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姽婳将军传-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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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明滴酒未沾,却仿佛有了醉意。刘苏起身,脚步微醺地走到他几案前,瞧着他眼中煎熬与期待,微微一笑,一头栽倒在他怀里。

    喜出望外,痛不可当。他紧紧抱住她,在她耳边低喃:“苏苏,对不起。”对不起,我做了蠢事,令你难过。

    她原是打算就此原谅他,揭过旧事不提。然而身不由己的,一句道歉冲入耳中,将她理智的堤防冲散,海潮汹涌,沉在水底的记忆翻上来。浮上水面的,全是她曾经受的委屈与痛苦。

    她张嘴狠狠咬在他肩上,护体真气自然而然地反弹之前,他将其撤去。他毫无保留地将自己袒露她牙齿之下,这是他该得的痛,为他让她受的委屈。

    牙关合上,却并不如他想象中那般痛。只是轻轻一咬,发力之前,她便松口,将目标转向了自己手臂。死死咬着自己的小臂,她全身发颤。

    滚烫的液体渗透衣衫,落在肩头,那处火烧似的灼热。他被烫得猛然一颤,前所未有地清晰认识到,她究竟有多爱他,他究竟有多心疼她。

    她努力使自己不要哭出声来。极度压抑自己的后果,是她几乎抽搐起来。“松口!”他叫她,他宁愿她咬他而不是咬伤自己。

    泪珠滚滚,她又倔又狠的眼神令他一阵心痛。突然笑起来:“你属狗的啊?跟个小狗叼了骨头棒子一样,就是不松口!”

    她本伤心得难以自已,闻言气怔,呆呆由着他掰开牙齿,拉开手臂,代之以唇舌。

    他在她唇边低喃:“咬罢,随便你咬……”你便是要我粉身碎骨,也是应当。

    她气堵声咽,“你明知道……”你明知道我下不去口,明知道我不忍伤你。

    吴越早被宋嘉禾拉去不知何处,连小白也不见了。余下人等,醉眼蒙眬中瞠目结舌:我一定是喝醉了才会看到这般场景,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羁言从不知自己可以如此旁若无人地与她亲密。他吻去她脸上泪珠,低笑:“我知道。苏苏乖——”

    刘苏便很乖地抽抽鼻子。他的手隔着一方素帕捏住她鼻子,“呼气。”轻柔擦去她闷哭中堵塞呼吸的鼻涕。

    反应过来,她羞愤欲死。而他一手搂着她,含笑注视,眼若春水。

    苏苏,我只愿与你,人长久,共婵娟。

    。。。
………………………………

第95章 兴亡令

    是年九月,胡虏犯边。

    秋季外族兵肥马壮,又恰是中原王朝收获之季,是以朵颜族多挑在秋冬之际进犯。然而这一次不同的是,有代王赵壅的谋划,蛮族左贤王部大军采用迂回战术,绕开了征西将军王朋率大军镇守的河内郡,向东绕过幽州,越雁门关。

    幽、云、青、兖四州,除幽云二州尚能组织抵抗外,青、兖二州素来升平,连盗贼也少见,一时间皆乱了手脚。当地属官不得不火速向长安求援。

    官家与襄王对着地图计算兵力,却悲哀地发现,国朝承平多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有领兵能力的大将中,征西将军王朋镇守河内郡,提防着随时可能出击的蛮族王庭。而杜绵镇守长安之西,段明更远在西羌追着羌族联军打,一时之间无法回援。

    满朝上下,竟再找不出值得信任的大将。官家挫败地叹口气:“我重文轻武,竟忽略了还有今日之事。”

    襄王安慰兄长道:“须怪不得大兄。”天华帝重文轻武自有其根源,先帝末年武将势力过大,他不得不以潞王――如今的襄王――婚事为饵,联合征西将军一支势力,才得以顺利即位。因而他上台后,竭力抑制武将,重用文官,若无代王叛乱之事,想必这个晋朝天下,仍可以承平下去。

    “大兄多加派裨将就是,主将,我来担当。”如今朝中能压制数十万大军的人,唯有襄王赵铎。

    官家想也不想地拒绝了。他是他选定的继承人,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怎能亲赴战场?然而……除他以外,无人可用。

