快马来辎重库,拿了长长的单子,要求拨付粮草弓箭皮甲盾牌等物,还指明要最好的——他算什么东西?这么挑三拣四的?

人们各怀心思,在大营前站成一排,远远看见烟尘漫天,有飞骑动地而来。

仿佛地平线上忽然起了一道黑云,刹那间便连接天地,那黑云在眼前略一招展,突然便到了眼前,众人仰起头,只看见无数碗口大的四蹄翻飞,一路激扬着泥土毫不停息,仿佛立刻便要踩到自己头顶,大惊之下惶然后退便要惊呼,却听见一声清越哨声。

“嚓。”

起若漫天雷云,收却只是一声,上万骑兵齐齐勒马,动作整齐一毫不差,马弁撞击鞍鞯的清越之音远远传出去,竟然也只有铿锵一声。

好精绝的骑术!

淳于鸿原本对呼卓骑兵能够横扫草原的功绩存疑,如今却不得不信,眼前的呼卓骑兵,分明比原先战死的那批更为彪悍精锐。

被吓着的将领们此时才反应过来,顿时面皮发红暗暗恼怒,正要发作两句,忽觉眼前一亮。

一骑悠悠,上前来。

和整肃精悍,铁般的骑兵队不同,来者黑衣黑马,只简单的套了青色皮甲,一条黑色锦带杀住细细的腰,身姿细瘦而矫健,坐在马上的姿态明明很闲逸散漫,满脸笑意似乎也无害,然而那双水汽氤氲的眼睛,看向谁,谁便觉得心中一冷,像是心被刹那掏出来,浸入了万年的冰川中。

这就是当初以国士之名震惊天下,最近又以绝杀之锋名驰草原的“草原之狐”,文臣出身的魏知?

众人目光又忍不住投向魏知身后的三个二世祖,那几个令整个帝京都头痛过的风流浪荡子,现在俨然军人形容,寸步不离跟在魏知身后,曾几何时眉梢眼底万人不服的骄矜之气,都化作了此刻沉肃凝重拱卫神态。

淳于鸿目光一跳——杀人易,收服这几个帝京二世祖难,这位魏知,果然非凡。

想起自己在禹州大营任职的儿子,听说魏知回来了,立即递书要求到主营任职,最好拨到呼卓骑兵营,为此也宁愿自降一级,淳于鸿也忍不住苦笑了笑。

他满面诚恳的迎了上去,凤知微下马上前,寒暄几句,直接道:“下官此来,是来请大营拨付装备的,天气转寒,兄弟们还穿着秋衣,软甲也需要换了,还有武器,转战北疆,消耗极快,缺了哪些都不行,请大帅体谅。”

“这个应该,这个应该。”淳于鸿满口答应,立即传呼朱世容,半晌朱世容匆匆过来,看也不看凤知微一眼,只对淳于鸿满口打包票,“大帅放心,已经准备好了!”

“我自己去领吧。”凤知微带了姚扬宇等人跟上去,淳于鸿派了一名参将随同,一边道:“魏兄弟这一个多月辛苦,既然来了大营,就先休整一阵子吧。朝廷派来的监军大人可能也会在今晚抵达,正好一起接风。”

“再看吧。”凤知微淡淡道,“我们没打算宿在主营,不太方便,我们在前面有自己的宿营地。”

淳于鸿知道,上次呼卓部被出卖,族中精英死伤大半,其中也有天盛军内部细作的作祟,如今人家不再相信自己也正常,只是不明白这魏知一个外来人,是如何收服名动天下的彪悍呼卓部的。

疑问在心底转了转,没有出口,他回了主营,凤知微跟着朱世容,去了仓库。

仓库门口堆了一堆东西,乍一看数目不少,姚扬宇上前命人装车,突然“咦”了一声。

他对着凤知微举起一件皮甲,就手揉了揉,那皮甲立即出现了一个洞。

是霉烂的皮甲。

凤知微目光跳了跳。

姚扬宇神色已经冷了下来,又取出一柄长矛,轻轻一搠,矛尖掉落。

铁制矛尖掉落在地,声音铿然,姚扬宇缓缓转头,注视着朱世容。

朱世容神情有点尴尬,这里面的东西,好坏参半,淳于鸿虽然批了给骑兵营最好的皮甲武器,他却存了一份私心,他的小舅子,当朝次辅胡圣山的二儿子也在禹州大营任参将,曾经拜托他为自己的前锋营留点好东西,说好后天就来请大帅批的,所以他将部分有瑕疵的装备混在好的里面,指望蒙混过关,想着骑兵营有时一天转战数百里,也未必有空为几十件霉烂皮甲跑回来找自己算账,不想二世祖清点东西这么细心,所有皮甲,都是一件件捏过去的。

对上姚扬宇森然的眼光,他的心怦怦跳起来,却仍然没认为这算什么大事,强笑辩解道:“姚兄弟,好皮甲都在这里了,实在不够数,现在各营都在要东西,我也难……”

凤知微垂下眼皮看他,淡淡道:“好皮甲都在这里了?”

