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缚石-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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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死了,到底是死在姓销金的手上,还是姓苏的手上,谁又知道呢……苏沩从来都不是池中之物,从来都不是,也许,九天之大,也容不下他的羽翼吧……倒是华焰,可以成为他所牵挂的人,是种不幸,也是种天大的幸福吧。”

任柳看着木月隐一半明媚,一半阴暗的容颜,眼里泛起点点怜惜,他低声说:“少主子,老奴知道,有些话不该是我这个当下人可以说的,但老奴自幼看着少主子长大,就当倚老卖老一回吧:在老夫看来,那苏沩待少主子,可不是一般的亲厚,少主子原就无须请什么信物,不用少主子多言,苏沩也定会厚待小少爷的……”

木月隐摇摇头,道:“任叔你不了解苏沩,等他露出敌视之心时,我等哪里还有反抗他的余地?华焰死了,闶一航和雾鲭也死了,听说握兵的护法也年事已高,痼疾缠身,苏沩权势淘天,颦笑杀人,在苏沩那里绝对不是戏言。他现在待我不错,也是念在我当初对他有救命之恩,可万一哪天,我触到他的底线,苏沩难道会放过我吗?”

任柳不说话了,他看着静坐的木月隐,眼里的心疼那么明显。

木月隐停了一会儿,最后说:“任叔大可不用担心那‘奉天神石’会带来什么麻烦,这一路上跟来的天主教暗卫不下百人,苏沩早就安排好了,终于名正言顺的把天主教暗卫放进锒铛山了:保护弟子……对了,任叔,去点了下库房吧,苏沩这次给的粮草财物似乎很多。”

任柳应了一声,慢慢走了出去。

木月隐坐在那里,慢慢伏在桌子上,把头埋在臂弯里,他一遍又一遍的呢喃着:“苏沩啊,我们怎么成了这样……”

两个互相算计的人并不稀罕,两个互相算计却表面相亲相爱的人也不稀罕,稀罕的是如木月隐和苏沩这两个互相算计却面上亲厚,可是内心却不想如此相互算计的人,真是诡异的关系……

却说这厢,我被木晓捧着走出来,木晓还是觉得很奇怪,嘟囔着:“阿月今天真反常……”

那是因为你根本没看到你这个神经质的爹爹在人前人后不同的嘴脸~

他仔细看了看我,更是奇怪:“师门信物……有给砚台的吗?……”

恩,那是因为苏沩就是喜欢“不走寻常路”,给你个砚台,可以拿来磨墨,可以拿来压纸,还可以拿去当砖头防身。

他捧着我穿过中庭,中庭的镖师车夫脚汉正在卸货,有人看到木晓叫了一声,木晓走过去,对叫他的汉子微笑道:“七当家,什么事?”

木晓的笑容非常清雅,与木月隐的勾人心魄不同,木晓的笑容不染尘埃,圣洁美丽。

那个汉子看来也很喜欢木晓,笑呵呵的拱了一下手,对木晓说:“少爷,大当家在路上收了对母女,怪可怜的,死了丈夫,小儿子刚生下来就被人拐带走了,母女两个差点饿死在路旁。大当家看她们也无处可去,就带回莨菪山了,就在那边那个马车上,少爷去安排一下住处吧。”

木晓依然微笑,道:“每次爹爹回来都要带些人回来,他哪次要是什么人也没带回来我倒要惊奇了。”

汉子呵呵一笑,道:“大当家人长的好看,心肠也很好,不然兄弟们也不会如此相随了。”

木晓笑道:“千万别让阿月听到你这么说,他要是听到你这么背后夸他还不要跳到天上去了?”