    “你与雁琼商量着,挑几个合适的人选出来。”官家揉着太阳穴,神色萎顿,“才华不重要,要紧的是稳重。”只要足够稳重、不冒进,带着几十万大军,便是排成一字碾压,也能将蛮族左贤王部赶回草原去。

    赵翊钧欲言又止,依言去寻裴相,从较低阶武官中,挑选领兵之人――无论何人担任主将,总还是需要部下的。

    大兄那里,唯有看阿嫂的了……但愿阿嫂能使大兄改了主意。战争不是人多就可以赢的,一个不慎,便是烽烟四起、百姓流离的结局。这天下将会是他的,自当由他来守护。

    他的女门客似乎曾说过――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比起将大军交给担不起重任的人后,在长安城眼睁睁看着战局糜烂;他更愿意亲自出征,即便战败,也是男儿本色,不负天下。

    大明宫中,含元殿只在大朝会及庆典时开放,天子日常处理政务皆在明光殿。因此当皇后崔氏穿了全套大礼服求见天子时,便被宦官阿蔡带到了明光殿上。

    原本,为了防止出现汉高后吕氏一般的后宫干政,晋太祖赵胤曾下令“后宫之令不得出后宫”,镌刻在前朝与后宫交界处的宫门旁。但身为皇后,还有着另外的特权――中宫笺表与“朝服劝谏”。

    “朝服劝谏”始于前朝文德皇后,皇后可着全套礼服,出后宫,于前朝面见天子并予以劝谏。

    十多年夫妻,这还是崔皇后第一次动用朝服劝谏,连上一次官家震怒之下欲要夷淮南刺史三族,皇后也仅是用一份中宫笺表便劝阻了天子,最终淮南刺史判了枭首,三族流放而已。

    是以端庄柔美的发妻缓缓走近,官家颇为兴味地看着她:“娘子何事如此庄重?”非正式场合,他通常会叫她的小名“阿荞”,一旦称“娘子”,便是要公事公办了。

    崔皇后拜伏在地:“妾贺郎君有贤弟,亦贺天下将得明君!”

    官家忍笑,快步走下御座扶起发妻,“请娘子为朕解惑。”暗示妻子向殿中角落看去,皇后也忍不住扑哧一笑――史官正在那里奋笔疾书,记录这足以光耀千秋的一幕,明君贤后,可喜可贺。

    官家捏捏皇后的手:“阿荞,你说罢。”皇后便知道接下来的话是不会记入帝王起居注中,更不会见于实录和国史的了。

    随官家坐到御案后,崔皇后道:“承钧,阿铎想去,便让他去罢。”他是要成为天子的人了,你不能总当他还是你护在身后的那个弟弟。

    “阿铎是贤王,”官家笑得有些痛,为自己给弟弟留下的这个烂摊子,“阿荞也是贤后。”他拍拍皇后的手,“放心罢,最终的主帅会是阿铎。我只是……怕他轻敌冒进,若是帅位来之不易,他做决定前当会思虑更多。”

    他很明白赵翊钧才是最适合率军出征的人选,只是舍不得自己选定的继承人,唯一同母的弟弟,去经历那种危险。他只是缺一个人来推他做出决定而已。

    崔皇后笑而不语,承钧,听你这般说,仿佛阿铎还是十多岁的少年呢……可他,已是为人父的人啦,有妻有子,他会懂得照顾自己。

    襄王殿下的确在为自己的安危着想,因此他向东南发出了一封急信。

    自得到蛮族寇边的消息之日起,刘苏便与吴越做好了出征的准备。一边加紧训练由千烟洲质子与“倾城”部分杀手组成的“正气歌”,一边等待长安的消息。

    众人都知道大战在即,迟迟不来的命令更像悬于头顶的利剑,不免令人心浮气躁。因此刘苏得到消息,心中大石反而落了地。

    招呼吴越:“十日前沈拒霜与云梦泽已发出‘兴亡令’,召集天下有志之士赴边抗敌。如今已有人陆续到达千烟洲,我们也应当出发了。”

