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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士风流-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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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凝秋的眉心,“蒋家妹妹,我用得可对?”

    “敢开枪你就试试!”被她太过自我的态度激怒,蒋凝秋将另一把枪对准顾绾绾,冷声道。

    “……蒋姑娘,是误会,误会!这是自己人!”这一系列冲突发生得太过迅速,周围人还没等反应过来,两名女子之间就已变成了这般剑拔弩张的局面。还是谢诚最先从越州军突然出现的震惊中缓过神来,连忙劝阻蒋凝秋,“这位是越州五品先锋将军顾绾绾,与我们是同一边的!”

    “无趣。”顾绾绾撇撇嘴,将手枪径自向蒋凝秋丢了过去,“喏,还你。”

    蒋凝秋没有答声,接过枪暂时别在腰间,转身朝蒋信走去。

    “姑娘……”蒋义依旧将死去的兄弟抱在怀中,见她走过来,哽咽着开口。两人自从年少入伍便是战友,至今已有二十多年,如今眼睁睁看着蒋信惨死,这叫他如何能承受得住。

    “将信叔带回建宁,择日厚葬。”蒋凝秋轻声说,伸出手合上那双依旧怒睁着的双眼,“他的妻儿,我会妥善安排的。”

    顾绾绾远远看着他们,脸上散漫的神情也逐渐敛去。“你们两个,”她随手点了两人,“去帮人家抬着遗体,动作仔细着点。”

    一行人无言向山下走去。蒋凝秋依旧需要到原定的地点取马,越州军的马匹也统一藏了起来,方向都是一致。蒋凝秋与顾绾绾并排走着,都是沉默无言。两人之间隐隐浮动着彼此抗拒的气氛,跟在后面的谢诚看在眼里,着实捏了把冷汗,好在那位任性的顾大小姐也知道对方此时情绪异常,并没有再做挑衅,这才令他松了口气。

    来到藏马处,当时随着蒋信潜入矿坑的两名谢家侍卫正等在那里,焦急地左右张望着。看到蒋凝秋与顾绾绾一同出现,两人都是一惊;再看到后面被人抬着的蒋信,登时脸色大变,迎上前来单膝下跪:“请蒋姑娘降罪!”

    “罢了,此事与你们无关,都起来吧。”一路走来蒋凝秋的愤怒已消耗了许多,剩下的只有伤心和疲累。为了防止太过显眼,三人原本就是分别撤离的,蒋信又是走在最后,对于他出事并不知情,也是无可厚非。

    她这样轻轻揭过,两名谢家侍卫反倒更加内疚。其中一人道:“我三人共同执行任务,本该共生死,同进退。如今蒋兄惨死,我等却安然无恙,心中实在无法原谅自己。请蒋姑娘责罚!”

    “既然这么想要受罚,那就等到回建宁后,自己去向伯襄领鞭子吧。”顾绾绾在一旁开了口,“秋山城那边的事情还没解决,你们是想延误军机么?”

    此言一出,两人皆面露惭色,无声起身退下。越州军的马匹就藏在附近,此时已被四名士兵一同赶了过来。顾绾绾翻身上马,看着也已经骑在马上的蒋凝秋道:“蒋家妹妹,请吧!”

    蒋凝秋也没客气,一夹马腹,率先扬鞭冲了出去。

    “全军出发!”顾绾绾半眯着眼看着她的背影,回头喊了一句,打马跟上。

    夜色深沉,前方的路笼罩在星辉月华之下,一片昏暗朦胧。两旁的景色飞速后掠,骏马飞奔带起的凉风吹过面颊,蒋凝秋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眼泪已流了满脸。

    武云起……你一定要平安无事。她在心里默念。

    因为我,已经无力再承受另外一个坏消息了。

    距离最后期限还有四日。

    官道上,一名自东北方向进入厉州的传令官,正马不停蹄地朝着秋山城的方向飞奔。

    与他相反的方向,谢锐正带着半路遇到的谢添等人,朝着同一个目的地行进。

    秋山府衙。

    颜时、胡五和钱同陆续请命离开,却没有一个人再回来,李湛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心中却隐隐生出些不祥的预感。他如同困兽一般在书房里焦躁地走来走去,来回踱步了片刻,终于停下来,向外面喊道:“来人!”