汉子大笑,木晓微微拱手告辞,走向那个简陋的小马车。

车帘掀开,先看见的是一个大眼睛,面黄肌瘦的小丫头,有些好奇又有些害怕的睁大眼睛打量着来人。

车内除了几个婆子,还有就是小女孩偎依的女人,女子还很年轻,可是一脸病容,细看之下,论容貌,也该算不错的。

木晓掀开车帘,几个婆子本在收拾马车内的什物,看到木晓便都停下手上的活计,一个二个都露出和善的笑容:“呀,小少爷来了啊……”

“好长时间不见,可真想的慌……”

“……每天有吃补烫吗?怎么看着瘦了些……”

“这路上有看到绣房的腰带不错,专门想着给小少爷捎了条回来呢。”

“……大当家一路都在念叨小少爷呢,小少爷有去看过大当家了吗……”

……

……

一群婆子七嘴八舌唠叨个不停,木晓都微笑着听着,间或点点头,或礼貌的回答,几个婆子更是高兴,拉着木晓说个不停,看起来着实喜欢木晓的紧。

终于,有个婆子想起来了,指着坐在角落里的那对母女说:“差点忘了,仂家娘子,和她女儿,也是个苦命的人,这回和大当家一起回来的。”

那女子福了福身子,老老实实的道了一声:“少爷。”

木晓笑着摆了摆手,道:“婶婶不用多礼,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我叫木晓,婶婶叫我阿晓也可以。”

一个婆子道:“少爷人可好哩,以后有什么麻烦,只要在莨菪山上,不用找大当家,找少爷就好。”

木晓笑道:“徐婆婆又乱讲,家里的事自然有任伯做主,我不过帮帮忙。”

木晓偏了下头,看着那个小女孩好奇的大眼睛,略展笑颜,道:“小妹妹,叫什么名字?”

那个小女孩眼睛都僵了,木晓性子很好,又柔声问了一遍。

女子微微推了一下小女孩,小女孩才愣头愣脑的回道:“叫……柔柔,少爷你……生的真好看……”

木晓微笑着点头:“柔柔,真是个好名字。”

我的知觉贴在木晓的笑容里,那个清雅的微笑,带着丝丝的暖意,像冬日早上稀薄的阳光,透明而清澈,我突然觉得他的笑容,是我看过最好看的笑容,也许苏沩的笑容可以更优雅更高深,木月隐的笑容更妩媚更多情,而我却爱看木晓的笑容,简单而动人,我只是个石头,我不知道什么是感情,我亦不确定,是不是该把这个称之为“喜欢”。

木晓给这对母女安排了一个干净的住处,周围也都是些孤儿寡妇,那个女子果然也哭诉了自己的身世,和七当家说的差不多,女子闺名风夕,嫁与吴湖仂家,仂家素与毗邻的临源派有世仇,而两家一直鉴于天主教的双方牵制而不动,年前,天主教举全教之力围剿销金一族,无暇分心旁顾,临渊派现任的掌门乌盖茕爆起发难,仂家也全力迎敌,未想在两家杀的几乎要同归于尽的时候突然出现第三方势力,人不众但异常彪勇,一举吞并了两家残余势力。乌盖茕身首异处,三个儿子也死了两个,最后一个小儿子也再也不知所踪,夫在最后关头,冒死把我送走,也伤重而亡……”风夕说着,泣不成声。

“好大胃口,一次吞并两个门派?”木晓有点吃惊。

“听闻是‘杀神刀’邺永华新创的门派,叫竣邺山庄,已经吞掉大泽平原上数个小门派了。”风夕凄楚的说。“我那可怜的儿,才生下来没几天,也在战乱中丢失……他身上的襁褓还是我亲手做的……角上还绣着他的名字……铛儿,我的铛儿啊……”风夕开始痛哭起来。

木晓温言安慰道:“婶婶不用伤心,也许令郎还在人事也说不定。”

风夕抬起泪眼,朦胧的看着木晓让人安心的笑容,“阿月定会帮你留意的。令郎的姓仂,那名呢?”