    在攻打千烟洲的过程中,云梦泽的洞庭水帮与襄王府护卫建立了相当良好的关系,此际襄王要出征,水帮出人护卫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而千烟洲落入沈拒霜手中之后,他急需摆脱千烟洲在朝廷眼中“叛逆”的形象,如今良机就在眼前,他无论如何不会放过。只要有了这一次与朝廷共同抗敌的经历,至少五十年内,千烟洲不用再担心来自庙堂的威胁。

    至于朝廷会输?全天下没有人认为堂堂晋朝会败于戎狄之手,即便对方有代王襄助,也不过一群乌合之众。中原王朝的胜利,不过是时间问题。

    “正气歌”如今最大的问题在于,他们刚刚完成第一阶段的训练,在吴越看来,远不足以上战场御敌。与刘苏商议后,当即决定弃船不用,一行人从江夏出发,徒步赶往千烟洲――途中可依托地形进行多方面训练,若是运气好遇到山贼,更可以增添资历。

    鉴于时间有限,凡遇城镇,可动用驿站马匹。刘苏将襄王随信附上的堪合交予吴越,以作为动用驿马的凭证。她则与云梦泽一道沿江而下,先行到达千烟洲。

    对此反对最激烈的人竟是宋嘉禾。她几乎是在咆哮了:“你说过你不会再管天下事!”

    那是在他被代王胁迫,不得不去刺杀官家与襄王之前,他对她承诺:“阿甜,我会在南方等你会合。日后,随他天下洪水滔天。”彼时他真心实意,愿与这桃花眼的虎女归隐田园。

    可谁也不曾料到他遇到了刘苏,与他来自同一个世界的姑娘。她引诱他追随心中的梦想,“我知道你不甘心就此平庸下去,我们当成就一番自己的事业!”

    她说中了他心中隐秘的期冀,在这个世界三年多,他从未忘记自己的军人身份。对战争的渴望深入骨髓,如影随形。于是他答应刘苏与她共事――这一来,便是对宋嘉禾的食言。

    他练兵,她不曾反对,只当他兴之所至,却不知他真的在谋划奔赴战场。所以他不断躲避她,却在仲秋节被她一举击溃堤防。如今面对她含泪的桃花眼,他不知该如何诉说。

    小白感应到主人的愤怒与无助,低吼着拱起背。刘苏瞪它一眼,它不甘地坐回去,仍是在喉中不咕噜着――这个人类雌性似乎很有对付虎豹豺狼的经验,小白不敢轻缨其锋。

    “阿甜,你道这次的召集令,为何叫作‘兴亡令’?”宋嘉禾知晓刘苏才是始作俑者,恨死了她。偏生两人先前关系十分要好,刘苏与刘羁言怄气之时,甚至睡去了她的屋子。

    宋嘉禾脾性怪异,心肠却柔软。便是怨恨刘苏,也做不到当面给她难堪,当下冷冷道:“我不曾读书,不知为何。你倒是将你的道理说来听听!”说毕自己又有两分后悔:语气是不是太重了?

    “因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她不光是解释给宋嘉禾听,也是在向刘羁言、向“正气歌”的数十少年解释:身为江湖人,为何要管朝廷的闲事――因为,家国兴亡,我来担当!

    这些人中,唯有吴越是听过这句话的。其余人等,初次听说这般激昂慷慨的言论,各自心思不一――少年们有的振奋有的神思,刘羁言皱眉不语,宋嘉禾则是呆了一下。

    刘苏让开一点,让吴越自己去说服宋嘉禾:“阿甜,家、国、天下,你着眼的是家,我知道,这很好。可我是一个男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蛮族入侵,和我一样的男人死在战场上,和你一般的女儿家被蛮族欺凌侮辱。”

    思及蛮族入侵后可能带来的杀戮,众人都是一激灵。吴越再接再厉:“阿甜,国家太平,家才能和乐。”他不再躲闪,而是大声说出自己的愿望,“比起躲在别人身后做一个懦夫,坐视天下大难,我更想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儿!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宋嘉禾泪眼朦胧,他是吴越,她因他的担当而爱他,也恨他的担当过于强烈。但她终究不曾让他失望:“你去罢,我等你回来。”只是,回来之后,你不要再想着逃!