    一个差役应声跑了进来:“钦差有何吩咐?”

    “击鼓,升堂。”李湛阴沉着脸,眼中透出点点凶戾,“将临清知县武云起押上来!”

    府衙正堂。

    水火棍叩击着地面,一片“威武”的喝堂威声中,青年被带了上来。他身上的血痕又多了些,走路也不似平常那边稳健自如。面色苍白,鬓发散乱,看上去十分憔悴,但神情却依旧沉静凛然,镇定如初。

    身穿囚衣,如着华服;披戴手铐脚镣,如饰金冠玉带。

    四目相对,堂上官好似惊弓之鸟,风声鹤唳;阶下囚却仿佛胜券在握,胸有成竹。两相对比之下越发凸显出自己的慌乱不堪,李湛越发恼怒,一拍惊堂木喝道:“犯官武云起,你可是还有什么隐瞒的罪行不曾交代?赶快速速报来!”

    “是下官做下的,自然供认不讳;并非下官所为,也绝不会自揽麻烦。三条罪状,钦差已是背得滚瓜烂熟,又何必再问下官?”武云起道。

    “大胆!还敢狡辩!”李湛阴测测地盯着他,“看来不用些大刑,你是不会招了!”

    “下官每日受到狱卒的‘好生招待’,钦差早已动了私刑,也不差再多用几次。”武云起淡然道,“只是钦差过后不要后悔便好。”

    李湛狞笑:“不是只要给你留一口气就行么?缺胳膊少腿,不也一样是活着!”

    “下官的这条命,之所以如今还值得当做筹码,就是因为对太子一方还有利用的价值。然而依照我大殷朝律,身体残缺者不能为官。若是被钦差废去了四肢,届时下官对太子的利用价值便会大大缩水。”武云起口气平静得仿佛不是在说自己,“届时,一个不能再进入官场的废人,和能给三皇子党添堵的重要证据,孰轻孰重,便不好说了。”

    李湛冷哼:“你当这区区两句话,便能骗本官上钩么?那蒋家大小姐。身为世家贵女皇亲国戚,随着你一路来到临清不说,还肯屈尊装作你这个寒门穷酸的表妹,张邦奇可是都告诉本官了!难道她不会救你?我看她和你的交情可是深厚着呢!”

    闻言,武云起眼底划过一丝异样的暗芒。

    “在利益面前,情之一字又算得了什么。”青年淡淡开口,声音中听不出半分情绪,教人无法判断他所言究竟是心中实感,还是信口开河。“蒋姑娘是东宫的人,与我接近亦不过是因为目标相同,彼此合作而已。对于我的价值,她与太子所处的立场是相同的。”

    “那本官便替你试试,打断你的双腿,看看那蒋大小姐会不会要一个瘸子!”李湛眼露凶光,从签筒抽出一枚令牌丢了出去,“给我打!”

    说时迟,那时快。李湛话音未落,一支羽箭已如流星赶月般自堂外射了进来,“啪”地一声将那刚刚脱手的令牌击得粉碎。其后,却依旧去势不减,擦着他的耳边飞过,直直钉入后面的墙壁之中!

    “谁!”李湛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惊魂未定地大喝。朝着箭矢射来的方向看去,却在看清来人时,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谢锐面沉如水,手持长弓,大步而入,身后跟着谢添、庄氏等人。画屏搀着庄氏,进入大堂时悄悄看了武云起一眼,神色有些异样。

    “谢锐奉豫国公手令,前来彻查钦差李湛对朝廷命官动用私刑一事。”谢锐道,目光在两个手提水火棍,原本要上前行刑,却被突变的局势吓得愣在原地的差役,“如今看来,却是抓了个现行。”

    “……豫国公!”听到他自报身份,李湛的表情顿时扭曲起来,从牙缝中挤出这三个字。

    “钦差,大事不好了!”外面突然传来一个差役的喊叫声,“有一队骑兵……大概几百人,将府衙团团围……啊!”说话间他已跑了进来,一看堂上这架势,顿时吓得脸色煞白,险些一屁股坐到地上。

    “谢锐,你竟敢纵容手下军士,冲撞府衙重地!”李湛色厉内荏道,“不怕本官告你一个意图谋逆么!”