她那眼光看得朱世容心中又是一跳,随即咬咬牙,大声道:“是!”

仓库门非经大帅批准和自己开门,谁也进不去,他咬准好皮甲全在这里,魏知能拿他怎么样?

凤知微瞅着他,对顾少爷摆摆头。

顾少爷衣袖一挥,寒光一闪,仓库门上那两人才能托起的巨锁砰然掉落,险些砸断了朱世容的脚趾。

大惊失色,朱世容大叫,“你们要做什么!仓库擅闯者死——”

淳于鸿派来陪同的那位副将也赶紧来拦,凤知微笑吟吟的看着他们,道:“谁说我要闯了?”

两人一愣,顾少爷已经飘了过去,双手虚虚一推,两扇厚重大门在他面前缓缓开启,摆在最外面木架上的便是皮甲,顾少爷手一招,一件皮甲落在他手中。

这手隔空取物看得朱世容面如死灰,凤知微在一边闲闲的道:“我们可是没有进门哦……”

顾少爷把手中皮甲一抖,皮质光亮,柔韧崭新。

姚扬宇一脚将朱世容蹬翻在地!

“你们要干什么!”朱世容大叫,“我是军需官,给你什么东西我有权划配!就你们那些汗臭满身的草原蛮子,用得了什么好皮甲——”

“就这些汗臭满身的草原蛮子,一个多月杀了上万大越士兵!”姚扬宇啪的一个巴掌打掉了他满嘴的牙,“抵得上你们去年全部的战绩!”

朱世容呜呜的叫着,满嘴鲜血还想叫嚷什么,姚扬宇一把抓过那件烂洞的皮甲,恶狠狠塞在他嘴里。

“就在前不久,东坝那里,大越的骑兵追了上来,我们干过一场!当时刚刚战过一场,兄弟们的皮甲不够,互相推让,最后决定,以摔跤决定皮甲归属,他们每个人都抢着输!”姚扬宇脚踩在朱世容胸膛,呸的一口吐沫吐在他脸上,“最后还是一位队长‘弄权’,把自己的皮甲‘输’了,然后,被越军一枪穿胸,临死未倒,还捅死了举枪杀他的仇人——他妈的你们这些在后方龟缩不出的混账,还敢拨最差的皮甲,给流血最多的草原兄弟!”

他眼底光芒闪亮,血丝层层泛出,恶狠狠盯着朱世容的眼神,像头狼。

呼卓骑兵们眼角泪光隐隐,腮帮咬得高高鼓起。

“和他说这么多干嘛?”一直沉默静听的凤知微突然没有笑意的笑了笑,“违抗军令,如何处置,还要我告诉你?”

姚扬宇眼睛一亮,朱世容已经魂飞魄散的叫起来,“我没违抗军令,我没,我没!你不是军中大将,你无权杀我——”

“魏将军!”淳于鸿派来的那位副将也急忙拦在朱世容身前,“你不能滥杀无辜!这是天盛主营,朱世容有错,也该大帅判决,你擅杀军需官,也是死罪!”

姚扬宇犹豫了一下,看向凤知微,他不在意自己前途,却担心连累凤知微。

“魏大人!”这边的争执已经惊动大帐,一名参将气喘吁吁的跑来,附在凤知微耳边低声道,“这位是胡大学士的女婿……是楚王殿下的……”

他一句话没说完,突然发现身边这人,笑了笑。

这一笑,浮光闪动,薄凉如天边将起的月色,随即他听见这十七岁的杀将,沉缓而有力的道:“是楚王殿下派系的么?”

参将怔怔看着凤知微突然弯起的眼睛,只觉得那笑容看起来有几分发寒,有点茫然的点点头。

“很好。”凤知微笑得更加亲切,“殿下英明,手下怎么能有如此败类?我们做臣子的,万不能让这种混账败坏了殿下千秋声名,殿下想不到的,我们应该替他做到……扬宇!”

“到!”

“杀!”