    自被他带出丛林,她便追着他。从丛林到中原,又到代地,最后到大江,他逃避她多少次,她追逐了她多久,她都要一一讨回来。

    情绪恢复了些,宋嘉禾的注意力转向了奇怪的地方。她不太好意思地问刘苏:“你呢?你不是匹夫,为何也要去?”你一个姑娘家,可没必要,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罢。

    何况你家阿言,并不赞成你冒险。只是违拗你不得,只好与你同进退。

    刘苏:“……匹妇,也是有责的。你负责看家,我负责打架。”她或许没有吴越那般强烈的责任感,却也不能坐视大好河山沦入敌手。

    更何况,与襄王殿下的击掌盟誓仿佛还在昨日,殿下已准备出征,身为盟友与门客的她,又怎能置身事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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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红衣女

    吴越率“正气歌”先行出发,两日后,刘苏等到了洞庭云氏兄妹。云心岫与宋嘉禾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又有小白掺和在里头捣乱,几不曾打起来。

    对上羁言与刘苏不赞同的目光,云梦泽无奈苦笑。刀剑无眼,他何尝愿意带着自家妹子去冒险,只是敌不过阿岫苦苦哀求……原以为她小女孩心性,留她在蜀江碧待着便是。

    如今看来,阿岫与宋嘉禾都是霸王一般的脾性,完全无法相处。刘苏、冯新茶等人又显而易见地偏心宋嘉禾,留阿岫在这里,恐要吃亏。无法,只好带她北上,路上慢慢劝解也就是了。

    羁言与刘苏都曾目睹云氏兄妹在茶花从中的亲昵情状,多少明白以云梦泽的果决,为何竟拿云心岫无法。于是辞别守在蜀江碧的宋嘉禾、冯新茶等人,沿江而下。

    因“兴亡令”发出不久,须得留出反应时间,是以一行人并不着急。每日晚间泊了船,便上岸寻找驿站邸店,竟十分惬意。又有许多江湖人得令赶往千烟洲,亦宿在驿站或邸店中,一路结识过去,还未到鄱阳,倒是先认得了许多人。

    这日到达鄱阳北岸的九江,早打听得一众江湖人多住在县城内天宝邸店。有急性子的已向鄱阳南岸千烟洲去了几日,更多人则陆续入住天宝邸店。

    羁言等人入住后,便在大堂内随意用些吃食。只这一顿饭时间,亦不断有人入住,或是带着兵器,或是身形剽悍,一看便是习武之人。

    云梦泽与羁言低声说些掌故,刘苏发现,这小小邸店中,竟颇有些风云人物。有人认出洞庭水帮的少主来——他是此次“兴亡令”的发出者之一——上前问好,云梦泽一一应答,其长袖善舞令刘苏刮目相看。

    待得知一旁坐着的少女便是“兴亡令”另一位发出者,两次击败千烟洲卫柏的刘苏,刘苏便收获了不少奇异目光。有尊敬,有恐惧,更有暧昧的恶意。

    羁言冷眼一一扫过那些不善的目光,笑着自我介绍:“在下,‘倾城’刘羁言。”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自沈拒霜叛出千烟洲,又联合刘苏击败卫柏,夺取了千烟洲之主的权力,千烟洲便不断收缩外围势力。便是“倾城”这般强的力量,也被沈拒霜分了出去。

    而接手“倾城”的,便是其最好的杀手之一、失踪多年的“落雁”刘羁言。更有江湖传言,莺歌海覆灭、千烟洲倾颓的缘由,便是那位“姽婳女”在为刘羁言复仇。

    ——刘苏也是才知道,不知何时,自己竟得了个“姽婳女”的江湖绰号。姽婳者,幽静美丽,想是好事之人依据她事迹附会。至少,当面见着的这些人里头,有不少因她不温柔也不美丽面露失望。