    “本将军只是将府衙围住,谨防不法之徒趁乱溜走,何谈冲撞一说?”谢锐反诘,“在这之前,李侍郎还是想想如何为自己脱罪吧。”说着回头扫了一眼武云起,“你若与这武知县毫无私仇,何必如此折磨对方?莫不是被攥住了什么把柄?”

    他这一句话说出口,却是间接表明了自己手上如今并没有什么李湛犯罪的证据。李湛这才知道武云起之前当真全是在虚张声势,忍不住气得大骂:“武云起,你这信口雌黄的卑鄙小人!”

    “钦差请放宽心,下官如今已不是口说无凭了。”仿佛是要将他气死,武云起慢悠悠道出这样一句话来。又向谢锐一拱手,“谢将军,下官已说服了前任厉州知州王遂,他同意为下官作证,说明钦差来到厉州后,对他的种种威逼利诱。”

    谢添难得地露出了微笑:“武知县果然是准备万全。”又看向李湛,“李侍郎如今还有什么要狡辩的?圣上对你寄予厚望,你却辜负皇恩,暗地里做下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不想你的主子被过多牵连的话,还是早早认罪吧!”

    李湛听到武云起道出王遂的名字,已知大势已去,脸色顿时变得灰败。但是他依旧在垂死挣扎,听了谢锐的话,恶狠狠地道:“我落不得好,武云起你也别想把自己摘出去!你多次亲口承认自己的三条罪过,这可是许多人都亲耳听见的,在场的所有差役都可以为我作证!”他阴森的目光扫过庄氏等人,“那逃役犯庄楚不在这里,想必就是他拦住了追赶你们的人马。他性情暴烈,岂有不杀人的道理?逃犯加上杀人,庄楚要重罚,你这个包庇者也脱不了干系!哪怕我有罪,判决一日不送达我便依旧是此地钦差,你们能弹劾我,我又怎么弹劾不了他!”

    谢锐闻言皱眉。他在来时已向谢添了解过之前的事情,行为不检之罪只要庄氏作证便可澄清,妖言惑众也可以说是权宜之计,唯有这纵容逃犯一条不好过关。如今庄楚又杀了人,哪怕是为了自保,却也依旧是需要重判的。虽说沾着那件事的光,武云起不会被判刑,但重回白身却是不可避免的了。

    他转过头去打量这个听说过几次名字的青年,对方报以回视,神情不卑不亢,从中也看不出对于前途未卜的半点惶惑恐惧。

    正当双方僵持之际,从外面突然又传来一阵骚动。一个声音高喊着由远及近:“圣上诏令,厉州代知州李湛,来此迎接——”

    诏令终于到西南了!谢锐心中暗自念了一声。

    那传令官在外面时便已认出了包围着府衙的乃是越州的人马,因此看到谢锐在这里,心中已是了然,拱手道:“谢将军。”

    谢锐点了点头,向旁边让入一步来,道:“李侍郎就在此处。圣上诏令,你便在此读出来吧。”

    传令官也不是傻子,看现在堂上的形势明白谢家是占了上风的,自然不会拒绝他的建议。于是便展开手中诏书,大声念道:“着令钦差李湛,将此诏令晓谕厉州全境,不得有误!”