“离铛……仂离铛……”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的流过,莨菪山上的时间似乎特别快。木月隐还是每天扬着妩媚的笑颜飘飘荡荡,把所有事情都抛给任柳和木晓,自己逍遥快活。

一个月过去,我大体有了个认识,莨菪山的福威镖局本是个很大的家业,房屋上千,但似乎自从落到木月隐手里就衰败起来,一来自然是木月隐对跑镖根本不上心,而来则是木月隐除了镖局里的人外还收留了很多无家可归的人,乞丐,寡妇,老人,孤儿……一大群人坐吃山空,难怪木月隐老是伸手向苏沩要粮饷。

话说木月隐真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他总是嬉笑怒骂,没心没肺的样子,可是他却收留这么多苦命的人,平等友好的对待他们,在莨菪山,所有人都是相亲相爱的。莨菪山,或许该等于世外桃源吧,木月隐在乱世之中创造了一个奇迹,没有杀戮,没有权利,没有阴谋的净土,所以尽管生活简朴,大家却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

所有人都很喜欢木月隐和木晓,尤其是木晓,他比木月隐更受人欢迎,他和善而清雅的笑容,礼貌而合适的举止,每个人都喜欢他,无论他走在哪里,那热情的笑脸都在那里等着他。

木晓是个很聪明的孩子,我这么评价他。

他知道大家喜欢他,所以他对每个人都很好,从不偏袒谁,也从不端少爷的架子。

木晓很能干,小小年纪,帮着任柳打理莨菪山上上下下,有时任柳碰到拿不了主意的事情,就去问木月隐,木月隐多半抓抓头,说:“恩……问一下阿晓吧……”

我吐血,到底谁是儿子啊……

木晓不喜欢武功,看的出来他的外家招式很生疏,想来是疏于练习的缘故,而山上的镖师根本不忍心勉强这个俊秀无俦的小少爷练武,更不用说爱子如命的木月隐了。木晓接过木月隐给他的内功心法,练了几次又不想练,破天荒被木月隐训斥了一通,全山的人都来给木晓求情,所以惩罚什么的倒是没有,但是木晓从那以后虽然不情愿,也一定会抽出时间来练。

木晓喜欢练字,他写着一手漂亮的字。我甚至觉得他的字有点过于漂亮了,不像他这个年纪能写出来的,他能写很多种字体,飘逸的行云,古朴的刻橼,苍劲的魏颜,甚至还有像泼墨的狂草,我趴在桌子上,很喜欢木晓写字的样子。他穿着或白底翠竹,或浅青虬梅的书生小袍,黑亮的头发简单的用一支海碧色的簪子定住。遗传自木月隐的修长的脖颈微微弯着,像个优雅凫水的白天鹅,他精致的五官很是认真,一片单纯的专注,一手提着垂下的袖口,一手挥毫,一气呵成,下笔如神……

虽然木晓喜欢习字,但他从不用我,他把我仔细收在锦盒里,间或拿出来擦拭一下,纤细的手指拂过我九眼梅花,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我。

木晓还吹着好萧,有时,午后,或傍晚,他拿枝萧随便找个地方吹奏起来。呜咽悠扬的萧声缭绕在莨菪山,在浣衣的妇人,在奔走的汉子,在玩耍的孩童,都会停下一会儿,侧耳细听那沁人心脾的萧声。然后妇人会相视一笑,说:“这曲可比上次那个好听呢。”

汉子裂开嘴一笑:“小少爷又在吹萧呢。”

孩子拍手道:“少爷在吹萧呢,我们过去听吧。”

……

我可以理解为什么大家都喜欢木晓,不单因为他和气待人,举止有礼,更因为木晓身上充满了美好的东西,木晓代表了莨菪山上一切美好的梦想。

在乱世之中,木晓是个落凡的精灵,不被沾染,不被破坏,又有什么值得他不去被爱呢?

一个月后,莨菪上微有涟漪:木晓的母亲,木月隐的偏房:蕊兮,离家出走一月有余,尧无音训,木月隐这才觉得不安起来,'奇/书/网…整。理'…提=。供'全山的镖师其实已经私下寻找很久,却一点痕迹也没有。

木月隐思前想后,终于硬着头皮写信给了苏沩。

木月隐信写的很含蓄,洋洋洒洒几大张纸,东扯西扯最后才很隐晦的问到苏沩是否知道蕊兮的去向。

木月隐写好后,眼睛一转,从房后抓了个天主教的暗卫进来,理直气壮的叫那个暗卫送信,那个暗卫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最后自然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帮木月隐跑腿去了。

暗卫走的自然是飞隼传信的路子,苏沩的回信很快,木月隐急冲冲打开一看,苏沩天马行空的字体写着两个大字:“不知!”