    或是鄙夷她不够美,或是猜测她用了怎样见不得人的手段搭上襄王这条线,在羁言摆明了“敌视刘苏者便是我‘倾城’之敌”的态度下,众人都有所收敛。

    这时邸店外面忽地传来一阵铜锣般的大笑,众人都向外看去。能发出这般笑声者,必是内力深厚之人。

    天暮色四合,天光微黯。就着日头落山后仅剩的余光,众人便看着门口先进来一个肥白粉嫩的小沙弥。他不过四五岁年纪,生得甚是喜人,灰色僧衣下两条小短腿迈得飞快,几步便蹿到了一条空置的几案旁跪坐下。

    紧随他进来的,是一位红衣艳丽的女子。那女子说不清多大年纪,身形高大魁伟,姿态笨拙地坐到了小沙弥对面。她生着那样一张称得上“阔大”的脸,五官却又嫌太紧凑了些。偏生一袭袅娜的红衣,满头金银珠翠,愈发显得面阔眼小。

    刘苏与云心岫忍不住大量对方一眼,露出放心的眼神——好歹对方长得都不至于如此,同行一路,尚可忍受。

    这二人甚是怪异:若说是母子二人,那女子年纪似乎不够大,且他二人生得也并无相似之处——这样粗苯的女子,怎么可能生出那样可爱的沙弥?何况哪有母亲带着出家的幼子一路的。若说是姐弟,同样生得不像,而年纪相差又似乎有些大了。

    他们对面而坐,衬得女子身形愈加如巨人一般,而沙弥愈发小而灵动;小沙弥愈显其可爱,那女子愈显其丑陋。

    刘苏不知二人身份,对其关系百思不得其解,索性按下猜测,朝那小沙弥笑了一下——也是瞧着人家可爱,若非场合特殊,而换作是寻常寺庙或人家,只怕她早将小沙弥抱来揉捏一番了。

    小沙弥对刘苏回以一笑,眉眼弯弯,右颊上一个浅浅酒窝,更显可爱。那穿大红洒金百蝶穿花罗裙的女子亦是掩口一笑——这娇羞的动作在她做来,便如东施捧心、无盐蹙眉一般,惊得满厅眼色怪异看着他们的江湖人士急忙移开眼神,以平复心境。

    几人当中,羁言对江湖人士的了解怕是最多的,便低声解释一番。原来这二人有个名号,叫做“海雨天风”,那女子名为鱼泰山,沙弥唤作“北海”,也是成名多年的外道人物了。

    “多年?”刘苏看向羁言,那小沙弥瞧着不过四五岁,便是生得小些,也顶多七八岁罢了。

    羁言睨这平素聪明,此时却在小沙弥“美色”面前犯起傻来的姑娘一眼,道:“你道那北海才几岁么?他成名的时候,只怕你还未出生呢。”

    “……”我出生的时候,比你们晚生百年的人都早已成名了!到底听出些端倪来,不曾反驳羁言,只催他说下去。

    “他二人原是夫妻,那泰山,便是北海养大的!”羁言郁闷,我不在那几年,你都是怎么在这个江湖上混下来的?连着两个人都不晓得,偏还给你混得风生水起,连千烟洲也不得不避开你的锋芒。

    “……”刘苏默默汗颜,幸好没有抱小沙弥过来亲亲摸摸啊!

    她这心有余悸的表情着实好懂,两位青年尚可,云心岫先忍不住笑出声来:“真真看不出,你竟这般喜欢孩童!”

    羁言心头一动——她喜欢孩童么?是了,进出蜀江碧的幼童,总能多得一份小食,或是饴糖,或是乳酪。便是襄王殿下那才出生不久的嫡子赵頵,她也颇有兴趣,每每与王家二姑娘手拉手围在摇篮边,一看便是半日。

    似是窥得了先前从未意识到的秘密,他想着一个与她一般可爱的、香香软软的女童,墨发垂髫,红衣红裤,雪团样的脸上露出甜蜜笑容,该是在叫……

    蓦然发现自己思绪飞得太远,羁言压下那点令人羞赧的幻想,恢复冷淡神情。却不知他不自然的神色、微红的耳尖,已全部落在刘苏眼中。

    所谓“外道”,便是与“名门正派”相对的,不那么遵守约定俗成的江湖规矩的一群人。譬如沙弥北海,与亲手养大的鱼泰山做了夫妻;又譬如鱼泰山,因北海最爱红衣,便从来只着红衣,且不许别人也穿得如她一般。