    随着他的诵读,在场众人,都听到了一个足以变动如今大殷朝局的消息。

    惠妃郑氏,侍君十余年,温柔恭谨;代执凤印,严明公正。念其功劳,于永昌二十七年六月二十六晋封皇后,大赦天下。

    ——一个是身为东宫之主、却与父皇越发疏远冷淡的元后嫡子;一个是近年来风头正劲、深受父皇宠爱的继后嫡子。至此,皇长子周迟与皇三子周辽之间,正式爆发出水火不容的冲突。

    (卷二完)

    作者有话要说:卷二结束!鼓掌!撒花!

    有种写完了一篇文的感觉_(:3ゝ∠)_【别闹

    厉州这边还有不少没有交代完的情节,会在卷三的开头陆续收尾。然后大家就要回到京城啦~!

    么么哒~
………………………………

第49章 月下谈心

    厉州旱灾一案;至此已尘埃落定。

    大赦天下,赦的是已有之罪。李湛、王遂连同武云起的罪名都已经被上报朝廷;因为都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因此赦免过后,纷纷成了白身。

    在一切拍板之后;武云起就昏了过去。他在牢中被关了六日,饥寒交迫又日日受刑,身体原本早已承受不住;到后来完全是依靠着惊人的意志力在强撑。当蒋凝秋马不停蹄地赶到秋山城时,得到的便是他伤势不轻;需要卧床静养的消息。

    不过蒋凝秋这一阵子也不好过。那一日在雷鸣山上,她枪杀了十来个黑衣卫,凭借的只是愤怒的本能。然而事件如今已是花上了句点,思绪一旦从连日来的紧绷中放松,就不可避免地被指引到自己杀人了的这个事实上。冰冷的枪身,火药的味道,开枪时的爆鸣声和酸麻的手臂,人体上飞溅的鲜血和刺耳的惨叫,这一切交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将她长久地困在那个晚上。

    她开始频繁地做恶梦,一会儿梦到胡五等人满身是血、面色狰狞地来向她索命,一会儿又梦到蒋信遍体鳞伤,死不瞑目的模样。闭上眼睛这一切便历历在目,最终她不得不向许愿灵兑换了安眠药,这才能够借助药物的力量进入深沉无梦的睡眠。尽管如此,蒋凝秋几日来依旧憔悴了不少。

    今日,是蒋信的头七。蒋凝秋虽然对蒋信以晚辈自称,但毕竟是主人,因此扶棺哭灵等事都是蒋义、谢添等人出力的。她站在一旁默然看着,一想到蒋信的妻儿还在建宁盼望着他回来,心中就好似被人剜了一刀般难受。

    不能将所有人安然无恙地带回,是她这个领导者的重大失职。

    当晚蒋凝秋可想而知地又失眠了。然而这一次,向来有求必应的许愿灵却拒绝了她的兑换。

    “你已经开始对安眠药产生了严重的心理依赖,而这种依赖性将很快延续到生理上。”人工智能毫不留情面地批评她,“如果你无法给自己重新树立强大的心理建设,只是一味地借助药物来逃避,你将陷入晚上安眠好梦,白日惶然不安的状态。这几天每晚都睡得很好,但你的精力却每况愈下,我想你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原因。”

    “我说了,把安眠药给我!”被戳破心里的痛处,蒋凝秋恼羞成怒地低吼。

    “当然,作为宿主,你也可以强制命令我进行兑换,我只是智能助手,并没有干涉你决定的权力。你身上最后几个勉强值得称道的品质之一,如今也要丧失殆尽,先前的话,只不过是我不忍心看到这种事情的发生而已。”许愿灵的声音从机械中透出一股冷淡。

    “……算了。”这一次蒋凝秋反倒陷入了沉默,半晌,她说道。“你说得对,我……必须自己挺过去。”

    然而噩梦依旧如期而至。大口喘息着从梦中惊醒,蒋凝秋惊魂未定地坐起身,看着一边摆放着的沙漏,三更已过。不敢再睡,她穿上衣服下了床,没有惊动在外间睡着的青萝和画屏,独自一人走了出去。

    历任厉州知府显然都是懂得享受之人,将这秋山府后衙在规格允许之内设计得无比精巧。明月高悬,星光闪耀,夜色凉如水,远处隐约传来几声狗叫。蒋凝秋站在园子里,仰望着浩渺夜空,突然无法抑制地感到一阵惆怅和迷茫。