木月隐生气,操起笔来画了几个字:“那你帮我找找!”

苏沩回信:“无聊。”

木月隐气急,点了五十个镖师亲自下山去找。

木月隐带走了任柳,家里的事情由木晓操办。木晓年纪虽小,可是总是能把家里安排妥当,每当木月隐出门,便是木晓当家,这是最近一年才形成的不成文的规定。

木月隐就这么说走就走了,木晓把我从锦盒里拿出来,用一方丝帕仔细的擦着,擦着擦着,便不动了,半晌,轻轻叹了口气:“娘……”

我看了看他微微皱起来的眉头,很是不屑,小屁孩就是小屁孩,还想娘呢。

然而,蕊兮真的就如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没了消息。

木月隐一走就是半年没有回来,只有间或找人捎回的口信。

木晓白天看不出什么其他来,可夜里却很难受,很多时候夜里起来看星星。他长长的睫毛下灰色的瞳仁映着天上的繁星,单手撑着好看的下巴,小小的人儿,独坐窗前。

我要是能说话就好了,我这么想,我就可以直接吼出来说:你娘在华焰手里呢!

恩,华焰又在哪里呢?为什么她的牌位被供奉着而人却依然活着?

有一次,从没有见过蕊兮的柔柔怯怯的拉着木晓问:“少爷,少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为什么我从没见过她?”

木晓微微一愣,随即又是他招牌式的清雅笑容,他说:“我娘啊,和阿月一样,是个很爱玩的人,有时会和爹怄气,不过很快又会和好……”木晓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听不见了,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少爷……”柔柔摇了摇木晓的袖子。

木晓抬眼,微笑道:“等你见到她就知道了,娘也是很亲切的人……”

唉,似乎华焰和苏沩渊源很深,我估计你娘回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啊……

半年之后,木月隐在一个雨夜回来。木晓光着脚丫从卧房一路跑到院门口,却见破旧的斗笠下木月隐疲惫消瘦的面容。

木晓没说话,光着脚站在那里,木月隐看着儿子,轻轻摇了摇头,木晓站了一会儿,再也忍不住,飞奔着撒泪而去。

雨水还在顺着木月隐的蓑衣往下流,木月隐看着木晓消失在走廊的尽头,低低叹了一口气。忽而高声道:“行了,你们可以回去了吧!”

雨帘里突然站出来两个黑色夜行衣的人,对木月隐拱手道:“公子。”

木月隐说:“你们一路押我回来,现在可以回去对你们天师复命了。”

其中一个黑衣人说:“公子,天师的命令,是叫我们好好看好公子。”

木月隐苦笑:“不限时间的?”

黑衣人说:“天师说,寻人之事,由天师来办,江湖险恶,公子在山上静侯佳音即可。”

木月隐没说话了,他摘掉斗笠,站在雨中,任雨水打湿他绝美的容颜。

一个黑衣人说:“公子请屋子里去吧,不要着凉了。”

木月隐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依旧这么站着。

黑衣人又说了一遍,木月隐忽而大笑:“好好好,还是听从天师的安排最是妥当!”说罢,大笑着提步走进屋子里。他的斗笠还在雨水中,被从天而降的雨水,无奈的冲刷着……

从此,再没人提过蕊兮的名字,所有人都知道,是有个少夫人的,但是所有人都在小心翼翼饶开这个名字。天主教的苏沩则再没有了消息,有时候木月隐眺望着天山的方向,鸽子灰里盛着很多很多,我不知道的过往。