“好!”

剑光一闪,鲜血喷了姚扬宇一头一脸,朱世容嚎了一声,砰然倒地,抽搐了两下,不动了。

鲜血静静的流开来,四面屏息无声。

谁也没想到,这名驰北疆的少年,竟然真如传说中凶厉非凡,说杀就杀,抬出大帅没用,抬出楚王殿下,好,杀得更快。

盯着地上迤逦的鲜血,每个人都忘记思考,只觉得那血似乎倒流进了自己肺腑,堵得人脑中混乱一片,说不出一句话。

凤知微注视着流向脚下的鲜血,唇角笑意不散。

此番重回,她不再是当初那个目标不明韬光养晦的魏知,她是挟势而来势必要翻江倒海的魏知,她绝不仅仅满足于杀一人或一千人,她要的是步步腾云,直至凌驾权力之上,将她要掀翻的一切,彻底踩在脚下!

从截到的朝廷文书来看,天盛帝已经不满过于老成持重的淳于鸿,此时自己多露锋芒,才能得帝王青眼,更有晋身之地!

正好,拿这混账的血来淬出鞘之剑!

“好了,就这样。”她随意的拍拍手,“扬宇,按单子把我们的东西调换下,然后回营。”

“是!”

那副将看见她居然这样便打算走,慌忙拦住,想说什么,看着地下尸首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凤知微斜睨着他,突然问,“听说监军大人要到了?”

那副将愕然看她,不知道她转了话题是为什么。

“你可以让开了。”凤知微浅笑看他,“今晚监军大人到来,必然携有封赏嘉奖我的旨意,如果我没料错的话,我最起码会是个副将,所以,我的平级副将阁下,你请让开。”

她淡淡的说着请字,却连看也不屑多看对方一眼,那副将冷汗满身的抬头,正看见她身后凶睛怒目的呼卓骑士,齐齐手按在刀柄,杀气腾腾的注视着他。

很明显,如果他再拦下去,魏副将是绝对不会介意再多杀一个人的。

这位副将是知道魏知在天盛帝心中的地位的,无双国士,少年英杰,当初南海出使的大功还记档未封,如今强势重来,竟然在军事上也是一代奇杰,这对于多年来旧帅凋零青黄不接的天盛来说,又是何等的喜讯,以他的功劳和以后会发挥的作用,别说杀个朱世容,就是杀了自己,只怕也未必有人舍得定他的罪。

副将默然撒开手,退了开去,看着姚扬宇快速收拾好东西,随着凤知微呼啸而去,等到主帐再派人来看,凤知微早已出营。

她的万骑刚自大营北口快驰而出,烟尘滚滚向西而去。一队长长的队伍,飘着斗大的杏黄色“宁”字旗,迤逦自大营南口进入。

擦肩而过。

第十四章 山雨将来

斗大的杏黄色“宁”字旗迤逦进营,旗下轻衣缓带的男子,仰首望着营北口腾起的烟尘,笑一笑,面带赞赏的道:“好彪悍的骑兵队!”

前来迎接的淳于鸿捋须点头,“殿下真智人也,仅凭烟尘,便已看出这队骑兵十分彪悍,这等眼力,我们可万万不及。”

四面将领顿时一阵谀辞潮涌,谁都知道楚王势大,此时不捧更待何时?

“这是谁麾下的骑兵?”无论怎么彩声如潮,宁弈都是那种淡淡的笑意,“仅凭这一手练兵功夫,本王便可以为他请功。”

“这是呼卓顺义铁骑,这阵子屡立战功的那支。”淳于鸿道,“由失踪归来的魏大人率领。”

宁弈突然不说话了,有人无意中一掠,发现他脸上笑意突然一凝。

在场都是人精,看着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殿下竟突然变色,顿时都凛然不敢说话。

四周声息忽静,淳于鸿没有发觉,滔滔不绝的说起这支骑兵的赫赫功勋,说起魏知在大越新得的称号“草原之狐”,说了半天才发觉宁弈一言不发,只出神的看着烟尘消失的方向,顿时有些尴尬,呵呵一笑住口。

宁弈立即发觉,轻轻笑了笑,道:“听你说顺义铁骑和魏大人抗越事迹,真是令人热血沸腾为之神往,这功是要请的,你们主营调度有方,也是要报请陛下嘉奖的。”