    她在言行上已是完全融入了这个时代,连心灵也处于被逐渐同化的过程当中。人生而有别,出身分三六九等,这个封建社会上千年来根深蒂固的等级制度,她明知道不对,但如今确实是在支持着这个思想,并且因此而获益。而现在,随意杀人这一条,正在对她挣扎在古代与现代之间的良心,发起新一轮猛烈的攻击。

    蒋凝秋心中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恐慌感,并非单纯因为杀人,而是来自更深层次的、自我认知的动摇。尽管七年过去了,但在心底,她依旧认为自己属于那个思想与科技都更加先进发达的现代社会,并不希望身上现代人的烙印被这个时代一点点地抹消。如果放任这样下去,她觉得自己最终将会变成一个连她本人都感到陌生的人。

    是不是……不应该陷得这么深?她开始感到胆怯和迷茫,东宫的明争暗斗,大殷朝数不清的内忧外患,她是不是该统统离这些远一点,最多只安静地提供技术就好,别再亲自冲到最前线来?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蒋府的男女老少。

    身处这时代的滚滚洪流之中,一不小心便会粉骨碎身,她尚无自保之力,遑论护佑他人。今日是蒋信,明日便可能是蒋义,是画屏,是青萝,是……

    “没有睡?”

    蒋凝秋正在思绪万千,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数日未曾听闻的声音。

    恍然回首,蓝衫青年站在身后不远处,安静地看着她。

    几日来武云起一直在静养,不曾露面于人前。负责诊治的郎中说他染上了风寒,一日中有大半都在昏睡。听到这个消息蒋凝秋坐立不安,恨不得赶紧兑换些药品给他,却又怕古代人的肠胃适应不了药性猛烈的西药,只得作罢。

    本来以为还需要再过几天才能看见武云起出来,没想到今晚就见到了,蒋凝秋不禁松了口气,沉重的心情也略微轻缓了些。悄悄抬眼打量过去,青年神色难掩苍白,双唇也浅淡得几乎失去了颜色。虽然披了件外袍,却仍然掩饰不住瘦削的身形,比先前又清减了不少,仿佛随时都要乘风归去。

    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如初。

    两人在凉亭内坐下。武云起无意间抬起手臂时,蒋凝秋看见他身上还带着未曾完全消去的鞭痕。

    如今一切已成定局,武云起又被剥夺了官身,也没什么事情好伤神的了。自从忌日那天起,他们没有因为公事才坐在一起,这还是第一次。

    “武公子……身体可是好些了?”沉默了许久,蒋凝秋终于提起了话头。

    “已无大碍。”武云起回答,“风寒并不严重,郎中开了两服方子,用过几日,已然好了。鞭伤敷了谢将军拿来的药膏,如今还有些刺痛麻痒,却并不妨碍行动。明日我们便可回返临清,待庄楚有了消息,就启程去建宁。”

    临清……蒋凝秋不禁问道:“你如今已不是官身,今后又要如何打算?”

    “虽不是官身,探花的功名却在。”武云起道,“行为不检一事已由汪夫人作证澄清,其他两项虽是事实,却也都是为了揭发李湛罪证的权宜之计。谢将军已将这些附在了弹劾李湛的奏折当中,对我会量刑从轻。既无官职,我便可重新以太子幕僚的身份回到建宁,进入东宫,得一个小官做做。左右和这知县的品阶相差无几,况且官职只是虚名,于我来说无关紧要。”

    他如此说,显然已是从主动揽下罪名开始,就一步步都计划好了。蒋凝秋听着他侃侃而谈,觉得这人只怕前世今生都是这般目标明确心志坚定,无怪能成大事。这般想着,再对比自己如今茫然不知所措,忍不住就有些羡慕失落,低声道:“我若是能像你这样,知道自己所求之物是什么便好了。”

    她原本只是一句感慨,并不指望青年接话。却不料武云起竟是不似从前,而是主动地开口询问:“蒋姑娘可是有什么烦恼?”