一人绝代风华,一人权倾天下,一人一山头,一人遥相望……

日子如流水,莨菪山上雪飘雪又化,雁去雁归来。

四年光阴如指间一瞬,那个仙子般的小人儿长成了翩翩少年郎。木晓越发清越起来,五官和木月隐更多了几分相似,不同于木月隐是勾魂夺魄的容颜,木晓更是宛如仙子般不可侵犯。

我想我已经习惯了,习惯了木晓纤长的手指划过我九眼梅花,习惯了被鸽子灰安静的注视着,习惯了木晓独特而微凉的体温,习惯了他平和清谈的笑容。万万年时间一可以有多少沧海桑田,我却只在这千余个日夜里如此习惯和适应了另一个人。

他叫木晓,单笔木,日尧晓,唯一的木晓。

有一次那个罗嗦的黎婆子又拉着木晓叨唠来叨唠去,末了,黎婆子念了一句:“晓少爷越长越俊,不知道以后会当家的可怎么给晓少爷选媳妇呢!”

我听着就蒙了。

木晓腼腆的一笑,道:“黎婆婆又说远了。”

那黎婆子笑的开心死了:“晓少爷害羞呢……也不远了,就明后年的事儿了,晓少爷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要不让老婆子帮你寻寻?”

木晓微笑:“还是让爹爹看着办吧。”

黎婆子说:“我看大当家的肯定也不知道,该是什么样的人儿能配上晓少爷。大当家心疼晓少爷呢,肯定也会照顾晓少爷的心思的,最后拿主意的还不是晓少爷!”

木晓笑着不说话,脸微微红着。

我突然很郁闷。

除非我自己把能量四散,不然我是不灭的。而蛋白质的生命体不行,它们生老病死,他们繁衍后代。木晓在长大,然后老去,最后死亡,他的子孙会带着他一半的血液生活下去,而我还依然一成不变的在这里。

人的一生何其之短,不过百年,已然化为尘土。

当木晓老去,他布满沧桑裂纹的手再划过我经年不变的九眼梅花,他鸽子灰的眼睛周围会密布沟壑般的皱纹,而我却依然独立在时间的边缘,看他最终化成花泥……

一阵哆嗦。

难道就这么,旁观在他身边,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将无数美好,悲伤,难忘的岁月化成凝望,凝望,凝望……

婆子不依不饶,缠着问木晓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孩,木晓被磨不过,红着脸,半天憋出一句来:“……善良的吧……”

我一阵感慨,谁会是木晓美丽的妻?

木月隐还是间或会去天山走镖。很奇怪,每次回来,木月隐都会一个人单独静坐很久,一个字也不说,或者是在长久的寂静之后,轻轻道出一个人的名字,从唇齿间轻轻落在地上,一点涟漪也没有,然后,木月隐继续静静坐着,简简单单闭上眼睛。

他说:“苏沩……”

可是在很久不去天山的时候,他举目远望的次数又会很多。

有一次,木晓在一个阳光懒散的午后擦拭我,突然他停下来,认真的看着我,很久,他才轻轻说:“其实我知道,阿月心里没有娘亲……”他看着我,慢慢的说着,然后鸽子灰里扬起一丝波动,随即又归于平静,他浅浅叹了口气,又认真擦拭起我来。

我以为时间就会这么离去,终有一日,博士可以找到我,然后带我离开,如果不行……那么这样也很好。

但只是我以为而已。

终于有人,带来关于蕊兮的消息,然后,一切都偏失了原来的轨迹……

木月隐在一次从天主教回来的时候在路上救了个伤重的人,在山上躺了好久。那个人,来自竣邺山庄……

最后,那个人还是伤重而死了,死前,他神志不清的在叨念一个人的名字,就是蕊兮,木月隐大惊,反复的问蕊兮在哪里。不知道是老天开眼,还是老天没开眼,那人回光返照的时候头脑终于清醒了。

四年半前,庄主夫人接回了个清秀的女子,叫蕊兮。那人就是这么认识蕊兮的,那个总是郁郁寡欢的女子,庄主夫人以她身子不便为由,一直让她在庄内疗养,在庄内大半年之后,蕊兮诞下一女,而后死在产房内。

木月隐惊的说不出话来,猛的,他一把拉起那个人,问道:“那么那个女孩呢?那个女孩呢?!”