此话一出人人喜动颜色,都心想传说楚王殿下精明厉害长袖善舞,果不其然,主营最近明明没有出战,他一番话仍然说得人人熨帖,难怪成为当朝最炙手可热的皇子。

淳于鸿心中却想得更远,他是楚王门下,如今做了主帅,按说这个监军就不该是楚王殿下,当初传言也是说前来监军的会是七皇子,不知怎的却换成了楚王,主帅监军一个派系,这是为君者大忌,天知道殿下费了多少心思,才促成此事。

从辛子砚出京,到禹州大营担任军师就可以看出来,殿下为了来做这个监军,已经不惜抛出自己最重要的伏手——辛子砚在朝堂上,一直以楚王对立者的姿态出现,并因此很得陛下器重,拿来作为制衡楚王的重要人物之一,也正因为如此,辛子砚是殿下在朝中最重要的暗助,主持大部分在京事务很得方便,如今陛下为了制衡主帅监军同出一派系的情况,特地派出了辛子砚来“监视”殿下,虽然照旧是上了殿下的当,但对殿下来说,失去辛子砚在帝京坐镇,一门主力全远赴北疆,一旦出了什么事,连退路都没有,这后果更加可怕。

帝京风云变幻,他竟然不在帝京坐镇,竟然连辛子砚也不惜抛出来,不怕被人有机可趁,也一定要到北疆来做这个监军,到底是为什么?

淳于鸿脑子乱糟糟的,总觉得对于英明睿智的殿下来说,这是一出蠢棋,完全不符合楚王集团的利益,他猜想其中也许有什么深意?可是怎么看,似乎这都是对楚王不利的局面。

正想着是不是找个机会委婉的试探下殿下,忽有人狂奔而来,老远的大呼:“大帅,大帅,不好了——”

“军营重地,胡嚷嚷什么!”淳于鸿脸色一沉,在殿下面前这样大呼大叫,一点静气都没有,不是叫殿下看在眼底笑自己带兵无方么?

他怒极之下,就要喝令将那没眼色的参将推出去挨鞭子,宁弈却突然伸手虚拦了拦。

他看着那参将跑来的方向——正是凤知微带着呼卓铁骑消失的方向。

“怎么了?”

那参将一仰头看见他,脸色顿时变了,宁弈看着他的神情,眼睛缓缓眯起。

这时已经有人将朱世容的尸体抬了上来,淳于鸿脸色大变。

那参将说了事情始末,那人一边说一边瞟着宁弈,淳于鸿将他牵到一边,跺脚低骂:“你蠢!你怎么不提醒魏知,这是楚王殿下的……”

“我说了哇。”那参将苦着脸,“谁知道我一说……”

他回头望望宁弈,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淳于鸿也傻了眼,回头望望宁弈。

宁弈始终端坐马上,似乎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只凝视着一刀穿心的朱世容,这人是他的门下,在胡大学士引见下拜会过他,这个征北大营军需官的肥差,还是他授意兵部给安排的。

然后今天,在他到来之时,这个人死了。

是死给他看的吧?

看那一刀穿心,下手极狠,可以想见她下这个命令时的毫不犹豫。

她出刀时,是将这人假想成他吧?

她杀人立即出营,也未必是怕他追究罪责,而是根本不想看见他吧?

宁弈注视着朱世容当胸的那个硕大的血洞,良久,缓缓抬手,抚住了自己胸前,同样的位置。

那里,似乎也突然出现了一个血洞,穿过高原上凶猛嚎哭的风。文人小说下载

似乎是痛,似乎是空,又似乎,不过是一梦。

==

朱世容被杀案,最终没有追究魏知的罪责,用宁弈的话来说,魏将军功大于过,何况朱世容违抗军令本就当死,于是宣魏将军前来接旨,小小惩戒也就是了。

不过最终凤知微连宁弈带来的封魏知为副将的嘉奖令都没接,淳于鸿已经找不着她了,说是带着骑兵们已经进入格达山脉南部,在那里找到一条小道,略微开辟一下,可以直捣大越主营后方,军情紧急不容延误,等事毕再来领旨云云。

宁弈对着凤知微派回来,一板一眼传达魏将军意思的姚扬宇,无奈的笑笑,什么也没说,将写着魏知名字的旨意给搁下了。

“殿下没有别的吩咐,卑职告退。”姚扬宇完全没有了帝京浪荡之气,动作利落的一个军礼,便要匆匆回去好赶上队伍。

“扬宇。”

姚扬宇在帐篷口停下。

帐篷里细小的尘絮飞扬,光影中宁弈的脸神情模糊,姚扬宇只看见他将指尖一柄笔杆轻轻转着,似乎有什么疑难之事沉吟难决。

姚扬宇等了一阵,心悬已经开拔的队伍,有点焦躁的要开口。

宁弈却似已经下定了决心。

“魏将军……可好?”