    蒋凝秋一怔,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她移开视线,盯着石桌上的花纹不语,半晌才轻声道:“武公子可记得,你曾问过我为什么要为了厉州之事如此奔波?”

    “自然记得。”

    “当日我打了马虎眼,将回答含混过去,现在说与你听也无妨。”蒋凝秋苦笑,“兴芒之战……当时我在那里。我不希望再发生那种事情,希望能凭借着自己的力量去为此做些什么。太子和伯襄都是有大志向的人,我希望能跟在他们的后面,看着这个国家变得强大、安定。”

    “是不是……觉得有些可笑?”她吸了吸鼻子,“明明只是个普通人,没有才学智计,也没有高超身手,只不过有一点小聪明小仰仗,就敢冒冒失失地闯进这滩谁都不敢轻易涉足的浑水中来,是不是很不自量力?我也觉得自己不自量力,我现在害怕了,看见了太多的死亡心已经变得有些麻木,现在居然还能亲手杀人……我都要不认识自己了,我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一边想要退出,一边却又在唾弃自己的懦弱……”

    她说着,越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声音也变得哽咽起来。数日以来的恐惧、悲伤、迷茫一起涌上心头,模糊了她的视线,蒋凝秋死死盯着自己放在桌上、紧紧攥成拳头的双手,不敢眨眼,不肯让对方看到自己如此狼狈脆弱的模样。

    视野之中突然出现了一只手,包覆住她的拳头,将那蜷缩着的指节一个个温柔却不失力道地掰开。她始料未及,讶异地抬起头,武云起却没有看她,只是轻轻握着她的手,语气丝毫未变:“太子妃孟将军征战沙场,戮敌无数,蒋姑娘可是觉得她满手血腥?”

    “自然不。”蒋凝秋下意识地否认,顿了一顿,又苦涩地续道,“可我……与孟姐姐不同……”

    她和所有人之间都隔着时空造成的巨大鸿沟,无法宣之于口。

    “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拥有恻隐之心,不轻视性命。”武云起声音轻缓,一字字却不容置喙,“杀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对性命在自己手中消逝而无动于衷。能够跨越这一点的,才是真正的将领。蒋姑娘虽并非武将,但事情的道理却是相通的。”

    “我不会嘲笑你。这世上有许多人,不是没有能力去实现自己的抱负,而是缺乏无论遇到什么艰难险阻、都将其贯彻到底的决心与胆量。但你却做到了。这样的蒋姑娘,我十分敬重和欣赏。”

    “初心不改,你就依旧是你自己。”

    说话间,青年抬起头来,对上蒋凝秋的惊诧的双眼。四目相对,武云起的目光淡然如水,却透着极其清浅的温和与关切。

    他的话奇迹般地抚平了蒋凝秋的惶惑不安,连日来的巨大压力仿佛瞬间被卸去了大半。是啊,她想,就算能力低微又如何?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又有谁说过只有才华出众者才配关心国家?

    周迟,孟荷吟,谢擎深,武云起。与这些优秀的、志同道合的人们一齐走下去,就一定会看到曙光,她绝不该怀疑这一点。

    想到此处,蒋凝秋顿时觉得心头轻松了许多。低头拭去眼泪,蒋凝秋向武云起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多谢武公子,我想通了。”

    “蒋姑娘客气了。”武云起微微点头,将手不着痕迹地收回。

    手背上的温度骤然离去,蒋凝秋莫名地觉得有些怅然若失。为了遮掩情绪,她故作轻松地问道:“那武公子的抱负是什么?”