    身为女子,无论相貌如何,总是会比男子多关注些别个女子的衣着。鱼泰山环视一周,便被一抹红色吸引了注意力——刘苏与云心岫都爱穿红,然刘苏为了赶路,早换上与羁言一式一样的男装,这厅中穿红的便只有云心岫。

    云心岫一双凤眼琉璃飞彩,媚态天成,只一眼,便教鱼泰山深为警惕。北海随着妻子眼光看来,眼睛便是一亮,露出一副天真无暇的笑脸,近前合十道:“这位姑娘,可愿与小僧共食?”

    云梦泽黑脸,莫说云心岫是他禁脔,便仅是堂妹,也不容人如此轻薄。云心岫只作不知他身份,从袖中摸出一把冰糖来——蜀江碧特制,洁白晶莹——摊开在小沙弥面前:“大人不与小孩子一起玩耍。拿了这个自己去玩罢,乖!”

    小沙弥稚嫩的脸上阴晴不定,最终定格为天真的笑脸,合十道:“多谢姑娘!”抓起糖块回到自己桌边,与鱼泰山分食。

    云梦泽松开在桌下紧紧握着云心岫的手,若无其事地给她夹菜。倒是刘羁言与刘苏对云家姑娘刮目相看:只看她对付宋嘉禾与小白时跋扈模样,万万想不到她竟能忍下这口气,还处理得如此漂亮。

    那厢鱼泰山气鼓鼓的,她家郎君最爱红衣女子,是以她常嫉妒较她生得美的红衣女郎——要较她生得美,确乎是简单了些。但她更尊敬将她一手带大的郎君,此时他被云心岫一把冰糖打发了,叫她如何忍得下这口气?

    北海只管笑嘻嘻地吃糖,鱼泰山夹了清蒸鱼肉细细挑了刺喂给他。不经意间手一抖,就有一根纤细的半透明鱼刺无声无息飞向云心岫。

    云梦泽恰好抬手掠了掠鬓边,随手一弹,截下的鱼刺齐根没入厅堂正中松木柱中。凤眼与鱼泰山冷冷对视,放在若是他慢上一分,那根鱼刺便会直直扎入阿岫那双与他一色一样的凤眼当中!

    这一番明争暗斗,厅堂中无人察觉,众人依旧热闹地讨论着他日功成名就后衣锦还乡的荣耀。

    北海按下鱼泰山,端起酒杯向云梦泽这一桌致意。他的眼神与表情,已全然看不出四岁孩童的影子,那分明是四十岁往上的中年男人才有的从容。

    。。。
………………………………

第97章 群英会

    尚未到达千烟洲,众多江湖人已因互不服气而明争暗斗起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习武之人不免都自视甚高,如何肯服了别人?

    便是刘苏接连两次击败卫柏的功绩,在有些人看来,也未免是借了襄王护卫的光,并非她实力超群。更有人放出话来,莫说是两次,若是卫柏肯接受我的挑战,我早已胜他三次,云云。

    刘苏一概不管,她的“兴亡令”要的是能上战场的助力,不是这等既想挣军功又不愿听指挥的草莽。他们以为到达千烟洲便可以依仗身份指手画脚?沈拒霜会设下关卡,选拔出他们最需要的人。

    长安城,襄王赵翊钧率三万大军集结于长安南门明德门外。这不过是要与襄王同进退的中军近卫,幽、云、青、兖四州府兵已奔赴雁门关战场,更多的府兵则奉召赶往洛阳集结。

    官家的步辇由西内苑之南玄武门入太极宫,经由承天门、朱雀门,沿朱雀大街中央御道向南直行。沿途百姓夹道,皆沉默不语。只因今日并非庆典,而是天子要送别帝国的儿郎,前往雁门参战。

    天子下御辇、登圜丘,行祭天之仪——国之大事,唯祀与戎。战事将起,正该祭天。

    仪式完毕,官家携襄王,接受大军行礼与欢呼。襄王前几日已派人前往襄阳迎接襄王妃与世子,这时抓着兄长瘦削的手道:“大兄,我此去不知何时复返,你保重!”