松了口气,姚扬宇原以为能让殿下如此碍难,该是怎样难答的问题,听见这句,轻松的笑了笑,道:“将军很好。”

“怎么个好法?”宁弈又犹豫了一下才开口,心中暗骂当初这小子废话超多怎么一从军跟了凤知微就这么惜字如金了呢?

“啊?就是很好。”姚扬宇瞪大眼睛,不明白殿下到底要问什么。

“我是说!”宁弈终于起了火气,将手中笔重重一搁,“她精神怎样?饮食如何?胖了还是瘦了?有没有受伤过?现在在哪里?”

“哦。”姚扬宇恍然大悟,却又皱起眉头,觉得殿下这些话虽然也符合上位者对下属的关心,但印象中似乎殿下没这么罗嗦?

对面宁弈的目光看过来,虽然依旧是他不喜怒于色的模样,但那眼光总让人觉得,寒寒的。

姚扬宇赶紧道:“精神极好,吃得却不多,我总觉得将军似乎不喜欢草原食物,但是却没见将军表现出来过,只是有一次,粮食补给还没到,军需官先发了点干酪饼子充饥,将军拿了半块在大家面前吃得津津有味,然后一转身就不见了,我不放心,跟过去看,结果……”他犹豫了一下,住了口。

“结果怎样?”宁弈又想瞪他了,这人怎么跟凤知微跟久了连她的阴阳怪气说半句留半句都学了个十足十呢?

“结果我看见将军在山丘后想吐,却死命卡着自己脖子不许吐,憋得……我看着都难受……”姚扬宇咬咬唇,眼圈有点红了。

宁弈沉默下来,用手缓缓支住头。

你……其实一向是对自己很宽容的人,你知道世事多为难,所以不喜欢吃的东西,你从不愿意勉强自己,然而如今连这点小事,你都学会了强迫自己。

或者说,是谁强迫了你去强迫你自己?

他支肘桌案,静听风声,在一怀落寞里淡淡的想着前事,乌发长长的垂下来,流水般的半遮了颜容。

姚扬宇安静了下来,不敢让自己焦躁的马刺声响惊动了此刻静默沧桑的气氛。

良久听见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叹息,淡淡的语声从烟气中游移而出。

“后来呢……”

“后来顾大人去了。”姚扬宇静了一歇才低声回答,“顾大人拍着将军的背,然后……然后我就走了。”

不知怎的,他就是觉得,当时看见顾南衣揽将军入怀,细致而又习惯的拍将军背的一幕,不适宜说给殿下听。

不说,也已猜着,宁弈沉默了下来,隐在暗处的目光幽幽闪动,干脆连话也不说了。

这一刻的空旷寂寥让人连心都似空落了起来,姚扬宇被这诡异的气氛逼得心里发急,急欲用言语再填满此刻的空旷,连忙欢快的大声道:“那也只是我猜将军不适应草原食物,将军精神很好,没有瘦,也不见黑,睡得比我们迟,起得还比我们早,前几天大越骑兵堵截我们,那天将军还亲自上阵了的,然后——”

他又顿住了。

宁弈抬起头看他。

“也没有什么……”姚扬宇结结巴巴,暗恨自己嘴快,“……小黄被人挑落马,又被马压在身下,将军去救他,挨了一冷箭……”

他声音越说越低,对面那人明明一句话没说,他却觉得四面空气忽然冷而紧,像浸透了冰凉井水的绳索,将人捆住,彻骨之寒里还不能透气。

扁扁嘴,姚扬宇心想今天真是失态,大概是将军受伤这事折腾得大家都有点疯,比如顾大人,竟然惩罚他自己面壁三天,谁去也不理,搞得将军还去低声下气赔罪,真是怎么想怎么诡异。

“你转告你家将军我一句话。”在姚扬宇快要被这沉默逼跑之前,宁弈终于开口,“——巨仇在前,迟早都能捅死,大可放心,有些事却不宜操之过急,晋思羽温润其外,阴毒其中,若要杀帅,必须要有万全之策方可动手,万不可轻举妄动,切记。”

姚扬宇一怔,听出宁弈语气凝重,点头应是,宁弈却不说让他走,又想了一阵,道:“你们骑兵营,呼卓部是不通军事的战士,掌兵的却多是年轻人,易有贪功激进之弊,这样吧,让卫玉随你们去。”

姚扬宇又是一怔,卫玉这人他知道,是禹州大营第七营的校尉,父亲是楚王府管家,他是正宗的楚王府家生子奴才,这样一个人派到顺义铁骑,摆明了是要来做监军的,以将军看似温柔实则睥睨的性子,能容许军中另有耳目?