    “治国、平天下。”武云起毫不犹豫地回答。

    “修身和齐家呢?”蒋凝秋有些促狭地问。

    她原本只是打趣,却意外地看到武云起在听到这句话时,神色细微地暗淡了下去。青年并未回答,垂下眼帘,半晌道:“夜太晚了。明日还要去临清,蒋姑娘……早日回房安歇吧。”

    好像触及禁区了……蒋凝秋暗自觉得后悔,但同时也有些感到挫败。武云起的心防太重,对自己的事情总是讳莫如深,辛酸苦辣都咬牙吞入腹中,都不与旁人透露半分。眼见着青年似乎意欲起身离开,她情急之下,鬼使神差地说道:“我……不想回去。”

    武云起转过眼来,看着她。借口开了个头,后面编起来就顺畅多了,蒋凝秋很快想好了补充的说辞:“我……这几日一直在做恶梦,孤零零躺在房间里,睡不着。”

    武云起闻言,竟是露出了一丝微笑。自觉掩饰被他戳破,蒋凝秋正在忐忑尴尬当中,却听见他说道:“既然如此,我倒有一法子。蒋姑娘若能忍受这石桌冷硬,便在此闭目小歇,我会留在这里。”

    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耳朵觉得发热,蒋凝秋急忙转过头去,希望夜色昏暗,对方不曾看清自己脸红的模样,强装着若无其事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劳烦武公子了。”

    说罢,像是怕他反悔一般,朝桌上扑过去,脸朝下地一趴,就不动弹地装睡了。或许是因为气氛太过安宁,心境也平和下来,她过了许久,竟是真的陷入了梦乡。

    ……

    “姑娘,姑娘!您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蒋凝秋是在青萝的大呼小叫中醒来的。她睡眼惺忪地抬起头看去,天色大亮,桌对面也空无一人,只有青萝和画屏站在她身旁,已是穿戴整齐。

    “武……”她猛地坐起,却感觉到什么东西顺着肩头滑落。下意识伸手一抓,却是一件外袍,上面还带着淡淡的药香。

    “姑娘?”见蒋凝秋怔愣在那里,青萝又轻唤了一声。蒋凝秋回过神来,轻咳一声,起身道:“没什么。回去梳洗吧,一会儿该启程回临清了。”

    青萝没有多想,哦了一声,跟在她后面朝着房间的方向去了。画屏却没有立刻跟上,神情异样地看了一眼石桌,眼中流露出淡淡的忧虑。

    厉州的事情已经大致处理完毕,在新任知州被派下之前,一切事务由各位通判共同决议。谢锐本身来这边就是出于私因,永昌帝看在大赦和谢家的面子上虽然会一时既往不咎,他却不能太过越俎代庖。于是就先带着自己的四百人回返长阳,而顾绾绾则带着自己的那一百骑兵,负责将蒋凝秋一行人护送回临清县。

    上车时蒋凝秋才又一次看到了武云起。青年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听见他们上车张开眼来,微微点头,问候道:“蒋姑娘。”

    语气礼貌平淡得仿佛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一路无事。两日后的傍晚,队伍抵达临清县。县衙容不下这么多人,越州军便在县城外扎营,只有顾绾绾带着两个偏将随他们进了城。

    县衙中一片冷清,众人走进来时,班头赵六正拄着水货棍,靠在廊柱上打瞌睡。被声音惊醒,一见是武云起,先是愣住,随后便慌忙迎上前来:“使……使君!”称呼一出口却又想起武云起如今已不是知县,顿时脸上有些不知所措。

    “赵班头。”武云起向他一拱手,语气也客气了许多,“我是来整理行囊,交割事务的。”

    “武……武公子……”赵六憋了半晌,最终泄气似的叹了一声,“使君,千万别这般客气。您解了厉州的大旱,就是咱们的大恩人。您只在任了一个多月便离开,咱们心里都不好受着呢。”

    “不敢。这使君二字,却是再担当不得了。”武云起连忙推辞,“只是在新知县上任之前,又要劳烦张县丞代理事务了。”

    “张县丞?”赵六闻言,脸色却古怪了起来,“他已经好几天都没来县衙了。”

    武云起听到事有蹊跷,追问:“从哪天起?”

    “我想想……大概是十日前吧。那晚雷鸣山上一声巨响,第二天起就没有人再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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