谁知他下手太猛,那人直接晕了过去。

木月隐使劲摇着那个人,发疯似的喊:“那个女孩呢!”

……

房内的那个人,过不多时就死了。

木月隐一个人迷糊地走到后院中,在水池假山处颓然坐下。眼神涣散,不知道在想什么。

突然他开始大笑:“……你肯定知道……肯定知道的……”木月隐在笑,笑着笑着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哭且笑,笑中泪。

四面的人在看着,谁也不敢去劝如此癫狂的木月隐。

终于,有人带来了木晓。

木晓看着木月隐,慢慢走过去,低声说:“阿月,我听说了……娘亲……”

说着木晓眼圈一红,木月隐摆摆手,木晓也不再言语,陪在木月隐身边坐下。

月亮慢慢升起来,四面的人早就在任管家的吩咐下散去,木月隐拍了拍木晓道:“先回去睡吧……明儿个,给你娘开个灵堂……”

木晓默然点点头,起身回去。

木月隐看着木晓离去,依然独坐院中。

月上中天的时候,他站起来,冷冰冰的说:“都给我出来!”

四面跳出数个暗卫,抱拳道:“公子!”

木月隐冰冷冷的视线扫过这些半蒙面的人,他决绝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都给我滚回天山!”

几个暗卫相互交换个眼色,为首的上前一步道:“公子……”

“滚!!”木月隐大吼道,“一个也不许留!”

“公子,我们都是奉命保护公子的……”

“嘿嘿,”绝美的笑容又开始绽放在木月隐嘴边,一枝袖里箭出现在木月隐手中,箭头直指木月隐那修长细致的脖子。

“奉命保护我?是啊,苏大天师宛如神明般的人物保护我干什么!他不是从来不留对他无用的人吗?守着我干什么!我不要他保护!他的保护就意味着只要不是我,谁死都无所谓吗!”箭头见血。木月隐额头青颈暴露。

“公子!!!”几个暗卫大惊,想抢上前去。

“滚!!”木月隐大呵道,“莨菪山四面三百里,我不要看到任何天主教的影子!”

……

……

暗卫消失了,可我知道,他们没有走,没有离开。

然后数天之后,有一行穿暗夜披风的人一路风尘仆仆而来。

月光之下,为首的一人立在中院内,轻轻举了一下手,其余的人便四散开来,留他一人在院内。

木晓正在熟睡,而且他的房间在其他院子,只有木月隐被惊醒了,因为他的卧房就在中院。

木月隐撑开窗户的一条小缝,只看月光如洗,一个连帽斗篷的高大身影静静立在中院,在地上投下一个长长的影子,光与影交错,明与暗层叠。

木月隐微微眯了一下眼睛,走到床边拿了把匕首收在袖中,就这么推门出去了。

黑色的暗夜披风慢慢转过身,苏沩伸手褪下帽子,那细长的眉眼在月光下显得优雅而高贵。

木月隐走到离苏沩一丈远的地方停下,两个人谁都没说话。

良久,听到苏沩轻叹一声,开口道:“阿月……”

“为什么来!”木月隐冰冷冷打断他。

苏沩停了很久,而木月隐的眼神则越来越冷。

“你早就知道蕊兮的下落。”木月隐说。

苏沩直视着木月隐,看着木月隐眼里复杂的神色。“是。”苏沩说。

木月隐眼里有什么东西迅速沉了下去,我想,他是希望苏沩说“不”的吧。

两个人沉默的立在那里,中院一片安静,只有月光无声的流过。

许久,木月隐的声音开始苍白:“我女儿……现在哪儿……”

苏沩细长的眼睛微微下垂,低声道:“竣邺山庄,名叫千湄。”

木月隐深吸口气,缓缓的说:“就因为在竣邺山庄,所以你不让我继续找是吗?竣邺山庄到底是什么。”

“不是什么。”

“那为什么!”木月隐桃花眼瞪圆,眼眶欲裂。

苏沩顿了一下,简单地说:“因为一个人,我对她不住。”