    官家憔悴的脸上浮出一个苍凉的笑:“我驾崩之日,你须得赶回。”否则,国家无主,大乱必起。

    赵翊钧手一紧,低声道:“还有阿宁在。万一……”他战死疆场,襄王世子赵頵便成了帝国唯一的继承人。

    “阿铎,国赖长君!”官家语气严厉,阿宁还是个话也不会说的孩子,若他即位,主弱臣强,又是乱世之兆。阿铎,你我都没得选择,这个天下只能是你的,必然是你的!

    “阿铎,我知你抱着死志北上,但江山社稷需要你活着回来!”阿铎,我知道你若战败,即便能逃脱,也会选择捐躯赴国难,所以——

    “听说你那位女门客发出‘兴亡令’召集武人赴雁门关参战,你若回不来,我不会容忍他们能活着回来。”要么他们护着你回来,要么他们为你殉葬,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赵翊钧深深看兄长一眼,郑重承诺:“我会回来!”命人将官家所赐二十坛御酒撒入曲江,纵马在队列中前后驰骋:“孤乃襄王赵铎,在此立誓,不破胡虏不还家!”

    “若遇逆境,孤誓与尔等共进退,绝不先行逃亡!”

    “孤誓率诸君保雁门、卫家国、护社稷!”

    “他年,孤逼率诸君踏破朵颜王庭!”

    先是稀稀落落的应和,随后那些声音汇合成一道洪流:“保雁门!卫家国!护社稷!踏平王庭!”

    不仅是黑衣玄甲的士兵在呼喝,更有长安城中六十万百姓在应和!不仅是身强力壮的青壮年,更有耄耋老人与垂髫童子!

    大晋的百姓,从来都更习惯于苟且偷生。赋税、徭役,小吏欺压……但他们每一天,都在使自己活得更有希望一些。每日劳作后,一碗饭、一碟菜,老母的微笑,妻子的唠叨,儿女的嬉闹,都是他们不容毁坏的幸福。

    蛮族想要打进中原,想要破坏这繁华盛世,想要毁灭他们微末的、凡俗的幸福。那便要承受庶民们的愤怒,面对每一个不惜以死亡来保护自己凡俗生活的农家子。你想战,那便战!

    赵翊钧眼底涌出一点湿润,看向同样动容的官家——民心可用!

    襄王驱马到队伍最前方,勒马而立:“东去,路过曲江边,没人喝一口曲江的水。记着御酒的味道,和长安山水的气味!”

    爷娘妻子走相送,大军开拔。

    官家在圜丘之上相送,心想,长安城会永远记着阿铎在马上的英姿。我没有看错,你会成为一代明君。

    上一年代王叛乱、剑指长安时,影响仅限于帝国的北方。而这一年,蛮族寇边,便是远在岭南,也能感受得到肃杀之气。江湖,更是早早被兵戈血气所惊动。

    然而江湖者,居庙堂之远,便是改朝换代,也往往不会影响到江湖人的营生。更有代王叛乱时被裹挟进去的一大批中小门派的覆灭,余悸仍在,愿意奉“兴亡令”诏的人数虽不少,除却千烟洲与洞庭水帮外,竟以游侠居多,而几乎没有门派参与其中。

    刘羁言、沈拒霜、云梦泽等人于千烟洲召开群英会,甄别敌友,选拔领导者。群英会中,有许多人是冲着击败“姽婳女”刘苏的目的去的。似乎众人都一致认为,击败刘苏比直面卫柏更为简单。

    但踌躇满志的人们愕然发现,在赶赴千烟洲途中还曾露面的那个少女,已在众人都未曾察觉的时候,悄然离去。

    被天子与未来天子寄予厚望的女门客,此时正独自赶赴襄阳。到达千烟洲方一日,尚未来得及弹压各有心思的各路人马,女门客便接到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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