可宁弈已经挥手,命他退出去。

姚扬宇无奈,走到帐篷边回身一看,宁弈还是那个支着肘的姿势,手指无意的在桌案上轻轻画着什么,长长睫毛垂下,眉宇间隐约几分疲倦。

淡淡月光自掀开的帘幕照进来,远处有战士擦刀的碎音,那人沉默在黑暗里,枕一轮寂寥月色,听塞上凛冽刀声。

==

有人在帐篷里枕一轮寂寥月色,有人在高岗上沐塞上天风。

凤知微和华琼,肩并肩躺在营地外的一处高坡,对着漫天繁星摊开身子。

华琼前段时间生了个儿子,坐完月子后,便毅然将儿子留在呼卓王庭托付给赫连铮,自己来到北疆和凤知微一起,和凤知微一样易钗而弁转战疆场,她出身南海农家,自幼做农活锻炼得身轻体健,人悟性也好,宗宸亲自点拨她骑术武功,进步一日千里,更兼出手狠决断强,如今也是凤知微身边颇有名声的一员骁将,据说大越那边送了她一个“黑寡妇”的称号。

之所以叫“黑寡妇”,倒不是猜到了她的女儿身,而是那是大越一种毒虫的名字,有一对双刀般的锋利前螯,和喜欢使双刀的华琼,有异曲同工之妙。

凤知微也觉得,月色下咬着黑发举着双刀奔驰向敌阵的华琼,着实像只凶猛的黑寡妇。

“你不高兴?”华琼的问话,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句。

凤知微咬着草根,笑了笑,刚要开口,华琼立即又道:“得了,你下面的解释一定是说楚王派来了一个探子让你不舒服,可是知微,咱们之间你如果还用这种理由来搪塞我,你就不够义气了。”

凤知微笑了起来,“我说你越来越厉害了,我这还什么都没说,你都堵死了我的口……好,不为卫玉,那算个什么?宁弈到底想做什么我不知道,但他应该明白,放个人在我这里,什么用也不会有。”

“你啊……”华琼悠悠一叹,“平日里冷静睿智,遇上和宁弈相关的事,你就没了平日一半镇静。”

凤知微默然不语,想着姚扬宇转告的那句“巨仇当前,迟早都能捅死。”,扬宇以为说的是晋思羽,其实只有宁弈和她心知肚明说的是谁。

他坦然等她来杀她,反逼到她心乱如麻。

“你还打算躲他到什么时候?”身侧华琼声音飘来。

“不用躲。”凤知微淡淡道,“冬天快要到了,要么就是一场大决战,要么就要准备撤兵,北疆气候严寒,大越那边冷惯了不受影响,我们这边抽调的边军和府军,很多却是南方换防而来,士兵们会吃不消,就算拖过冬天,春天道路翻浆更不利行军,你看着吧,如果大越不撤军,宁弈应该就准备决战了。”

“那你……”

“我要抢头功。”凤知微坐起身,看着面前的白头山,就是在这里,前不久赫连铮派人给她递消息,说有个牧民知道这里有条隐秘小道,直穿过去,崖下就是晋思羽大营。

“你看。”她掰着手指头给华琼算天盛兵力,“宁弈主营这边有十个步兵营,四个弓弩营,一个盾牌营,两个后勤营,禹州那边也有差不多的兵力,麾下将领无数,自秋尚奇败后还未有新功,楚王安插于各营的亲信子弟也还寸功未立,这都急需要一场决战来实现,而我们呼卓骑兵,说到底只算个外围军,这段时间我们出尽风头,已经让将领们十分不满,所以一旦展开决战,呼卓的骑兵营定然会安排在侧翼穿插冲锋,绝不会起到尖刀作用,这也是我一直游离主营之外,单独打野战的原因,在主营,不会有我们用武之地。”

“但是一旦决战开始,你便必须服从主营号令。”

“所以,”凤知微咬着下唇,“我要让他们打不成这一场决战,我要让头功只落于顺义铁骑之手,淳于猛现在也过来了,加上扬宇他们,顺义铁骑之中很多帝京门阀后代,只要在此战中立下大功,将来他们就是天盛军中的中坚力量,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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