木月隐手上冷光一闪,那柄匕首被握在手中,他走上前一步,压着翻滚的感情说:“蕊兮死了。”

“我知道。”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如果告诉你,你定会去要人。太危险了。”苏沩依然说的不多。

“收起你什么保护来保护去的理由!她是我妻子,她为我生儿育女,你却就这么让她死掉。”

“她不是我杀的,她死于难产。”苏沩说的很冷淡,事不关己。

“哼,”木月隐又走近一步,浅浅的笑了,“天师,那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我说过,以你的性格,一定会去要女儿,竣邺山庄不是你能招惹的。”

“没错没错……天师什么都算好了,那天师再来算算,我现在又会怎么做。”

苏沩沉默了一下,随即慢慢地说:“阿月,现在情况有点复杂,这里的暗卫不能撤。你听我的,不要耍小性子了。”

木月隐大笑:“听你的?我哪次没有听你的!然后呢?恩,蕊兮就在我不知不觉的时候死了,我女儿该有三岁了,我从没见过她的样子!”

苏沩脸色有点阴暗了,可是在树影班驳中看的不是很真切,他说:“暗卫不又不会打扰到你什么,你若只是不想看到我,我走就是。”

木月隐不笑了,他擦着匕首,说:“不!把你的人都带走。”他抬眼,看着苏沩平静的面容,声音突然有些哑:“苏沩……我累了,不想再活在你的羽翼下,把你的人都带走。然后……不要再来了。”

苏沩脸色更是阴沉,在月光下像黑夜的神,“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木月隐说,“我认识你十多年了,你在想什么从来都不是我能猜出来的。我也不想再猜了,你走吧。莨菪山的人自然有我保护,带着你的天主教远离这里。”

“由你保护?”苏沩哼了一声,“你难道还不知道你这张脸明里暗里给你惹了多少麻烦吗?光这几年,闻名而来的采花之徒有多少你知道吗?你收留的这么多人有多少惹上了不该惹的人你知道么?保护?你家传的武艺练到几成?”

木月隐脸色白了一分,匕首光洁的刀面上反射着一个绝世的容颜。没错,莨菪山的日子,平静的太过异常……

木月隐看着匕首反射出的自己,苦笑道:“这张脸啊……天师护着我,也是因为我的这张脸吧……这张脸可救过天师的命呢……”

苏沩看着他不说话。

匕首反射着月光一闪,而后,几滴鲜血从匕首上落下。

苏沩大惊,急迈向前,道:“你!!……”

“站住!”木月隐呵道。他脸上的刀痕那么深,从嘴角一直撩到上眼角,横跨了整个脸,下手那么狠,连嘴唇都开始翻卷了,是打定主意不想要这张脸了。

苏沩看着那明晃晃的刀刃,生生止住脚步。“你这是为什么!”他怒道。

“够了,苏沩!”木月隐说,毫不动摇的坚决,“带着你铜墙铁壁的保护离开这里!”

“一个蕊兮!不过是你通房丫头!你说一声,我再送你一百个又何妨!”

木月隐摇摇头,低声道:“再有一百个,也再不是蕊兮了。我的脸毁了,你也可以没有‘遗憾’地离开了。”

苏沩眉毛一挑,冷声问道:“一个蕊兮,值得吗!”

木月隐笑笑,脸上伤口裂着,鲜血满面:“这是我和你的不同,苏沩,你从来都不懂,什么叫感情。”

苏沩面如铁色,眼睛危险地眯起来。

木月隐站在那里,任脸上鲜血模糊了视线,也许模糊视线的,本不是鲜血吧。

良久,苏沩轻啸一声,院内出现十来个黑影,苏沩冷冰冰的说:“叫上所有人,回天山!”

几个黑影应下,迅速消失。

木月隐微笑,抱拳道:“多谢你。”

苏沩一言不发,跃上房檐,一阵夜风而来,他暗夜的披风随风款摆。他回头,对依然立在院内的人说:“希望你别后悔!”

他伸手拉过披风的帽子,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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